鸾我的前半生我的后半生第30部分阅读
鸾我的前半生我的后半生 作者:rouwenwu
没那样恐怖碜人,却是潺潺激流,水声叮咚,卷着一层一层的七色浪花。河水清澈见底,能辨河底细石,除了没有鱼虾水草等正常江河应有的生物外,简直就象块焕出七彩霞光的宝石了。
“小心!你要是跌下去,可就想投生都无门了!”一个女声呵斥道。
凝神向出声方向看去,桥头有一个大牌坊一样的白玉石门,上挂着一块匾额,写着四个大字:“出生入死”。门后一条金色小路蜿蜒天际,影影绰绰间能看到远处一座座金碧辉煌的宫殿,朱色的大门,黄金的钉……建造得比人间的皇宫更见华美,这里真是幽冥地府?
“看来你还怀疑,万相本空,佛说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是故空中无色。你还没看破?让你好好看看吧……”
那女声刚止,眼前景色如浓墨滴滴渗进了清水,明朗鲜活的画面顿时大变,生起氤氲。本来宝石般璀璨晶莹的河水渐渐变得浑浊,浓稠似血,上面飘浮着数不清的巨大泡沫,浪花翻卷着浓烈的腥臭之气,让人闻之欲吐。
河上架设的这桥也化作无数,均以粗大草绳编就,上面如行尸般汹涌地挤着无数面色惨败,神情幽丧的各年龄各性别肤色的亡人,桥头桥尾都站着几名鬼卒、鬼役扬着长长的蟒鞭驱赶着不肯前行的魂灵。还有个提着大叉头上长角的鬼卒时不时的叉出几个鞭打都不肯动的鬼魂扔下桥下那咆哮着的大血河,不断翻卷着血色巨浪眨眼间将之吞噬……
远处哪有什么美丽宫阙,黑雾弥漫处那团巨大的阴影分明是一座黑铁围城,城外有一高台,高大方圆有丈余宽,四周圈有无数廊坊,和一条通往东方的仅容一人而过的通道。几名鬼役正给一个个穿着白衣排队进入通道的魂灵发着青竹做成的杯子,一位华发童颜的老妪正抱着个大罐子给每个鬼魂倒着汤汁,口中念念如歌:
“奈何桥,路途遥,一步三里任逍遥;忘川河,千年舍,醧王台煮孟婆汤;为人易,做人难,要生福地并不难;再世生,做好人,不忘彼岸引路人……那位姑娘,你也来一杯?”见那婆婆翻起眼皮往我这里直直瞧来……
啊……是在叫我? 吓得我脚下一个趔趄……底下河水翻起来的阵阵血腥,我手扶在桥栏上忍住心里倒涌而来的恶心。
“叫你小心的啊,桥上很危险的!好了好了,不给你看了,你快过来!”那声音清脆好听,婉转动听,还带着一丝童音。
这女孩之音有若神寓,顷刻间氤氲散去,境界又恢复清明。那些无数鬼魂,鬼卒……犹若被大风卷过,消失殆尽。脚下的河水还是一片晶莹,刚才那些景象宛如只是不经意出现的幻觉。
“凡所有相皆是虚妄,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转过白玉门,几步台阶之上的平台,一个身穿绿衣的女童正念诵着佛陀的偈语,笑吟吟地向我招手。
“恩……万法皆空,境由心生的道理本是明白的,可茉儿定力不够,不能做到泰然。”施然步上光如玉造的台阶,心里纳闷这孩童是什么人?稚幼的外貌下面却有颗看透世情的超然的心。
“我是什么人?能来这里的都不会是人!”她笑嘻嘻地答道,灿如旭阳。
早知道她有大神通,也能读心,并不奇怪。可我现在是以魂魄的状态来到这里,而她呢……
“我啊?我只记得我姓孟,年代久了名字早就忘记了,名字本是让人叫的,不过阳世人叫我孟婆,呵呵。”她摇着两个羊角小辫歪着头说道,两只大眼晶亮晶亮,象能看透你的心。
“啊,你就是传说中的阴冥的司命之神,孟婆?那我刚刚见的正在醧王台上给人喝忘忧汤的孟婆又是谁?”
“也是我啊,是在另外一个世界示显的化身而已,佛有数千亿化身。所谓万境唯心造,善人见善境,恶人见地狱,给要投胎的人我就现慈爱的婆婆相,给恶灵我就显阿修罗相,给你嘛……嘿嘿!我就有个分身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见她勾起嘴角斜斜看来的模样活象个顽童,哪有所谓“神明”的风采,不由让我很失落……这是神仙唉。
“啊,你瞧不起我?哼,不想打听你心中最思恋的那个人了么?”
