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上芳菲尽第14部分阅读
陌上芳菲尽 作者:rouwenwu
叫鸢带河。在景国则更名为辰河,星辰日月东升西落,辰落之河是为辰河。
当年,睿王率数十万凯旋大军为我入京的嫁车避让,便是绕道辰河在南下至京城,思及当年,我心下五味杂陈。
行了一天的路,脚底已磨起紫红的大水泡。
所有战俘原地坐下休息,趁中午借水袋给我的乌月离军士转身的空挡,我抓起放在他身侧的水袋便奔到河边,他中午不愿搭理我,此刻跟他多说也是无用,直接灌满还给他便行。
将水袋沁入水中,冰凉的河水顺着我的指尖流淌,舒服至极,眼看水袋已经鼓囊囊起来,背后却传来一声呵斥:“谁让你现在灌水!”我匍一回头便见一道鞭影闪过,后背挨上火辣辣地一记,毫无防备之下我吃痛前倾,顺势落入河中。
浑身浸在冰凉河水中,猛灌了几大口水我才浮上来,见得一个黑影跃入水中,水花四溅中抓住我的胳膊将我奋力拖回岸上。
“叫你们没有命令便取水!”一个凶巴巴的景国军士边挥舞皮鞭便骂道。
我浑身湿透,和我一样浑身湿透的乌月离军士用背挡住皮鞭,将我护在身侧,方才正是他救的我,也是他中午借水袋给我。
我侧首看见他眼中隐忍压抑的怒火,紧握双拳已爆出青筋。突然他挥手将再次落下的皮鞭牢牢拽在掌心,回身怒视挥鞭之人。
那个景国军士愕然一惊,随即试图拽动鞭子,骂道:“反了你们!”可鞭子仍牢牢攥在乌月离军士掌中。
景国军士一脚蹬来,周围乌月离士兵已是群情激愤,纷纷挽袖擦拳。眼看便要发生一场暴乱,一银甲银盔的将军疾步走向此处,高声喝道:“住手!”
所有人徒然一惊,居然是个女子的声音!来人是个女将军,这声音也颇为熟悉,似乎久远之前我是同她相识的。
我死死盯着越走越近的她,神采奕奕的双眼,黛眉弯弯,鼻梁挺直,不是当初那个在风荷苑单纯善良的雪竹是谁?可雪竹又怎会出现在此?我震惊万分。
“为何滋事?”她蹙眉问道。
“禀将军,这两个俘虏未等我军将士在下游取水完毕,就擅自取水,污了水源!属下正在教训他们......”景国军士简要说来。
女将军步至我们面前,仔细看来,我急忙侧首将脸隐在暗处。
“此事日后不得再犯!但他们即归顺我大景,便是大景子民,王爷下令要善待俘虏,责罚适可而止!你可听清楚了?”
景国军士低声称是,周围的乌月离士兵仍旧不买账,神情愤懑,但都坐回了原地。
我看着那女将军离去的背影怔忪失神,这个时空给我制造了太多的惊奇,她究竟是不是雪竹?如果是,她又究竟是何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刺杀
以天为被,以地为席的日子我不是没有过过。自来到草原,逐水草而居的游牧生活让我早已习惯在郊野宿营,但像昨晚这样全身湿透后在春风呼啸的旷野睡上一宿,后果自是相当严重。
当天夜里我便发起了烧,浑身发抖,虽然身旁好心的乌月离士兵将自己本就不厚的衣衫脱下为我盖上,我却仍旧觉得渗入骨髓的寒冷。
迷迷糊糊熬了一夜,浅青的天方微现曙色,我们便被呵斥着起床。
我浑身酸痛不止,昏沉沉的头几欲裂开,几乎没有力气站起。
昨天一直帮我的那个乌月离汉子见我脸色苍白,关切道:“你怎么了?”
我摇摇头,却发现连摇头都变得如此沉重,他将水袋递来:“你病了,喝点水!”
胃里灌下凉水更觉难受,恶心欲吐。景国人已经催促着拔营启程,他急忙将我搀起,我就这样半走半倚地挂在他肩上。
上午的阳光暖暖地挥洒在辽阔天地之间。
大滴的汗珠顺着他面颊滚落,他却依旧牢牢扶住我,不时鼓励道:“坚持住。”
坚持住,又能坚持到什么时候,我不忍这样拖累他,朝他微微一笑,便倾身往另一侧倒去。他不料我突然放手,一个踉跄没抓住,我已重重扑倒在地。
许是浑身本已酸痛不堪,这下竟不觉疼痛。
他着急来扶我,我挣扎着不愿:“你走吧,不要管我了!我只会拖累你!”
