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香(柳寄江)第12部分阅读
陌香(柳寄江) 作者:rouwenwu
…没有事吧?”
“嗯。我上完第二节课回去,小绢说你早餐还没有吃,准备了东西要我送来给你。我估摸着你这个时候下课,就送过来了。”他将早餐递给她,除了自己爱吃的蜂蜜蛋糕,还细心的备了一杯豆浆。
“你不要介意。”唐唐简直要内疚了,他好心帮自己送早餐来,自己却让他听到了不好听的话。“虽然……”
陌香忽然一笑,拍了拍她的肩,“反正她们说的又不是我,我为什么要介意。”
“那个人,就是你说的新来的墨连教授吧?”他淡淡问道。
“啊?”唐唐怔了怔,回头看过去。隔壁班自然也下课了,墨连倚在教室门前,看见她回身,哂笑一声,进教室去了。
“也许,你说的是对的。”陌香淡淡道,“这个男人,的确有些危险。”
第十二章 爱上一只狐
周五的早晨,因为唐希言出门的晚,所以,与他同住一个屋檐下又不能露出蛛丝马迹的雪暖出门的更晚,继续重复每天早上抢在上班铃打响前打卡的冲刺,扭开办公室的门把的时候,略微有些喘,唐希言从皮椅上抬起头来,板着脸道,“雪秘书,上班铃可是敲过了。”
“啊?”
“意思就是,今天,你迟到了。”
雪暖忽然有些不知道如何反应,迟到这种事,可大可小,唐唐说,若是大学里,可以当作没有这回事。若是公司里么,
“最多我全勤奖不要了。”她想了想道。反正,当初过来应聘,就不是为了什么工资,只是为了排遣寂寞。
“哪有那么简单的道理。”唐希言站起身来,一步一步的走近,“新悦的员工守则你背过了没有?”
雪暖老实的摇头,那么繁琐的条条章章,谁有兴趣认真看。她的心思也渐渐不在这个上面,低首道,“我去给经理煮咖啡去。”转身想躲开。然而唐希言等了那么久,如何肯将到了手的猎物轻易放开,含笑道,“等一等,我今天不忙着喝咖啡。”
“雪小姐明日若是无事的话,可否赏光,到舍下一聚?”
唐希言比雪暖高一个头,雪暖微微颔首,感觉唐希言的气息就在自己的发漩之上,声音低沉,温暖而又魅惑。此时此刻,这个男人就像一只慵懒的豹,浑身肌肉放松,但一双利眸,却紧紧的盯住她,仿佛她一有异动,就要冲上来将她捕获。
她自然不会害怕,就算是最善于奔跑的猎豹,也极难捕获素以灵巧著称的雪狐狸。只是心里渐渐升起一种懈怠,若爱情是最甜美的诱饵,也许,连雪狐,也无法抵抗诱惑。
“如果,我说我有事呢?”她掩住心思,挑衅道。
“哦?”唐希言挑了挑眉,他挑眉的动作极其洒脱,雪暖看的有些着迷,也难怪,新悦公司上上下下有那么多年轻的女职员关注这个事业有成的唐经理。
“那你有什么事呢?”唐希言淡淡笑道,“明天我倒是有空的,不如陪你去吧?”
她自然知道这个人明天有空,雪暖没好气想,这个男人一到周末就赖床。往往品香坊里所有人都起来了,他还在床上拥被高睡。然后慵懒的起来,早餐午餐合成一处吃。剩下的时间,就抱着她坐在家中舒适的沙发上,租回一大堆牒子观看到深夜,十足的废柴生活。
糟糕,明明当她是一只狐的时候,太多次的被他抱起,彼此都没有什么异样心思。此时用人形和他面对,回想起来,脸颊就是一阵一阵的烧。
“你怎么了?”唐希言有些诧异,他自问没有说太出格的话,怎么这个小丫头摆这样一幅关公脸给他看。“发烧了么?”他忍不住伸出手去探。雪暖抓住他的手,道,“没事啦。”
“唐希言,”她抬眸,直直看到他的眼睛里去,在这个办公室中,她第一次不敬称他唐经理,直呼他的名字。“我问你一个问题。你听好了,我只问这一次哦。你,”
“是不是喜欢我呢?”
问出口的时候,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她期待着听见怎样的回答。
明明,所有的人都这么期待,她只要顺着铺好的路走下去就好,也不用这么为难。
明明,她也对这个人心有好感,怎么,点下这个头,就这么难?