“他在哪里,妹妹快快带我去见他。”终于说到了正题,她是万知的神,自然是知道我现在心中最期求的事。
“唉唉,谁是妹妹,我大上你千岁不只,他们都叫我孟婆婆,你怎么这么没大没小!”她憋着嘴的生气样子,煞是可爱。
不过5岁幼童年龄的样儿,那声婆婆铁定叫不出口,要么,叫她……
“叫你孟姑吧,心地善良的孟姑,可否带可怜的茉儿去见我的夫君,不知道他现在冥府的哪里?”欠了下身,我对她施了一礼。
“他不在冥府。”
“什么?”
“你倒真是在那个世界的阳世已尽,不过本是修佛之人,有累世善业,原也不该来这地方,应该直接回三百年后的时空,可你死前念念不忘追随于他于地下,那一念执着无比,导致你神魂聚合于此地。唉……都说万相心造,你的心认定他死了,可他偏偏阳寿未尽!”
一时我懵在那里……烨儿居然还活着?那常宁他在骗我?那帝帷布置的那些……从来没有想过回忆也能让人这么痛苦,这个消息让我的心此刻百转千肠。又是欣喜又是痛心,高兴他还活着,悲哀的是如今却是阴阳相隔……心疼得无以复加,却哭不出来,只是怔怔的呆在那里。
怎么会这样!!!我明明记得常宁告诉我小九子亲口所说,皇上归天的消息,难道我待若亲人的小九子会骗我?如果不是他骗我,那就是眼前这个自称是孟婆的娃娃骗我!到底哪个是真实?我上上下下地打量起这个穿绿袄的小身影。
“不信算了!枉我受人所托在这里等你。那人非要我在这阻你,不然过得这桥,糊里糊涂去那十殿受审,你必得重新轮回一次。到时候你不记得他,他也不认得你,也好了却这三世纠葛的孽缘。罢罢……我还忙着呢,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她背着手甩着头,童生童气地说着,这就转身往台下走去。
“啊,孟姑你等等,你说的那人所托是何人?”
“还有谁有这个本事求得动我?哼!自然是你那可恶的老不死的师傅——丹增龙喜!”
呀……是师傅又一次救我!见她咬着牙提到活佛的名字时,双眼放出的灼光,真不知道这两位“老人家”是朋友还是仇人,他们之间又有着怎样的渊源。
她嘴里忿忿地提着师傅的名号,可师傅所托之事却又认真地为我忙活……原来,神也会徇私,真是好可爱的孟姑呢,我抿嘴一笑。
“你的‘他’福大命硬,至尊的命注定刑克亲人,他可有九十九的阳世高寿,可你却死了……”她注视着我眼睛一字一顿,犀利的言语犹如一把锋利的匕首再一次在我心口上剜过。
我和他终究还是象那彼岸花么,阴阳相隔,两不相间;情不为因果,缘注定生死。有多爱他,此刻懊悔的心就有多深……微一眨眼,泪珠如链。
“为世间,情为何物?缘何叫人生死相许……痴子痴子,都是些痴子,你随我来。”
跟着她往平台的东边走去,那里有一块高竖的坚冰,两、三米高度,平滑如镜,光可鉴人。旁边有一青色小碑上有两排金粉字样:“天地无私,神明鉴察;不为祭享而降福,不为失礼而降祸。”
“孽镜前面无好人,这镜子本在是十殿中的第一殿照恶灵,我今找秦广王借来使使,一会儿还得还回去。”她微一摆手,那代表皇帝驻军所在的黄龙大纛旗立刻出现在镜面上,迎风飘展,这是博洛和屯草原上的行宫。
如同镜头突然转换一般,镜面上突然跳出一张脸……天,是烨儿!虽面带病后的苍白憔悴,但真是活脱脱的他啊,如此鲜活,如此真实的出现在我面前。
我不由得走步上前,颤抖的手轻触那水晶般的镜面,想去抚上他的脸……
却触手冰凉……
“我说过他还活着,看到了吧,他对你可真好呢,你继续往下看。我去采点彼岸花,明天的汤药不够喝了,最近阳世战争,冥府里多了许多亡魂,唉……”孟姑幽幽地说着,一会儿影就不见。
镜中,大病初愈的玄烨正伫立在一榻前,似有些恍惚……屋内跪着的是哭泣的常宁还有几个公公,正说着什么,哭的哭说的说,我听不十分清。
玄烨痴痴的看着床上那个身影,用手小心轻触上……手下的那容颜,吓……是我的脸。
镜里众人嘈杂喧哗,渐渐……就象听广播慢慢调对了频率我开始能听清。
霎时,我仿佛感到了什么,心口猛地一悸,烨儿他……
“皇上!”