他徒然一怒:“我们乌月离人岂是如此不顾情义的人?你快起来!”说话间便将我使劲拽起。
几道鞭影袭来,还是昨晚那个嚣张的景国军士,“还不快走!躺地上干什么!”
背上又是火辣辣的几道,我在地上抽搐了几下,不觉清醒却愈发昏沉。
嗒嗒马蹄之声从前方传来,愈近。
“出了何事?”一个深沉的声音不悦道。
“启禀王爷,有个俘虏偷懒,属下正在教训她!”
我艰难抬头,斜睨见睿王那张坚毅面庞复杂不可名状,黑曜石般眸底闪过万千情绪却只是一瞬便被他隐藏起来。阳光下,他微眯眸子,残忍地勾唇一笑:“寻死?还不容易!”
话音刚落,他已策马跟前,俯身一双大手便将我捞起。
马背颠簸,我愈发昏沉,就在我觉得自己快要昏睡过去的时候,身子突然悬空,随即狠狠跌落到草地上,来不及呼痛,脸颊已埋入草丛间,唇间似乎尝到了泥土的芳香。
嗒嗒马蹄声渐渐远去。
我艰难地移动脖颈,头顶的蓝天如一块通透的宝石,白云流转,旷野只有风声呼啸。
遥远的天际有几只鹰鹫在徘徊,我知道那里便是队伍所在,每天都有死去的俘虏,这些鹰鹫就一路跟随我们,一路饱餐,思及此,我忍不住伏地干呕起来。
正午的太阳愈来愈烈,口中干渴,唇瓣开裂,舌头一舔便是淡淡的腥甜。腹中更是饥饿,我挣扎着起身,方迈出两步,便天旋地转,又扑倒在地。
这么几经折腾,我只剩下躺在地上喘气的力气,仰面看天,刺眼的阳光让人眩晕。闭上眼,渐渐产生一种周身暖暖的错觉,似乎正在一片碧波浮动的海浪里漂浮逐流,甚至感觉不到周身的伤痛。好舒服,我放任自己沉溺在这错觉中。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一种奇怪的“嘶嘶”声将我惊醒,我猛然睁眼,眼前不期然闪过几道盘旋的黑色身影。
秃鹫!我心头猛地一寒。看来,在它们眼中我已是一个将死之人。
下意识摸向腰际,才意识到自己根本没有带任何武器。眼前又是一阵金星乱窜,我挣扎着起身发现只是徒劳。
长河落日圆,这种美景如今在我眼中无异于死神在招手。天一黑,我会成为秃鹫的晚餐。
前面有几座小山丘,我记得伦格尔额曾跟我说过,草原上有的山丘间会有清泉,虽然我不知道这几座山间有没有泉水,但是只要爬到那里,润一润喉咙,我就有活下去的希望。
一道影子盘旋俯冲而下,我后背随即一痛,“啊!滚开!”我努力举起胳膊,挥手赶开袭来的秃鹫。
天色渐暗,只剩下一片暮色。
几只秃鹫似乎商量好了般,轮流攻击我,汗水顺着鬓角额头刷刷留下,脱水愈发严重了,我挥舞的胳膊酸痛到快要举不起来。
“啊!”一只秃鹫看准了我软软垂下的手臂,狠狠啄了一口。
秃鹫的嘴又尖又利,伤口处已是血肉模糊的一个口子,背后的伤口也火辣辣的疼。如果有一面镜子,我想我一定不敢看自己,浑身是伤又狼狈不堪。心头一阵悲戚,无助、害怕、不甘、仇恨,千万种情绪涌上心头。我咬紧唇瓣,却只是将哭泣压抑为声音奇怪的低泣。
风盘旋在周围,卷起一片片浪花,我沾满泪水的面颊埋到草间,却突然有一种奇怪被人窥视的感觉,这种直觉促使我扭头望去。
天际一片淡黄、浅橘慢慢混沌在青色的天幕下,一道孤独的背影静静坐在马上,如一尊亘古的雕像,一动不动,不远不近,不知他在那里多久,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在那里。
他目光沉静,冷冷看着我,一身盔甲被暮色凝上淡淡的薄霜。
不知为什么,我突然有一种宁湖边上初见的错觉,当时,他也是这样在暮色中出现。
背后又是一痛,紧接着这痛便密密袭来。秃鹫大概见我保持一个姿势半天没动,以为我已经断气了,便肆无忌惮地争先抢后扑向我。
“咻”破空声划过,一只被铁箭贯穿喉咙的秃鹫摔在我身侧,垂死扑腾了两下。剩下的呼啦啦飞上了天,嘶哑难听的叫声骤然离开,却仍是不死心地在天上徘徊。
“咻咻”的声音继续响起,每响一声便有一只秃鹫被射落。
不知过了多久,一切终于安静下来,天也完全暗下。
我撑起胳膊,努力坐起,望着那道依旧矗立在远处的背影,他手中的雕弓已垂下,身子依旧挺直地坐于马上。
一阵极轻的笑声响起,回顾四野再无他人,原来这嘶哑低沉的笑声竟是我发出的。
我用尽最后的气力支撑着自己站起,跌跌撞撞,但仍旧倔强地望着他。
下一秒,气血上涌,眼前便是一黑。
身下被褥软软,额头温凉,已不觉那么疼痛欲裂。
我睁开一条缝,映入眼帘的是黑褐的木质车壁,天青车帘随着马车颠簸摇晃不止,金色的晨曦从帘子缝隙间泻入,这种感觉像极了我当初嫁入京城的那一路。
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居然已经是清晨了,昨晚后来发生了什么?我动了动手臂,被秃鹫啄伤的地方都已包扎好了,我心底一紧,那后背的伤口呢?
