鸾 我的前半生 我的后半生第12部分阅读
鸾 我的前半生 我的后半生 作者:rouwenwu
银桂,交替在空中挥洒着它们独有的芬芳,错金盘足九龙大鼎里熏着上好的沉香……
这……就是我最爱的乾清宫秋天的味儿,淡淡的花草甜香混合着似有似无的沉香……
“下官见过娘娘,恭请金安!”面色偏黑,穿着文官的补服,青色顶戴……按照大清律,顶戴分红、白、青、金……他不过是四品的太医院的小太医,年前治好了困绕老祖宗多年的偏头痛,最近喜儿的风寒也是他两贴药下去就见好,是个肤色无光前途却光明的新晋太医。呵……我和喜儿的身体皇帝都交付给他关照……拥有皇帝的信任……可见未来前途似锦。
我把手搁在面前的||乳|黄|色号脉用的小软枕上,让他搭上两根手指头静静地等待他按照每月一次来号脉的惯例说:“恭喜娘娘贵体金安,下官即刻开出平安方,以保万全”云云。都听烦了……
心不在焉地看着他的脸,怎么才几天不见发现他的脸晒得更黑了,今年秋天南苑日头还这么毒辣……不知道烨儿的脸有没有变成健康的麦色……白皙的男人的脸没有古铜色来得好看,想那古天乐可不就把皮肤晒得越黑越出名的么,呵呵……如果再加上几滴汗水……
孙太医正在流汗……大颗大颗的汗珠正在从他额头浸出,他好象不相信地摆了下头,又换了只手搭上两指……
这次的平安脉足足号了一刻多钟,他终于收回了手指,这才顾及得上稍稍为自己搽了把汗。
看他眼色似高兴又带着点不相信……接着不相信的人变成了我,见他挑起衣襟长跪在地:“恭喜娘娘,怀了龙脉。”
天……我后知后觉地下意识抚上这平平的腰腹,难怪近日闻着肉腥就反胃;难怪身子老是软绵绵似中断冬眠的熊怎么着也没有精神……可是明明好几个太医会诊过因为生喜儿前我用过大热安胎药,导致阴阳不合,奎水不正。几位太医都说过我已经极难受孕,让已经习惯开平安方在后宫中磨练成精,生怕担丁点儿干系的太医卓定地说难受孕不就是等于公开的宣布我不孕了嘛……记得当时烨儿还很是恼火一阵。也记得当时在场的也有他孙敬!难怪他一边恭喜又一边下跪道罪,
“大人起来罢,那日是太医院会诊得出的结论,非你一人,再说这是喜事,你并无过失。”
他颤悠悠地站起身来,恐怕此刻还绷红脸,可惜那脸皮肤黝黑我看不到他的羞涩只能想象……似想一个被大夫宣布绝症的人,此刻又在他活蹦乱跳起来,实在是对自己医术的一个巨大嘲讽。
“娘娘最近是否四肢不温,倦怠懒言,不思饮食……”望、闻、问、切,职业的习惯开始问着孕妇常见的反应,眼睛却不瞧我,看象别处,是否在掩饰他刚刚的窘态……
“恩……大人怎么知道我腹中胎儿几月了吗?你又怎知这次是龙脉?”
“刚足二月。下官可断定娘娘所怀定是阿哥。”
似想现代医学拍x光也仅仅在三月以后(或者更大点?)的胎儿能辨别是男是女,我这才两月的身子他怎么就如此卓定是龙脉……但看他镇定的摸样又象是成竹在胸。
见我怀疑的眼光瞅着他,他好象大窘,言道:“下官祖上精通歧黄之术,犹擅于这妇人安保之法,自小学自祖传,月余胎儿已可辨别娘娘已有两月身子,定是龙脉万不会错的。”
看他微急的摸样我不禁打趣:“不会再盯着我喝那平安药了罢。”我瞥了眼他带进来的那个可疑的木箱子。
他微一楞,象是想起皇帝陛下临走的嘱咐,笑道:“下官即可下去开方煎药,等娘娘膳后来奉旨侍药。”见我紧着眉头,后怕的样子他轻眨下眼加了句:“此药方名无忧,是由当归、川芎、白芍、黄耆、川贝母、等加蜂蜜混合而成,可以做成蜜丸,味甜,吞咽而下。”
哈……今日真是我的吉祥日啊,黑脸的包公居然也变体恤人的圣母啦……看在苦药变蜜糖的份上我叫万安厚赏了他。
我……居然又做了母亲……独自坐着傻笑了半晌,走到案前,晕开墨,提起笔,准备给孩子们的爹亲写点什么……他知道后的反映是……乐不思蜀……抑或归心似箭……
心……还没有给自己答案……脑海里却出现他披着披风穿着戎装马上奔驰疾飞的摸样……向着北方……家的方向。
第四卷 第6章甲寅(1)
康熙十三年甲寅
这一年似乎没有四季的分替,入春后脱下了厚重棉袄穿上夹衣就接连着烈日如焰,似乎将白云都融化了,整个天空呈现一种纯莹的蓝。
