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曾照江东寒第4部分阅读
明月曾照江东寒 作者:rouwenwu
面上不断含笑致意,手中筷子动作飞快。
诸人大约聊着武林形势,又聊朝中形势,再聊建康风月。
我吃得滋滋有味。
小蓝不能上桌,远远站在一旁。我堆积了一些美味在碗中,寻思着待会儿如何给她带回去。
“战护法如此年轻美貌,武艺却登峰造极,真乃我大晋女子的楷模!”一个约莫是秘书丞的三十余岁男子笑道。
我忙客气:“哪里哪里。”
“战护法可有婚配?”那秘书丞大刺刺的问道。
话音刚落,所有人都看着我。
我呆了呆,不知道怎么回答。
见我迟疑,那秘书丞笑道:“我有一幼弟,年约二十,现为皇上跟前散骑常侍,不知……”
“赵大人,我记得令弟已经娶亲?”温大人笑道。
“是已娶亲,但弟媳三年未能有所出……”赵大人惋惜道。
我的手忍不住摸上了‘玦’,正要发作。
却听一个慈祥温和的声音响起:“泓儿是我师姐的掌上明珠,希望她嫁与武林少年英雄,继承战家衣钵。赵大人,泓儿注定一生生活于江湖之中,令弟年轻有为,泓儿只怕配不上令弟。”
那赵大人看一眼众人脸色,一拍脑袋:“夏侯大侠说得及是。我那弟弟可是不通武艺。喝酒……哈哈……喝酒……”
我这才忍了下去,慢慢放开了“玦”。
坐在我身旁的温宥,这才松开桌下他紧紧按住我腰间“玦”的手。
饭毕,早已有人准备好几张矮几和软塌。
矮几面向江心,围成半圆。各色时令蔬果和清亮的美酒,摆满了矮几。
丝竹声起,便有几名貌美的歌姬背倚江心美景,献上歌舞。
我和温宥资历最浅,同坐在最左首的一张矮几后。
几位大人酒足饭饱,兴致甚高,频频叫好。
林放与温大人坐在最中间一席,觥筹交错,似已是忘年之交。
想必他们已经就武林和朝廷的关系,达成某种一致。
只有温宥,安静的看着歌舞,偶尔跟身边大人寒暄一句,即刻沉静下来。
看着他漆黑的眸子,我噗哧低笑出声。
“丫头,你又笑什么?”
“你笑你,明明不喜欢这些歌舞,却装作一副投入模样。”那双眼睛,根本没有因为面前美人的精湛舞技而有丝毫情绪起伏。美人频频向他投来娇羞目光,都是对牛弹琴,可惜可惜。
他也不争辩,自顾自饮酒。
于是我也饮酒。
“温子苏,林放在武林大会抹了顾家面子。如今又只宴请你爹和这些大人。他日,就不怕顾家和薛掌门报复么?”
他看我一眼:“武林大会第二日,林公子便宴请过顾公子、薛掌门了。”
我张大嘴,这个林放,真是能屈能伸……
“不仅请了他们,还请了琅琊王家的人。你说,这样的手段和心胸,顾家还愿意多一个这样的劲敌么?”温子苏道,“在你整日吃喝玩乐对武林毫无贡献的时候,我们已经做了很多事。”
什么叫做我整日吃喝玩乐?
我想要反驳,却发现无从开口。
武林大会之后这些天,在夏侯府上白吃白喝的我和小蓝,确实过得十分惬意。
有几次遇到温宥和林放,在夏侯府中行色匆匆,我和小蓝还很奇怪——这两人怎么凑到一起去了?
原来,他们已经是同盟!只是不知何时开始?是武林大会前,还是中间,还是最后?
“你们倒是相见恨晚!”我气鼓鼓的道。
他点头:“确实如此。男人的事,你这个连五石散都不知道的小丫头,是不会懂的。”
“皇帝赐了我俩宝剑,赐了林放什么宝贝?”我忽然想起这个重要问题。该不会是什么上古神器吧?
