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上花已开第32部分阅读
陌上花已开 作者:rouwenwu
铁板身材的壮实大兵,前后左右东南西北站队一般在离我三米开外摆开了“类八卦阵”。
我还没看明白他们这是干什么,王恪便依旧红着脸,上前帮我解开|岤道,也不说话,随后又退回三米之外。我|岤道解开后身子一软,立刻仰面倒在软和的被子里,只觉得身上难受得简直要散架。
“无论怎样,是我们失礼了……天快亮了,你先睡会儿吧。”
哎,还是这个王恪会说人话啊……我横在床上颇为欣慰的感叹,大半夜的被人拖上马折腾半宿,还要听个变态恶心了半天,我早就快撑不住了,哈欠连天眼皮直打架,从嗓子里哼了一声算是答应便闭上眼。
躺了一会儿我觉得不对,费劲的睁开眼发现那个“类八卦阵”还摆在三米开外,六双十二只眼睛都在盯着我,跟看守猎物一样,我顿时觉得毛骨悚然背脊发凉。
“你们……怎么还在这里?”
王恪和几个士兵都是一脸尴尬,王恪脸上的红晕更是一直都没消过,他摸摸鼻子憋了半天才呐呐的抖出几个字:“你……先睡吧……”说完却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你的意思是,我睡,你们这么看着?”
见王恪很尴尬很为难很不好意思地几乎看不到的点了点头,我实在有冲过去飞他一脚的冲动,他是中邪了还是脑袋进水了,六个大男人这么围着我看守,我是三头六臂还是洪水猛兽?至不至于啊,太抬举我了吧……
“有没有搞错大哥,我是女的哎,你们三四五六个大男人这样围着我,还要我怎么睡啊?”
王恪不知是自知理亏无话可说还是其他原因,对于我的愤愤不满,他很好的诠释和发扬了一个和他的长相很搭调的行为——沉默。
王恪没有出声,其他士兵也不敢吭气儿,视线统一的四十五度朝下望着地面回避我的怒视。我又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泪眼朦胧的真的很想倒头就睡,可旁边围了这么帮“虎视眈眈”的男人,要我怎能入睡……
“我说,我都被你们折腾大半宿了,哪里还有力气逃跑啊,你叫多些人在外面围着守好不好,让我先睡个觉啊。”
“……”
“那你把我的|岤点了,你们出去守行不?”
“……”
“要不用绳子绑住也行?”
“……”
“……你们不出去,摆个屏风总可以了吧?……你干吗那样看我,我是人不是神,摆个屏风你还怕我变虫变鸟跑了?”
“……”
应该说,王恪虽然很不对季雷泽的盘,对季雷泽把我绑来当人质的做法也很是鄙视,可还是个绝对忠于启国的人,任何可能对启国不利的事他都非常谨慎,不让其有一丝发生的可能,就比如现在看守我的状态。无论我提出怎样的意见,他虽然为难可还是一副铁了心就不离开的样子,要不是看到他脸上变幻莫测的表情,我可能就以为他是一块沉默的化石了。
“没天理啊,还让不让人活了……我要告你们虐待人质……”
要是扈国那边的守卫士兵也像他们这样死皮赖脸赶也赶不走的零距离包围式保护的话,我绝对不可能被掳过来当人质……哀号着发泄自己心中的不满,我绝望的把自己从头到脚裹进被子里倒到床上。实在抵御不了浓重的困倦,我很不甘心很不痛快的,还是迅速睡着了——
当我再次醒过来发现那个“八卦阵”还纹丝不动地摆在自己周围时,本想举起来伸懒腰的手便很无力的缩了回来,在被子里缩成一团后我又看到手表上显示的六点,照常理推断,自然不可能是早上六点,我竟一觉睡到了第二天晚上……
见我已经醒了,王恪便从一旁的小桌上递了一个盘子过来,上面摆着一碗估计是粥的东西,旁边还有两个粗糙的馒头。
“前线军营里膳食简陋,你……将就着吃些吧……”
见我没接盘子只瞪着那两个馒头郁闷,王恪很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说道,又拉过一张小凳在我床前,把盘子放在上面。
“……军营里没有其他女人,我们大老爷们也不会伺候人,你就……自己动手吧……过会儿会让人给你送些换洗衣服,当然是男装,你……且忍一忍。”
我眨了眨眼睛,看看已经退回三米以外的王恪,又低头看看面前的粗糙饮食,彻底迷茫了。不是我嫌弃吃食不好,也不是因为没人伺候而不肯动手,都当了人质了还有什么资格挑三拣四,只是——
“你怎么对我这么好啊?”