因为,她已经在这人世中受过无数次的伤,本能的,畏惧再受一次伤。至少,那之前的无数次,刻骨铭心的只有自己,身边的人来来去去,待她不过是一只宠物,丢了,难过一阵子,就揭过了。一年不过一弹指,留不下太深划痕。
相爱却是两个人的事。若她有一天,毫无征兆的消失在人海中。留下唐希言一个人,该怎么办?
“原来你才看出来啊。”唐希言皱了皱眉,无奈笑道,“我以为我表现的很明显了呢。”
她讷讷,“你不是讨厌办公室恋情么?”
招聘的时候,还以此为理由,踢掉了一些人。
“小姐,”唐希言失笑道,“我讨厌的是以此为目的的人,而不是讨厌它本身。”感情是水到渠成的事,若是因为各种各样的理由而压抑,就不是真正的感情了。
“若有一天,我忽然不见了,你会怎么办?”
唐希言自信一笑,“那,我就天涯海角的把你找回来。”
那,我就天涯海角的把你找回来。
可是,希言,若我走失在不是空间,而是时间里,就算你穷尽天涯海角,也是找不回我的。
这本是人力无法企及的事。
可是,因了这一句话,第二天中午,她还是出现在品香坊门前。
“好,唐经理,我接受你的邀约,明天中午,我会去品香坊的。”
“那要不要我去接你?”彼时,唐希言笑道。
“不用了。”她偏首眨了眨眼,“我住的地方,离品香坊很近的。”直线距离为零,因为根本在同一个屋檐下。
“说起来真是奇怪呢。我在朱雀街来来去去也有好些年了,怎么从来没有碰见过你?”
“也许是缘分不够吧。”
不是这样的,我们每日里相见无数次,只是,你从来不知道,那就是我。对于你的迟钝,我该是无奈呢,还是庆幸?
又或者,若有一日,你知道了真相,会如何看我?
雪暖走进品香坊的时候,唐唐正坐在柜台上,看见她,高兴的招手,扬声喊道,“希言,雪秘书来了。”
“嗯。”楼上传来唐希言的应声,他大跨步的走下来,向雪暖一笑。雪暖也情不自禁的回了他一个笑容。
“唐唐。”唐希言疑惑唤道,“你有看见雪儿么?我昨天晚上还见了,怎么今天一起来就不见了?”
“哦,”他向雪暖解释道,“雪儿是我家养的一只狐狸——长的像狐狸一样的猫。很可爱的,你见了,也一定会喜欢。”
唐唐掩嘴笑了一笑,故作正经道,“它可能出去了吧。当猫的,怎么可能一天到晚待在家里。”
“说得也是。”唐希言应道。
“饭菜都做好了,客人到了么?”秦绢娇小的身子探出厨房,解下围裙,抬头看见站在品香坊中的白衣女子,怔了片刻,骇然道,“是你,雪儿——小姐。”她转的太生硬,险些咬到自己的舌头。唐希言有些奇怪的看着她,道,“小绢,你怎么了?”
“没事呢。”秦绢暗恼自己失言,忙笑着掩盖过去,“我家那边方言儿话音比较严重,我虽然常说普通话,有时候还会带出一点口音来。”她上前牵住雪暖的手,微笑道,“这位漂亮的姐姐就是唐大哥喜欢的人么。我在菜场买菜,偶尔也有几次看到雪小姐,还在想,雪小姐真漂亮,没想到唐大哥今天邀回家的人就是你。”
陌香从二楼走下来,看着秦绢笑容里有些勉强的意味,若有所思的低下眉来。
一席话说的唐希言和雪暖面上都有些红,就忽略了秦绢先前奇怪的地方。“说起来,”唐希言摸着自己的下巴,“怎么你们都认识雪暖,反而是我,除了上班,几乎不曾见过她呢?”
“因为,你每天不是出去上班,就是赖在家里不出门。”唐唐大力吐槽道,“还能怪谁?”
“真的是这样么?”
饭桌上,唐唐特意将唐希言和雪暖的位置安排在一起,自己坐在希言的另一手,假装埋头吃饭,暗暗好笑,和堂哥从小也算一起长大,从没有见过他这样有些无措的样子,仿佛动辄会惊到身边的佳人。雪暖也是一派淑女的坐相,一言不发。
这样怎么行呢?她想着,咬下自己最喜欢吃的糖醋鱼,微微皱了眉,“好酸啊。”
陌香知道她最尝不得酸,体贴的倒了一杯雪碧,递到她手中。唐唐眉开眼笑,“谢谢阿陌。”便觉得残余的酸味也慢慢的发酵成了甜。
“酸么?”秦绢也夹了一筷子,尝了尝,抱歉道,“对不住,唐唐姐,我可能醋放多了。”
“没事的。”唐唐这才似乎看出了什么,不知道怎么说,讷讷道。
席间的气氛被这样一冲,渐渐放的开了。唐希言注视着雪暖,忽然道,“唐唐,你觉不觉的,雪暖吃饭的样子,和雪儿很像?”