可好天气不意味着好兆头。
在孙太医给我号出龙脉以后的第三天,皇帝陛下就提前结束了南苑之行,带着一小队亲兵走在拨营回宫大军的最前面。犹带着初冬寒意的风霜,那人还未扯掉披风,一进宫门就如同对待喜儿的方式把我紧紧抱住旋了一圈。
“想你……”他埋进我脖子后面深深地吸着气,一向清润的声音略带沙哑……相别大半月都没有人仔细照顾他么。转头间,轻轻拉落一片斜插在他发丝上还带着原野气息的嫩绿。
瓦蓝的天空下仰着头看他,陪他,十余年了……从稚嫩的娃娃皇帝到那个稻光养晦耐心等待数年才除掉鳌拜初掌大权的青年,再到如今指点江山,挥斥方遒的雍容万乘之尊,十几年的政治历练让他看起来成熟中带着睿智,儒雅中透着阳刚。
“这个孩子来得极为不易,你放心,我自有安排……我们的阿哥不是荣亲王,因为有我……”
从来不怀疑这个换十个朝代也会是个明君的皇帝所说的话绝对不是一时激|情的宽慰,荣亲王……这个出生没多久就夭折的前朝顺治皇帝宠妃董鄂氏的“第一子”,如果不夭折兴许就是个皇帝……烨儿的意思是说我们的宝宝会立嗣?一时脑中升起眩晕……明明历史上那被废了立立了废虽倒霉却倾注了康熙后半世精力的太子是皇后所出,难道,因为我的存在,命运又一次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历史再一次偏离轨道……对于未来,我真得不是很确定,毕竟本来不该出现在这个时空的我不还给他生了喜儿么……
南苑归来就是一系列的噩耗……十一月,吴三桂杀巡抚朱国治,举兵反叛。讯传京师。执其子额驸吴应熊下狱。诏削吴三桂爵,宣示中外。十二月,京师民杨起隆伪称朱三太子以图起事,事发,杨起隆逃逸,其党被诛。此为“朱三太子案”。
突由而来的重重纷乱让本就勤政的玄烨忙得更是分身无暇,连他最喜欢的喜儿都抱怨好久没有见到阿玛,我也是啊……每次醒来他都上朝,唯余身边的温热证明他回来过……晚上等他回来时我又困了,偶尔梦回能感觉他轻轻上床轻揉着我的肩背和腹部,拥我入怀,在我梦困中喃喃说着一些什么,也不在意我是否听进去……
我知道,他……已经很疲惫,身心都累。朝廷上现在充斥着两股声音,一是以明珠为首的坚决撤藩派,二是以索额图为首的反对撤藩,现在见南部战事吃紧漏子大了把一切罪过都推给了当初坚持撤藩的……想这二位曾经都是烨儿身边亲密办差的股肱之臣,这才几年……已各树党羽,似为政敌。不过与当初情形不一样的是他们都是忠心与皇帝,估计,这个也是所谓的帝王谋术吧要保持势力的天平……
或许……唯一好的消息……是这宫闱里维持后宫天平的大事……中宫有喜……
乾清宫后殿密室,无忧阁。
无忧阁——我的私人储藏室,这个平日里绝对是禁地的地方,此刻破天荒地来了好几个大丫头,兰儿领着他们正拉开抽屉一个一个拿出用白缎裹好贴上黄条标注分类收到几十个大搁盘里。
看着阁室门口当今皇帝亲书的金字门牌——“无忧”……想起那日烨儿一边龙飞凤舞地写着一边笑叹:“明明是个雁过拨毛收刮自我的藏宝窟怎么叫这么个雅致的名字。”
宝贝可以换钱,有钱了自然就没有忧虑,可不就无忧嘛。这个含着金钥匙出生的贵主儿,站在统治阶级最上层的家伙哪知道民间疾苦,钱对咱们这些劳苦大众的重要性。来这个时空已经10多年了,久侍帝侧,或许言谈举止也稍微沾上了点属于他的雍容贵气,但是收集财宝的贪婪本性还是多年未改。
今年二月居广西孝庄老祖宗当年认养在宫里的四格格——孔四贞来密函告知她丈夫孙延龄投靠了吴三桂。果然,等皇帝陛下看到这封信的第5天就传来广西将军孙延龄叛。今日,刚刚才侍侯完早朝的全公公溜回来取烨儿一份书函的时候告诉我,靖南王耿精忠也竖起了反旗,偏安台湾的郑经也蠢蠢欲动,大有来淌一下浑水,与清廷对抗的架势。
对于这段历史,现代的人怕是滚瓜烂熟,康熙足足用了八年才平定这“三藩之乱”变为了中华帝国真正的“天可汗”。知道结局的我心里最最关心和心疼的还是目前烨儿的反映,八年啊……
“皇上今天什么反映?”