不都说做人质的生活很那啥的吗,就算不受皮肉之苦,那也不会这么好声好气的供着养着吧,不太符合常理啊……
王恪一怔,看到我的神情大概猜到我想什么,面上表情变得不太自然,好像是在苦笑,又好像还有不屑和无奈,停顿了一会儿才别开眼说道——
“我从不希望也不会让女人卷进战争里,行军打仗就要光明磊落,怎能靠掳掠人质获胜,还是你这样弱不禁风的女子,虽然你身份很是特殊……总之这次所为实属身不由己,所以觉得愧疚罢了……”
汗,这个王恪还真是比我想象中的还要正直得多……当然也有可能是我以前看的小说里领兵的人都太不正直,总是隔三岔五就绑个人到阵前吆喝威胁,似乎没有人质那仗打得就不够完整……我摸摸脑袋,也没什么好说的,只好讪讪的朝他笑了笑:“那谢谢你了。”
王恪见我道谢顿时脸上神情尴尬,眼神开始飘忽躲闪,终于是没说什么,只努力的要恢复原来那种冷漠的化石模样。我看他的样子不由得在心里咂舌,开始看他还以为是个刚直强硬废话不多说的硬汉型男,没想到竟会有这么扭捏的时候,难道是因为我是个女的?
看到旁边“八卦阵”的其他士兵似乎也有些意外的样子,我初步肯定这个王恪应该属于那种过不了女人关的“某雄”。低头端起盘子里的粥边吹边喝,我开始在心里思量着脱身的计策,看来应该抓住王恪对我很客气这一点,不过应该怎么下手呢,军营里可不是只有他一个人……
“参见二皇子。”
“闪开都闪开!别挡我的道!”
才喝了不到半碗粥,帐篷外就传来士兵行礼和季雷泽暴跳如雷的声音。明明那士兵也没说什么,他这么生气,莫不是今天上阵又吃鳖了?
才刚做好心理准备,就见季雷泽身上穿着铠甲,连头上的精盔都没摘下,怒气冲冲的走进来,脸上因为气恼而扭曲得越发狰狞。他一进来看到我周围的“八卦阵”倒是愣了一下,随后又极其变态的笑起来——
“王恪,你做得很不错嘛,比我想的要周密。”
说罢他就走到我面前,阴着脸负手打量了我老半天也不说话,直把我看得浑身发毛了以后才用手里的马鞭抬起我的下巴强迫我和他对望——
“没想到尉迟尹那小子也还倒有两下子,不过……你说要是我今晚对你做些什么,明天再带到阵前让他看看,哼哼……”
季雷泽还没说完,眼中就已经呈现出昨天晚上那种色狼流氓的模样,我知道他指的是什么,心里一半是慌乱一半是厌恶,扬手就把手里的粥往他脸上泼去,与此同时王恪也在一旁怒喝道——
“二皇子,你莫要做得太过分!”
季雷泽大概没料到我会泼粥,躲避不及,虽没被泼到脸上,可衣襟上还是不可避免的糊上了一大片,又听到王恪的怒喝,便把我先撇到一边,转头对上王恪,眼睛危险的眯起——
“王侍卫?你现在怕是没资格和我这么说话吧……莫不是才一个晚上,你就被这小丫头迷了心窍,投敌叛国了吧?”
“你……”王恪双目圆瞪,脸瞬时憋得通红,张嘴想是要骂人,可才说出一个字却又生生憋住,满脸被侮辱的愤恨,隔了半晌终究还是语气僵硬——
“二皇子如今既统领整个启国大军,就应该起到表率作用,怎能一再做出如此下作之事,难道皇上是让你来这里败坏军纪的吗?……至于我对启国对皇上的忠心,哼,天地可鉴!”
季雷泽似乎还想摆架子耍威风,可终究还是被王恪逼人的气势所摄住,不敢再出言狂妄,心里不满的情绪又化成他脸上变态的诡异笑容,他低头看看自己沾满粥粒的衣襟,才复抬头和王恪笑道——
“既然王侍卫如此忠心,那今晚可要好好看着王妃,若是丢了人,这责任可就大了啊……”
见王恪别开眼不理会他的话,季雷泽仍继续说下去:“明天所有大军统统上阵作战,你和外面那队人留守王妃,待我通知你时再把她带到阵前,可别做什么违军令的傻事……至于王妃你嘛,今晚可要好生休息,明天可就要上战场了,若是睡不好,你的夫君看了可要心疼了。”
“哼,明天要是真的见了你,我就不信尉迟尹还能像今天这么镇定!”