都是安静的捧着,细嚼慢咽,绝对的淑女风范。
“说起来,雪儿也不小了吧。”唐希言喃喃道,“天天往外跑,莫非是孤单想找个伴?这附近又没有人家有漂亮的公狸猫的?”
“希言。”唐唐的头嗡的一声大了,连忙喊道,“别说了。”
“就是么。”秦绢细声细气道,“雪儿虽然长的像狸猫,但唐大哥可不要忘了,它是一只狐狸,又不是真的猫。”
雪暖听的胃口尽失,平日里最喜欢的秦绢的手艺,此时入了口,也是麻木的味道。匆匆放下碗,勉强道,“我想起来了,我还有点事,赶时间,就先走了。”
唐希言怔了一怔,刚喊了一声,“暖暖。”雪暖已经起身了。他虽然丈二和尚摸不到脑袋,还是赶忙追出去,“我惹你生气了么?”
“没有啊。”雪暖回过头来,她的笑容还是很美丽,可是狭眸里流露出来的悲伤再也掩盖不住。“我只是想,”她轻轻道,“也许,我今天答应前来,还是错了。”
唐希言忽然有些失语,有些一直以来有迹象可寻可是他刻意忽略过去的事情涌上心来,比如说,此刻雪暖的眼神和那一日大雨之中,他独自开着车艰难前行,雨幕中雪儿从路的这一边穿到路的那一边,蓦然回过头来,那一刻的眼神,是多么相像。
你疯了么?唐希言,他在心中斥责自己,一个是人,一个是狐狸,怎么可能?
可是,他记起那一段日子,公司里喧嚣至上的狐狸精传言。若雪儿真是一只修行得道的狐狸,一切,也就都有了解释。
她每日里总是比他晚到公司,匆匆忙忙的赶着上班铃。
她熟悉着自己无数饮食习惯以及生活里的微小细节,仿佛,他和她住在一起很多年。
她在公司的人事资料上填着居住在朱雀街,可是他来来往往这么多年,从来没有见过她。
她和雪儿,从来不曾共同出现在一个地方。
……
可是,一只修行得道的狐狸,怎么会在那样一个雨夜,流落街头,无所依傍?
那一刹那,认知和反驳在他的脑海中来来去去,以至于,他呆呆的看着雪暖翩然走远,却无法反应。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蓦然回神,喊道,“暖暖。”
朱雀街上行人来来往往,他追过几条街,却再也没有看见伊人倩影。
唐希言慢慢的走回来。为了雪暖,品香坊今日歇业一天,大堂里空空荡荡。唐唐坐在那里,看见他回来,抬起头来,问道,“怎么样了?”
“阿墨和小绢呢?”他不答反问。
“上楼去了。”
“唐唐。”唐希言在她面前蹲下来,“你告诉堂哥,你们是不是大家都知道什么,却独独瞒了我?”
“你终于猜到了?”唐唐叹道。“我们只是想顺其自然,没有特意要瞒你什么。而且,”她困难道,“希言,你太铁齿。这种事情,就算亲眼目睹,你都不信,就算我真的和你说了,你会相信么?”
是的。他不会信。就算亲眼目睹了不符合常理的事情发生,他也坚信其中自有它的道理,不肯归咎在鬼神志异之上。这一次,要不是那个女孩子是他心心念念的那一个,他连假设联想一下都是不肯的。
从小到大,他一直习的是系统的科学道理,不承认这个世上,有科学之外的东西存在。可是,这一次,他想,他不得不认输了。
多么诡异。他唐希言,在尘世间生活二十余年,这次动心的女子,居然是一只狐狸。
他,爱上了,一只狐狸。
他想,他要好好睡上一觉,来消化一下这个事实。
“唐唐,”他如梦魂一般喃喃道,“我上去睡一觉,晚饭不用为我准备了。”
“对了,如果,”他犹豫了一下,道,“如果暖暖或者雪儿回来,你喊我一声。”
秦绢低首上了楼,躲进自己的房间,反锁了门,将脸埋在了被中,心底翻江倒海,一丝儿酸,一丝儿苦,回味了半响,却没有半点欣喜甜蜜的感觉。起身坐在镜前,连自己都觉得,镜中的女子有些面目可憎。
“咚咚咚,”轻而笃定的敲门声,门外是二哥清冷的声音,“小绢,让我进来一下。”
她迟疑了片刻,开了门,一对上陌香清亮的眸,就低下首去,使劲的看着脚下的单鞋,似乎这样看着,它就能开出一朵花来。
“二哥,”她背着手,低低道,“我今天,是不是很不讨人喜欢?”