“皇兄!”
“叫御医!”
冰冷的镜面上,他呕出滚烫滚烫的鲜血……接过内侍的白丝帕,他轻轻拭去嘴角残留的呕血,惨白的容颜平静无波,可我知道这淡然近乎冷漠的面具下却有着多么炽热的情感,就象被压在层层冰山底下最最炽热的熔岩。
不去管我和他到底有着怎么样的宿命和因缘,只是深深地明白我们彼此心心相连。因为,此刻我喉中也涌起一股回甜,嘴里仿若尝到了呕血后的血腥。
“你们都给我出去,吵到她了。”他坐在床沿罢罢手,声儿不大,气势却是雷霆万钧,不容人再多说一句。
“吵”到她了?帐内的几位面面相觑,却不敢在这口上提出质疑,那无非是与虎谋皮,都识相地踮着脚尖退下。
却有一个不怕死的留了下来,细看……是常宁。
“皇兄,也许……她真只是睡着了。”常宁小声嗫嚅。
“她是睡着了,睡得很香。”他淡淡道。轻轻给她掖了掖丝被,举止轻柔怕“吵醒”榻上那个早已没有生命迹象的“她”。
握住“她”那用被子怎么捂也捂不暖的手,他贴上脸去摩娑,“去生几个火炉子进来,她身子发凉定是觉得冷。”
待几个内侍应诺着退出帐外,常宁上前一步道:“三哥!皇兄!常宁这次带来一个法术通天的道士,他说,也许……他能唤醒茉儿,要不试试?不求将功补过,这次但求……”
“宣!”
没等他小心翼翼地说完,那一记如冰缝里挤出来的一个字让常宁浑身打了个冷颤……
丹道士啊丹道士,最后的一宝押在你身上,但愿你不是混饭吃的崂山道士。因为,这次……常宁没有能再输得起的东西。
缘起
拈花有意风中去,
微笑无语须菩提。
念念有生灭四相,
弹指刹间几轮回。
轮回中,
心若一动,
便已千年。
这是一个用人间的言辞无法描述的地方,空气中时时传来馥郁的花香,林中小鸟在尽情的欢唱;这是一个远离痛苦、忧伤、烦恼的无忧净土,是变幻着七色琉璃宝光的天堂;只因为……这是佛居住的故乡。
她是一束被供养在佛前的清水茉莉,没有牡丹的国色,幽兰的雅致、莲花的端庄,她被放在她们的后面,只是努力地用她小小的花瓣绽放着属于自己的清香。
花开花又落,每天每天她跟着众人与佛陀在一起呗唱,唱人生苦短、唱生命无常。
“恩……好美的花,真香。”每当礼拜过佛,经过众多花儿的信徒慢下了步子,打量了几眼美丽的鲜花,赞叹几声就是她最高兴的时刻。
就算……他们流连的目光永远是那些美艳漂亮的姐妹们;就算……他们永远不知道排在最后的那株小茉莉也能发出如此的芬芳。
“我很快乐,因为,我也能和佛一样帮助别人,为别人带去美好,哪怕只是一点芳香。”她仰望着身边的佛灯,轻道。
每隔三天,养花的小童会把所有花儿抱到殿前的大供桌上一字排好,等待清晨朝露刚打上那会儿换上最新的恒河之水。
茉莉最期待这个时候,因为她又能看到他……佛前那盏高大的长明灯。
童子从桌沿开始摆起,摆到最后总是茉莉……离那盏佛灯最近。
姐妹们都很羡慕这时的她,因为……那明亮温暖的火光,高大挺拨的身影总能吸引住哪怕是那最美丽最矜贵的花儿的目光。
“你知道吗,我宁愿那些闻到香味而赞叹的他们没见到我的模样。”她叹了一口气,幽幽地说。
“噼啪”一声,被搽得澄亮的油灯突地打出一朵火花。
“唉,因为,他们要看到我的样子肯定会很失望。姐妹们都那么漂亮,大大的花朵,层层的花瓣,娇艳的肌肤。”她自言自语地说着,“而我,是这样的丑,又小又单薄……”
“你不丑。”
吓……怔怔地对上他温暖明亮的眼:“啊,是你在说话?你会说话?怎么平日不见你说呢?”
“我只是懒得说。”他懒懒地笑笑,眨眨眼,“噼啪”又一个美丽的火花,带出点点星芒。
“噢……那我以前说的话你都听见了?”她大窘,懊恼地想起上次换水之前在他面前讲的一些傻傻的话,恩,她和一只蝴蝶的故事。还有上次的上次,自己骂自己脑子笨老记不住佛陀的偈语,还有,还有……
原来他都有听到,那他之前为什么装得道貌岸然,象什么也不知道似的……坏人!她偷偷觑他一眼。
“噼啪”, 噼啪”……他笑得该死的愉快而又大声。
那一夜,仰望着他,她的心就象被这火焰包围,满满的,暖暖的。
“你以后可以叫我烨。”
“什么?”