这么想着挣扎着半坐起,欲揭开衣服看去,这一动便将后背的伤口牵动撕裂,忍不住低呼了一声,真疼,那些秃鹫难道真将我后背啄成个筛子了?
我抖抖索索摸去,马车一晃后背恰好撞回去,“啊!”这一声呼痛不大不小,却将我疼得泪花涔涔。
一根黑色的鞭子将马车帘一角掀起。
我急忙忍住痛将衣服拉好,侧首望去,正对上睿王如墨的深邃眼眸。
温暖的阳光没有为那双冰冷眸子添上丝毫情绪。
我咬唇望他,他的目光似不经意般在我受伤的手臂处停留片刻,随即悄然放下帘子,马蹄声渐渐远去。
车子晃晃悠悠不觉已行至傍晚,辽阔的草原四野暮合。
两个浅青服色的军士将我连榻一起抬下马车,这二人衣着不像是一般士兵,倒像是睿王的近身侍卫。天色渐暗,四周随处可见忙碌的士兵。
他们二人将我抬入一个营帐后便匆匆离去,不一会儿一人掀帘入内。
睿王一贯冷峻的面色表情淡然,我收回冷冷的一瞥,不再看他。
他径直走到我身侧,大手一捞便将我手腕抓住,另一手迅速搭脉上来。
我不想理他,只是拼命挣扎想缩回。他蹙眉望我,手下力道加大。我再挣,他依旧固执不放,将我手牢牢固住,并警告地看了我一眼。
我咬唇忍住手腕被他握出疼痛,他已搭上脉来,淡淡开口道:“风寒之症有所好转,还须再服药。”说着便撩起我的袖子要查看我手臂上的伤口。
我赫然一惊,怒了:“你干什么?”思及我背上的伤口,我顿时怒火中烧,莫不是真的被他看了个遍?挥手便是一掌。
睿王轻轻加我手掌架住,似笑非笑道:“真容易动怒!你放心吧,一会儿还是昨晚帮你上药的那位姑娘给你上药。”
这是什么意思,先伤了人再救人,真是“好心”至极。我抽回手,冷哼一声:“不用了,受之不起。我只不过是一个俘虏而已。”
他颇为好笑地摇头:“还是那么犟!”
我不屑轻哼:“什么意思?”
他忽然迫身过来,直视我的眼睛,深深眸瞳如一把利剑般射来。
“眼睛,一个人改过姓名,换了衣裳,可流露性情的眼睛不会变!你知不知道,你上午挣扎着起身那倔强一眼,像极了去年夜宴受辱后的不屈眼神!”他负手身后,平静言道,并不求我回答。
我闭眼,他知道了,他都知道了,他果然是故意试我。
良久,我缓缓坐起同他对视,隐去眸中一切情绪,一字一顿道:“不错!我们确是故人。只可惜,彼时故人,再见已成敌!”
他波澜不惊的眼眸里掠过一丝痛苦:“你还是恨我?”
“你叫我如何不恨?亡国之痛,灭族之恨!”我蹙眉悲愤反问。
“可从今往后,乌、白月离同景国百姓水||乳|交融,征伐止息!万民安享太平!”睿王沉声掷出此言。
“可是我失去了最疼爱我的人,失去了家!”我顿时悲从胸来,哭着嚷道。
帐内徒然安静下来,我们二人目光对视间流转。
许久,许久。
睿王目光渐渐转为沉痛,“如何才能让你解恨?”