站在面前的少女,头已经低到看不见巴掌大的脸庞。陌香第一次清晰的看清了自己名义上的妹妹的发漩。秦绢的头发发质很柔顺,不像唐唐那样张扬,素来压不伏贴。她的头发条理清晰的顺着发漩垂下来,就好像她的温柔性子。当她安静的站在那里,就好像一抹影子,很容易就让人忽略。
而她全心全意的依赖自己,喊自己一声二哥。自己却并没有付出同等代价的关爱,至少,秦绢在他的心中的地位,并没有唐唐来的重要。以至于,她的心思,这么久,他都没有看穿。
思及此,他不免有些愧疚,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温声问道,“告诉二哥,小绢,你是不是有点喜欢唐希言?”
秦绢几不可闻的应了一声。
“为什么呢?”陌香讶异问道,“我以为,你是很怕他的。而且,他大你那么多。”
“就算现在,我还是有些怕他。”秦绢走到床边坐下,跨下双肩,沮丧道。“可是,怕是一回事,喜欢又是另外一回事。”
“二哥,我一直在品香坊,也有你的同学经常过来。我很喜欢他们,但是,这种喜欢,不是那种喜欢。”
“也许,究竟什么是喜欢,我从来没有弄清楚过。”秦绢叹道。“我是幺女,从小,妈妈就不看重我。她要我嫁人,我却逃了出来,二哥和唐唐姐收留了我,甚至,让我独自担下品香坊。但是,这样的日子能过多久。一旦你们放手,我还是那个一无所有的乡下丫头。”
她勇敢的看着陌香的眸,“阿朗哥他们和二哥一样,都只是学生,他们护不住我。但唐大哥不一样,他已经是大人了,他挡的住妈妈对我的责难。也许,我这样考量,很自私。但这样的考量下,唐希言是离我生活最近的成熟的人。所以……”
陌香心中微微一苦,“原来,在小绢心中,二哥这么不牢靠。”
“我没有这个意思的。”秦绢吃了一惊,拼命的摇头,“我也不想这样,只是,我无法不让自己安心的沉浸在如今的生活里。”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唐大哥一定很生我的气吧。”秦绢红了眼睛,“二哥,你瞧,你这个妹妹,真是不聪明,将一切搞的一团糟,结果,自己也不开心。我明明一直很喜欢雪儿的,我自己都不知道,我为什么会说那样的话。唐大哥一定想赶我走了,不让我继续在唐家住下去了。是不是?”
她已经如此自责,陌香便说不出太多责怪的话,只好劝道,“让一切曝光,彼此知道真相,也好。事情迟早要走到这一步,你不过是催化了事情的发展。只要你到时候和她道个歉。雪儿不会怪你的。小绢,”他斟酌道,“你只是太缺乏安全感,你心中的感觉是什么,你自己要好好想一想,二哥先出去了。”
“那二哥呢?”秦绢忽然扬首问道,“二哥是真的喜欢唐唐姐,还是因为彼此已经纠结太深,才继续在一起?”
陌香打开房门的背影一顿,“小绢,我和你不一样。我至少能肯定,她是我现在心中最重要的人。”
房门喀啦一声,轻轻关上。那是属于二哥特有的体贴。她站在门后,慢慢想,最重要,那就是,比她还要重要。
她从来都是次要的,天上地下,过去将来,有没有一个人,将她看成最重要?
天慢慢黑下来了,楼上的两扇门都没有开,雪儿也没有回来。唐唐坐在楼下,担忧的叹了口气,“好好的一天,怎么会变成这个模样?”
“开始乱,总比结尾乱好。”陌香瞧了一眼彼此交缠相扣的手指,却没有抽回来,淡淡道。
“哎,阿陌,你可真无情。”唐唐瞪了他一眼,“能不能不要这么冷静呢?”