倘若如此,放在林放手中也无用,改日去求夏侯叔叔,说不定还能转赠给我。
他大约从我脸色看出我的意图,鄙视的说道:“别妄想了。皇帝所赐之物,你想都别想。更何况,皇上通过我爹,赐给林盟主的……”
我巴巴的看着他。
他薄唇轻启:“是两百两黄金、两处大宅。”
我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好羡慕、好嫉妒……
忽然,又上来了九个貌美歌姬,依次在他们九人身旁坐下。
其中一个,一屁股坐在我和温宥中间,身子便往温宥身上靠过去:“公子……”
原来是林放叫来歌姬相陪。
大人们眉开眼笑。顿时,碧琼楼二楼一片艳色迷靡。
只见夏侯颖端坐如山,面色威严,他身旁正好坐了个内敛些的女子,也只是劝他喝酒,倒也不敢多话;
林放身边坐了个热情似火的女子,纤细的身子几乎要挂在林放身上。林放一手搂着她的腰,面色不改的与众位大人畅谈。只是眼见的我发现,那女子的手不规矩的朝他身上摸去时,他便淡淡的冰凉的看那女子一眼。
那一眼,连我看得都毛骨悚然。那女子似乎呆了呆,手却安分了。
其他诸位大人却似乎极适应这种场合,连温大人也是一派享受模样,低下头就着身边美女的手喝酒。
温宥……
他的脸,比我第一次见到他时,还要沉默。任凭身边女子用如何轻媚入骨的声音唤他,用如何楚楚可怜的眼神看他,他也是像一块冰凉的石头。自顾自喝酒。那女子向他腿间伸手,他一把抓住,目光冰凉的看过去。
那一眼,虽不如林放的眼神那么冷,却充满杀气。
那女子一个哆嗦,不敢说话了……
“你看够了没有?”温宥脸色难看的看了我一眼,语气说不出的冷漠。
我正看得津津有味,这个傢伙干嘛冲我发火?
“你一个女子,这种场合不知回避,居然还看得如此欢愉……我真不知……”温宥是真生气了,冷冷朝那歌姬命令道,“给我们斟酒。”
夜深,诸位大人也累了,于是纷纷由林放安排,由那些歌姬陪同休息。最后只剩林放、夏侯颖、温宥、我四人。林放便打发其他几个歌姬离开。
“子苏似乎不好美色?”林放笑道。
“确实,让文璇见笑了。”温宥道,“不过有人比我们更好此道。只可惜错生了女儿身。”
其余两人都含笑看着我,原来我方才兴奋劲都落在他们眼中。
只得恨恨瞪了温宥一眼。
“泓儿,累了吗?我们还要商议下一步的诸多安排,要不我派人先送你回去?”夏侯颖替我圆场。
商议?
想起刚才温宥嘲笑我对武林毫无贡献,我有些不甘的道:“我不累。既然林公子让我做盟主护法,那我也要同你们一样,为武林尽自己一份力——不过,我现在还不知,这护法,到底是做什么的?”
十二、万能护法
若不是今日坚持参加他们的商谈,我都不知,武林大会结束还不到十日,他们三人的配合竟已熟练到如此程度。
有些人,天生就是一类人。
夏侯颖递上一个册子:“文璇,这是广州意玄教和青虎派的资料。”
林放接过,道:“按照之前的商议,待这边琐事处理完后,备齐人手,十一月去广州。”
温宥道:“上次让我去查的黄门侍郎,此人并不嫌疑,倒是威武将军府中幕僚,似跟赵国有联系……”
林放:“夏侯,你怎么看?”
夏侯颖:“照子苏所说,这威武将军不能留了。”
林放点头:“子苏不宜动朝中之人,你派人去办吧。”
“好。”
“薛凡允已经同意担任扬州分盟主,我们的人也已安□去……”
“目前最棘手的仍是广州,其次是交州、徐州……”
“罗汉门献的先秦宝物无双玉佩,子苏你找个机会,转赠少府大人。”
……
夜渐深,画舫雕花窗外,是深黑的秦淮河水。
我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一道清润的声音插了过来:“清泓可是累了?”
竟是林放。
武林大会后,我对林放的感觉变得复杂。
多日前,傻笑着与我一共钓鱼的单纯少年,仿若是另一个人。
夏侯说,当日他对我的“勾引”,是顾公子的馊主意,那时他受顾公子所制,只得虚与委蛇——与我的猜想八九不离之。
即使这样,在武林大会一举成名的林放,已经不是我可以随意亲近的人物。
“没有……只是你们说的人、帮派,我大多不知,更别提帮忙了。”我说的是实话,太多的讯息,听得我一头雾水。
他三人相视一笑。
温宥说:“头一回见你如此谦虚,着实值得夸奖。”
夏侯颖说:“泓儿不用急,慢慢来。这些事,我们先做。”
倒是一向冰冷深沉的林放,温言道:“我朝武林形势复杂,怪不得你。你年纪尚小,以你的才智,只消再过些时日,定能得心应手,成为赫赫有名的英雄。”
听着这充满赞赏和鼓励的话语,我为林放肝脑涂地死而无憾的心都有了!
