拈花一笑醉流景第13部分阅读
拈花一笑醉流景 作者:rouwenwu
西在我爹手上了。”从他们的话里不难听出上官凌风已经准备带走玉镯,放在静王府的确会增加不必要的事端,楚天祁的身份毕竟特殊。一开始,他们寻找的就是沧渊,毁掉玉镯自然不是上策。以傲龙堡在江湖上的影响力,公开参与此事会也不会招来非议,而且可以声东击西,引开他人的注意。可是,他们凭什么就能肯定天山比玄火宫好对付?
星璇一直没说话,我拉拉他的胳膊:“先下去吧,给憋得腰酸背疼的。”
“你还有多少事情瞒着我?”我正爬向楼梯口,星璇冷不丁冒出的一句话吓得我猛的直起身,脑袋咚的撞在木梁上,眼冒金星。
强忍着抱头痛哭的冲动,我拉开活板门:“你不是都听到了吗?这么丢脸的事,不要再提了!”
“原本我还想告诉你,那个男人心里装的不只是儿女情长,还有天下。如果你真的喜欢他,就不能太过任性。看来是我想错了,问题不在你身上,而在于他。他想要的天下只有一个,美人却是不计其数。”
“不是他想要,是人家送上门。你不要老是提醒我被别人甩了好不好?”
“既然你知道,那你现在是在做什么?”
就算是被撞傻了,也能听出他话里的怒意。
我纵身跳下暗楼,星璇几乎同时出现在我面前,一言不发的看着我。
“星璇,我比你想象的清醒。我只是想通过沧渊找回一些东西,过去的,失去的,你懂我的意思吗?”
“比如,弄月?”
“也许吧。我觉得更多的是自己。总之是会让梨落得到幸福的东西。”我笑笑:“谁也没见过沧渊,或者它只是一个被神化的传说。但是我一定要试试,我和他之间,就剩下这样的约定。”
坦然的迎向星璇的目光,他却别开脸,淡淡的说:“我也希望你能找回以前的自己,最好在没嫁给弄月之前,不要出傲龙堡。”
是的,如同游戏中的读档,直接恢复,失败的进程就当没有存在过。对我而言,也只是南柯一梦。心中有些酸楚,不再去想,我回到正题:“听他们的意思,好像要去天山拿回另一只玉镯,你觉得有可能吗?”
“总该有什么可以去交换的,”星璇似乎有些漫不经心,停了停,继续说道:“至少在目前,天山最大的愿望是铲平玄火宫,它需要我们的帮助。只要不是裴冰焰,谁拿到沧渊对天山的威胁都不是很大,没有火神九翼,沧渊也没有太大的妙用。当然,天池残雪不会知道我们是要毁了沧渊。”
“我觉得你们太低估了那个老妖婆。”
星璇忍不住笑了:“老妖婆?你可真会形容。我只是觉得是人都会有弱点,最大的弱点就是最想得到或是最为珍惜的东西。那女人再怎么厉害,也不难看出她的目的。”
“那也得多加小心,我觉得最好不要和天山接触。说不定,另一只玉镯已经在玄火宫了。”
“你不用多想了,我会帮你安排好的。”星璇看看我:“只要能如你所愿,其他的,我也不想去管了。”他扳过我的肩膀,推着我走向门外,笑道:“眼下最重要的,是赶回房睡个回笼觉。”
东边天空上,启明星若隐若现。
沉寂的黑暗已经被朦胧的灰白所替代,路边的草木上滚动着寒露。
一路无言,尽管走得很慢,不大一会,我的房间已经在不远处。天亮以后,我就要随上官凌风启程了。总想说点什么,却无从说起,终于在台阶前停下。
结果一开口,如此。
“嫣然知道你出来吗?”