最后一句季雷泽像是自言自语一般,盯着我恨恨地狠劲一甩马鞭,把我手里的碗抽碎,之后不再看任何人,大步走出帐篷。
我傻愣愣的坐在床上,依旧保持着刚才拿碗的姿势,心脏因为刚才那一鞭子的惊吓而剧烈跳动,王恪看我的样子便走过来,也许是想看我有没有被鞭子伤到,我却条件反射般往床里一缩,还是没有缓过来。
“……你不要慌,我和你虽然是敌对关系,但绝不会做出那种卑鄙无耻的事……”王恪见我这样急忙解释,“只是明天……唉……”
看得出王恪很是为难,他的原则使他不愿意让我这个人质参与到两国交战里,但出于维护自己国家的利益,他也不能够偏袒我,更不能放我离开,终于只是叹息一声,又退了回去。
我不想答话,也不再计较周围的“八卦阵”,只用被子把自己严严裹住倒到床上装死,却还是心乱如麻。
刚才季雷泽的威胁就已经让我惶恐不安,生怕他真的会做出什么肮脏的事,而且要是明天真的被带到前线去作人质……我虽然一直逃避忽略,却也不会不知道尉迟尹对我是什么感情,最终结果我是知道,可却不知道期间还会发生什么细节,要是真的因为我导致尉迟尹他们做出什么不应该的决定,或者引起更多的伤亡,那我岂不是罪过深重?……不行,我一定要想办法在明天被带上前线之前想办法逃走。
可是……想的是好,我怎么逃啊,外面全都是真刀真枪的士兵,我如今连防身的武器都没有了,我可不会自信到以为自己的空手道能打倒多少个人……
烦躁不安的翻了个身,我渐渐觉得绝望了,不由得羡慕起神仙来,怎么我就不会些隐身术啊,遁地术之类的法术,飞毛腿也行啊,嗖的一声别人也追不上……哎,等等,对了……
俗话说,兔子急了会咬人,这人急了,嘿嘿,办法自然就被逼出来了……我在胡思乱想中突然想起一个办法,被我遗落了这么久,终于派上用场了……顿时烦躁的情绪就消散得无影无踪,虽然没有十足的把握,不过我还是挺有胜算的。
主意打定,我决定马上好好睡觉,明天可是真的要上“战场”的,不睡好养足精神了哪来的“战斗力”啊……
失魂
早上醒来,我已经嗅到了空气中不同寻常的味道,爬出被子却见“八卦阵”依旧还在,可他们的神情却比昨日更加严肃慎重,如同大敌当前严阵以待的样子。听周围静悄悄的状态,启国大军应该已经都上了前线吧。
见我醒了,王恪便同样摆上和昨天一样的伙食,看着我的眼神混杂了无奈、怜悯和愧疚,也不说话,沉默的来,沉默的去。我看着他心里也是有些犹豫,王恪客观地说是个好人,本来他就被季雷泽不知做了什么手脚从将军罢成了侍卫,要是我逃跑成功,季雷泽又会借机给他扣上怎样的罪名……
不行,我不能心软,他再好人也是我的敌人,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我现在只能管自己,管不了别人……逼着自己自私,我一边吃着东西一边再次思索昨天想到的办法,但求等会儿万无一失。王恪见我一言不发,以为我是害怕等会儿被押上战场,倒是同情不忍地看着我。
填饱了肚子,我不想再浪费时间,趁着季雷泽还没让王恪把我押过去之前能跑多远跑多远。打定主意,我收拾好身上的衣服便抬头叫王恪——
“王……将军,你们这里可有地方……呃,方便的吗?”
王恪一愣,随即脸上有些为难,犹豫一会儿把视线投到了帐篷角落的一个木桶上,我顺着他的视线看去顿时绝望,大叫起来——
“这你们也要看着吗?太过分了吧?”