“索额图大人提议议和,并斩杀提出撤藩的几个大臣,皇上听到这里当时就摔了奶子杯……”
哦?很少喜怒现前的烨儿应该是大怒了,他其实是卯足了劲坚决撤藩的,叫下面人议政不过是看看每个人的态度而已。看来,索额图这次是押错了宝,踩着了尾巴。
这摔杯以后想必大家都清楚皇帝的意志了,那也就是说他,马上会更忙了,忙着制定平定方案,那是长久而又必须落实到实处的琐碎的政务、军务。兵虽动粮草先行,入关定都时间不长的清廷,初期连年征战,前几年又圈地伤民,还需耗近半国之力来养那贪得无厌的三藩……烨儿国库有多少银子我是最清楚不过的。
今日午后,老祖宗准备从皇室做起,下诏内廷后宫克制奢华聚会、饮食,并拿出自己的体己二万两银子和珠宝玩物三大箱以自己的行动来支持她孙儿的政治主张,充盈国库,提前犒赏即刻要奉旨前去平藩的将士。
老太后的心术还真是厉害啊,想她以帝国至尊的身份都以身表率。不用预计,那是肯定,北京未来几天都会宣起捐献大潮,倒不是为了这点杯水车薪的捐献银子可以马上充满国库,其实主要是鼓舞士气,体现皇室军民一家亲,国家至尊都如此你还不为国卖命,二战时期的英女王为前线士兵手织袜子那张照片不知道感动了多少曾经铁血的心……
上行下效,有老祖宗做着全国人民榜样,这后宫也不可能沉默。别的宫室拿出了多少我不十分关心。看我这已经垒成山一样的,金光灿烂的,已经六十多盘珠宝,如此的大手笔……想她们谁也不会有我今日捐出的多。
多可爱、多迷人、多漂亮的宝贝呀,我积攒了十几年的,爱若如子的东西……十几年来我象六祖慧能爱惜他的末尼宝珠一般,当真是“时时勤拂拭,勿使惹尘埃。”
如情人对待爱人,又如母亲对待稚儿,手眼如心,我对它们上上下下做了最后一次巡礼。
“都盖上盖子吧,列好单子以太皇太后捐赠的名义呈一份给内务府记档,另外一份拿去上书房给全公公交皇上御览。”
看这金漆贝花雕的两排柜子,一百多个抽屉……空了,真空了,也免得常常来勤拂拭了,倒也算另种无忧吧。
“娘娘……你就真舍得。”兰儿一边认真地记着档,一边唏嘘。
估计是以防泄露内廷秘密,这宫廷里做宫女的女孩大部分目不识丁。看这个当年我手把手教出来能写会算的贴身侍女,时间如流沙一晃她已经二十多了,早年叽叽喳喳的少女活拨性情如今随着时间的沉淀已经宛如一个嬷嬷的沉稳气质了。清廷的宫女并不是终身制度,为主子服务到二十五岁左右即可离宫。前年香梅已经走了,高高兴兴的离开的,虽然感情上是不舍得我这似主似友的乾清宫的半个主子,但是“易得无价宝,难得有情郎啊”人家故乡有个痴情的儿郎等着呢。
“呵……易得无价宝,难得有情郎。有什么不舍得的。”羊毛出在羊身上,烨儿的江山屁股坐得稳了,大清强盛了,他这个羊肥了,到时候我想要的羊毛还少得了吗。
这个丫头却是不解:“什么郎不郎的,娘娘老拿我打趣,说好了我要在这里陪你一辈子,才不要似那没情没义的香梅,说走就走了。”她恨恨地道。
她原来家境倒也殷实,父亲是正白旗人捐贡做过道台,是内务府选上来的宫女。只是她额娘出生低微,是个收房的“包衣”,又生的是闺女,当父亲都不在乎,可想她们母女在这大家族里的命运……见多了男人的负心薄幸的她,把我当成了依靠,倒是真不想出宫。
“你这个丫头,各人自有各人的姻缘,你这么腻我,要是哪天我不在了,你可怎么办。”
我只是随口一说却引得她连连呸了几声,说要帮我出了有口无心的晦气:“怎么说起这茬,宛仪背地里做了多少好事,别人看不到,神佛自有眼。再说有万岁爷的贵气保佑自然会长命百岁,就算以后厌烦兰儿了,兰儿就去侍侯我们家喜格格还不行吗。”
第四卷 第7章甲寅(2)
撑着腰抬起头,捶了下已不十分灵活的身子,转头的瞬间那只暗色中透出棕黄的楠木箱见被两个丫头从那柜顶上抬下。
那东西储存了我十多年来太多的记忆,手抚着那四角光滑澄亮的铜角子,康熙十年就上了锁的箱子,心中终究还是不舍……