“我出门的时候,她睡着了。”星璇的表情很平常,我暗暗松了一口气。
“你不要轻易在上官伯伯面前露出马脚,行事前多想想,他对你的防备只怕比对外人的都多。好在是自己的父亲,大不了再被教训一顿。”
我点点头,想了又想,还是把几次三番到嘴边的话说了出来:“再过几个时辰,我就回家了。”
“嗯,我知道。”星璇的笑容清淡如水。
“以后,可能不……很少见面了。”
总归是道别,却还是不忍。再见即是不见,这样的话,我说不出口。
“我知道,”他还是笑着:“无聊的时候,不要太想我。”
相视而笑。
“原来你也是在无聊的时候才会想我。”
话一出口,越发觉得自己脸上的笑非常假,看看渐渐清明的天空,真的该走了。
刚想转身,星璇却说:“我想你的时候才会觉得自己很无聊。”
绕口令一般,星璇讲冷笑话的水平真是进步了。我挥挥手,转身。
刚走出两步,忽然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
心底一阵莫名的悸动,该有不该有的想法全都抛到九霄云外,我奔上前紧紧抱住他。
明明笑着,泪水却止不住的滴落在星璇的发间:“我们家乡的告别礼,你总该不知道的。”
星璇的手臂缓缓的圈住我,越来越紧。
“我还是觉得,你笑的样子比较好看。”
“我知道,以后会一直笑下去的。”
抬起头,用力咧开嘴角,不再看他,直冲向自己的房间。
如果我知道,拥抱过后,先离开的人是他,我一定不会放手。不想留下一点遗憾,不想带走一丝牵挂,那一场大火却将所有的希望燃成了灰烬,在这个时空,最真的,最美的,爱过的,笑过的,统统葬送。
在傲龙堡的三个多月,是一段最安详宁静的时光。
四季如春的川原,繁花似锦。万年如斯的湖泊,水天一色。
午后常常坐在湖边的草地上,放任思绪天马行空,偶然也会睡着,醒来仍是一个人的芳草斜阳。没有觉得孤单,我反而在慢慢习惯,甚至会想到,如果回不去了,这样的生活也未尝不可。后来发现,上官凌风正是抱有这种想法,对他的女儿呵护备至,可是拒绝透露出半点江湖之事,但凡遇上相关问题便回以坚定而温和的笑。
于是,很久没有他们的消息,弄月、星璇、以及刻在心底的那个名字。直到有一天,一名重伤的黄衣男子倒在傲龙堡门前。
我正巧从湖边漫步回来,最先跃入视线的是他手中那块血迹斑斑的静王府腰牌。
闻讯而至的上官凌风在那一瞬间,脸色铁青。
五天五夜抵达京师,紧闭的城门仍挡不住冲天的红光。上官凌风早已入城,城墙下,等待我的弄月反常的缄默。任凭我说什么,他都只是摇头,拽着我的手,半分都不松开。
其实弄月多虑了,我不担心不害怕。星璇历经沙场都能安然无恙,在玄火宫,合红凤与魅影两人之力也未必能赢他,他怎么会出事?一把火烧掉了屋子,再建便是。急着进城,只是想他了,真的想他了。
静静的坐在墙根下,弄月搭在我肩头的衣服一件叠一件,守门的士兵换了一批又一批,那两扇铜钉门却像是卡在了城楼里。我闭上眼睛,一遍遍的回想曾在城门下轻挽马缰,浅笑如水的少年,不知不觉间,竟会泪流满面。
终于,一场大雨结束了所有的煎熬。城门在雨后的清晨缓缓打开,出城的人们排队等候着官兵们的盘查。走在潮湿的石板路上,鞋底微湿,我都忘了自己还会轻功。弄月带着我轻轻落在一处残垣断壁前,缕缕青烟,焦黑的门庭处隐约可见昔日的金瓦红墙。
我茫然的环顾一圈,目光停在弄月身上:“你带我来这里干什么?”
弄月不说话,我顿时恼了:“我要见星璇,他到底怎么了?”
“他来了。”
心中一阵狂喜,我顺着弄月的目光看过去,不远处停下一顶轿子。
轿帘掀开,探出如画的眉眼。
揉揉眼睛,笑容冻结在沁骨的冷风中。
嫣然一步步的走向我,脸色苍白,却白不过那身缟素的衣裙。
我紧紧盯着她手中的那抹蓝色,七星于苍穹中独自妖娆,心被一点点抽空。
嫣然行至我身前,扑通跪下。
我后退一步,惊愕得无法出声。
“姐姐,我终于等到你了。”那张清丽的脸仰起,全无半点血色。
我慢慢蹲下身,嗓子紧涩难当:“你等我做什么?”
她轻轻抬手,七星剑滑入我的怀中,下意识的抱紧。剑鞘还带着余温,分不清来自谁的身体。
我惶然的抓住她的手:“星璇在哪里?”