我缓缓立起,拭去泪水淡定看他:“我们还有一场未完的比试,不管你怎么看,我便是那种狭隘之人!我无法淡忘这场战争带来的伤痛,更不想整日在纠结中度日,你我之间必须有个了断!”
睿王瞳孔骤缩,却依旧一言不发仍静静听我说。
我慢慢步至他面前,努力抑住急促呼吸。
他依旧深深看我,两人的呼吸近在咫尺。
“拿起你的剑,我们做最后一场比试。要么我死,要么你亡!”我冷冷言道。
“可你受伤了!胜之不武,不是我的作为。”睿王蹙眉淡淡道。
“不要跟我说这些!我一天都不想等了!”我打断他,状若疯狂,“你的理由都是绝顶光明的!你的选择都是流芳千古!可我不是你!你也不会了解我!我不是深明大义的女子,能将天下事了然盛于心中,也不是聪明绝顶的女子,玩弄风云于覆手之间。我只是个简单的人,简单到只愿追随自己的心,这便是我的选择”
他默默听着我一通咆哮,沉俊脸庞不见一丝波澜。
明知结果会如何,但我别无选择。半晌,他忽而勾起唇角浅笑起来,后退两步,将身上所穿紫金软甲卸下,往地上随手一扔。
他身上仅着一件便于骑马的胡服,薄薄的衣衫将绷出他坚实的胸肌,我略略侧首避开:“你要干什么?”
他未答我话,兀自拿起佩剑递来:“你的匕首短了些,不如我们交换!”
我心底某处微微被牵痛,却仍倔强昂首道:“不必,这把匕首对我意义非凡,若不能用它取你性命,那请你将它与我同葬!”
他挑眉微笑:“好。承让!”
我拔出匕首,稳住气息,心下一横,便向他袭去。及至面前他才用剑轻轻一挡,闪到一侧。我转身连刺几刀都被他一一躲过。
我急声嚷道:“你不必让我,动剑啊!”背上的伤口火辣辣地痛,我顾不上这么多,只管朝他刺去。
但我攻势太急,心浮气躁之下根本无招数套路可言,一个转身后,我手里握着的匕首虽然还是直指向他,但颈侧的柔嫩肌肤却已横上了他的利剑。
此时,我已是收势不及,只能手握匕首,脖颈直直往剑刃上撞去。冰凉的利刃激起颈部一圈凉意,我赫然闭眼,横下心只求一死!
不料颈侧一空,凉意撤去的刹那,我跌入一个坚实温暖的怀抱。
利刃刺入血肉之躯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
一双有力的臂弯将我缓缓揽住。我伏在那具温暖的胸膛前,久久不敢睁眼。
手心有热热的液体流过,鼓起勇气睁开眼,正对上他胸膛侧插着的那柄饰金鲨鞘匕首,血将黑色胡服氲出亮亮的一圈,而握着那柄匕首的正是我!
我一惊,猛然放手,我我杀人了?
似乎有千斤重般,我极其艰难地将头抬起。但见他笑意温柔,眼波澄澈。似乎此刻身处云蒸霞蔚的繁英桃林,所对的是人面桃花相映红的心上人会心一笑,而非被恨他之人刺伤而生死尚是不知。
我的惊骇顿时化为失神无措,心下突然涌出一片浓厚悲伤,眼前弥漫起阵阵水雾,浑身冰凉......
我不是恨他,想让他死吗?为什么此刻竟如此恐慌,恐慌到似乎那柄匕首是刺到我的心窝,悲戚得似乎是我要死去......
“王爷,我来给那姑娘上药了。”一个悦耳的女子声音从帐外传来,几乎同时一个身影便急急掀帘入得帐来。
那人匍一迈入帐内,面满的轻松笑意随即被惊诧取代。
“有刺客!”她反应极快,不过一瞬便迅速拔剑直直向我刺来。
“不要!”睿王赫然反应过来,急忙伸手制止,徒手握住剑刃。
雪亮长剑霎时染成刺目鲜红,那人收势不及,剑端滑过睿王手心,仍是没入我腹侧。
及至到近处看清我面容,她突然花容失色,圆瞪双目大惊道:“素华!”
我蹙眉望她,腹部一阵剧痛,随即软软倒在睿王怀里......