“我以为,冷静是好事。”陌香道,“问题越早暴露出来,越好解决。若是病入膏肓了,也就没有救了。不是么?当病人的,不能装作看不见伤口,任它溃脓,非要剖开来诊治了上药,才能真正痊愈。”
“可是,我信奉顺其自然。”唐唐不服气的顶嘴道。
“那么,这也是一种自然。”
第十三章 何去何从
当夜色越来越深,雪儿还没有回来的时候,唐唐就有些坐不住了,上楼推行唐希言。唐希言于半梦半醒中听到了雪儿晚归的消息,抹了把脸,清醒过来。披起衣服,道,“我出去找她。”
“你们有什么好担心的,”陌香无奈道,“雪儿不是普通的狐狸,它曾经修行过,有一定的道行,不会出什么意外的。”
“可是它从没有这么晚还没回来过啊。”唐唐总是不放心,“而且,她要是真的那么神通广大,当初怎么会流落街头。”
“是啊。”唐希言想起小时候看过的关于狐狸精的小说电视,越想越不放心,“若是她刚好撞见了一个会收妖的道士怎么办?那些道士可是不分好坏是妖就收的啊。不行,我还是出去找找。”闷着头走了出去。
素来不信妖异之事的唐希言,因为担心心上人,却是连胡诌乱扯的小说电视都信了。陌香叹了口气,抬起头来,看秦绢从二楼怯怯的探出头来,担忧唤道,“二哥,雪儿还没有回来么?她会不会,真的有危险?”
“放心好了,小绢,雪儿没事的。”陌香安慰道。
其实,所有人都知道,有着法力修行的雪儿,在这个城市来去数十年,如何会在这一个夜晚出什么事情?只是或爱或愧,关心则乱。有了这样的情绪夹杂在里面,赌不起微小可能的万一。
“可是……”秦绢咬唇道,“我还是不放心。”她踏着拖鞋走下楼梯,“我换了鞋也出去找找吧。二哥,你陪我去好么?”
“你说什么呢?”陌香没好气的弹了弹她的额头,“你现在出去。会出事的不是雪儿,而是你。你省些事儿吧。免得我们在找那只狐狸的同时,还要搭上找一个你。”
天际一抹微光渐渐洒了下来,一夜已过。品香坊遭此变故,便没有心思再开业,继续挂了今日休息的牌子出去。过往的行人看见,小声议论着。
八九点的时候,唐希言疲惫的回来,问道,“雪儿回来了么?”
唐唐摇了摇头,不忍心的看见自家堂哥眸底的希望渐渐黯淡下去。
“唐希言。”陌香淡淡道,“你自己也知道,雪暖只是暂时不想面对你,才不肯回来。她不会出事的。你们两个,都需要仔细好好的想想,想清楚了,雪暖自然会回来。”
“我早就想清楚了。”唐希言蓦然吼道,惊的秦绢一瑟。
他挫败的抹了抹头发,“又不是天裂了地塌了,又不是再演许仙白娘子,还需要想一年十年的么?我昨个夜里就想好了。我喜欢的人,不管是人是狐狸,我都喜欢。这年头,总没有一个法海硬要拆散人家恩爱夫妻吧?我可以继续出去找了么?”
这是一个什么样的年头呢?陌香慢慢的垂下了眸子。若是在他从前生活的大唐,一个人知道了自己身边有非人的生物,最可能的反应,是哭着喊着妖怪,找人求救去了。
唐希言却可以只用了半天的时间思考,然后坚定的告诉世人,只要是他喜欢的,不管是人是狐狸,他都喜欢。
最不信妖异之说的人,到最后,对妖异的接受度最高。
“那么,你可以不必去找了。”陌香慢慢道,“我想,我大概知道雪暖在哪里。”
唐希言往外走的脚步一顿,回头道,“她在哪?”声音急促。
“我会告诉你她在哪,但不是现在。”陌香摇头道,“也许你已经想清楚了。但是我想,她并没有想好。你最好再给她一点时间。”
“现在,先去洗个热水澡,休息一下。明天再去找她。”
雪暖漫无目的的在城市中行走着,慢慢的,发现自己已经变回一只狐狸,不远处红灯闪烁,人行横道对面几个十一二岁的孩子看着自己,兴奋的喊着,“看,好漂亮的一只狸猫。”
“是啊。”牵着孩子手的大人看了过来,弯下腰耐心的教着孩子,“那是一只狸猫。长的有些像狐狸的一种猫。天天喜欢么?喜欢的话,明天妈妈去买一只给天天养,好不好?”
她到底是一只什么呢?
如果,有一千个人都指着自己说,这是一只狸猫,说上一千年。会不会,到最后,连自己都忘了,原来自己是一只雪狐狸。
世所罕见的雪狐狸,最有灵性的雪狐狸,长命百岁的雪狐狸,少动情却长情的雪狐狸,有家归不得的雪狐狸。不是狸猫也不是人的雪狐狸。
品香坊里,秦绢细声细气的说,“雪儿虽然长的像狸猫,但唐大哥可不要忘了,它是一只狐狸,又不是真的猫。”
狐狸不是狸猫,所以,她不可能去喜欢一只公猫,同样的,人不是狐狸,唐希言,又怎么可能喜欢一只身为狐狸的她?