“盟主,果然还是你有眼光!”我热切道。
他微微一笑:“都是自己人,叫我文璇或阿放。”
大约他们商谈得也累了,竟然颇有兴致的跟我聊起天来。
“对了,泓儿可有字?”夏侯说道。
我身子一僵:“有是有,只是……”
温宥似也来了兴致,目光炯炯的看着我。
“泓儿如今也是盟主护法,武林响当当的女公子。有字的话,行走江湖也方便。”夏侯说道。
“可是……”我的名是爹所取,喻“剑气清泓”之意,而字,却是娘所取,一个妇道人家,能取什么好听的字?
我实在难以启齿……
“看不出你还矜持?”温宥说道,“难道清泓对我们,尚不能以字相称?”
“小字……”我看着自己脚尖,“媚奴。”
耳边隐约响起娘美滋滋的声音:“泓儿,娘给你取字,媚奴。娘希望,你长大后,不光是做大侠,也是个娇媚的美人,得到夫君的疼爱……”
“媚奴。”我轻快的说,“我娘给的字。”
“嗯……”林放勉力抑住笑道,“倒是个适合女子的字。不过你行走江湖,这个字阴柔了些……”
温宥说道:“不适合她,她哪有姑娘家的柔媚劲?叫战奴还差不多!”眼中,却是抑不住的笑意。
我狠狠瞪他一眼。
而夏侯,因为提到他的师姐——我娘,彻底陷入怅然沉思中……
“还有一事。”林放话锋一转,“既然今日你来了,一并说了吧。我们打算让夏侯收你为徒。”
什么?什么!
我如同被两千两黄金砸中,喜不自胜,不能言语。
夏侯已经从我娘的遥远情网中挣脱出来,以镇定温煦的目光看着我。
“以后你得叫我师兄。”温宥的声音饱含笑意,“还不叫师父!”
他已拜入夏侯门下?
我不忘瞪温宥一眼,激动的跪了下来。
磕过头,奉了茶,便算正式拜师了。
夏侯目光莹然道:“好孩子!好!好!”
大约又想起了我娘。
他喝了茶,平复了些,叫我起身道:“收你们两个为徒,既是文璇的意思,也是我的意思。子苏现在已经帮文璇做许多事,将来入朝为官,一可打点好朝野内外关系;二可保护皇上的安危;清泓,你现在还小,先跟着学着做事,主要跟老夫学习武艺,老夫经常不在文璇身边,你要负责他的安全。待一切熟悉后,你慢慢接手一些任务。”
“是!”我兴奋的点头,他三人都含笑看着我。
“还不叫师兄?”温宥在我耳边说,“我入门比你早,今年也已十九,可长你三岁,武艺也比你高,难道还不能做你师兄?”
难得……他一口气说这么多话。
我甜笑着看着他:“谁说你武艺比我高?”
夏侯似想起什么,故作正色的道:“险些忘了。今后,你二人可不许再打架。清泓,你现在的任务,是保护文璇的安全。”
“让战女侠保护我这个毫无武功之人,可觉得委屈?”林放笑道。
“不敢!不敢!”我忙道,那三人一怔,朗声笑了出来。
秦淮河的夜,一向绚丽荼靡。
而我看着这三个在当今武林呼风唤雨的人,在我面前谈笑风生,忽然觉得这夜,似也宁静温暖非常。
将来,我是不是也能成为像他们一样,傲然昂首面临武林的大侠?而不仅是一个武功高的女子?
我迫不及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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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晋之外,开始时不时传来某个敌国将领“暴病而亡”的消息,让朝廷的武官们欣喜若狂;
京城周边的一些草寇流匪,开始逐渐减少;
几个胡作非为横行霸道的江湖门派的首领,会在一夜之间消失;
临近州县,有几家新的酒楼悄无声息的开业。
……
我想,不仅大晋的武林,甚至北方、西方的门派,都能觉察出,大晋新任武林盟主林放,开始动手收拾四分五裂的江东武林。
短短一个月时间,原本嘲笑、轻视林放文弱的江东武林人士,再不敢随意提起“林放”二字。
而我与温宥,也开始在师父夏侯手下学习武艺。
师父将《破辇剑谱》递给我时,有些怀念的道:“这是我师弟所创剑法,天下无双。只是师弟英年早逝,若还活着,如今修为必定在我之上。今后,你俩就照此剑谱修习。”
景仰一下那位英年早逝的奇侠,我喜滋滋的翻开剑谱。
剑谱老旧,只得一本,站在我身旁的温宥也忍不住伸头来看。
师父果然偏心,唯一孤本直接就给了我。
正想大度的表示我看完会给温宥,却未料师父理所当然说道:“子苏整日在外忙,清泓你没什么事,这几日就帮他抄一本吧!”