王恪立刻满脸通红,尴尬的连连摆手,思考了一下大概是觉得我来了这么久还没上过厕所,看我一脸急样也应该不是作假,便招呼了“八卦阵”里的三个士兵过来,对我抱拳:“还是要委屈一下你……让我们陪着过去。”
陪就陪,只要让我有理由出去走动……我立刻点头答应,一副憋急了的样子在王恪他们的包围下出了帐篷。
我没能细细留意这里的军营布置,只觉得军营里一片静悄悄,视线中也就只有王恪和周围零散的留下来看守我的人,估计也不过二十个左右,可能季雷泽觉得二十个人看我一个弱女子已经足够了,其余人都被他拉上前线火拼去了。
走到军营一角的茅房前,周围的“四大护法”终于肯停下脚步,摆成一排“目送”我走了进去。这走到哪儿都被跟着盯着的感觉,哎,真是不让人活……
实际解决了生理问题,我一半是因为时间紧迫一半是因为这茅厕的气味实在堪比生化毒气,心一横拳头一抓就冲了出去。
啊,外面的空气真是新鲜……才出门我就猛地大吸几口气,这才把快要憋爆的肺拯救回来。本来见我猛地冲出来而紧张戒备的“四大护法”见我这样也松了口气,很了然的忍不住笑。
看到他们放松警惕,我心里一乐,赶紧抓紧机会,走上前去朝他们魅惑的一笑:“王将军,真是谢谢你们把我带到这里来。”
看到“四大护法”的眼神在我这一笑中便已经开始逐渐涣散,我忍住心里的狂喜,默念着心法口诀再接再厉:“王将军和这三位将士看守我这么久,想必一直没有合眼休息吧,我可真是太过意不去了,不如你们现在就睡上一觉好好歇歇吧,养足了精神才能上阵杀敌,精忠报国啊……”
看着王恪和三个士兵在我的话里接二连三的倒下,很“听话”的睡起了觉,我直想仰天长笑。这老爷子教的摄魂术,真不是盖的啊,两句话就放翻了,亏我刚才还担心自己丢了太久起不了作用呢……
事不宜迟,我扯下王恪的腰牌,才转身却见一小队五个士兵巡过来,也来不及再玩什么把戏,直接冲过去把腰牌当起了催眠钟摆,可怜的几个士兵还没来得及惊讶出声就倒下梦周公去了。
如法炮制一般放倒了留下来看守我的其他士兵,我也觉得有些力不从心,摄魂术本来就很久没用,一下子用到这么多人身上也够我消化的。但也没时间给我多想,谁知道这摄魂术能把他们迷多久,逃命要紧。
我一口气跑到马厩。大概是绝大多数士兵都上了战场,马厩里只剩下少量马匹,而且看起来并不是十分精良,应该属于挑剩的残次品吧……
快速转了一圈,我拉出看起来最温顺最听话的一匹马,又上下打量了一番,见它没有什么排斥我的反应,才拉着它走出马厩。可走至营门我不由有些踌躇,往哪里逃啊,王恪把我抓来的时候也留了心眼,蒙了我的眼睛,而且可能还绕了弯子,就是怕我记住回去的路线……
不管了,离开军营再说……慌张迷茫中我也无暇再多想,借着门口固定门柱的大石头极其艰难而狼狈的“挪”上了马。没办法,我这辈子唯一一次自己骑马就是以前到海边旅游时骑过商贩牵来的收费骑马的那种温顺小矮马,而且还是马的主人在前面牵着慢慢散步那种。
“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宇宙霹雳无敌的宝马啊,您老人家千万要合作些,我的身家性命可就在您这儿了啊。”
好不容易在马背上坐稳以后我小心的边摸着马的鬃毛边拍马屁,虽然心里还是有些慌,可时间逼人再害怕我终于还是一咬牙,学着电视里的大虾,两脚用力一夹马肚子,“驾”的声音还没出口,身下的马就已经嗖的一声蹿了出去。
不愧是战马啊,即使是挑剩下的里面长相最不骠悍的一匹,跑起来也是很有“动荡感”的……我被狂奔出去的马带得东倒西歪,只能死死拽着缰绳,好一会儿才终于找回些平衡,却依旧被颠得头晕眼花找不着北。
算了,本来我也不知道方向,再说也不会控制马转向,就让它自由发挥吧,反正只要离启国的军营越远,靠近扈国军营的希望就越大。
毫无方向的跑了一会儿,马蹄扬起的沙尘在大漠干烈的热风中漫天飞舞,呜呜作响,我被风沙呛得难受,一手松了缰绳去捂住口鼻,却不防另一只拉着缰绳的手收力不及用偏了力,马被拉得歪了一个方向,朝一个小沙丘直直冲去。
跑近了沙丘后马匹似乎突然亢奋了,也不用我催,自己猛地加快了脚步往上冲,我身子往后一仰差点没摔下去,可当我再次坐稳时却在风沙的翁鸣声中清晰地听到了战场上独有的厮杀打斗声,恨不得自己立刻摔下去——
我的娘哎,怎么就忘了这是匹战马啊,离了军营它优先选择的目的地可就是战场了,我还逃什么逃,根本就是自投罗网送货上门啊……
然而此时的马速让我根本不敢松开手摔下去,也来不及再摔下去,战马已经把我带到了沙丘顶端,沙丘另一面的广阔大漠上,乌压压一大片人正打得火热,双方两面看不清楚却很熟悉的红黄军旗让我顿时想昏死过去。
可逃避心理已经起不了作用了,见了战场已经高度亢奋的战马撒开蹄子就往下冲,还不时兴奋的高声嘶鸣,我就这么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一枝独秀般从高高的沙丘上直直冲下,一头扎进了混乱的战团。
本来杀得正在兴头上的双方人马见沙丘上突然冲下来一个不速之客,也不知道是自己人还是敌方的特殊增援,一时都顿了动作,仔细看去发现上面居然是个女子,更是一头雾水,直到马冲到跟前才把人看了个真切。
启国的士兵们还在迷茫,扈国的士兵看清了是我之后却是又惊讶又激动,更有人忍不住惊呼出声:“王妃!是王妃!”