作者有话要说:罪过啊罪过,今天是圣诞节呢~搞得这个凄凄惨惨的,还是祝亲们圣诞快乐啊~~圣诞节欢乐大放送,晚上六点加更一章
☆、永不原谅
景国建仁二十年冬,白月离草原遭遇百年暴雪,牛羊冻死无数,百姓饥荒严重,驻守北方嘉池关的景国睿王高衍趁机招降白月离。白月离王上表愿意归顺,但当时二人秘密商议,此消息未向外泄露。
次年春初,白月离王邀乌月离王会盟共商联合抵御景国之事,乌月离王欣然应允。
会盟当日,乌月离王以谋反为由将随行的骨都侯苏哈纳擒住。正午会盟时,地下突燃大火,自地下窜出一群浑身燃火之人,白月离王本想生擒乌月离王,不料阴谋失败,便命随同大军将乌月离人包围,然而乌月离也早有防备,双方大军对阵墨湖。
正当两国于墨湖边上激烈交战之际,乌月离大军后方却突然出现景国大军。乌月离腹背受敌,汗王被j臣苏哈纳刺死,王子伦格尔额生死不明。
睿王高衍率景国大军借道白月离从北面向乌月离攻来,南面则由镇北将军宇文峰从晋宁出兵扫平。景国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几日内将乌月离纳入囊中,乌月离失去首领,在苏哈纳带领下归顺景国。
至此,乌白月离归顺,五百里瀚海尽归大景,百年前分裂为巴贝尔、白月离、乌月离的月离族终于融汉,北方百姓安之无虞。
这些都是那个曾经的风荷苑雪竹,现在景国女将军杜若楠告诉我的。
杜若楠,睿王麾下右路军杜将军之女,自幼喜爱舞刀弄剑,人如其名,自小梦想同男儿一般于沙场建功立业,可其父念其女儿之身,始终不允。
两年前,杜若楠偶然知晓了朝廷在派人调查的一件机密之事,那便是怀疑风荷苑同乌月离有通敌之嫌,可惜风荷苑当家精明小心,风荷苑在京城又是人脉甚广,一直拿捏不住重要把柄。
杜若楠得此机会,便先斩后奏,乔装混入风荷苑,化名雪竹。杜将军管不住倔强的女儿又害怕打草惊蛇,只得由她去。杜若楠蛰伏一年多,终于寻得一个机会,得知乌月离有重要人物要来京师。可惜在最后关头被郭皇后内侄郭郁律抢了一功,拔得头筹。
杜若楠回家后苦闷不堪,终日郁郁,杜将军心疼女儿便准了她随军历练,这次连同白月离将乌月离包围之战,她便参与其中。
我受的伤并不严重,只是点皮肉外伤。当时睿王徒手握住剑刃,已将力道悉数挡去,只是我伤及腹部肌肤仍是不能站立,需卧床休息。
白月离受大灾,百姓流离冻死不计其数,景国开出优厚条件接纳灾民,白月离王的选择无可厚非。至于景国,正如睿王所说,自百年前,中原便与北方游牧民族战乱频频,唯一能使战争止息、万民安定的方法便是民族血脉相溶,胡汉一统。
胡汉一统,这莫不是一件好事。只可惜对身在其中的人来说,这一切太过残忍与痛苦。
几日不见睿王,想起他这个人,心底五味杂陈,到底是何感情自己也说不清楚,那日被我刺伤,又为我而左手负伤,不知现下如何。他断然没有死的,要不然这军中不会这么平静。但究竟怎样了?我却始终不愿向终日守着照顾我的杜若楠问及此事。
月华如水,我吹灭烛火,静静感受着帐外的一片盈亮,杜若楠今夜值夜不在帐中,只留我一人。
远远地有一阵熟悉的磔磔靴声穿透帐外杂声传到我耳中,心徒然紧绷,侧耳倾听。
那声音在不远处停下,半晌再无动静,我心中竟涌起些许莫名的失望。遂勉力起身,慢慢走向帐门,犹豫片刻将门帘掀起。
门外之人徒然见我掀帘出现似乎一惊,淡然浅笑:“还以为你休息了。”那语气神态犹如闲话家常般淡然,似乎忘了上一次见面我才刺杀过他。
我未答话,借着夜色将他上下仔细打量,依旧挺拔的身形被拢在玄黑大麾下,深邃眉目含笑看我,不见半分受伤颓靡迹象。
“还以为你死了!”我冷冷回道。
他见我直至看向他左胸,眼里闪出异样光华,会意一笑,举头看清亮月华道:“今夜月色不错,不如出去走走。”言毕不由分说,便迈步先走开。
我看着他高大的背影,咬牙提步跟了上去。
无垠暗夜中,月华洒下之处如披上一层浅浅地白霜,随处可见的浅紫蓝小花将月华反射出清冷的色调,如梦如幻。
远离了营地的喧嚣,睿王止步于一座小山丘顶,我上前与他并肩而立。
夜风飒飒,明月千里。
他极目这片广袤原野,静默片刻,随即解开大麾,转身便用其将我裹住。一股阳刚之气混合着青草芳香将我包围。
我赫然一惊,挣扎着不肯不披,却敌不过他的力气。犹带着他体温的大氅将冷风阻隔,浑身骤暖,我咬牙愤愤道:“我不披!”一时怒从心起,低头便咬向他执意给我披上大氅的手。
“尖牙利齿!还没有咬够?”睿王低低一笑,似乎心情颇好,这话若是情侣或夫妻之间调笑那是正常,可惜此刻完全不应景,倒显得有几分轻薄。
我更加恼怒,死死瞪他,却不知作何回答。
“夜寒露深,你伤还未愈,不能受凉。”他乌黑的眸子沉静无波,淡淡说道。
我下意识接口道:“你不也受伤了!”此话一出才发现实在有歧义。
睿王双眸隐隐有了笑意:“我可否把此话理解为,你在关心我?”
