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军之恋第5部分阅读
破军之恋 作者:rouwenwu
及她温热的胴体,几乎使他迷失了心神。
掌心轻柔的摩挲着她温裸的肌肤,才刚品尝到女体肌肤的温润触感,他那比平常人不知敏锐多少倍的意识,忽地切人一道讯息——
“你没穿青甲。”他剑眉蹙起。
青、玄、银、金四色战甲乃是由一位巧手名匠所打造,分属天下四位名将所有。这四件战甲由于所用的金属材质截然不同,不仅拥有不同的色泽,就连特性也全然不同,就如同它们的主人——四名性情截然不同的武将。
精巧致密的青甲多年前即为风静海所有,而在紫珑十八岁初上战场时,他将自己的贴身软甲给了她,当时再三嘱咐:不可轻易脱下这件护身至宝。
“嗯。”倚在他怀中的她,将头埋在他的颈窝,深吸着只属于他的男性气息,模糊的应着。
他沉声说道:“跟你说过多少次了,软甲要贴身穿着,不论是在战场上、营帐中,即便是回朝来,吃饭、睡觉都不能离身。”
“嗯。”她又敷衍的应了一声,手臂环紧了他紧实的腰,仍贪恋着这得来不易的温存。
“紫珑—”他摆出了父兄的口气。
“嗳,”她娇怨了一声,翻身坐起。“难道在你身边、只有你我两人时,也要穿着吗?”
在西陵国,似她这般身居武职的女子不少,但和心上人独处温存时,还穿着盔甲或是护身宝衣,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当然。”他想也不想的回答。
“唉!风十三啊风十三,”她叹了一口气,离开他的怀抱站起身来。“枉费你生了如此俊雅容貌,还姓了个风情万种的‘风’字,却是一点也不解风情。”
风静海听了,忍不住哈哈大笑,平日沉锁的眉宇舒展了开来,道:“闲话休提。你这上将军也做得太漫不经心了吧?统领数十万大军的兵符在你手上,难道不怕有心小人派遣刺客来杀人夺取兵符?”
她双手环胸,挑眉斜睨着他。“别忘了,我的一身武艺是你调教出来的,如果全天下有谁能杀得了我……”她红唇上扬,“那就非你莫属了。”
风静海脸上突然闪过一抹复杂难解的神情,淡漠说道:“世事难料,难保没有这么一天。”
“好吧,十三王爷,末将遵旨。”她一甩浴袍宽大的袖子,对他行了个十足十的宫礼。“以后随时不忘贴身穿着青甲,这总可以了吧?”
她这一番唱作俱佳立即卸下了他那张冷漠的面具,风静海微微一笑,轻敲了下她的头,调侃道:
“都要受封一等武侯了,还这么顽皮。”
她红唇勾起,斜瞅着他。“义父大人,本人今年芳龄二十四,而且即将成为西陵国惟一的一品武将,已非昔日的顽劣女童,请您手下留情好吗?”
从小到大,不管在何种正式场合,她从不在人前唤他一声“义父”,反而在两人独处、私下互相奚落时才如此叫他。
“哦?我倒看不出有何不同,”他好整以暇的说道:“脾气一样不知收敛,兵法一样乱七八糟。”
“乱七八糟?”她闻言柳眉高挑。“拿下了半个天下,风十三,你有这个本事么?”
他轻松的说道:“至少,攻下月宛,不需要如此辛苦。”
她听了眉头一抬:“请指教。”
风静海提起笔,在纸上画了条曲线表示河流,折线则是山陵。“这是军阳山的地形,当时月宛的布军是如此……”
他快速的在纸上画了许多圆圈代表步兵,x形代表弓箭队,y则是骑兵。“当时你若耐住性子,等待最佳时机,采分进合击,则可一举擒住对方主帅,也可减少双方军土的伤亡。”
“古人日风林火山,你出兵向来能达到疾如风、徐如林、侵略如火的境界,然而不动如山的功夫,却是不行。”
他这一番犀利的剖析说得她心服口服,只得叹道:“唉,我看就算我打下了整个天下,你都还有得挑剔。”
风静海说道:“人上有人,天外有天,你始终不明白这个道理,还有……”
“将不可骄,骄者必败。”她插嘴接下话。“这句话我听你说过不下百遍了。”
停顿了一下,她不驯的说道:“骄傲又如何?胜的人就是会胜,不会因为他骄傲而失去用兵的手腕,反之,只会更有自信。再说,现下兵权尽在我手,就算我骄傲招忌,又有谁能奈我何?哪天皇上若真看我不顺眼,也不敢动我分毫。”
听见她如此狂傲的语气,他不禁皱起了眉,沉声警告道∶“紫珑——”
“算了算了,”怕他再提起那套尊君的训示,她偎向他,双手撒娇的环着他的肩。“别谈这些烦人的宫廷事。”
她坐在他膝上,赤足在男子的淡紫浴袍下晃着,那模样仿佛回到了十几年前,那名让他抚养的小女孩。只不过,那时在他膝上挨打的时候多,和今日温存旖旎的景象,有天壤之别。
风静海轻拥着她,心情是从未有过的平和与甜蜜,其中却又夹杂着一丝不安。他和紫珑,将来还能有如此轻松玩笑的时光吗?