战马带着我在战场里横冲直撞,倒把不少迷惑发愣的士兵踹到了一边,听到扈国士兵喊出“王妃”二字时更是立刻一片马蚤动,原本的阵局因为我的突然出现而被打乱,于是小范围里暂时出现了人仰马翻混乱不堪的局面。
然而此时坐在马上的我却已是惊骇得说不出话——从沙丘上冲下来,一入眼的便是这片显然已经激战已久的战场,尸横遍野,血肉横飞,分辨不出颜色的地上鲜血淋淋的死者伤者不能被运走,横在地上被还站着拼杀的其他士兵生生践踏,身体支离破碎,什么残腿断臂,肠肚脑浆散溅遍地,血腥冲天,直叫人恶心作呕,而其余的士兵,除了身上的黑色铠甲,便只有血红——血红的双手,血红的兵刃,血红的衣衫,血红的双眼……
“给我捉住那女人!活捉!别弄伤了!!”
混乱间季雷泽气急败坏的沙哑声音突兀传来,终于是喊醒了所有的士兵,我周围的士兵开始全都向我包围过来,我勉强分辨,却发现自己竟已经被战马带到了靠近启国这边的阵营,身边多数都是启国士兵。
我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看那一群浑身是血面目狰狞的人向自己靠近,我本就已经被刚才所见的恐怖画面吓得没了理智,连声音都仿佛被扼住,只大脑空白的定定看着人围过来,动弹不得。
“王妃小心!”
就在我即将被启国士兵围住拖下马时,一个熟悉的声音插了进来,一道刺眼亮光晃过,生生砍断了拉住我袖子的启国士兵的手臂,殷红的血肉喷溅在我手上身上,伴随着一声撕心惨叫,触目惊心。
包围圈松动了,我终于在人群中看到一张熟悉的脸——王奇,他率先冲进启国士兵的队伍,砍倒离我最近的两个启国士兵,他身后似乎还跟着几个匆匆杀过来的扈国的士兵。
我看到王奇,没顾得上理会身上的污秽,心里紧绷的弦才想松懈,下一秒却目睹了我此生最不能接受的噩梦——王奇冲到我身边拉住我的马的缰绳想把我带出去,然而后面赶过来的扈国士兵离的还有些远,让他成了孤军,团团围在周围的启国士兵不约而同地把王奇当成了进攻目标,王奇单手对敌力不从心,我眼睁睁的看着一把染血的大刀直直穿过王奇的胸口,再刷的抽出去,一把刀砍断了他拉着我缰绳的手,又一支矛戟生生穿透坚硬的铠甲,挑开了他的腹部,最残忍的,不知谁横出的长刃,竟毫不留情的砍向他的脖子,一道白光闪过,滚烫的鲜血立刻喷到我脸上身上。那一瞬间似乎世界都静了下来,我的视线中只剩下一片浓稠的暗红,还有王奇早已支离破碎,甚至已经没有头颅的身影。
一只大手猛地从身后蒙住我的脸,下一秒我身子一轻被人抱上了另一匹马,惊骇至极的我终于忍不住失声尖叫起来,眼泪夺眶而出,身子更是止不住地剧烈颤抖。
“王妃莫慌,末将是刘大全,末将拼死也会护您周全!”
身后那人揽紧我,耳侧又响起兵器碰撞的尖锐声响,然而我此时什么也想不到了,紧闭的双眼前只是不断出现那些白骨与身体残骸,还有王奇那被残忍伤害的身躯,那颗高高飞溅出去的头颅,画面似乎定格,心里只剩下阵阵阴寒。
“保护王妃!”
刘大全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然而伴随而来的是更为惨烈的打斗声和惨叫,眼睛被紧紧捂住,但脸上浓腻的血液依旧顺势淌下,鼻息间口腔里全都是无法忽略的强烈腥甜,身上的衣服也早已被鲜血浸透,冷冷的贴在身上,让我根本无法停下身体的抖动。
不知有多久,耳边的打斗声似乎渐渐小了,也许是靠近扈国的阵营了吧,惊魂未定中一阵急促凌乱的马蹄,我听到一个熟悉却又无比紧张的喊声:“若儿!!”