“宛仪,这宫里也只有你会这么傻,这么多东西这次你都一股脑地拿去‘爱国了’你不心疼我还心疼呢,这个就留下吧。”兰儿从我手上夺下钥匙。
还是这个口直心快的急性子,刚还觉得她稳重娴雅了呢。笑着摇摇头,任她当宝贝似的抱走那只箱子。她一直不知道里面是什么东西,看我一直宝贝的锁着,按我性子猜测定是珍贵得了不得珍宝,其实……里面……呵……我微笑着慢慢踏出密室的阴影把自己融到外边芜廊上的艳阳天里。
戌初。
陪喜儿用完晚膳,再去参观了她自己设计的叫翠儿几个丫头用棉布加木头做的大碗状,窝一样的“兔宝宝宫”。
再三叮嘱她不准趁翠姑姑不留神的时候爬到“兔宝宝宫”里去和小兔子睡觉,看她飞快的应诺着我,若乖巧的小天使一般静静立在那,睫毛一抖一抖就知道这只是表面上的应付……小东西,你比你心机有九个窍的爹亲小时候差远了。不再去听她甜蜜地保证,只是转眼示意了翠儿两眼,见她赦颜颌首,就知道这个小东西最近没少干阳奉阴违的事。
对于喜儿的教育,我是赏罚分明,可宝贝她的爹亲经不住她几声奶声奶气撒娇的嗲语,常常私下和她“同流合污”,让我常常感到我是那白雪公主家的恶母亲,得了个扮黑脸的恶名。瞧这本来我不允许出现在内苑禁地的几只小兔子,堂而皇之地居然摆在寝宫里,就知道那爹亲对她放水得可以。
庄严而又清脆的鼓声合着乾清门外橐橐靴声传来,侍卫门正在换岗,又是快宫禁的时候了。
三月的清风夹杂着那属于春天特有的柳絮从廊外轻飘着袭来,鼻子敏感得打了个喷嚏,恩得回寝宫了,不知道他今日是否能在我入睡前回宫,抑或……入梦?
踏上最后一阶,上得丹陛,万安、万福正杵在宫门,收腹观心,见我嘴一努……那人今日早归?我欣喜低四面扫去……只见庑廊尽头我那“无忧阁”的雕花窗纱正渗出红红烛影,门口站着的那人可不就是皇帝的影子——小全子。
那明黄|色的专属主人正立在窗前,身前大案上已不再垒着那下午小山一样的金漆搁盘,我的旧物,那……楠木箱子大开……
扣在箱盖上的手指已微微泛白,他看着里面那曾经都属于他的旧物出神……
苏绣牡丹香囊,一只小巧的白玉板指,一把镶宝石银制小刀,那块他父皇送他的龙形翠佩,亲手雕刻的喜儿百日像,几副练笔时丢了被我收了回来的字画……最里面的夹层中,那紫檀盒子里的团扇……
“姑姑你……捐空了所藏,就留了它们……”他咳嗽一声,掩饰浓重的鼻音,背对着不肯看我。
看着这曾经富甲乾清宫的地方,如今已全部清空的我的“小金库”,我轻叹……难道他还不懂我吗。
他拉出那个一直捂在怀里许久的折子,那熟悉的烫金封面……不就是下午叫内宫监呈给他的我的捐宝记档么。
“多年来一直知道……除了爱藏些个这些珠玉之物,你没有别的嗜好。”他深吸一口气,带着鼻音缓缓言道。
“这个折子从下午始起,就压在烨儿心上,好重……”他手紧按在那折子上,再不言语。
轻轻想掰过他头来,可他的眼执拗着躲闪着我的目光,侧面隐在烛光的阴影中……
唉……我上前轻轻环住他腰,他微微一抖,象是再也控制不住……他旋身过来拥我入怀。
脖子上顿时感觉一片湿凉……我黯然。他……也是个普通人啊,再坚强再铁血的人也有冰山下的一面。陪他这么多年,汲汲小心地度过一次又一次的政治风涯,这次又遇到了考验……现在的他应该是好累好累了,心累。
只是如同他小时候一般对待他,轻轻拍抚他的背,让他靠着我象个委屈的孩子无声地宣泄。就象多年以前,那些个他独自承受外朝对他“儿皇帝”、“懦弱好嬉”的评价的日日夜夜一样,每个入眠的夜晚我都会在他耳边喃喃:“烨儿在姑姑心中就是最棒的,烨儿会是我大清最出色的君王,慢慢来……什么都会过去。”
“姑姑……真的吗?你真的相信烨儿能做到吗?”他似也想起孩童时期,下意识地反问道,还是当年的口气,不过宣泄以后的他的声音已经约带自信。