惊恐的看着两行清泪滑下嫣然的脸庞,她的话有如晴天霹雳:“我害死了星璇,害死了楚王爷,害死了他们全家。”
一连串的死字刺穿耳膜,脑中一阵轰鸣。
我猛然甩开嫣然的手,她已泣不成声:“对不起……我没想过会变成这样……对不起……”
一只无形的手擒住心脏,用力的拉扯,撕心裂肺的疼痛让我逃无可逃。也许是太累了,才会出现这么可怕的梦魇。我木然的看着她。
一丝淡淡的血痕滑过嫣然的唇角,她的笑带着难言的绝艳:“我以为,他只是想要那只玉镯。他说,那瓶药只会让人昏睡……”
话没说完,鲜血从她口中喷涌而出,溅得满裙星星点点,像极了雪地里的红梅。
“不!”如梦初醒般的尖叫,却被另一个凄厉的声音盖过。
疾风扑面,跪在我们面前的黑衣男子颤抖着伸出手,想要擦去嫣然脸上的血迹,却被她挡开。娇小的身躯绵软无力的倒向地面。
我扶住嫣然的肩膀,她的目光淡淡的扫过男子的脸,曼丽的金藤黯然无色。
“为什么我能醒过来,他们却没有?”
跟随在每个字后面的,是急促的呼吸。一股血流顺着她的脖子蜿蜒而下,我手忙脚乱的去擦拭,越擦越多。
她不再看沉默的潋晨,轻轻拉开我的手:“不要紧的,等一会就好了。”
“我带你去找冷清扬,你坚持住。”潋晨的声音恢复了冷静,抱起嫣然,她的手却紧紧攥住我的衣角,仿佛用了全身的力气,一字一停:“放下我!”
天际飘下细雨,潋晨半跪在地上,如同石雕。
“自古夫妻同命,我不会让星璇孤单。”嫣然靠在我肩上,脸颊泛起柔柔的红晕,眼神迷蒙,仿若情窦初开的少女,声音轻得像是耳语。
“潋晨,我们互不相欠。”
蒙蒙雨丝沾在嫣然的发间,怀中的女孩熟睡一般,唇畔漾着甜美的笑意,让人不忍唤醒。
一颗滚烫的泪落在我的手背上,潋晨小心翼翼的抱过嫣然,头抵着她的黑发,温柔的笑:“傻丫头,我欠你的,怎么都不算了?”
无人应答。
风过,嫣然的白色裙衫翩飞如蝶。
我缓缓站起身,潋晨左袖上的一团红焰灼痛了双眼。
作者有话要说:你们掐死我吧,反正我也忙得不想活了……
涅磐,简单的说,就是重生的意思。
好吧,我不打哑谜,星璇的结局一定会让大家满意。所以,都不要激动,把注意力先放在其他人身上吧~~~~~~这样算不算漏剧情= =b
四十八 情归
飞身跃过城楼,紧追而来的弄月被拦下。眨眼的空隙,我已经落在马背上,受惊的马儿向前狂奔,将围堵过来的官兵甩得老远。
一次次扬鞭,什么都不敢想,怕自己撑不下去。
雨先是断断续续,然后成条成片,珠帘一般模糊了视线。
念园的大门轻掩,墙角处,荒草蔓延。
可我知道,他在这里。
烛火空留,花开却错。
站在他面前,不过咫尺,却似天涯。
“我需要解释。”
“你想听怎样的解释?事实就是,无论我说什么,你都不会相信,”冰焰看着我,紫眸中毫无波澜:“你来这里,无非是想听我亲口承认杀人灭口的事。”
我闭上眼,良久,直到酝酿起全身的力气。
抬手,“啪”的一耳光重重甩到他脸上:“这是替星璇的。”
冰焰的脸被打偏了过去,他捂着微微发红的脸,睁大了眼看着我,没来得及有任何反应,另一边脸挨了同样响亮的一耳光。
“这是替嫣然的!”手腕震得发麻,我的声音颤抖得不像是自己的。
这次,他不再捂脸,白皙肤色上的红印分外显眼。
“那件事不是我做的。”冰焰的声音微微沙哑,背着光,他的神情不大分明。
让人窒息的疼痛已经主宰了所有的感官,看不见,也听不见。手中的七星剑泛着冰蓝的冷光,剑锋抵着他的胸口,他却只看着我的脸,淡淡一笑:“你想杀了我?”
剑锋轻颤,只要用力半分,就可以穿过他的胸膛。那样的笑像毒药,曾经让我深深迷恋。而现在,却如一把刀,绞得整颗心血肉模糊。从没有过这么强烈的感觉,分不清爱恨,只觉得,整个人就要爆炸。
“当”的一声,银蓝交错,七星剑差点脱手。我退后两步,红凤和魅影一左一右的站在冰焰身边。
“梨落,你是不是疯了!宫主说了不是他做的!”