不知为何,他心上涌起一股山雨欲来的莫名恐惧。
她却对身旁男子的心事一无所知,拉长手翻着桌上堆叠的奏摺,皱眉说道:“你难道就不能稍稍放下一切,为自己想想吗?啊!”前倾的身子失去平衡的歪了一下。
修长的手无声无息的支住她的身子,风静海淡淡的说道:“先担心你自己吧。”
一阵凉风吹入,他忍不住轻咳了一下。
她诧异的望着他。“怎么了?你从来不咳嗽的。”
和风静海一同生活了十年,偶尔见他在四处奔波之后露出疲态,而内功底子极佳的他多半躺个一夜就没事了,却从未见过他咳嗽,只除了她人在外头征战的这两年。
“没的事。”他勉强镇住了涌上喉头的不适感,轻描淡写的说道:“前些日子受了点风寒,没有调理好,休息个几天就没事了。”
“我知你心系国事,但——”她弯身在他的鬓边落下爱怜的一吻,柔声道:“别把身体给搞坏了。”
感觉到她柔软温热的唇瓣,风静海身子一颤,心中砰砰急跳,久久不能自已。
自小在宫廷长大,皇族规矩严格,处处以礼节来维持王室威仪,与人保持距离,就连亲生母亲也不曾稍稍拥抱过他,他何时承受过这股亲怜蜜意?如此浓情对待?
而疏于与人互动,使得王族子弟在成年后,与异性的交往上产生两种极端:一是放浪形骸,对女性予取予求,如英爵爷等一班年轻子弟;另一则是戒慎的深锁心门,持身甚洁。而属于后者的他,在冷然了半生,初尝女性的温柔时,心中乍然涌出的奔腾情感,自是难以言喻。
“紫珑。”他轻唤着她的名,扶住她腰的大手逐渐潮热。
“你准备何时向皇上提我们的婚事?”
听到“皇上”二字,他身子倏地紧绷,神思猛地从浓情蜜意中抽出,脸上神情瞬间恢复了平日的冷然和深谋。
将他的僵硬和转变看入眼底,她不以为意的笑了笑,说:
“我知你最不愿意的就是离开皇上,此事你感到为难,但,我也深知你最重责任与信诺,为了使你答应,才以天下为饵,这就是我的战略,而力者为王,则是我的生存之道。所以……”
身子逐渐让连日来的疲累给征服了,她的眼睑慢慢的垂下——
“不管你情不情愿,我终究还是得到了你啊。”她呢喃着。
况且,我有一辈子的时间,能使你忘了小皇帝,得到你完整的心。
她心中如此想着,困顿的合上了眼。
风静海抱起她的身子,缓缓走入寝房,悄声放下了床前的紫纱帘帐,轻轻的为她拉上了薄被。
倚坐在床边,见她平日英气的容颜,此时露出略显稚气的睡容,他忍不住俯身在她额上印下一吻。
“紫珑,我的破军星啊,我到底该拿你如何呢?”
叹息间,他修长的手指徐徐轻抚着她披在枕上的长发,透着一股静谧的温和;然而他的眼中,却透出了深不可测的黑光。
夜,仿佛在为这对不久之后将兵刃相向的恋人,发出了深沉的叹息。
第二天早朝,金銮殿上一片的祝贺之声——
“恭喜紫龙将军!半片天下如探囊取物,真神人也!”
“相信不久后,东莞国也将入将军手中啦!”
“对啊对啊,将军如此武勋,堪称千古第一人!”
身着青衣战袍的女子身躯,满不在乎地斜倚着,仿佛席间众臣赞美的是另一个人似的。她从宫女手中取过一杯酒,唇凑上杯缘啜了一口。
然而,在一片阿谀赞颂之中,有一句话引起了她的注意。
“古人云立业成家,将军已立下千古功业,何时觅得如意郎君,请咱们喝喜酒啊?”