“我不。”长街对面的男孩子撒娇的摇着妈妈的手,“我不要其它猫,我就要那一只。”
“可是,”妈妈为难道,“那猫是有人家养的吧?”
“有人家养的怎么会独自在外面走呢?妈妈,我们把她抱回去吧?”
红灯跳成了绿灯,车辆停止了开动,路那厢,天天拉着妈妈的手,快步的朝这边走来。
如果跟着他们回家,就不用再回品香坊面对唐希言了吧?
“小猫猫,”那个叫天天的男孩快乐的像它张开了手,“你看,妈妈,猫猫没有反对和我回家呢?”
这样,也好。
可是,一年限期未到,唐希言还没有忘记她,她就要先抛弃掉这段记忆了么?
不可以不可以。她比谁都清楚,被抛弃在身后的人是多么难受,这苦痛,让她一个人来尝就好。她不想他也那么怅然若失。
天天抱起了自己,开心的抚摸着自己的颈毛,“猫猫的毛真舒服。哎呀,”他脱口惊呼,雪儿从他的怀里窜出来,灵巧的向前射去。
“猫猫别跑啊。”
“猫猫回家了,算了吧。”
“猫猫……”
她几个纵身,不见了踪迹。
天,渐渐暗了下来,暂时不想回品香坊,这城市天大地大,她可以去哪里呢?
无处可去。
她漫无目的的在北京城中走着,速度不是太快,也不是太慢,只是一直不停下脚步,直到听到有些熟悉又没有听一段时间的那个声音,“飞飞乖孙子,奶奶抱。”
那是一个五十余岁的老奶奶,姓余,她的上一任主人。刚刚失去了老伴,在年头捡到了她,相依为命。
原来,她一不小心,走回到这里了。
“不嘛不嘛。”小孙子扭动着身子,“奶奶手没劲,才不要奶奶抱。”
那是余奶奶唯一的孙辈,最是任性刁钻的,有一次,性子起来,想拔光她全身的毛,却哪里抓的住她。余奶奶看不过去,护着她,他就朝着自己奶奶喊,“你是疼飞飞,还是疼这只猫?”
飞飞跑掉了,只留下余奶奶落寞的坐在那里,看着老伴擦的干干净净的遗像。
雪儿从阳台跳进来,悄无声息,却故意弄出一点声响。
“呵。”余奶奶从窗子看出去,见了她,惊喜的笑出来,“好漂亮的狸猫,你从哪里来?是哪户人家养的呢?”
纵然如当时一样的和善,却还是记不得她了。
余奶奶走到窗前,伸出手,想摸一摸她,却又怕她发狂咬了回来,有些畏缩。
狭长的狐眸一黯,伸出舌头来,温和的舔了舔奶奶的手。
余奶奶脸上的皱纹舒展开来,打开了阳台上的门扇,“乖猫儿,进来玩一下吧。”
她摇了摇头,转过身,纵身跃入夜幕,徒留余奶奶殷殷的呼唤声。
北京城里通明的路灯,不留一个黑暗的阴影。但再光亮,也照不亮她心底的角落。
她的步伐渐渐有了方向,开始快速的向南奔跑,那里住着一个靠码字为生的网络写手,是在余奶奶之前与她相依相伴的人。
窗户里传来他的咳嗽声,他的身体不是很好,深夜里打字,要靠吸烟来提神,不是不知道这样不好,只是已经成了习惯。那一年,他经常沉迷在屏幕前忘了给她喂食,但一旦他想起了自己,总是待自己很好很温柔。那一年,她的三餐水准,是依着他的收入水平来的。这个月写的多,自然就丰富一些,写的少,就寡淡一些。
她伏在屋顶很久,他都没有察觉,回头看一看她。
转身离开。
她走过了知名女明星的香居,从乡下到首都打工的打工妹宿舍,工作安定的银行女职员按揭下来的新房,看过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平淡老夫妻,中年离婚有些寂寞无以为继的女工程师。少年情侣吵了架,分了手,女孩子又眼巴巴的等着他的电话。电话铃的响起,她赶过去接,却又踢到了凳子,眼泪刷的掉下来,那厢的男孩听了心软,吼道,“你这么不小心,没了人陪怎么行?”