刘大全松开抱住我的手,捂在眼睛上的手才松开,我便被紧紧抱入一个冰冷坚硬却气息熟悉的怀抱,是尉迟尹。紧张到几乎要断弦的心脏终于放下来了,我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死死抱着尉迟尹,终于是号啕出声——这样的恐惧与惊吓,早已超出了我所能承受的范围。
“若儿别怕,已经没事了,我在这儿……我们这就离开,不呆在这里……”尉迟尹拍着我的后背安抚,又无比疼惜无比懊悔的轻轻擦拭着我的脸,不知是要擦掉我的泪水还是那触目惊心的血污。
“李将军张将军,小王这就带若儿回营,战事就拜托您二位了。”
“王爷放心,老夫定不让那卑鄙的启国小贼有好下场!”
睁开眼,看到的是李德魁气愤坚毅的脸,和张勇飞望向我的怜惜神情,王奇的惨状立刻又浮现在眼前,我惊慌之余却更觉得内疚自责,若不是因为我,他又怎么会……
“小奇子……我……”我张开嘴,却是泣不成声。他才十八岁啊,这样鲜活饱满的生命,却一瞬之间遭此变故……我忍不住又想起了他带着深深酒窝的诚挚笑容,心潮翻涌难定,他还说要第一个尝我酿的葡萄酒的……
“王妃放心,我们定会为王奇报仇,为死去的将士报仇,也为您雪耻!”李德魁义愤填膺,一拱手便准备亲自披挂上阵——
“王妃已安全救回,我们再无顾虑,众将士听令,随老夫上阵杀他个片甲不留!!”
“誓死追随将军!”滔天呼声中铁骑已飞驰而去,空留下阵阵烟尘。
见众人杀入了战局,张勇飞这才转过来拱手道:“王爷,这里就交给李将军和末将,您先带王妃回营吧,王妃方才恐怕吓得不轻,也不知身上是否受伤,还是速回军营让军医诊治为妙。”
“嗯,那就拜托两位将军和诸位将士了。”尉迟尹也不再耽误,抱紧我一拉缰绳,在一队卫兵的护卫下策马朝军营飞奔而去——
“王妃!”
尉迟尹才进军营就见麝烟惊呼着冲过来,可看到他怀里的若瑶浑身是血的样子便又惊又急得泪流满面:“天啊……他们都对王妃做了些什么……都怪奴婢没守好王妃,奴婢该死……”
自若瑶被掳去后麝烟就整日自责懊悔,人也因为担心而憔悴了一大圈。若瑶大概是想安慰她,可又似乎是力不从心,只张了张嘴唇便还是软绵绵的挨在尉迟尹怀里,眼里沉沉的笼罩着阴霾。
尉迟尹看得心疼,虽是不忍也还是打断了麝烟的哭泣:“先别忙着哭了,快去给若儿准备换洗的衣物和热水,清洗过后好让军医检查。”
见麝烟急忙跑去准备,尉迟尹便也急急的抱着若瑶走进了帐篷。军医一时还没赶过来,尉迟尹想把若瑶先放到床上,自己脱了盔甲以免又磕伤她,可自己才一松手,若瑶便惊慌失措的抓了他不肯放,那样无助的模样看得尉迟尹心疼不已,立刻又把若瑶抱到怀里软语安慰“别怕,我们已经回来了,没人会伤害你了。”
若瑶似乎是安定了一些,却仍旧紧紧攥着尉迟尹的衣袖,手上微微有些颤抖。尉迟尹看在眼里心里无比痛恨自己,居然让她在这么多人的保护下被劫走,也不知道她这两天在启国军营里都经历了些什么。只身冲入战场,目睹了那么残酷的厮杀场面,又给她带来了多少恐惧和阴影……
“王爷,沐浴的东西都准备好了。”麝烟的声音在帐外响起,尉迟尹便让人把东西都抬进来,示意麝烟给若瑶更衣沐浴,可若瑶还是不肯松手,低垂的眼中依旧盛满不安。
“若儿别怕了,已经回到军营了,没人能伤害你了……先让麝烟给你好好洗洗,也顺便检查一下你身上是否受伤……是麝烟,不用担心的,乖,听话,一会儿就好,我就在外面等你。”
把若瑶放进浴桶,尉迟尹又安慰了好一会儿才转身出了外间。待他换好了日常的穿戴后麝烟正好满脸带笑的走出来:“王爷,真是万幸,王妃竟没受一点伤,只有些擦破皮。”
此时军医也已经候在外面了,尉迟尹立刻走进里间,却见才这一会儿独处的功夫,椅子上的若瑶就已经蜷缩成了一团,抱着膝盖簌簌发抖,听到他走进来才抬头看过来,眼睛里已是泪光盈盈。
还没等尉迟尹伸出手去,她便扑到了尉迟尹的怀里,还是抓的死死的不放。尉迟尹抱着她心里一半是疼惜另一半却是心酸,若瑶现在对他如此的依赖不舍,虽然是出于对他的信任,却也不过是因为过度受惊才产生的特殊行为。她对他,和他对她,终究还是不同。
低头看去,已才过肩膀的秀发湿湿的贴在若瑶脸上,洗去血污后她却更加显得脆弱不堪。想起送别大军时她断发饮酒的潇洒豪迈,如今却脆弱得仿佛不能再承受一丝重量,尉迟尹除了心痛再无其他想法。王奇救她时的场面他也是看见了的,纵使他这几日上阵看多了鲜血和死亡都还觉得心悸胆寒,更何况是从未见过真实战场的她,而且那时王奇就紧挨在她身边……
抱着若瑶靠在床边,尉迟尹见军医把了脉退到下面,便问道:“军医,可诊断出什么结果?”