“我就是知道!”我俩异口同声的回答着我那固定不变的答语。呵……把他脸掰转过来,睇着他微红的眼睛,放心地看着他眼底那一抹坚定。
“美人赠我锦绣缎,何以报之青玉案。古人张衡尚且知道以青玉案报恩,不辜负美人,我岂能辜负姑姑!”他神色若定,言辞自信激昂。
“等这三藩之乱平定后,烨儿定为姑姑寻遍天下奇珍异宝。”
“唉,我已经不爱那些东西,等你空闲了我们去塞外或者江南,去看那汹涌的江、碧绿碧绿的竹、连绵起伏的群山……“我赶紧岔开话题,随口即道。
不是不爱,我这聚财的德行岂能朝夕改变,可这三藩……这块骨头得啃8年,想以后朝廷连年8年战争,康熙朝会富裕到哪去,可不想以后留个骂名。
烨儿……你知道么,你就是我的青玉案。
第四卷 第8章离歌
一开始我只相信,
伟大的是感情。
最后我无力的看清,
强悍的是命运。
————《离歌》
“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现在来形容御花园外的东北角静太妃那冷清却又幽雅的居处是最贴切的写照。早已打下了花苞的腊梅长出片片尖圆的碧绿,新开的几畦篱笆后一片银白的梨花,在午后的煦阳中,纯白如雪。
静太妃的这个去处我一向是极爱的,老祖宗那慈宁花园虽然美伦美泱,但是处处透着人工的富贵帝气,花儿草儿也变得匠气起来。这里,虽极少有人问津,却冬有冬的雅致,夏有夏的风情。拢了拢新出蕊的兰草,拐个弯就是太妃静居的门口的照壁……今日却多了两个陌生的宫女。
雅居今日有客……
静太妃今晨就找人传话过来,邀我品茶……呵其意看来不纯,施施然一笑,权当来看看是谁有这个天大的人情能说动她老人家万事不求人的大架……
心里有了底,上得这几步台阶就分外用心。
门口两个侍女的请安声,引得里面正对太妃背对着门,坐在那株茂密的桃红下茗茶的丽影螓首微转……啊……虽然心里有了预计,但是还是没有想到是……她。
花园里已经微微偏西的春阳斜晖脉脉,穿过远处宫殿那片金色琉璃,在她原本白皙的脸色上笼罩出一圈微醺的光芒。陪着她在这彩石子路上走走停停,还有2个多月就要临盆的身子让我走得很慢,她似也有着心事,步履极缓。前面就是跨水而建的浮碧亭,一栏白玉石桥底那汪青绿的池水点缀着几片嫩荷。
“你身子大了走动不便,我们在里面坐坐吧。”她对我微笑道。
进得这如宫殿般的四角方亭,许是一路过来走得发汗的我和她都不由得解开外罩的披风,让丫头拿了下去。披风下的她……原来也顶着个瓜样的肚皮,只是不似我的大,我这个赘物这次可又圆滚又硕大。
她顺着我的眼光瞅向自己的肚子,再看向我的,扬起嘴角轻轻一笑,似了然。想说却又不知道怎么开口只是望着窗外那早荷上的正在采着花蜜的几只蜂儿出神。
“自打五岁我就开始识字、练琴、学画、弈棋,作为上三旗大臣家的闺女我很小就知道迟早会进宫。九岁的时候就已经知道我要终身侍奉的君亲会是当今……”她突然开口说到,阳光从她背后漫进,高贵的金黄|色身影却带着落寞的语气。
“只是没想到的是十七个一起进宫的佳丽中最终带上后冠的是自己。”
她象是在整理着记忆的片段慢悠悠地说着,沉默半晌,看我一眼笑道:“可是我这个皇后羡慕的却是你。”
吓……查点从椅子上滑下,我慌忙抬起头对上她那满含兴味观察我反映的乌溜溜地眼睛。
“慧妃只是个靶子,皇上高高捧起来让大家都羡慕的美丽泡沫而已。从来能牵系到这个高傲的男人的心,哪怕些许……也只有你而已。”
我真没想到她今天约我出来要给我说的是这个……她见我瞪着大眼楞着看她,扯了下嘴角那朵涩涩地笑:“是的,一直是你,虽然我不想承认,也努力过是否能赢得这最尊贵的天子之心,但……”
“我和他大婚那日,他对我一直从容有礼,直到那个叫小末子的小太监的出场我才知道他一直坐在那出神的是为哪般。”她觑我一眼,轻道:“太监是没有耳洞的。”