吵吵闹闹或者冷冷清清,温馨或者孤独,幸福或者破败,都是生活的气息。什么都正常运行着,只是,没有人记得她,没有了她插足的余地。
好疲惫。
天渐渐亮了。
“妈妈,”社区门外,和唐唐差不多年纪的少女穿这飒爽的警服英装,拎着从菜场买回来的菜,笑盈盈的道,“警校放假,我回来陪你过周末,一整天,开心不?”回过头来,容颜明艳无双。
眼角有了些许皱纹的女教师笑了开来,“好雁儿,”她拍了拍女儿的手,眼睛红道,“要不是你爸爸……”
“不提他好么。”女孩连忙截道,“妈妈,我们回家。”从雪儿身边路过,眼神依旧陌生。
我们……回家?
她的家在哪里呢?
她又能回哪里去?
她站在风里,10月底的天气,北京的清晨,渐渐有些冷了。她的狭眸却很热很热,热到凝出了水珠。
“看。”几个五六岁的孩子笑着闹着跑过她的身边,其中一个指着她道,“那只猫在流眼泪。”
她怔了一怔,自己哭了么?连忙用爪子抹过,却呛起了满目尘沙。
孩子们清脆的笑。
她不想听下去,转身离开。
她不停歇的走啊走啊。时间的长河于她是一条折线,她沿着这条折线逆流而溯,从城北到城南再到城北,仿佛不知疲倦。又或者精神的疲倦已经麻木了肉体,就算一辆飞车经过,将她撞死在北京街头,她都不知道,在来年,她是否还是会出现在那个雨夜的明珠广场,等待有缘人的相逢。
在曲折的时间河里,连死亡都没有意义。
就算每一次望断都是绝望,她也停止不下她的脚步,去寻找一个个将她忘记的人,是否有一丁点的可能,还将她藏在心底。
她想要寻找希望,寻找继续生活下去的勇气。但每一次得到的都是更深的绝望,让她更觉得应该停下来,不必继续这段感情。
一次,两次,三次……
十次,二十次,三十次……
在第五十次后,她精疲力竭的来到西城七里弄,雪白的皮毛,已经被北京城扬起的沙土染成了灰白色。太阳渐渐大了,照在巷弄尽头的谭氏中馆门庭,渐渐照成一种雪白的颜色。淡淡的中草药味弥漫在鼻尖,她呆呆的看着,忽然有一种近乡情怯的感觉,傻傻的不敢靠近。
巷弄里面的住户夏爷爷慢慢的走进中医馆,诊了脉后,传来谭夏懒洋洋的声音,“脾肺受损,按我开的药方,抓一个疗程的药,按时服用。六百元现金不打折,请付。”
“谭小子,”夏叔叫起撞天屈,“我可是看着你从一个穿开裆裤的小屁孩长大的,你什么时候变的这么黑心,不就是点小毛病么,那家中医开这么高的价的?”
“那揭露个人隐私,再收个精神损失费一百元好了。”谭夏的声音带了点笑意,倏然转淡,“嫌我贵,我家药价贵不是一天两天了,你不是不知道吧?既然进来,又何必还说这话?”
“算了。说不过你。”夏叔嘟囔着付了钱,提着一挂十帖药走出中医馆,瞥见了雪儿,脸上并没有惊异神色,只是回头喊道,“谭小子,你家迷途的羔羊找回来了。”
“羔羊?”谭夏讶异道,起身走了出来,恰好雪儿抬起头来,彼此望进对方眼睛里去,怔了一怔,都是无言。
许久不见,他还是从前模样。长长的头发垂到腰际,用一根白色发带绾系起来,古香古色的长袍伏贴的贴在身上,像是从古典画卷里走出来的浊世佳公子,又像是长白山上飘飘洒洒落下来的雪花。当他笑起来,温煦如春江,雪花也有了温度;当他不笑的时候,眉目凝缓,像是用最纯净的雪堆成的雪人儿。
良久,谭夏微微叹息的弯下腰来,将她抱起,“长颐,你怎么弄成这副模样?”
她难以自制的贴在他的胸口,狠狠的闭住了眼睛,也抑制住了汹涌而来的感动。她奔跑了一天一夜,汲汲所求的,不就是一个温暖熟悉的目光,一声叹息,喊出她的名字。
总算如愿。
“长颐,”谭夏将她举到眼前,仔细审视,逗她道,“你看起来,不像一只雪狐狸,倒像一只灰狐狸了。”
她懒洋洋的抬眸看了他一眼,万里长征后终于到达了终点,也就懒的计较他的恶意嘲弄了。
谭夏打来热水,将它抛进盆里。水的温度温暖适宜,她舒服的叹了口气,简直要蜷起来。他一直是一个细心的男人。
“哎。”他拿了毛巾出来,哭笑不得,“我打热水是为了将你洗干净,不是为了让你在水里面睡觉。你这样子,会感冒的。我那一手陈腔滥调的中医术,糊弄人可以,医狐狸可不会。”
她不耐烦的睁开眼,这个男人真啰嗦,让她安安心心的睡一下不可以么?