窗外虫鸣渐渐减弱,天边卷起了一抹浅色,童子快来换水了,也就是说分离的时刻到了。
“我说,我的名字是……烨。”
近来,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心里总是溢着丝丝如清泉一样甘畅的喜悦,她常常踮着脚尖,想越过姐妹们的美丽的头,去看……他,哪怕一眼。
小小的枝叶矮矮的身躯却总不能让她如愿。
大殿里,佛带着弟子轻声地吟唱,她收敛起心神,合着微风,轻轻地绽放属于自己的幽香。
风儿啊,把我的香味带过去吧,他定能知道……茉莉常常独自躲在角落里,静静地微笑。
“唔……灯芯还有小半段了,还只能加一次油了。”童子捻拨了下铜灯的芯,再用银壶注满了清油,提着水桶出殿打水。
“烨……还有小半段是什么意思?”不会是自己心里所想的吧?绝对不会!她高高地仰着头,惊恐地望着他。
“缘起缘灭,因缘聚合的道理佛陀早就讲过,你还不懂么?茉儿。”他依然微笑着,云淡风清。
啊……不要!心里陡然而升的恸,凝成一颗颗露珠般的泪,噙在她的每一粒花心里。
“烨,可以不可以,你不要燃尽,留一点点,哪怕一点!”她甩头痛哭,泪珠点点洒在他赤黄的脚上,在红色的火焰下竟然幻出七彩。
“傻茉儿,我是灯!从我决定点燃自己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不能回头。”他低头看了一下伤心的她,轻叹。
“铜灯还是在这里,待我燃尽会有一个新的灯芯来代替,以后你会多一位新朋友。”火焰摇曳着,红红的焰火中那双眼睛依旧温暖清澈如昔。
“可他们都不是你!”茉莉模糊的泪眼对上那双微闪过一丝黯然的眼睛。
“噼啪”、“噼啪”……他虽沉默不语,但那不断跳跃闪烁的火苗却泄露了他此刻已不再平静的心。
她对自己说,不要再去计较花蕾多不多,花香浓不浓,要快快长高、长大。
她勒紧了自己的腰,努力踮脚仰头……看见了,看见了,越过重重繁花竟第一次看到了佛殿供桌上高大的他。
他也看到了她,“噼啪”眨了下眼,缓缓绽出一抹微笑。
那夜,她又靠近了他……
“茉儿,这几天你怎么突然长高了,快能用手够得上我了。”
“为了能看得见你啊!”她现在只需螓首微扬就能看到他的脸,她淡淡地笑着,眼波流转。
他一时无语,和窗外的明月一样安静。
“我陪不了你几天了,茉儿。”轻风悄悄溜进殿门,卷走他的喟叹,带来她的清香。他闭上眼深深地吸了一口她的芬芳……这个味道,也许……永远也忘不掉。
“烨,我会救你!”
他低低扫了我一眼,不相信地拉起了嘴角,正想说什么……殿门口传来“嗒嗒”的声响,一抹青袍身影闪了进来,童子回来了。
那些点点闪烁是经历过日精月华才凝结而成的天地灵气,那些鼓鼓囊囊的花苞是她为了锁住这些灵气聚结而成的朝露,她闭住所有花瓣等待……
等待着与他最后一次相聚……是的,也许是最后一次,对她而言。
因为……她遥遥看了一眼那长不及一寸的灯芯,烨已经撑不过她下一个换水的第三天了。
“今天这株茉莉怎么回事?花朵都鼓成球了!”童子打量茉莉半晌,终于克制不住好奇伸手过来……
这是茉莉等了一晚上的机会,终于……
在童子的手碰触到她时,她借力死命地往油灯那边甩头,吐出口里含了一天的露珠儿。水滴星星点点地洒在那并不十分旺盛的火苗上,让那苗子摇了一下,火光顿时黯淡。
“啊!”童子见花枝往油灯那边倾斜,抖落的露水快浇灭了佛灯,急急探手朝这枝桠抓来。
茉儿眼见着她抖落下的最后一滴露水遇火化作了轻烟,火苗虽暗了一点却马上就要复明,绝对不能前功尽弃!一咬牙……
“喀嚓”硬生生地从自己母株上掰离,合着几朵带着暗香的花蕾扑向那正爬高的火苗。
“茉儿!”她听到了他惊恐的声音。
好疼……她闻到了自己身体烧着的气味……呵呵,也是香的。
好烫……她见到自己翠绿的叶片被滚烫的灯油漫过。
“我说过,我要救你!”