实在忍不住了我轻轻吁出那口久憋的长气,她见我脸色大赦,接着道:“只是不知道他心中的人就是他口口声声叫的姑姑,虽然明白皇上早已另有所爱,却不知道是谁,他如同爱护自己的心子那样保护你,封锁着一切消息……直到……常宁那次被削爵……我才知道你的存在。”
她唏嘘着,眼睛仿佛穿过窗外那丈高的宫墙,象是回忆着什么脸色生起一片潮红……手轻轻抚上她凸起的肚子,见我也看着那手触及的地方她淡笑着侧脸,眼中莹莹带着雾气。
“那晚……也是唯一的一晚,南苑里的望日,他带着酒气进了我的帐慢……嘴里叫着的却是你的名字……茉儿……姑姑……”
原来……我努力消化着皇后给我传递的迅息,心里几股感情交替涌来。明明……但是怎么心里对她有所怜惜,甚至觉得……
她仔细端详着我的表情,似了然又似决绝:“呵……你不用同情我,我是皇后不是吗,没了爱情至少我还能把握住命运……皇后的命运。”
我想出口的话又退缩了回去……我怎么忘记了这里是宫廷,没有人会平白无故的对你好,也不会有人会故意揭开伤疤示人,更别说贵为人极的皇后。她接下来定是要我为她做点什么吧……呵呵,实在不愿意自己染上这宫廷中爱推测话底下意思的毛病,不过事实如此。
心下微微奇怪……不知道她看上我哪点利用价值,呵……只要不伤害到烨儿和喜儿,能答应的我自然会帮忙,她对我也不坏不是么?
看着她虽怀孕却没见丰润的身子,脸色雪白眼神却闪着决然的意志光芒。
“孙敬说我肚子里的是格格而你则是龙脉……”
啊,她动起了我肚子里的宝宝的脑筋,我急急说道:“皇后,孙太医所言不可尽信,没准你生下来的也是阿哥呢。”
她摆摆手要我听她说完:“他虽然擅断胎密术,但是我也只信一半。不过,现在已经有了个大阿哥,难保以后不会有二阿哥、三阿哥。我既然能分走望日,淑妃、懿妃也自然会想以后雨露均沾。以皇上爱惜你的样子,定会给你的儿子一个好出生,与其找她们中的一个,不如找我这个中宫……纯僖,不就是先例吗?”
天……她看中的是我肚子里的……我无力的靠在椅子上,轻轻的喘息:“你要的是太子,可是我的孩儿可不一定被皇上立为太子啊,再说……我们生产的时间会相差两月,日子也对不上啊。”
“时间嘛我自有办法。”她咬下嘴唇继续道:“以他现在对你的情谊,再把这孩子放我名下,我真不相信他会立别人……再说,我赌的不仅仅是太子,而是我做皇后,或者皇太后的命运。”
见她巧笑嫣然,我沉默无语……一阵微风从窗外向亭里袭来,我却感觉一阵凉意从心往外漫出。
“皇后下午找过姑姑?”如同讨论着天气,烨儿夹了块拍骨鹅掌进我的菜碟里。我嘴巴正塞着一个冬菇丸子,听他此言,一惊,那丸子滑到喉咙卡得我连连喘气。他赶紧伸手过来轻拍我背把它顺了下去。
就着他手喝了一口蜂蜜水:“以后不要在我用膳的时候问问题。”
突然想到他怎么知道,下午跟我出去的可是我最亲信的兰儿和翠儿丫头,难道这两个小妮子又出卖我……顿时眯起了眼睛。
“不是她们,都说过好多遍,你的丫头忠心得很了。”他笑道,可是眼睛却没有笑意。
不是她们那就是皇后那边的人了?原来……烨儿还真是谁都不信任啊,呵,我身边不也有个万安老小子盯着我整日做些个什么吗,不过我这个叫明梢,别得宫那只怕是暗梢。
“你不用告诉我我也知道她想要什么,孙敬现在也是她的太医。”他手指轻轻抚过身边的水杯,修长的手指在上好的青瓷上敲出几声清脆的响声。
“她这次居然打主意到你身上了……”他轻轻说着不带任何情绪,眼睛却闪过转瞬即逝的寒芒。
唉……难道这就是皇家,这两个名义上的帝国夫妻私下也互相提防算计,皇后对我还算没有恶意,她说的也有一星半点儿道理,毕竟……或许这样可以让我们“双赢”。
“烨儿,我要吃豌豆黄。”了解他的我悄悄打开他的“话匣子”。
“唉,不是说了要先喝了热的才可以吃生冷的东西吗,都不是第一次做母亲了,你这个性子……”刚刚还冷酷的良人突然变成了唐僧。