“当然不是他做的,他的手那么干净,怎么可能沾血?你们为什么没有胆量叫出潋晨,只要他告诉我星璇还活着,我愿意替他……”微微仰头,不让泪水滑落眼眶。
满世界只剩下哗哗的雨声。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疲倦。
那一剑,不可能刺下去。
身后,谁在说些什么,都不重要,没有他的声音。
在门边停住脚步,取下无名指上的戒指,放在窗台上。
雨幕将视野完全掩盖。淅淅沥沥,遥天万里。
身体在进入雨中那一刻完全湿透。长发被雨水冲散,贴着脸庞。闪电过眼,世界刹时间被点亮。紧跟着一道轰雷,耳膜被震得嗡鸣作疼。快步走向大门,又一道耀眼的白光在我面前闪过。下意识的捂住耳朵,却并没有听见雷鸣。狂风中,紫色裙裾飘扬。
“霓裳?”我怀疑自己看错了人,眼前的女子有着和霓裳一样的脸,披散肩头的长发却是明亮的珍珠红色。
她并不说话,只抬起右手,指端轻扣,做了个撒花的动作,一团浓浓的黑雾从我脚下升腾而起。一瞬间,无数幻境冲入我的脑中,一幕幕如戏剧般上演。我呆立在原地,忘记了寒冷,忘记了痛苦。来不及震惊,来不及尖叫。只是麻木的,呆楞的看着前方。绚丽的景色,熟悉的容颜,潋滟的眼,纷繁嘈杂的声音……无穷无尽的过往岁月,在我眼前铺陈开来。
一岁的时候,只会摇摇摆摆的跟在弄月身后,伸手要抱抱。
三岁的时候,每天傍晚坐在傲龙堡门前的石阶上等弄月从武场回来,一起吃饭。
五岁的时候,翻遍厚厚的字帖,在纸上涂抹出弄月两个字。
七岁的时候,想尽办法气跑老师,在父亲拿我无可奈何时,如愿以偿的看见弄月出现。
九岁的时候,开始三天两头的送东西给弄月,忍痛用母亲留给我的唯一玉佩换来碧玉笛。
……
春风十里,琴声淙淙。
“今天教给你的这只曲子叫婉风。相传婉风是一位琴师为青梅竹马的爱妻所作,用于双人协奏。这对神仙眷侣携手游完大江南北,曲子也因此广为流传。看起来不过是普通的音律,只有当弹奏此曲的两人心意相通时才能领会其中的风月情浓。”
……
“落儿,你今天怎么这么用功?”
“爹爹,月哥哥怎么还没有来陪我练琴?”
……
“月哥哥,送给你。”女孩的脸皱成一团,甩甩手:“以后再也不碰针了,尽往手上扎。”
“这上面绣的是……什么?”
“鸳鸯啊!”
……
花海翻腾,彩蝶飞舞。一红一白的两匹马儿在原野中奔驰。
“落落,别夹马肚子,蹬紧马鞍就好。缰绳不能缠手腕上,会勒伤自己……你在干什么?”
暖风中传来银铃般的笑声。
“月哥哥,我可以站在马背上,你能吗?”
余音未散,少年从白马上腾空而起,几次飞跃,拦腰抱起张开双臂的女孩,衫裙交叠,旋身立于花丛中。微恼的叮嘱她不可淘气,却不曾留意,女孩的脸早已红过满山杜鹃。
……
十二岁的时候,第一次在弄月怀中偷偷脸红,几番琢磨后,鼓起勇气说要嫁给他。
十四岁的时候,找到了比言语更能表达心意的途径,初吻之后,一发不可收拾。
十六岁的时候,认定这辈子都会和弄月在一起。
……
清韵如诗的少年,一步步走进我编织的情网,万劫不复。
记忆如同汹涌而来的波涛,一阵阵冲击着我的脑海。我捂着自己几乎要炸裂的头,双膝一软,跪在了地上。慢慢的,一切如潮水般退去,缥缈而苍老的声音响起。
“使用炎帝之术可将她的元神召回,但是你必须付出一半以上的法力,如果操作失误,你甚至有可能和她一样堕入轮回。”
“堕入轮回总胜过无望。” 萦绕在心底的熟悉声音,却多了几分空灵,仿佛来自遥远的地方。
“在她没有恢复所有的灵力之前,是不会认出你的。启动沧渊若是只凭一人之力……”
对话嘎然而止。
霓裳冷冷的声音传来:“这些都是封印在你体内的记忆,你一直都是在傲龙堡长大的那个小丫头,不要再有不切实际的想法。如果你不想看到更多的人送死,最好记住,沧渊与你无关,离冰焰远些。”
黑雾散去,我的脸贴着潮湿而冰冷的地面,重荷的大脑早已无力思考,从未有过的恐惧疯狂蔓延,本能的想要逃离。我艰难的站起身,跌跌撞撞的摸索前行,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拉开大门,身子随着洞开的门页滑向地面。
模糊的看见有衣袍晃动,一双温暖的手抱住我,听见弄月焦灼的声音:“你怎么了?”