“王爷请恕小的直言,王妃身上并未受伤,是无大碍的,可是受了严重的惊吓,这心里的阴影一时半会儿怕是去不掉,即使用安神的药效果也不会大,只能靠王妃自己慢慢恢复……”
军医面带难色,尉迟尹听得也皱起眉,低头去看怀里蜷缩成一团的人儿。若瑶是很排斥中药的,况且没人能替她承受心里的恐惧。他是听说过人受了过度刺激后多少会变得异常,严重者甚至会变得疯癫。若瑶自战场上回来就没再说一句话,这样下去要到何时才能恢复正常,还是,没法再恢复了……
尉迟尹不敢再想,搂紧怀里微微泛着冷意的身子,嘴唇轻触她冰凉的脸颊,心里却是一片茫然——
一连五天,尉迟尹没离开若瑶半步。刚开始的两天,若瑶几乎没合过眼,即使是困倦难当,可她闭上眼后很快又会睁开,惶恐不安,也许又是想起或是梦到了战场上的场景。直到确定了尉迟尹一直都在她身边不会离开,她才敢稍微睡上一小会儿,但抓着尉迟尹的手一刻也不肯松开,而且睡眠极浅,任何声响都会让她惊醒。
吃东西也是,刚开始她吃不下任何东西,即使是喝水都会干呕很久,本来就已经虚弱的身体迅速消瘦,尉迟尹担心不已却又没有办法,最后只能狠下心来灌,灌了吐,吐了再灌,直到她能接受食物为止。
可更让尉迟尹担心的是若瑶还是不说话,他每天抱着她或是在帐篷里看风景,或是在外面散步,或者闲聊,或者讲各种笑话和她以前的趣事,若瑶却仿佛不为所动,依旧虚弱,眼睛总是无神的怔怔看着远方,一声不吭。只有偶尔晚上睡着后会断断续续的梦呓,可说得最多的也只是“小奇子”三个字。
两天前赫连漠云奉命带了泽国的军队前来助战,得知了若瑶的状况便前去探望,尉迟尹想起初见若瑶时就是在赫连丞相府,若瑶还是赫连鸿妍的伴嫁,觉得她和赫连漠云的关系也该不错,可在赫连漠云要求单独和她谈话,进去了没一会儿后,帐篷里便传来若瑶歇斯底里的声音——她终于说话了,却只有一个字——“滚”。
门外不明就里的尉迟尹急忙冲进去,却见若瑶坐在床上泪流满面,情绪激动,地上是被扔出来的枕头,而赫连漠云则远远的站在桌旁,满脸尴尬难堪,但更多的却是愧疚和疼惜。
赫连漠云临上战场前,终于还是找尉迟尹谈了一次话,他了解到鸿妍的情况后倒没有立刻有所表示,既而又说了些有关若瑶的往事。赫连漠云那天不知说了什么刺激了若瑶,才有些起色的她又迅速回到之前的状态,甚至更差,神情空洞得像个没有生命的娃娃,尉迟尹和军医都束手无策,也因此一直埋怨赫连漠云,然而等赫连漠云和他说完那番话奔赴战场后,他的心里便只剩下苦涩和无望了。
他从来不知道,若瑶和赫连漠云,和那个祁慕萧,竟是有这样的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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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因为玖月同学“身体违和”,所以后两段就暂时改了视角哈……
第49章 寂灭
在军营里休养了几天后,尉迟尹便带着我返回都城了。本来身子就已经很虚弱,再加上将近一个月的车马劳顿,回到王府时我已经几乎面无人色了。
在军营里我精神几欲崩溃的那几天,我只觉得周身围绕的依旧是那天修罗地狱一般的血腥战场,眼前时时会浮现残肢尸体和王奇的惨状,心里愧疚恐惧混杂,几乎不能合眼,见了食物也只会作呕,幸亏尉迟尹和麝烟一直陪着我寸步不离才熬过来。返回都城的路途中尉迟尹也是同车同寝细致照顾,还吩咐把他房里的日常衣物用品都搬到了我的琉璃阁,方便他以后住下照顾我。