我将大氅解下甩给他,冷冷道:“我的意思是可惜你没死!”
睿王轻笑,眸底精光一闪,猛然一把将我右手执起,我还未及反应,他已将我的手拉至他的左胸覆上,温暖是手心紧紧包住我的手背。
“你干什么!放手!”我一惊,急忙甩手,他却抓紧,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将我的手拢住。
他执意不放,我手下便是他坚实的胸肌,还有那道被我刺出的伤疤。
那双黑曜石般的眸子直视我心底:“其实你就是想知道我伤好没有。”
我对上他沉沉黑眸,手心感受着他沉稳的心跳,不安到了极致竟是平静下来,迎着月华展颜一笑:“看来,你已经好了!”
他侧目微笑:“这般胆大,才是我曾经认识的宇文韵玦!”
我挣开他手的纠缠,纠正道:“不,我不是宇文韵玦,我是忽兰朵,宇文韵玦在宫里。”
睿王似听到了一个万分好笑的笑话般仰天大笑。
“有什么好笑的?”
半晌,睿王才停下笑,说道:“你是说宫里那个假宝林?”
我毫不惊诧:“你果然早就发现了......即便她是假的那又怎样?假作真时真亦假,现在我才是那个假的。不过,你能不能告诉我,你是怎么发现她的?”
睿王轻笑,定定望我:“我如何认出你,便是如何看穿她。”随即低头迫视我,这低沉音色在夜风中带着隐隐蛊惑:“你是希望她被发现,还是希望她取代你,好好在宫里承恩泽露?”
我一时语塞,如缀本欲杀我,这点曾让我心寒不已。可正是因为如此才阴差阳错让我逃离了皇宫,寻到了真正的亲人,从这个意义上说我似乎得感谢她。
“她做了想做的事,我只希望她有朝一日不要后悔自己的选择!”我干脆答道。
睿王转而问我:“那你呢?你后悔吗?”
我愕然:“我?”随即释然,“我不后悔自己的选择,只是当日事情并非如我们所料想进行。”
“如你所料?”睿王眯眼望我,“我以为这就是你所料想的。完成任务,逃离我。”
我讶然抬头,张了张嘴,却不知从何解释,也许根本不需要解释,睿王对我的身份的怀疑,从始至终就跟乌月离j细分不开,现在更是基本坐实这个推断。
我笑了:“我好后悔。”
睿王静静望我,等我下文。
“我后悔没有利用我在景国得到的情报,好好做一番打算。至少,我们乌月离族也断然不会落到今天的地步,而你,睿王殿下,你也许早就......”
睿王突然放声大笑,打断我的话,他晓得那么肆意,仿佛将天地之间的一切都视为不顾。
我恨恨望他:“你最好不要让我活着,否则你一定会后悔的!”
他终于止住笑,一双眸子却是清亮:“高衍一定恭候。”
我唇角微微一抽:“我知道那么多你的秘密,你就不怕......”