我睁大眼,近前的脸孔却始终只是一团白影,轰鸣的雷雨声越来越远,我听见自己微弱的声音:“弄月,你的落落回来了。”
意识被掏空,一片灰朦,不再有幻觉,不知道在何处。
昏睡中,听见有人在说话,却始终睁不开眼,眼皮好像融化在了一起,滚热酸涩。
一股尖锐的疼痛从指根泛起,全身为之一颤,朦胧的灯火映入眼帘。
“醒了,终于醒了。”眼前的中年男子举着一根银亮的长针,随时准备再接再厉的样子。我皱起眉,他却擦擦额角的汗,笑得如释重负。
本能的想要看看痛处,却抬不起手腕。
弄月坐在床头,目光停在我脸上,有些出神。感觉到我的微动,他忙松开手。眼底交织的种种复杂情感在看向我的瞬间全部化为温柔。
中年男子收好小药箱,走到桌边提笔龙飞凤舞了一阵:“辅以汤药,静养一段时间应该就没事了。”
我坐起身,望着中年男子手中密密麻麻的一大张纸,满腹狐疑:“怎么这么多?我得了重病么?”转头对弄月说道:“这人别是药托。”
“药托是什么?”弄月笑笑,细心的替我披上衣裳:“你没生病,都是些补药。”他走下床榻,对门外的丫鬟说道:“送薛大夫回去,按方子把药材一并买齐。”
大夫告辞后,房内一时间寂然无声,香炉里冉起的淡烟带着清凉的薄荷味。很想回以弄月一笑,可是随着知觉一起恢复的忧伤却依然沉重得让我透不过气,难以展颜。如果可以,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只希望有人告诉我,这一切都是长长的噩梦。时间在梦境外流逝,弄月和星璇的世界里,从来没有过梨落,年复一年的笑容永远明澈如碧水中的晴空……
胸口有东西开始溶化,朝眼眶笔直上升,就这样停住。
“落落,”弄月轻声唤我:“你在想什么?”
“我什么都想起来了。”弄月的手微微一动,我紧紧的反握住。终于知道,为什么每次见到他难过都会没来由的心疼,预言携手白头的水晶球,被我亲手打破,留给他锥心刺骨的碎片,而我,却没有真的离开。
“弄月,我……真的很抱歉……”手心沁出汗,我费力的思索,却说不出更多的话,除了道歉。只是,走到今天,我又能拿什么去祈求他的原谅。
弄月抬手轻抚我的脸颊,静静的看着我,星瞳蒙雾,似醉非醉。
“既然什么都想起来了,你一定记得十二岁那年就说过要做我的新娘。”他轻轻的说,唇角勾起柔美的笑:“这么多年了,应该准备好了。”
最后一句话像是在自言自语,却带着不容质疑的坚决。
我心中一惊,无暇再顾及其他,忙说道:“等等,你都还不清楚我……我爱上过别人……而且还……”
正在艰难的措辞,一只手轻轻捂住我的嘴巴。
“我不想再等了。落落,你说你回来了,从今往后,你是我的,只是我的。”弄月拿开手,把我拥进怀中:“其他的,都是我的错。不管怎样,我都不应该放手。原谅我。”他将我抱得更紧了些:“我能给你幸福的。落落……”
他在我耳边低语呢喃,反反复复,温柔而执着,只是最初的最初,触动年少心弦的那两个字,一声一声,唤醒尘封的爱恋。
番外 踏雪无痕
落落,弄月一直都是这么叫她。
她以一种惊天动地的方式撞进我的生活,至少对我而言,终生难忘。
那年,因为母亲的哮症难愈,我们举家迁至山明水秀的南方。名扬天下的傲龙堡,百闻不如一见,仅从外观,便能窥得一统中原武林的气魄。
在上官伯伯特地准备的别苑里安置好后,我随爹爹去前厅正式拜见上官伯伯,和以往许多次被带去见那些重臣元老一样,一切都很平常。对这位在江湖上备受敬仰的大侠,我极有礼数的躬身行礼,眼角瞥见他脸上赞许的笑容,暗暗开心。正准备起身,忽听头顶上爆出一声尖叫:“蜘蛛呀……啊……”
余音未落,屋梁上一团重物砸下,正中我的背心。如果不是有些内力根底缓冲,我一定会当场昏死过去。实际上也没好多少,我被压在地上奄奄一息,那团重物却还在喋喋不休:“爹爹,您不能怪我!我一直都在那儿,您都没发现。而且,这屋子一定很久没打扫了,那蜘蛛比落儿的拳头还大呢……”
女孩儿的声音清脆欢快,压根没意识到身下还躺着一个人……估计在场的所有人都被这一幕给震呆了,等到上官伯伯冲过来拎起她时,我已感觉喉间有腥甜的东西涌出,失去意识的最后瞬间,还听到那个声音再一次尖叫:“那是什么东西……”
我有很长一段时间对她敬而远之,并不是因为她把我砸伤,而是我从未见过这样的女孩儿。该怎么说呢?新鲜?奇特?总之,身边与她年龄相仿的女孩多了去,宫墙里的堂姐妹,朝臣家中的千金,哪个不是娴静温婉,连走路都是缓步而行,更别谈叽叽喳喳的像只麻雀。加上长辈之间的笑谈里,经常流露出我应该称她为姐姐的意思,我还有什么理由不躲开?