不过,论到啰嗦,谁又及的上唐希言?
在品香坊的唐希言,是个很家居的男人,没有他那个年级的男子该有的成熟气概。当她作为一只狐狸的时候,听够了他的唠叨话语,渐渐练成了左耳进右耳出的习惯,真不知道,他既然不知道自己听的懂人话,为什么还要对自己说那么多话。习惯了这样的唐希言,以至于当她化身雪暖,进入新悦公司,见到工作中的唐希言,差点怀疑他是不是同一个人。工作中的唐希言很深沉冷静,不是关心的人,绝不多说一句废话。她花了好久,才将两个唐希言给统一起来,而他望着自己的眼神,已经渐渐有了不同意味。
她的心上忽然泛起丝丝难过,垂下眸,小心的掩去了眸底的怀念。
谭夏将毛巾放入盆中,准备为雪儿洗拭。毛巾轻轻抚过雪儿的脸的时候,雪儿突然醒过神来,身子一僵,愤怒的挣扎,“吱吱”的叫出来,瞪着面前的男人磨牙。
“好。”谭夏无奈道,“你是淑女,不要男人帮你洗澡,你还是自己来。我不过是看着你很疲累,想为你代劳一下罢了。”最后一句他咕哝道。
雪儿的叫声高亢起来。
“好,”谭夏举手投降,“我不看,我走的远远的还不行么?”他转身走回店中柜台,背对着她坐下,也不在意,捧起一本古医书看起来。
雪儿举起前爪,捞起毛巾,将身子上上下下擦了个干净,浑身恢复了雪白的颜色,湿嗒嗒的从盆中跳了下来,优雅的走到谭夏脚下,咬了咬他的裤脚。
谭夏无奈往下看道,“淑女雪狐长颐小姐,你不觉得很矛盾么?既然不要我帮你洗澡,干吗要我帮你擦身子?”
因为我自己擦不到。她理所当然的抬起头来,炯炯的看着谭夏。
这样的场景在很多年前或者是不久前经常的上演,谭夏也并不真的指望雪儿回答,抽了一条干毛巾,将雪儿盖住,仔细的擦干皮毛,秋冬之交,就算是终年生活在雪山最最不怕冷的雪狐狸,也是要小心身体的。
雪儿懒洋洋的躺在阳光里,晒着太阳,不一会儿,皮毛就完全干了。左看右看,又是一只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雪狐狸。
一天一夜的奔波太劳累,她睡着了。
谭夏怜惜的抱起她,走上了楼,小心翼翼的放在了床上,拉过被子盖好,低低道,“长颐,你太劳累,先睡一睡吧。”
先睡一睡吧。
所有的烦心事,都丢到醒来之后再考虑。那些爱的,恨的,开心的,悲伤的往事,请暂时走远,先睡一睡吧。现在,天塌下来,也让我先睡一睡吧。
她的狭眸微微上扬,睡的香甜。
第十四章 得说爱时必说爱
她醒过来的时候眨了眨眼,看了看周围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的所在,茫然了片刻,才记起了那些事情。
外面天色已经亮了,原来,又过了一夜。
时间从脚缝中溜走的很快,闭了眼再睁开,就已是一个昼夜;时间又环绕着她的身体一圈又一圈像打了个死结,用力睁大眼睛,也望不到边际。
被子很软,和她的皮毛一样,是雪的颜色,很干净,埋进去,有外面那个人的味道。作为一个二十八九岁年纪独居的男子,谭夏有着轻微的洁癖,难得的勤快,将自己的家居打理的很好。
当她变回狐狸的时候,身体没有人那么大,睡在宽大松软的床上,翻了一个身,就像陷入了温暖的海洋,每一寸皮毛都妥贴的包裹,让她眷眷留恋,不肯起身,有些觉得,就这样溺毙在这样的温暖里,也是一件不错的事。
空气里飘来淡淡的香味。
雪儿跳下了床,熟门熟路的往外走,就算过了这么久,一切还都是从前模样啊!
她这样感慨着,然后,在转角处一头撞在摆在墙边的鞋架上。
厨房里围着围裙做早餐的男人爆笑出声,转过头来,凤眼眸闪着光芒,亮亮的像天上的星辰,道,“前些天收拾东西,心血来潮,将鞋架移了个位。”
雪儿以杀人的眸光瞪着前方那个头发长长的人。身子没有多少痛,但身为雪狐狸的自尊跌的一塌糊涂。这世上有见过哪?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