“喜儿都随便可以吃我为什么不可以?”呵……我另外一招杀手锏——他的宝贝喜儿。
“喜儿?她是小孩贪吃,你也是小孩儿么……另外谁给她随便吃凉的东西,我告诉她了不得学你这个坏习惯,好吃的东西得有个度。唉……这个孩子那天突然给我说她要做只兔子……”
我带着微笑着迷地看着他眉飞色舞地开始说着我已经听起茧子的喜儿的大小“事迹”……心中暖暖,这样的烨儿才是我的夫君呵,我宝贝儿们的父亲……他现在只是一个父亲……
我……假装是第一次听,听得很专心……
一个长方形的堆漆剔红盒子,上面有个镂空的大大的“如”字,拉开盖子里面却是空空。我纳闷的瞥了兰儿一眼。
“这坤宁宫也忑小气!刚刚叫一个小太监送来的,指名给宛仪,我道是里面什么好东西呢,居然是空的!也太不把我们乾清宫放眼里了。”兰丫头忿忿嗤道,又瘪了下嘴:“宛仪以前奉节庆赏给奴才们的东西都比这个来得稀罕。”
坤宁宫……皇后……哦,我明白了。
叫过兰儿去我书案上拿过那块当镇纸用的小翠玉如意过来,轻轻的放进漆盒里。
“你叫万安把这盒子和如意一起送给坤宁宫去,告诉他这准是个好差事,有厚赏。”
看着兰丫头应诺着捧着这盒子出殿,去找万安送东西去。我轻轻抿了一口茶,气定神闲的继续翻开着书。皇后……原来也沉不住气,看来她是真的相当在乎……我晒笑着轻轻再翻开一页。
书没看进去几页,万安已经回来了,还带回来另外一个金漆箱子,盖子上面有一个大大的朱色“谢”字。
“宛仪你真神了,我把那小盒子交给了皇后娘娘身边的小顺子,一会他就溜出来说皇后见了大喜,说送这一箱子东西给宛仪。果然是厚赏哇。”看万安那小眯缝眼睛眨吧眨吧的说着。
我摆摆手,看也懒得看,不外乎是些珠宝细软,叫兰儿收箱前随便拿了里面一个物事赏了万安。待他走后,兰儿狐疑的打量我半会儿,“娘娘,我寻思着你和皇后是定是在猜什么哑谜。”
是啊,皇后问我“如盒、如何”,我回答:“如意,如你意啊。”她能不高兴?
我继续喝着我的茶,看着我的书,旁边伫着兰儿托着鳃在那苦着脸慢慢推敲……
康熙十三年五月丙寅。
五更起,那熟悉的阵痛一波一波的从腹中传来,我就知道宝宝是要急着出来了。他的性子和喜儿却是迥异得紧,喜丫头想出来的时候就疯了似的踢肚皮,从发作到生她不过一个多时辰,痛,来得快也去得快,呵现在想来这个孩子真是贴心……
快卯时了,外室传来全公公叫起的声音……
一向生物钟准时的他,抖着睫毛,漆黑的眼珠还若有刚睡醒的朦胧怔忪。习惯性朝怀里的我看来,发现我居然是醒着的。
“出汗了……疼么……是不是时候到了,怎么不早点叫我。”
“该早朝了……”看他还懵懂着的双眼带着忧心。最近南边叛乱,三藩勾结成营,全天下的眼睛都盯着这个帝国年轻的君主,扫平鳌党用的政治手段虽是高明,但是这次可是军事叛变。他现在身上又压上了无形的重担,最近他有多累,多忙,我是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没事,又不是第一次做母亲,去吧……”倒不是诓他,现在是真的不疼,这坏宝宝是踢一阵歇一阵,估计这次没上次生产那么利索,得折磨我一段时间才肯出来了。
“恩,早朝一完我就来陪你……”
外边的见起了,轻轻地进来一行侍侯更衣洗漱的宫人,静立在屏风后的外室等候。
他的背影刚刚转过屏风离开我的视线……突然一股潮水般的阵痛袭来。又来了……我靠在床沿闭目咬牙,等待这钻心磨人的疼慢慢消退……
“什么……日子不对……好个孙敬!万福,去乾清门传今日罢朝!等等,上书房大臣叫他们留下来在朝房等宣。”有人小声的给他说着什么,随即屏风外传来他拍桌的怒气。
“姑姑,我去会坤宁宫,一会就回来。”
他又气恼什么,孙敬还能做什么惹他生气,哎哟,坏小子估计要出来了。这会儿肚里开始急急疼起来。
叫那万安进来,喘息着问他刚才何事,居然引得勤政的皇上罢朝。