不过,爹爹很喜欢她,经常把她抱到母亲床前玩耍。当见到母亲的病容上浮现出难得的笑意时,我开始承认她确有几分可爱之处,仅此而已。
在傲龙堡一住就是三个多月,母亲的病况并没有很大的起色。爹爹寸步不离的守在母亲床边,好言宽慰。爹爹的笃定原本是我唯一的希望,而这个希望轻易的破碎在几位御医无意的言谈中。我并非有意偷听,碰巧路过,油尽灯枯四个字却是如雷贯耳。
在原地站了很久,只觉天塌了一般,我狂奔到没人的角落,终于忍不住小声哭泣。当那个耳熟的声音又一次猝不及防的响起时,我几乎连擦干眼泪的勇气都没有。谁知,她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大笑,而是在我身边蹲下,在身上摸了半天,没找到帕子,伸出手臂到我面前:“就用这个擦吧,早上刚换的新衣裳。”
我底气不足的瞪她,她却像没看见一样,自顾自的用袖子擦我的脸。淡淡的衣香入鼻,她全然不顾我的躲闪,认真的说:“爹爹说男儿流血不流泪。擦干净才不会让人看出你哭过。”动作停了停,她似乎在自言自语:“不过我每次就算洗过脸,月哥哥还是能看得出来。”
短暂的呆怔过后,我正准备推开她的手,她自己缩了回去,冲我笑笑:“爹爹请来了藏医,还派人去给蜀山医仙轩辕真人送信,你娘一定会没事的。”
平常的几句话,却是异常肯定的神情,暖暖的笑容似冬日里的阳光,穿透云层,扫净阴霾。
真如她说的那样,那年冬天过后,母亲的哮症得以好转,这自然得归功于轩辕真人的到访,而他的到访也为我们结下了数年后的师徒之缘。
后来师父常感叹说世间万物皆是缘,缘起时往往不觉,正如他第一次在傲龙堡见到年幼的我。每逢此时,浮现在我脑海中的,却是多年前的某个下午,透过泪光与她对视的那一瞬间。
不知不觉中,生活开始与以前不大一样,难以言表,只觉开心的时候越来越多。我自出生时便赐封爵位,一直在皇宫内接受最好的教育,诗书礼乐骑射、言行举止、接人待物,都由太傅相授,没人把我当成孩子,除了她。虽然我根本无视她经常摆出的姐姐姿态,但在她面前,打小牢记的规矩礼仪慢慢的全给忘到了九霄云外。我开始戏称她花花,不理会她的抗议,只是不想和他人一样。
在她身边,很少有人能够安静下来。她满脑子千奇百怪的想法,尤其喜欢捉弄人,自然也打过我的主意。只可惜,她的眼珠转一转都能引起我的警觉,在被我将计就计的反捉弄过两次后,她把目标转向了丫鬟和仆从,常常折腾得整个后院就剩我和她两个人。
大多数时候,上官伯伯也拿她没有办法。唯一制得住她的是弄月,不同于我的以其之道还施彼身,弄月只需往那一站,她就会变得乖巧很多。就为这一点,她经常被我嘲笑得恼羞成怒,结果一定是张牙舞爪的穷追猛打。当然,她能追上我的可能性很小,也因此,她练习轻功的积极性超过任何事情。
按照长辈们的安排,我们每天上午都必须读书练字。弄月是傲龙堡的首席弟子,下午的大部分时间得呆在练武场。我虽然也被指定了习武进程,时间却要自由的多。我们经常会偷偷溜出傲龙堡,到附近的山林中玩耍。
很不幸的迷过一次路,我俩在傍晚时分转到了一处荒芜的山崖,她说什么也不走了,脱下鞋给我看她脚上亮晶晶的水泡。
我硬撑着背起她走了半个时辰,却也只是从一个山头挪到了另一个山头,抬头已是满天繁星。两人又累又饿的躺在山石上,有一句没一句的聊天,耐心的等待天亮。睡意一阵阵袭来,我坐起身,强迫自己不要睡着,以免山林中跑出什么野兽伤人。
她也没有睡着,看看我:“你知道吗?我娘是个大美人。”
我点点头,听爹爹说过,她的母亲阮芙当年是享誉江南的绝色才女。
她一本正经的说:“所以,我长大了也会是美人。”
我弄不明白她到底想说什么,只好看着她,再次点头。她却只是凝神看着星空,眉头微皱的想着自己的心事。我耐心的等了半天,她才小声说了一句话。
“你说月哥哥他会喜欢我吗?”