迷迷糊糊中,她对着那已经熄灭还冒着轻烟的灯轻道,她很想挤出一丝微笑,却没有来得及。
大雄宝殿的琉璃金顶依然流转着七彩宝光。
九层佛塔的大香炉依旧燃着最纯正的沉檀香,烟雾缭缭绕绕。
那庄严的供台上繁花朵朵,怒放出最绚丽的颜色,细闻……少了一股幽淡清郁的香气。
大殿里中中间的供桌上,还是那柄被搽得澄亮的高大铜灯,细看……新换的灯芯少了以前老芯结得美美的灯花。
“唉……”待最后一声钟声响尽,小童合上了经书,再不犹豫,跪在了佛的面前。
“拿定主意了?”佛陀的眼睛如天空般清澈,又如大海般深邃。
“弟子愿放弃阿罗汉的果位,重新入世修行。”童子微低着头,声清音润。
“茉莉是动了凡心做了不该做的事,重新轮回去应她的业去。灯芯自愿陪她经历轮回尝遍所有苦痛,他们是尘根纠结,自愿入那红尘,孩子……你是为何?”
“这尘根纠结之缘,其实都因弟子而起。弟子把茉莉每次都放在油灯旁边,让他们有了相处的因;弟子好奇用手碰了花枝促成了她熄灯之果。所以弟子决定随他们入世,解了这因,还了这业。”
童子仰头祈求着佛祖,佛陀低垂着眼注视着他,那目光就象那最慈爱的父看着自己最心爱的儿子,充满慈爱与温暖。
“万缘皆有因,众因终有果。去吧孩子……”一道淡淡的紫色光芒融进了童子的心口,他低头看来……是个淡色的“丹”字。
“这是让你轮回中保持清醒,记得自己的修行,记得我……”佛陀说得缓慢,一字一顿,要他听清。
象潮水托起了自己,童子感到一种无形的东西汹涌而来,即将吞噬身体,吞噬意识……这,就是红尘的浪潮么,童子轻轻闭上了眼。
冥冥中听到一声叹息:“记得……把那两个可怜的孩子也给我带回来罢……”
那是……佛的声音。
孟姑
草原的天,犹如阴晴不定的娃娃脸,方才还艳阳晴空,此时却淅淅沥沥下起小雨,滴滴答答如落珠般打在坚实的牛皮帐篷上。
“那个童子就是本人,嘿嘿,练丹的道士,丹道士。而那灯就是皇上您,茉莉嘛……”这道士嘴巴斜斜往屏风后的床榻方向一努:“自然就是茉儿了。”
“茉儿也是你能叫的?”一直背对着听故事听得很仔细的皇帝冷冷一句话茬进来,让这道士缩紧了脖子,打了个激灵。
这个主可是不好惹的主儿,上辈子他做灯时就不爱说话,冷冷的性子却没想到为那小茉莉花儿能爆发出如火似荼的热情。可是……这茉儿……怎么多少世轮回也改不了这股子痴傻劲,做花儿时那样,这番做人还是这样。
“这前世今生的故事听来哀婉动人,很美。可是,朕……不信!”
一袭石青单袍的玄烨步出屏风,常服冠的正中那颗洁白的拇指头大小的东珠在烛光下晕出粉彩。底下,却是一张毫无血色的脸,清俊如昔。
“皇上既然不信,也难为听任贫道胡诌这么久的浑话,这就告辞。”没等皇帝允许,他嬉皮笑脸地溜着眼睛歪着嘴一甩拂尘这就想站起来。
“大胆!”常宁见这野道士不要命的拂逆行为,立即呵斥道。
“嘿嘿……帝王家也无常!说什么情正浓,爱满肠,纷飞东西无思量?唉唉,真荒唐,到头来,轮回空去叹无常。”
丹道士弹了下约微歪掉的道冠,自顾自地就往帝帷门口走去。没待走得几步,“呛呛”几名侍卫拨刀杵在他面前,如铁塔一般威武,那银白色的刀刃发出嗜血的寒芒,让人不敢正视。
一时,帐内静寂,见侍卫正屏息等待主子的一声令下,就要把这个不知道天高地厚逆圣颜的傻道人拉出去剁了,常宁吞了下口水。
“臣弟这就带这疯道士……”
没等常宁说完,玄烨罢了下手,叫侍卫们都退出帐外。
“当年郭琇的‘拂逆’我都能忍得,这不懂宫廷礼仪的……”他顿了下,看了眼那道士又道:“恩,江湖奇士,他既能言非常人言,也许就能做非平常事。”
他踱步过来深深看着丹道士:“恭亲王说你能‘唤醒’她,那,这就试试。”
“没想到皇上虽然不信贫道的故事,倒是信任贫道的能力,呵呵。”他瞅着皇帝眨巴着眼睛。
“朕只是想赌赌这命!朕和她做了怎么样的错事,缘何上天待我们如斯?”眼睛发狠,他咬着牙道。
仿佛在回应这位帝王的控诉,“咔嚓”一声雷鸣,好像就落在帐篷正上方,震得人耳嗡嗡作响。
这突来的雷声让丹道士收敛了嘻嘻哈哈的神色,微眯着眼睛掐指飞快地算起什么来。
半晌,他睁开眼睛直楞楞地盯着皇帝,一扫先前的嬉皮笑脸,肃穆言道:“我倒真有把握能把她唤醒。不过,这世间万物皆有因果,因缘本来天注定,如果硬要逆行,可要付出代价。”
玄烨拉了下嘴角,眼底闪着暗芒:“如果能让她醒来,朕愿付出一切代价。”
“唉,虽然皇上不信,但贫道还是要说,茉儿……恩,这位姑娘上世犯下佛前熄灯之罪,命该轮回三次,是你强大念力牵系住她的魂魄,让她不能忘记你,一次一次追随你而来……就象当初你追随她而来到这个世界。唉……孽缘!孽缘!”