“我纵横沙场十年,从不知怕为何物。”睿王仰望月华,目光所及似乎欲穿越苍穹。
“我永远不会原谅你。”半晌,我才开口说道,不知何故,语音竟是涩涩。
睿王没有回答我,依旧仰首望向夜空,如一个凝固的影像。
天地之间安静得能听见月光流淌的声音,万物披霜,飒飒夜风吹动大氅,柝柝作响。
如果可以,我并不想和他成为敌人,可惜,命运不给人选择的机会。
☆、比武
几日后,一路南行的大军与宇文将军押运的墨湖之战俘虏汇合了,两路人马汇合后便直直南下行往京城。
我背上的伤已经基本结痂,腹部的伤口也好了很多,睿王再也没来看过我,只是每天同一个点派人给我送要来,杜若楠偶尔来陪我说说话,大多数时候是我一个人独坐马车里。
大军与墨湖之战的俘虏汇合后,我最大的愿望便是见一见那些和莫褚、伦格尔额曾经一起并肩作战的乌月离勇士们,可是那些俘虏远远地在队伍后方,我只能遥望那蜿蜒的队伍寄托钦佩之情和哀思。
其实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那便是我始终不相信伦格尔额和莫褚老爹都已死,冥冥之中我有一种感应——他们也在某一处挂念着我。
清空遍染,春风和煦,车窗外的草原涌动着绿波,仿佛空气中也弥漫着青草的芳香。落雁坡是鸢带河中游的一小片丘陵地带,景色秀丽,山清水秀,据说是南飞大雁的栖息之地,因而得名。
这日傍晚,队伍扎营休息,今日宿营之地在一个野花缤纷的小山坡下,红松、云杉、白桦覆满小山,阵阵晚风吹过,悦耳的波浪声荡起,这就是传说中的落雁坡了。
车刚停稳,一人便急急掀开马车门帘,一身布衣的杜若楠笑吟吟地出现在车外,神秘地指指手里的两个盒子和怀里一推衣物,压低声音道:“我们沐浴去!”她今日没有着战袍,一身朴实打扮更显清丽潇洒。
我惊喜万分,这连日的伤病加上旅途劳顿,周身早都有了异味,连自己都嫌熏得慌。
我随杜若楠下了马车,不禁被眼前一片霞光万里的景象震撼,天边铺满嫣紫、鹅黄的晚霞,瑰丽非凡。夕阳映照着清澈的鸢带河,河面泛起一片片细碎的金鳞。河边大批将士正在饮马,贵族女眷已纷纷进入营帐休息,顺着河流往西北方望去,远处那黑压压一片原地歇息的人,应该就是战俘了。
杜若楠领我向落雁坡南侧一个小树林行去,她在前带路,我紧随其后。
林深草茂,藤萝纠结缠绕,奇花异草杂间其中,抑郁已久的我顿感舒心,随手摘了些小野花。不一会儿,便听得泉水跌落深潭之嘈嘈切切水声,悦耳宛如天籁。水声越来越大,面前视线也越发开阔。
一片微醺的的斜阳余晖中,一条细细的飞瀑自一道并不高的山坡上泄下,落在一个清澈的潭里,激荡起千千万万颗细小的盈亮珍珠,缭绕的雾气被晚霞渲染成淡淡的橙色,潭边有几块光滑如卵的大青石,丛丛绿树和开着美丽鲜花的藤蔓植物将碧水环抱,澄澈泉水经潭东蜿蜒至一块巨大青石之后。
这如梦幻般的景色让我不禁呆住,屏住呼吸,不敢打扰这一片幽静。
杜若楠雀跃着将手中盒子和衣物放到潭边青石上,随即招呼我一同过去,不一会儿便见她从青石后缓缓趟入水中。
我也躲到青石后褪尽衣衫,满怀欣喜地扑入池中,潭水温凉,刚好没到脖颈处,舒滑清爽的池水轻柔抚摸着我的肌肤。
杜若楠打开一个木盒,取出些许抹到头发上,随后将盒子递给我。盒中放置着||乳|黄|色的膏体,散发淡淡的花香,不知是什么材质做成,既有茉莉的芳香又有桂花的浓郁,甚至还有荷花的清香。
“扑”一阵晶莹的水花扑到我面上,玩心大起的杜若楠坏笑着朝我洒起了水,我也不甘示弱同她玩耍起来,两人玩累了,洗得也差不多了。我悄悄游到堆放衣物的青石边上,伸手将方才路上采摘的野花撒入潭中。
花瓣顺着水流的方向在潭里回旋打转,杜若楠在潭里开心地追逐起这些调皮的小花瓣,毕竟是年少不知愁的女孩子,任平日里是多么严肃的女将军,此刻也表现出天真烂漫的一面。
趁她不备,我将她一只小巧布鞋往石缝底下迅速一塞,抓起另一只奋力往西北面树林深处抛去。鞋子落在了林间叶蔓中,发出窸窣脆响。
“啊!有人!”我神色惊恐地尖叫,沉入水中。
杜若楠矮下半截身子,回头望我,面色略微惊恐:“谁?”