温宥慢慢道:“劳烦师妹。还望师妹快点抄写好,我两日后便要离开建康办事,正好拿着剑谱参详。”
我看着长达百页内容纷繁复杂的剑谱,默然……
真想将剑谱砸在他头上。
师父和温宥,时常忙得整天不见人影。大多数时日,我一人在夏侯府中练武。
修为倒是突飞猛进。
练武之余,我也照林放吩咐,给温宥和师父打打下手。
譬如:
作为打手,跟着一位师兄去收服扬州境内占山为王的流寇;
建康城内,我们暗里用来收集消息的新酒楼预备开张,我被叫去帮忙清扫房屋;
师父的弟子受了伤,我帮忙照顾;
鸡鸣寺方丈暗中资助林放二百金,我假装成香客,去寺中取钱。
跑腿、打杂、打手……
一个月下来,我也成为林放势力中人见人爱的万能护法。
倒是去鸡鸣寺取金时,见到多日不见的方丈大人。
将金子丢给我,老人家瞥我一眼,忽然冒出一句:“战破敌和苏浅虹的女儿?”
“嗯。你认识我爹娘?”
坏了,不会又跟我娘有什么牵扯吧?可是看年纪应该不像啊!
“你娘一生顺风顺水,在你爹护佑下稳稳当当。”方丈轻慢的看我一眼,“生个女儿,命格却如此坎坷。”
我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对他的厌恶之情瞬间上升到顶点,拧起金子,扭头便走。
“不过……”他的声音从背后传来,“终究还是有一位盖世英雄……”
“什么?”我闻言转过身,好奇的看着他。
“倒是个单纯姑娘。”他闭上双眼,说道,“看在你爹娘份上,奉劝你一句:‘万事皆有缘法,不可强求’。”
这个老和尚,摆明吊人胃口。
难道他还会相面?
我偏不上当,施施然抱着金子,飞掠下山。
不过还是有些忐忑,在山顶下集市正好遇到个“陈铁嘴”算命摊。一副仙风道骨模样,比鸡鸣寺方丈老弱模样强多了。
我忍不住凑了过去。
他说我命中大富大贵、尤其姻缘极好。
于是因鸡鸣寺掌门的几句话而忐忑的心情,一扫而光。
十月底,温宥回到建康。
不过几日不见,怎么觉得他又高了几分?
看他在日光下笑得怪异,连腰间的“珏”都有光华闪过。
我忍不住手痒,拉他比试。
本以为这些时日我有大把大把时间练习,定能胜他。
却未料他竟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一手破辇剑法出神入化。
斗了三百余回合,他内力将我的“玦”震飞——
我竟输了!
垂头丧气坐在桂花树下,抚着我的玦叹气:“玦啊玦,我对不住你,技不如人,你又输给了钰。”
一旁坐着的温宥从地上抓起一把树叶,扔在我头上:“丫头,我每晚都勤加练习,你若是胜了我,叫我这师兄的脸往哪儿搁?”
他不说还好,一说我简直连杀人的心都有了——虽然我还未杀过人。
我每日不也在辛苦练习吗!为什么胜不了他!
忽然想起,那剑谱上有一记很难的绝招,我已学了大半。若是这几日练熟练了,定能胜他!
“两日后再来!”我恶狠狠地道,“输的人可要听赢的人差遣!”