我哑然失笑,她的担忧在我看来完全是多余的。
她浑然不觉我的笑意,继续问道:“如果他的心上人不是我,该怎么办?”
我揉揉她的脑袋,笑道:“这种事不会发生。如果你到了桃李之年还没能嫁给弄月,我就勉为其难的娶了你。这样你总该放心了。”
“勉为其难?”她的表情总算恢复了正常,一拳打在我的手臂上。
“那就真心实意吧。”我随口应道,却不知为什么,心头有些莫名的轻颤。一定是山上寒气大了,我裹紧衣服,转头发现她已经蜷成一团昏昏欲睡。忙脱下外衣给她盖上,她本能的往我身边缩了缩,模糊不清的嘟囔出一句话:“星璇,你真好。”
星云流转,她额间的银印璨然如星,我忍不住微笑,听见自己心底的回答。
我会一辈子对你好的。
七年的时光如白驹过隙,从孩童到年少,我了解她胜于了解我自己。却一直没发现,她的喜怒哀乐正在一点点主宰着我的世界。
十二岁时,母亲的顽疾已痊愈。在回京师和去蜀山的选择中,许是不愿再回到过去刻板的生活,我选了后者。以为我们能够笑着告别,她却稀里哗啦的把眼泪鼻涕擦了我一身。我把她塞进弄月怀里,飞快的跳上马,只怕再晚一点,鼻根的酸涩也会变成某种东西。
正准备挥鞭,她却扑上前拽住马鞍,扬起泪痕狼藉的小脸,一字一句对我说道:“不许忘了我!”
我很后悔这句话没有由我来说。五年里,她的笑颜在我的记忆中不曾淡薄半分,而五年后,她再见到我的第一句话是:“小鬼,你叫什么名字?”
鉴于这样的“惊喜”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我很大度的原谅了她。虽然有些失落,可还是想去逗逗她。谁知三言两语间,目光就再也无法从她身上移开。很简单的,想起初上蜀山时的一段往事。
终年云雾环绕的蜀山是习武之人梦寐以求的清修之地,我却有很长一段时间无法静下心来。闭上眼睛,就会看到那张神采飞扬的脸,然后忍不住想笑。每天耗费了大量时间在凝气调息上,内力却一直停滞不前。直至一日,飘得正远的思绪被师父拉回,他的语气并无半点责备,只是淡淡道:“心为欲种,眼为情苗。璇儿,你现在看到了什么?”