玄烨见他有的没的又罗嗦这许多,早已等不耐烦,正要发作……
“命,自然要拿命来续,如果要皇上的天命,去续她的命呢?皇上可会愿意?”道士闪烁着如豆的小眼缓缓问道。
“不!皇兄休听这疯道士胡言乱语,常宁这就带这疯子出去!”
这个疯子居然想要皇帝的命!常宁一撩前襟,就要上来捉人。
孽镜,那如冰的镜面这头是孤独的自己。
看着他们就象在我眼前上演的一场最最真实也最最生动的戏,可戏就是戏,不管怎么投入,我这个看戏的人却也无法跑到孽镜的那端,与他们融在一起。
“不!”我不愿意!我不愿意!我不愿意!我对着冰面对他们大吼,却只能听到远处空荡荡的回音。
我不愿意他来换我啊!烨儿你怎么这么笨!我追随你才来的这里,如果我活了,你却……那做这一切还有什么意义?难道你还不明白我的心么?
我紧紧地揪住胸前的衣服,心疼得不能自已。脸颊上的眼泪一行一行滴落如雨,他听不到,他看不到!他……什么也不知道!
“君无戏言!朕说过,只要你能‘唤醒’她,只管去试!”他缓缓说道,苍白的的脸上那清湛的眼如静湖一般。
皇帝的话,立刻让帐内蠢蠢欲动正准备来捉这个不知死活的道士的常宁收回脚步,只是悻悻地瞪了道士一眼。
“但是,如果你只是个哗众取宠的江湖术士……”眼底一点幽黯闪过,扯了下嘴角陡地拉出一丝淡笑。
“呵……臭道士再怎么狂妄,这个肉身还是爱惜的,人身难得!人身难得呀!不过,还需要准备点东西。”
他下意识的退了几步,滴溜溜地四下扫了圈正怒目瞠视着他的恭亲王,和门口几个腰圆膀阔绾起袖子半拉着刀的贴身侍卫,比起这些个看似凶神恶煞的“金刚”,眼前这个轻言细语还挂着一丝笑容的主儿却让他觉得不自在。他收起嬉笑,识相地打着哈哈。
他看看窗外的天色,吞口口水又道:“需要马上设个坛,就在帐内设,时辰马上到了。还有一碗清水……最关键的是需要那位姑娘的血,和她的至亲的血混在一起做引,贫道才能施法。另外……”
听到这里,常宁实在忍无可忍,斥道:“你这疯子除了要让皇上流血,还想茉儿的身上再挨一刀?”
“另外就是,除了这位姑娘的至亲以外,做法过程不能让这些闲杂人等观瞻。”他瞥了一眼被那句“闲杂人等”气得憋红了脖子的恭亲王。
雨此刻越下越大了,瓢泼似的打在牛皮帐篷上发出击鼓一样的“咚咚”声。风夹着雨,呼呼地肆虐过草原像有人在哭泣一般“呜呜”嚎叫。突来的一道闪电,透过薄薄的带着菱纹的木条纱窗,在玄烨脸上印出斑驳的光影。
他望着那扇屏风出了回神,左手入怀,拉出一把珐琅柄的小鞘刀。轻拨出鞘,烛灯下那银白的刀刃分明还粘有一抹鲜丽的嫣红。这道血色的艳丽让他眯了下眼,忍不住用手轻抚,又象被烙铁烫伤一般飞快收回。
“没有人能再让她流血,朕也不能!这上面有她的血,应该可以取用吧。”冷冽的语气却并不是询问。
大概够了,只需要一点,能融进水里就行。但是……还需要找一个她的至亲的人的血做引。”
“怎么才算至亲?”