十三、胭脂
日头初升,微风习习。已有些许凉意。
我坐在树下池边石桌旁看剑谱。
小蓝百无聊赖的在一旁立着发呆。
这姑娘大了之后,竟越发不喜欢习武了,整日对着镜子顾影自怜。
甚至娇羞的让我一定要将她许配给武林新秀少年。
顾家麾下、当日监视林放的那铁塔护卫中的一个,还曾上门求见过小蓝。
我还未来得及思索这铁塔护卫是否属于“武林新秀少年”范畴,小蓝已经柳眉倒竖双手叉腰将人家赶走。
所以她如今的百无聊赖,也是自找。
周身气流突变。
我握书的手一抖。
抬头,小蓝似服了五石散一般,整个人突然不正常的亢奋起来。
话说武林大会后,我终于弄明白五石散的功用。
羞愧难当之下,我义愤填膺的写了家信,痛责爹的孤陋寡闻。
数日后,家信翩翩而至。
在娘大篇幅表达思念关切之情的文字后,是爹寥寥数字:“爹顺口说的,谁让你当真。好好闯荡武林,不要给战家丢脸。记得回家过年。”
收到信,却也不恼了。
“温公子来了!哎呀,他今日真是俊!”小蓝戳戳我,“小姐,温公子来了,你还不快起身迎接?”
远处,一个金冠紫袍乌靴的挺拔男子,缓缓步近。
我扬眉吐气的朝小蓝道:“起身迎接?小蓝,你可知,他今日是给我做牛做马来的!”
小蓝抬手捂住张大的嘴,一副不可置信模样。
我心中更加得意。
其实,连我自己也没想到,前日,我竟用刚学会的那招绝招,险胜了温宥。
他今日前来,就是按照我的吩咐,给我带来宫中美味糕点。
瞧他一身隆重装扮,必定是刚出宫。
他一坐下,我便看到了他鼓囊囊的胸口。
“快给我!”我伸手要探,却被他拍掉手。
“小蓝,你先退下。”他说。
小蓝不甘心的离开了。
我有些奇怪,干嘛支走小蓝。
“宫中御膳房行窃这罪名可不小,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他从怀中掏出一包物件,扔在桌上。
“轻点!”我心疼的惊呼,伸手打开纸包。
七块颜色艳丽的雕花糕点堆在一起,红如江花、、绿如翡翠、白如春雪、黄如日光……似是糯米制成,却有特别晶莹剔透,细腻精致非常。
“七彩翡翠如意饼。”他郑重的道,“这可是吐谷浑进贡的糕点。统共不过十套。这里可是一套。”
这么珍贵,他怎么得来的?
他却不解释,看着我道:“你的差遣,我可完成了。”
他输给我后,我差遣他的是:我要吃世上最美味的糕点。
可如今看着美味,竟有些舍不得下手。
“快吃吧!”他忽然笑了,“干瞪眼做什么?”
吃就吃!
我拿起一块白色的放入口中。
细腻如沙如泥,入口即化、鲜甜异常,还带着隐约的奶香……
好吃得我连舌头都要咬下来。
吃完一块,抬头,却发现他已经拿起我的剑谱,翻了起来。
我在上面做了些小抄,没想到他竟然看得颇有兴致。
又吃了一块红的、一块黄的。
一共七块,七种颜色,种种口味居然不一样,
我拿出手绢,包了两块出来。一块留给师父,一块给小蓝。
文璇看起来不食人间烟火,自然是不必了。
还剩三块。
看向面前垂眸细读的人。
恰好他若有所察的抬起头来。
“你要不要吃一块?”好心好意道。
“不用,本就不多,你留着自己吃。”他笑道,“七种味道不一样。”
心下忍不住感动,我怎能一人独享美食,拿起一块递过去……
“师兄,谢……”
“我在宫中已吃了十来块,现在也吃不下。”
我觉得自己的手僵住了。
很艰难的弯回来,自己吃掉。
“你今日入宫有没有见到皇帝?”我虽然领了皇帝赏赐宝剑,却还未见过皇帝。
温峤大人是太子舍人,听说温宥从小就很受皇帝喜欢。
“没。”他说,“皇帝哪那么容易见到?”
“噢。”
“倒见到了太子、太子妃、还有两位公主。”他说。
“对了!公主是不是都特别高贵美丽?”我说,戏文里的公主,都是倾国倾城,真想亲眼目睹。
“……是的,公主都漂亮可人得紧。”他抄手看着我,“哪像你这般野蛮!”
糕点便噎在喉中,极其不爽。
“哼!我就是野蛮,碍你何事!”
眼前这人的嘴脸,忽然让我觉得讨厌,干脆转过头,不看他。
半晌。
“喂,你吃得好快。给我留一块。”他说,身子探过来。
“只有一块了,不能给你!”我忙将最后一块往嘴里塞,“你都吃那么多……”
似有一股热气喷在我指间。
手中空空如也。
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漆黑双眸凝视着我,我吓得马上站起来。
他、他、他竟然就着我的手,偷吃了最后一块糕点!