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放任过自己。眼中,自是空无一物。心中,却似空缺了一块。
我原来并不像我想象的那么聪明。过了这么久才知道,缺掉的那一块就是她。
她的笑容,仍甜美一如当年。轻而易举的,翻腾出珍藏在心底,连我自己都未曾发觉的依恋。
对此事的认知让我一度阵脚大乱,我强迫自己冷眼旁观她的一举一动,努力挖掘着她与年幼时的不同之处,想证明那份特殊的感情只存在于过去。
的确,相隔多年,她不可能没有丝毫变化。最明显也最让我不解的,是她对弄月的疏远。除此之外,性情也稍微成熟了点,不再把心事挂在嘴边。但是在她眼底,时常会有一些不甚分明的彷徨和寂寞,像只极度没有安全感而随时准备逃窜的小动物。我不懂她的惶然从何而来,却直觉的想离她近一些,拿出她曾与我分享的温暖,换来她的展颜。直到后来,所有的注意力都被她吸引,全然忘了自己的打算,或者说,是忘了自己。
她在吟诗作词方面精进了不少,偶尔能随兴冒出些绝妙的句子来,得到一两次表扬后,就死缠烂打的要我拜她为师,信誓旦旦的保证教我作的诗一定能够传诵千秋。
她会半夜里坐在屋顶上望着天空发呆,念叨些奇怪的话,比如:“星星真漂亮,真多……古代人可真幸福,以后想看满天星辰是很难的……”又比如:“星璇,你是天秤座的,嗯,让我想想,你会很有女人缘哦……”
她居然也会做饭,虽然是又咸又糊的鸡蛋炒饭。我本来已经找了个理由将她打发了出去,却还是没舍得把饭倒掉,就这么囫囵吞进了肚子里,结果是到了第二天嗓子都还在冒烟。
她喜欢堆些傻乎乎的雪人,一个人也能玩得不亦乐乎,笑得像长不大的孩子。我在窗前看着。第一次,希望冬天永远都不要过去。
尽管,她一直对一个人心怀歉疚,为他担心难过。
尽管,她醉倒在我怀里,轻吻过后,呢喃着另一个人的名字。
我依然感激上苍让我再陪她走了一程,最后一程。
看着她和弄月生生错过,看着裴冰焰一步步走进她的心,又看着她一点点的受伤。我要怎么才能让她明白,我不是孩子,他们能给你的我都能给,只是你从不曾看向我。
我比她更清楚,那两名男子,她一个都放不下,注定情劫。
不是没想过要自私一点,毕竟有过能留下她的机会。
无数次挣扎过后,终于放弃,开始释然。
相爱不如相知。
唯愿来生,你只遇上我一人。
我没有后悔,因为我笃信她知道去寻找自己的幸福。
可她却是倔强得不懂后退的傻瓜,那条路明明走不下去了,还死撑着。
我只好再次妥协,不管她想要什么,再苦再累,我都会尽我所能的给她一方晴空,暴风雨迟早会来,多一点点喘息的时间也好。
却没能料到,我的时间原也不多了。
没有资格去怪嫣然,给她再多的关心与呵护,终是辜负。
没有力气去想更多,沉睡过后,一切终将虚无。
当无边的黑暗包围过来时,只在心底轻轻擦亮一张如水的容颜。
烟花三月的江南,她是我见过的最美的新娘。
对不起,落落,没能陪你到最后。
四十九 双程
秋去春来。
这一年里,街头巷尾最热的话题不是玄火宫的重出江湖,也不是幻影教的扬名立腕,而是那场让京师变成鬼狱的大火。静王府的灭门惨案牵连无数,一时间风云四起。朝堂上绿林中,人命如草芥,都是替死的冤魂,只为安抚天子的切肤之痛。官场中人皆以此事为戒,不敢再涉足半点江湖之事,唯恐惹来杀身之祸。但凡与之相关的蛛丝马迹都能被传得沸沸扬扬,元凶却尚无定论,听闻御林军中已抽出大内高手十余人,不分昼夜关门苦练,只待真相大白的一日血债血还。此后,人们的猜测与感慨仍是源源不断,而让所有人都扼腕叹息的,是那个初立战功的英姿少年,本为龙储,却意外丧生于江湖纷争。
上官凌风一夜之间苍老了许多。我和星璇都猜错了,他并没有真的拿走那只玉镯,而仅仅只是放出这样的风声。想到的就是倘若有个意外,傲龙堡的行动总该比静王府要自由得多,哪怕最后不得不玉石俱焚,也还有转寰的时间。谁想人算不如天算,那只玉镯终究还是沿来路回去了,不管它当年是怎么从玄火宫流失在外的。
我始终都没想明白我的记忆中为什么会出现一段奇怪的对话。既然让我听见,却又被截断,仿佛隐藏着天大的秘密。自从我看见红发的霓裳后,她就再也没有出现在人们的视线里,一起失踪的,还有潋晨。玄火宫的四大护法如今只剩了两个。江湖儿女,快意恩仇,没有谁能保证长命百岁,或生或死,也不会太多人关心。但我清楚地记得霓裳的话,她说得很对,我再也经不起任何失去,再也没有精力顾及其他。
静王府的废墟上重建了新的庭院,种种流言也随之归于平淡。此后不久,又一条确凿的消息重新引起了轰动。茶楼酒肆里的说书者常有开篇道:自古红颜多薄命。昔日齐名天下的四位女子,一殉情一失踪。剩下的两人,却不约而同的择得佳婿,分不清是谁最先传出的婚讯,总之这两人连婚期都甚为相近。至于两名新郎,也是颇具谈资的?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