“上下三代血亲。”
“夫妻呢?”
“当然也算!”
“常宁,你这就带他速速准备。茉儿她……睡得太久了,不能再耽搁。”
常宁虽然打心底想收拾这个疯道士,但是更知道他这个皇帝哥哥的脾气,低声应诺着,松开了一直捏成拳头的手,退下办差去了。经过道士身边时,狠狠瞪了他一眼,丹道士回他甜甜的一笑,笑得像个孩童般纯真,跟着他步出帐外。
“爷——王爷!嘿嘿,别的东西都好准备,但是这姑娘的亲人的血引得先找到啊,时辰快到了。”道士眨巴着小豆豆眼睛笑眯眯地看着常宁。
常宁顿时额上青筋暴起:“你还说你术能通天呢!难道你就没算出来他们是什么关系?”
“人无完人,我能做救命大法事,就不能让我在小事上糊涂一下么?”他涎着脸嘻嘻地盯着这位暴跳如雷的亲王,完全是以逗怒常宁为乐趣的一幅讨打样子。
“他们是夫妻!”常宁深吸一口气,控制住自己想在他脸上打一拳的冲动,甩出一句话,自顾自地走在前头再不睬他一眼。
“等等啊,我是难得糊涂,一时糊涂,偶尔糊涂……”道士掀起道袍的一角半包住头,冲进如网般密集的大雨,边跑边喊,追着前面那个魁梧的武士的身影。
唉……皇宫里长大的人火气怎么这么大呢,这小子不经逗,不好玩了。快弄完这差事,找别的地儿玩去。
茉儿……再不救你,你那位黑脸“相公”怕真会把我给撕了。等着啊,师傅来了!
“茉儿,真是羡慕你,他能为你死呢,换命……”耳边传来幽幽的喟叹,还带着一股子如蜜的花香,孟姑回来了。
一身翠衣绿袄扎着羊角的孩童模样的孟姑手腕处挎着一只藤篮,里面放满了大大小小的蔓珠沙华,那片火一样的艳红,像是在这青色篮子中燃烧一般。
“可我不愿意他这么做!”看着孽镜中他的影像,心中就痛。疼痛,是因为我还能感知;疼痛,是因为我深爱过!
不知道孟姑会不会懂……
她嘟着粉红的小嘴,黑白分明的大眼晶亮地瞅着我:“我怎么不懂,我大你几千岁呢!什么事没经历过。唉……当年我能有这样的爱情,就不会现在一个人跑到这幽冥地府做这吃力不讨好的破神仙了。”
“可我不舍得他也死啊,他这样换有什么意义!他来这里换我回阳世,我们还是错过!就象这蔓珠沙华的花儿和叶,生生相错。”
“这老道说是换命,一命换一命?孽镜中他这么说的?”孟姑不相信地瞪圆的眼睛。
“大概是这个意思,所以我不愿换啊,孟姑能帮我么?”听她说话口气,难道有别的意思?我哀求着她,希望系在她身上,就想溺水的人想抓住那根能救命的浮木。
“这可恶的老不死的东西,连自己的徒弟也捉弄!我帮你质问他来!”孟姑忿忿地放下蓝子,小小的身子左右摇摆着跑到那冰一样的镜子前面用两只肉敦敦的小手拍着那冰面对着里面大嚷:“臭道士,你叫我在这里安抚你的徒弟,她已经哭得稀里哗啦了,你还在那边捉弄她相公说什么换命!玩够了没!”
“孟姑,我们在这边说话他们听不到的,我试过了。”
可是刚不管我多大声哀哭,叫嚷也丝毫没有动静的镜子,此刻仿佛只是一张透明的纸,声音好像真的传了过去。丹道士的脸朝我们这边转来“嘿嘿”地一笑:“孟婆子,我说的是续命!这小子能活99岁续给我乖徒弟30年,不是换那,你听错啦。”
“师傅!我不要烨儿死!不然我不换,不换!”我急急的说道,不知道他能不能听到。
“天……是茉儿的声音,茉儿,你在哪里?”镜中玄烨神色大变,到处找着我的身影,又扑到床榻旁用耳朵挨着我那个完全没有呼吸的“我”仔细倾听。
他……看不到我。
看他像无头苍蝇一样到处找着我。那少有的失去依怙般的慌乱样子,让我痛哭出声:“烨儿!原谅我,我好后悔!”