他坐回椅子,一副波澜不惊模样:“我说了,给我留一块。”
指尖烧得厉害,那热气似乎萦绕不去。
不知要说什么,明明又羞又怒,却不知要怎么反驳他!
“喏,丫头。”他又从怀里掏出个小圆盒,扔在桌上。
精致的银白铁盒,光洁如镜。
我好奇的拿过来,打开一看,里面是细致均匀的红色膏状物,隐约有淡淡的香。
受上次沈胭脂赠礼物的影响,我忐忑道:“是……毒药?”
他露出忍耐表情,好半响才说道:“是、胭、脂!”
我诧异道:“你为何要送我胭脂?”
他沉默不语。
纵是如此,我还是忍不住将那胭脂凑到鼻尖,清新香气扑鼻。
数日前,秦淮河水中,似乎也有相同的感觉。
我瞬间福至心灵:“莫非,这是你惯用的胭脂?”
他沉着脸,一字一句的说:“你敢再说一次,就把胭脂和糕点都还给我!”
我忙将胭脂盒抱在怀中:“不说就不说!送出的东西,哪有收回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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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初三,宜出行、上任、会友,忌冻土、开仓、嫁娶。
林放携夏侯、温宥、我,以及林家数年来秘密暗养数十人,夏侯门下数十人,乘大船沿长江直赴赣水。
按照预定计划,林放踏出统一江东武林的第一步。
之前,林放力排众议,坚决挑八州武林门派中,割据势力最强的广州下手。
广州的两大门派:意玄教、青虎派,多年来横行州县、作恶多端,为害一方。朝廷都没有法子。之前的武林大会,他们受邀,却未来参加。
林放接任武林盟主后,他们派人送来些礼物。
如今,他们被林放选中,成为新盟主在江东武林立威的第一块靶子。
不过……
我坐在船头,看着船上三十多个武艺好手。
为了赢这第一战,林放也几乎拿出了全部家底。
他一身白衣站在船头另一侧,风中愈发显得削瘦清冷。
“文璇,那边风大,站过来吧!”我好意道。
他回过头,淡淡一笑,走了过来。
“清泓以为,此去广州,前程如何?”他看着江面道。
原来他方才出神是在担心这个。
“文璇。”我认真的道,“我认为一定能够成功!”
大约我很少这么正经讲话,他一脸惊讶的看着我:“这话倒不像是清泓说的。”
“真的。”我说,“师父说,只有你,是能够拯救江东武林的人。我也这么以为。”
“是吗?”他嘴角的笑轻且远,双手拢于身前飘扬的宽大袖中,看着远远不见尽头的长江水,“文璇,必不辜负你们的重托。”
看着林放缓缓步入船舱,我有些可怜他。
虽然他谋略过人,可毕竟也不过二十岁。
我真的很难想象,自己四年后,成为他这样老练而强韧……
“今日你若输了,便将我衣服洗了。”一道声音插了进来。
温子苏站在我身后,抱剑在胸,睥睨着我。
“你若输了,就下江捉鱼上来,给本护法下酒!”我拔出“玦”。
是夜,我蹲在船尾,面前满满一盆衣物。
小蓝站在我身后:“小姐,不如我来吧!”
“不!”我望着不远处甲板上,那人练剑的身影如月华般扑朔闪耀,扬声道,“本护法愿赌服输。”
可是,温宥,你也太坏了,这几日尽挑白色衣物穿。
平日也没见你这么喜欢白色啊!
似乎听到一声轻笑,我转过头,却只见一个黑影坠入江中,“扑通”一声。
“子苏?子苏?”我拔腿跑过去,却只见黑色水面水波扩散开去。
虽知他会水,却不解他为何忽然落水?
“小蓝,他……他不会走火入魔了吧?”我抓住身旁小蓝。
“小姐你胡说什么呢?”小蓝探头看了看漆黑水面,也有些害怕,“他,是不是想洗澡?”