“刚刚坤宁宫来人说……皇后娘娘三更起就开始阵痛,五更时已传了太医和稳婆嬷嬷看是要早产,但是直到现在都没生下来,只怕是要难产……”
天……古代的难产意味着什么我还是知道的,顿时感到快要昏厥。
历史上我本知道康熙的第一个皇后赫舍里是生太子难产死的,一直都以为自己这个原不该出现异时空灵魂的到来,或许也会改变以后她的宿命,毕竟直到目前烨儿也才大阿哥和喜儿两个孩子,不是因为我的出现原本那些该出来的妃子孩子都不见了吗……一直以为历史的天平已经倾斜……难道我们所有人还是逃离不了命运,虽然方式不同可还是得被拉回那结局相同的宿命……只是没想到那害康熙伤心半辈子的太子居然真是我所出!本来只是一时宽慰皇后让她安心的“如意”,不要它变为事实,最终不是得皇帝最后做出决断不是吗……
我要真生的是儿子,那还是不要他做太子了吧……想起宝宝的命运我就心痛,可是目前我的身体更疼……怕是要生了。
“兰……儿……去招产婆……”
坤宁宫。
天已经大亮,半个日头奋力地爬出了绚丽的朝霞,这片织锦般的华彩流溢挥洒在坤宁宫巍峨的琉璃瓦上,漫出一道刺眼的鎏金光芒。
年轻的皇帝没有坐他的专属步辇,疾步走在一行人的最前方,一路行来只听得他腰上挂的玉佩和宝石柄小鞘刀互击的“叮叮”声。朝阳金色的反光让他微眯了下眼,踏进这对他来说好象突然觉得有点陌生的坤宁宫。
西边的暖阁里御炉轻烟袅绕,红色万字地毡上正跪着几个太医院的御医,那孙敬正跪在皇后御塌前屏风后的最前方。后面跟着的是太医院院使徐太医,大早的天儿却都出了一身冷汗。
仿佛皇帝的进来带着一股寒气,几位太医都哆嗦着语不成声不知道由谁起头说起。
“启禀万岁,都是孙敬大胆妄为,居然在娘娘万金之躯上用那催生之法,罪应当诛……”一向与孙敬不合的院使大人此刻落井下石。
皇帝冷眼缓缓扫过几个太医,最后停留在伏在地上全身湿透的孙敬身上:“孙敬……”声音不大却让人凉在心底。
“皇上……”紫檀嵌珐琅牡丹花的屏风后传来皇后嬴弱的声音断续传来……
玄烨转过牡丹屏进得内室,看皇后被一个接生嬷嬷扶起身子斜靠在床塌,两边各站一个精奇嬷嬷都流着眼泪。皇后的肚子还是高隆着,眼神看看左右,那已经发紫的嘴唇一抽一抽嗫嚅着象是要说什么。
“皇上,臣妾没几时了,这就……”她话未说完泪先涓涓而下。
看着床上全身颤抖此刻已经被疼痛折磨得如快油尽的灯芯的女人,这个是自己的皇后啊,本来对她擅自用催生之法伤害自己的子嗣有所怨气的玄烨,此刻却生不起气来,只觉悲悯……她算计宫妃……算计皇嗣……现在却算计了自己。
“臣妾……能单独和你呆这最后的一会……没有……”没有什么她却是说不出来,深深渴望的眼睛绽出光来。
百感交集的皇帝轻轻摆手要所有人出去,顿时……室内一片静寂……唯余这身边塌上的女人的重重喘息声。
“你……会怪我么,搞得自己如此结果。”
他坐到她旁边,拉起她一只手叹道:“其实你根本不需要和任何人争,她……不会要你的后位。”
“我……知道,但是我不后悔。”她眼睛黯了一下突然又晶亮起来,反手抓住皇帝的胳膊,惨白的脸带着一抹如梦般的恍惚的笑。
“我……想知道,皇上有没有爱过我,那怕一点……南苑那夜……”
他仰着头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犹豫了半晌看着她渴求的目光唏嘘道:“一个人……只有一颗心……我八岁那年就给了她,今生只能负你……”
再不敢看她那失望的目光抱她那微微颤抖的身子入怀,轻轻在她耳边:“对不起……”似安慰,似怜惜,似无奈……似命运……
耳边传来她幽幽地几不可闻的话语:“就这样抱我会儿……谢谢……你……”
不知道过了多久,玄烨突然心猛地一悸,多年那次熟悉的感觉让他惊出汗来……姑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