“我听到你的声音了,茉儿你在哪,别怕,有我在,我来救你!”他向空中喊道,镜面映出他眼角莹莹的光……是泪么。
“孟婆子你别捣乱了,时辰到了!你也赶紧!”
那道士眼睛往我们一瞪,孟姑的手抽离那镜面后,好象镜子的那头也不再能听到我们这边的声音。师傅在和玄烨说着什么,推给他一碗清水,他点点头,拉出那把我用来自绝的小鞘刀放进碗里搅了搅。
“茉儿……你师傅之前交代我有些话必须给你说,你仔细听好了。”
孟姑看着我,稚嫩的小脸带着少有的严肃,我点点头。
“有你师傅帮你,再加上这个好‘相公’能为你续命你是能重新复活的。但是……你要知道,你真是这个世界的阳寿已尽,死亡是已有的不能更改的事实。”
我点点头,这个我是知道的,然后呢……
“你师傅为什么找到我来告诉你,是因为我是醧王台的煮忘忧汤的孟婆。”她怜悯地看着我,眼底有着些须的无奈。
她的意思是……一时我脑海里好多画面纷乱而至,我不敢去想我心底猜测的那个最坏的……
“奈何桥,路途遥,一步三里任逍遥;忘川河,千年舍,醧王台煮孟婆汤;为人易,做人难,要生福地并不难;再世生,做好人,不忘彼岸引路人……”她哭一般的唱颂完,盯着我一字一顿:“你终究算死过一次的人了,所以,茉儿你也得喝下这碗忘去一切轮回中的爱、恨、情、仇的汤。”
手中变戏法一样出现一碗还冒着热气的褐色汤汁,朝我递来。
我怔怔站在那里许久,终于消化掉她说的话……她要叫我忘掉一切!忘掉我和烨儿的前缘今生!甚至忘掉他!
哈哈哈哈……那还不如让我再死一回痛快!你们是无所不知的神唉,既然救了我,为什么又要让我忘记他!
老天!你公平不公平!你有没有睁开眼过,为什么要这样对待我们!佛祖!师傅我知道错了,可为什么要我忘掉他!既然让我经历,让我拥有他的爱,为什么又要我忘记!
只觉得内心的疼痛刚一浮上来,还没有消退,就迅疾被若干年前的冰窟窿所吞没了。我内心的寒冷与凄凉化作一味腥甜倒冲到嘴边,我硬是吞了回去。
打了一个趔趄,“呵呵”笑出声来,抹了下朦胧了视线的泪眼。
“孟姑,还有请你转告我的师傅,我谢谢他和你的好意,谢谢你们一直帮我们。”我伏下去,为这个可爱善良的神磕了一个头。
“但是,茉儿情愿永不超生,魂飞魄散,也不愿意忘记他!”我起身向前走去,我就一孤魂,该去哪去哪吧……
“罢了罢了,我本是帮你,谁知道你不领着个情。我辛苦借来这镜子,难道你就不想再看他为你做了些什么?”孟姑姑冷冷地说着。
“茉儿,临走,送你一只花儿罢。”我机械地接过那朵红的发紫的蔓珠沙华,对着孟姑不好意思地淡然一笑。
“呼!”好疼……这鬼东西怎么突然生出这么多刺来!
左手的中指和拇指涌出2颗露珠一样大的血珠,圆润殷红,正准备用嘴去吮吸……
“知道我的忘忧汤的主材料是什么么?就是这蔓珠沙华!呵呵,你虽没喝下我的汤,可刺破手指也一样有药性。”
啊……孟姑玩这手!这神仙也会耍赖皮!
“唉,我是为了帮你们,难道你就不想看看你的他为你做了什么么?”
身一震,回头看去,只见银光闪过,鲜红的血顺着玄烨的手腕线一般的滴落进下面水碗中。迅速和碗底已有的从那把小刀上弄下来的属于我的殷红融合在一起……
眼前突地觉得一片眩晕雾蒙蒙般罩来,他的血……我的血……红雾一样的眩晕交替现前……我知道这蔓珠沙华的药性开始发作了,甩甩头想抵制这忽来感觉,用尽全部的意念去回忆脑海里的那一张脸,还有……他的眼……烨儿……我不想忘记!
“茉儿,这是我最后帮你一次!悄悄告诉你哦,喝汤是会彻底忘记一切,而只被刺破手指却不是……”
她凑在我耳边悄悄地说着……呵呵,孟姑我不怪你……只是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记得你……
不过都是轮回中的一叶浮萍,就算是神又能怎么样呢?
轻轻地,我笑着闭上了眼睛……
惊魂
如果没有
横逸的衣袂
与金色的脸庞
还会认得你吗
如果没有
温柔的 低语
与透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