“哗啦——”一阵水声,水花扑面而来,溅得我和小蓝满头满脸。
抹开水定睛一看,温子苏一身黑衣湿漉漉站在我们面前,明亮黑眸对上了我。
“喏,去烹了,我们下酒!”他举起手中将近两尺长活蹦乱跳的大鱼。
白色鲜香的鱼汤、温热透明的建康陈酿。
我们三人围坐桌前,垂涎三尺。
不过这美味,也成功的将许多人引出船舱,闻风而来。
“护法好手艺!”有人赞道,理所当然的端起一碗鱼汤,慢慢品酌。
“徒儿,给为师来一碗。许久没吃到如此正宗的荆州鱼汤了!”又是一大碗。
盟主大人淡笑着站得远,我自不敢怠慢,让小蓝盛了满满一大碗奉上。
……
数十汉子席地而坐,小蓝又让厨房做了一些下酒菜。
美酒鲜汤、明月当空。
大家聊起这段时间的辛苦和成就,都兴奋不已。
我看着空空如也的汤锅,有些许惋惜。
鼻尖却闻到一丝鲜香。
“丫头,拿着。”一只修长的手伸了过来。
我欢喜的接过:“原来还有?”快活的喝了一大口。
他双眸闪亮:“我藏了一碗。”
“那你喝了没有?”我看着碗中迅速被我喝得只剩小半,关切道,“要不要一人一半?”
他接过碗,一口饮尽。
“我有些撑。”他笑道。“方才已喝了一大碗。”
这个子苏!
我气得一拳打过去。
他不躲不闪,一副坦然受之的模样。
我只得中途收回大半气力,打在他身上时,早已是不痛不痒的轻捶。
他侧头看着我,低低笑了出来。
“江山兮,壮美轩辕。
秋风兮,唤我孤颜。
英雄兮,魂归何处?
美人兮,掬泪青天。
春不忘兮秋缠绵,夏不吝兮冬薄年。
辞故里兮身似海,不见青山葬永怀。”
低沉的歌声响起,我循声望去,是师父门下众弟子齐声而歌。
一向沉默干练的师兄们的脸上,写满了男儿壮志。
沙哑粗放的声音,别有一番男儿气概。
甚至连林放一向清冽如冰的脸,也柔和得充满了人情味。
这一刻,没有尔虞我诈,没有铁血杀戮。
只有一群武林崛起的青年英雄,跟随他们的领袖,缓缓和歌。
连我身旁的温宥,也忍不住一脸温柔的低声吟唱。
我趁着酒意看着他们的脸,俱是温和动人的脸。
朦朦胧胧的想,多年后,我一定还会记得这一晚:记得我跟随着我的盟主、师父,子苏,还有许多跟我们一样胸怀壮志的年轻人,在长江上放声高歌。
高歌着,踏出我们征服武林的第一步。
十四、攻云仙子
一路畅行,到了江州,换船改道赣水,又行了数日,改走陆路,一路往南,直赴广州。
终于到达苍梧城。
天空碧蓝、城墙灰暗,官道上黄土飞扬。
林放一身白衣骑马立在最前面。
我一身男装,与温宥一左一右立在他身侧。
城墙下,站着一堆人。
约莫二三十个,个个都是一身劲装,刀剑擦得程亮。
“林盟主!”伴随着明显热情谄媚过头的声音,一个皮球般的矮个子男人欢快的奔了过来。
“盟主大人!”一个热情得要落泪的声音,一个华服中年男子策马而来。
“曹教主、李掌门,久仰、久仰!”林放微笑着抱拳、下马。
我看着师父、温宥等人与来人寒暄,惊讶得不行。
这个笑咪咪的皮球胖子,就是传说中杀人不眨眼的意玄教教主曹阳?
这个暴发户模样的汉子,就是祸害了广州无数良家女子的青虎派掌门李木中?
真是人不可貌相!
我原以为踏入广州地界,等待着我们的,也许是他们两股势力的暗杀和袭击。
毕竟林放意图收服广州的消息,已经放了出去。
可我没料到,迎接我们的,竟是如此宾主尽欢的场面?
“这就是传说中的‘攻云仙子’战护法?”李掌门一脸惊喜的看着我。
攻、云、仙、子?
“原、原来,我的外号是这个?”我喜不自胜,对李掌门的好感也瞬间上升到极致。
“是、是!”李掌门忙点头,“攻云仙子是多少武林俊秀梦寐以求的佳侣!今日能到广州地界,真是给足我青虎派大大的面子!”
这么□裸的夸奖,让我都有些无所适从。
一抬头,却看到不远处,温宥似笑非笑的脸。
进了城,意玄教和青虎派却起了争执。
原因是他们都邀请我们下榻到他们的门派。
荒唐?我们看起来像那么没脑子的人么?