“往......往那边跑了......”我露出脑袋,小心地指了指东北方,装出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
二人不敢再玩闹,慌忙上岸躲到石后穿戴衣物,杜若楠这才发现自己的鞋子不见了。
“会不会是刚才......刚才......”我看杜若楠气得都变色的脸说道。
“不可能呀,我之前吩咐过他们守好的,除非”杜若楠接口道,不悦蹙眉。
“我去看看。”早已穿戴整齐的我站起身便往东北方跑去。
“哎!你要去哪?站住!”杜若楠在身后着急喊道。
“你看,这有一只!”我跑到林间,拾起那只被我扔落的鞋,对随后光脚赶到的杜若楠说道。
杜若楠拿着这只鞋,脸色阴晴不定,我便趁她凝神思索之际又往前奔去:“再往前找找!”
“站住!你别跑!”杜若楠在我身后急切地喊道,但是林密又枯藤杂草缠绕,不好施展轻功,又加上她是一只脚光着跑,地上枯藤硬刺不少,她躲躲让让地追了半天,始终没追上我。
眼看就要跑到林子的尽头,已经听见嘈杂的人声,想到战俘营就在前方,我一阵欢欣。容不得喘口气歇息,只顾拨开树叶杂草往前奔。
已到树林尽头,面前顿时开阔,我却傻傻怔住,面前喧嚣的人群也突然安静下来,随即爆发出一阵喝彩和嚷叫。
面前这群人依旧身着月离族衣饰,但他们,绝不是乌月离俘虏!
这群衣月离族服饰的男子密密围成一个圈,中间两个赤膊的男子站在一处,正摆开架势准备摔跤比试。
我的突然闯入让在场所有人都愣神片刻,随即便是一片马蚤动喝彩。
余晖映照着那两人健硕的身材,其中年轻一人突然笑道:“哈哈哈......孟格,上天怕我们胜负不分,特意送来一个礼物!”
另一中年男子也笑道:“好!就以她做赌注!”
我一惊,急忙掉头回跑,匍一转身便被两个彪形大汉如老鹰捉小鸡般钳住。我怒骂着叫他们将我放开,又引得阵阵大笑。
“呼啦”从树丛里又窜出一人,正是追赶我而至的杜若楠,她喘气不止地嚷道:
“你......”刚说出一个字便呆住,正色怒道:“你们在干什么?还不把她放开!”
擂台上的健壮男子将杜若楠轻佻地上下打量了一番,向对手言道:“孟格,这下又多了一个,这赌注实在划算得很。这场比试我可是赢定了!”
杜若楠被他窥见赤着的右脚一时脸红,更多了分怒意:“我乃景国右路军杜将军,现在命令你们把她放了!”
杜若楠此刻身着水蓝色窄袖短袄上下裙装,俨然一个景国普通民女模样,从哪里看都不像个将军。此话一出即刻引得在场所有男人爆发出阵阵哄笑。
擂台中间那两人更是笑得猖狂,杜若楠徒然一怒,飞身上前一脚将抓我的男子踢翻,拉我便跑,回身却直直撞上从擂台跃下的年轻男子。
“美人,这么快便要急着离开,实在伤人心哪!去哪里?”他笑得极其滛邪。
杜若楠不说话,直接行动,狠狠一脚踹去,他回身闪开随即一翻手腕反而后发制人,将杜若楠玉足牢牢握住。
杜若楠惊怒交加之下,只得将我推开,挥掌击去,迫得那人将她放开。
二人缠斗到一起,可那男子体力上占优势,眼看杜若楠渐渐落了下风,我急道:“若楠,别打了,快走!不然我们都完了!”
斗得□乏术的杜若楠焦急瞥了我一眼,果断借那男子掌力奋力跃至人群之外,回身奔入树丛。
“把她抓回来!”那男子怒吼着吩咐道。
几个士兵听命追进了树林。杜若楠知道方向应该很快就能回到景军大营,我这才松了口气,如若我们两人都被制住,后果不堪设想。
擂台上两人骂骂咧咧开始了比试,围观人震天的吼声震得我头晕脑胀。两个回合下来,那个年轻男子已是占优几分,几个精彩的掼摔他便赢得了这场比试。
“延克图,你赢了,她归你了!”那个中年男子豪?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