我自从那日在战场上受了刺激后就很少再说话,即使不再像一开始那样噩梦连连,可对周围的人事也都完全提不起兴趣,仿佛厌世一般,对什么事都不想关心,觉得生活似乎已经没有意义。这样的状态,也不知是因为在战场上看到了过多的血腥杀戮和王奇的惨死,还是因为漠云那天和我说的那番话——
“……若瑶,我知道你不想再见到我,我那天的做法实在是伤你太深,我很抱歉……可猜到你是被尉迟尹派人劫持到扈国,我首先想到的竟不是要救你,却是为了维持泽国和扈国的联盟,为了保证自己达成目的而选择了假装不知道,直到现在我才想明白当初你坚持拒绝我的原因,我终究还是更看重自己的野心……可我想尉迟尹对你也是极好的了,你为何还要执著于祁慕萧,我不信你不知道祁家已经向熹国的萧家送去了聘礼,连婚期都已经订好了,祁家已经广发喜帖,就在下个月初……我虽然对不起你,但终究还是希望你能幸福。既然祁慕萧负你,而尉迟尹又如此爱惜你,何不珍惜眼前人……”
我已经没有办法形容自己心里的感受了,是不是心痛到极致后已经麻木了,所以也就无所谓了,尉迟尹说什么做什么我都不吭声,随他安排。虽然我知道他很担心我,知道他对我的情意,但实在提不起任何精神说话,连抬眼的力气都没有,整天不是愣神就是发呆,感觉自己和个活死人也没有什么区别了。
回到王府的第二天,尉迟尹一早就进宫去见尉迟桓,我只赖在床上望天不愿动弹。想想自己现在的状态又不由得嗤笑自己,想起那天送别军队上阵时还口出豪言要敬英雄,祭亡灵,自以为战争和在电视上看到的不会有太大区别,可真到了战场上一趟,竟是如此狼狈,才真切知道自己有多么无知懦弱。心生厌恶时甚至觉得王奇救我是冤枉,他这样的男子汉,就算是捐躯沙场,也不该是为了救我。也不知道那日还有多少不知名的士兵是为了我而死去,心中的愧疚始终无法释怀,想起还在前线的刘大全他们,不知是否安好,眼里便忍不住湿意泛滥。
就这样一动不动地发了大半天的呆,麝烟拿着什么东走了过来轻声问道:“王妃,这是祁公子在我们出发去边城前差人送来的,管家见这里忙着收拾行李就没有马上送过来,也是昨天我们刚回府才送过来的,您是不是要看看……”
那敏感的三个字刺得我不由扭头看去,麝烟手里拿的是一个不大的锦盒,打开盒盖,却见盒里只放着一个更小的锦盒和一幅卷轴。
徐徐拉开卷轴,我惊讶失神——那做工极好的卷轴里裱的却是我住在曲沪别院时,用来练字而默写下的《洛神赋》。我早就忘记了这些随手写下的习字纸张,可这些让我汗颜的歪扭字迹却显然一直被人细心保存,没有一丝破损。
忍住心里的波澜,我颤着手打开了那个小小的锦盒。红色丝绒上,静静躺着一个精致无比的银质指环,确切地说,应该是一枚求婚钻戒,因为它的样子,完全是照着我当初和祁慕萧描述的戒指模样制作的。
“啪!”
装着戒指的锦盒摔到了地上,戒指在地毯上滚了好几圈才停下来,戒指上那颗晶莹的钻石反射着日光,透出彩虹般的华美色泽。
然而那七彩光芒却刺得我眼睛生疼,流下来的泪水滚烫滚烫,几乎要把我的皮肤灼痛,可我已经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蜷缩成一团,肩膀剧烈抽动。我只知祁慕萧是在扈国又呆了好几天的时间才离开,却不知道他曾送了这样的东西来,这枚戒指,难道他是在等我最后的回答吗……可我却丝毫不知,他是心灰意冷,才答应那门婚事的吗……要是这样,那究竟是他负我,还是我负他……
蓦然惊醒,却发现已无法挽回。下个月初……等不到三年,终究,还是已经错过了吗……
“王妃……”麝烟捡起地上的戒指,看我这样彻底没了主意,想安慰又不知该说什么,拿着锦盒手足无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