林放客气的表示我们已经包下了苍梧城最大的客栈,订金不退。他们才悻悻罢休。
只是我却发觉,两个门派间真是有怨隙。
不是恶语相向,也不是针锋相对。
他们之间言谈很客套,眼神很不屑。
一山不容二虎,两派之争,由来已久。
我们要收服武林,并不可能铲除当地所有武林势力。
我们一面要消灭作恶多端且不服从的帮派,一面也要扶持我们在当地的势力。
不知道林放,会有什么手段?
“且暗中观察他们一段时间。”林放说。
于是众人安然在客栈住下。
住了五六日,探得的消息越来越多,大家的愤慨之情却越来越强烈。
两个帮派的势力,盘根错节,是货真价实的地头蛇。
杀人、放火、抢劫、欺男霸女……他们竟然无恶不作。
当地官员却不闻不问,每年收受两个门派的“捐赠”,相安无事。
“我想杀人!”我对温宥说
“动手时,你别手软。”温宥道。
这些日,林放应邀去赴了他们几回宴,也回请过他们二三次。
林放隐约向他们透露,自己意欲在当地扶持一股力量。
双方都不敢轻举妄动。毕竟林放背后的夏侯、温家、战家等力量不可小觑。
明知林放不怀好意,可是又受不了他强大背景支持力量的诱惑。
这个局面,正是林放想要的
可林放一直没有明确表态和行动。
于是两个门派往我们的客栈,跑得也没以前勤快了。
甚至苍梧已有人传言,林放并不像传说中势力强大、深不可测。
天气却更冷了。
这日,我与温宥买了些棉袄,回到客栈。
我特地选了件桃红冬袄,温宥却皱眉嫌土气。
他自己却只选了件简单黑袄。
可我不得不承认,他穿上依然玉树临风。
我舍不得脱下新棉袄,便甘愿穿得像包子一样跟他比试剑术。
热得满头大汗,还输了。
从建康出发至今,我们每日练剑。
师父、其他师兄也会跟我们喂招。
剑术倒是越来越精纯,配合倒也越来越默契。
师父曾经笑言,我俩如果联手,师父都不是对手。
不过我才不和他联手。
因为我十次里总有七八次输给他,悲切!
夜深了,本仙子坐在窗前,睡不着。
由于这些日子白天实在太过无所事事,直接导致我精力过剩到失眠。
明月当空悬,夜听小蓝声。
小蓝的呼噜声与她的娇小外表完全不符,响彻整个房间。
我虽武功马马虎虎,耳力却是极好,夏侯、温宥一干人等均不如我。
沉静的夜里,我听到楼道里极轻的脚步声,如同一颗小石子,静悄悄的投入水面,荡开层层水纹。
我刚刚泛起的朦胧睡意,瞬间无影无踪。
“哪间房……”有人低声问道。
“右首第三间……”
右首第三间……
右首第三间!
正是林放所住房间!
一楼值夜的弟子,为何未发出警报?!
来不及细想,甚至来不及拿剑,我从窗台一跃而起,破窗而出!
脚步不得不一顿——楼道里站满了人,触目只见亮闪闪呃兵器,杀意阵阵扑面而来。
二十步外,一个黑衣人一脚踢开林放的房门,已经踏了进去。
林放独住一屋,没有武功。如果让那黑衣人动手,林放必无生机!
我根本来不及迟疑,来不及考虑!
我从身旁黑衣人夺过剑,手中剑舞疾飞,脚下半步不停,直扑前方!
我都没看清身边有多少人,他们用了什么招式,只是一个念头:“冲过去!冲过去!”
似有许多人攻向了我,我手中剑快得我自己都无法控制!
身上衣衫不断传来“嗤——嗤——”破裂声,微微的疼痛从身上各处传来。
我冲了过去。
下一刻,我已气喘吁吁站在林放门口,却见暗黑的房间里,林放毫无惧色的拿着把剑,一个黑衣人举刀便要朝他头顶劈下去……
快如闪电!那人的刀竟然快如闪电!
我怒喝一声,直扑过去,生生用手中那把破剑挡住他的刀!
手中剑应声而断,我看到一双野兽般狂野肃杀的眸子。
他蒙着面,双眸极黑极静,死一般沉寂。
我心下一惊,将林放护在身后,反手抓过林放的剑,使出破辇剑绝招,直刺那人心口。
他微微一怔,眼中杀气陡然一盛,我的剑招明?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