她红唇微弯,朝坐在宴席另一侧的紫袍王者望了一眼,语带玄机的说道:“十三王爷成亲之时,便是我大喜之日。”
正举杯欲饮的风静海听了她这番话,俊容不自然的转开了。
席间众臣立即讨好的起哄着:“原来将军是为了十三王爷的身家着想而不愿先完成终身大事,真是孝女啊!”
“孝女?”她微一愣,随即大笑,愉悦的笑声飘荡在金銮殿上。
突然一道冷冷的声音飘入了热闹的气围之中:
“请问将军,您麾下的紫龙军守的是军令,还是国法?”
她循声望去,见发言的是立在宴席末端的一名削瘦青年,远远的瞧不清长相,只能看见他身上的灰色官服。是准许上殿最小阶级的四品官。
那名青年官员的声音冷冷传来:“前日有名士兵在市井擒捉了采花贼,不经当地司官审判,便当场擅自杀了,而这士兵,正是紫龙将军的麾下。”
她听了秀眉皱起,将酒杯往桌上一放,冷哼了一声。“j滛者当杀,难道还需要犹豫吗?”见她脸露不悦之色,席间百官谁也不敢出声。
“紫珑……”在整场宴席中始终保持沉默的风静海似欲开口。
“嗯?”她斜睨了他一眼,眼光中满是“此事还需要浪费时间讨论吗?”的不耐烦神情。
接收到她的目光,风静海脸上一凝,蓦地站起身来走到她身边,说:“你和众位大臣们聊聊吧,我需回府,有事和子玟相商。”
紫珑一把握住了他的手腕,低语道:“快些回来。”
不知为何,此时听到她亲昵而霸道的语气,他心中漾起些微不快,面色却是如常,轻轻的挣开了她的手,离开了殿上宴席。
风氏王府,弘文阁内。
“臣已奉王爷之命召来此人,”托了个借口没出席庆功宴的蓝子玟向后一比。“这位是岭西杜无忌,现任吏部侍郎。”
从他身后站出一名灰衣青年,容貌端正,神情冷肃,正是稍早在席间对紫珑发出质问的四品小官。
风静海对他微一颔首,赞赏道:“适才宴席之间,侍郎之言吾颇有同感,”但他脸色一黯,适时转开了话题,微笑赞道:“杜侍郎的策论,吾读了心有戚戚焉,不知杜君可否愿再赐教?”
名唤杜无忌的青年冷冷的打量着眼前的监国王爷,说:“其实下官的摺本中尚有未尽之处。”
“哦?”风静海颇感兴趣的望着他,温言道:“此处只有吾与子玟二人,你有话直说无妨。”他对青年向来慷慨温厚,不论出身地位,只要有才能,便尽力提携。
杜无忌盯着眼前的俊雅男子,一字字的吐出:“出军命将太重,边地任守太尊,使将帅专制擅命,是亡国之征也,而紫龙将军两者兼具——”
他的话嘎然而止,然而在场其余两人都知道他接下来要说什么。
霎时弥漫着一阵紧张的沉默,书阁中的三名男子,谁也没有发出声音。
过了半晌,风静海才缓缓的开口:“杜侍郎,你可知紫龙将军是吾的家人?”
“知。”简短有力的回答,没有丝毫犹豫。
“你可知她刚为朝廷立下大功?”
“知。”
“你对本王出此言,难道不怕遭致报复吗?”风静海眸子锐利的打量眼前这名直言无惧的青年。
杜无忌注视着温文中带凛然的紫袍王者,冷冷的说道:
“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是天下不变的道理,相信王爷早就心知肚明,此时若不收伏紫龙将军,将会后患无穷。”
风静海听了,眼中闪过一抹异样,随即恢复,双手负在背后,在书房中踱步,淡然的声音传来:
“你如此说,难道不怕有朝一日,自己也成为被烹的走狗?”
“即便是走狗,也胜过无所事事的一生。”这名青年侍郎仍是一脸的冷漠。
风静海突然停下了脚步,脸上露出有所了解的微笑,继而转向年轻的左丞相:
“子玟,你的看法如何?”
“紫龙将军是王爷的家人,所以吾迟迟不敢进言……”
不用再说下去也很明显了,风静海素知这名手腕灵活的门生绝不会明白的得罪任何人。
他沉静的说道:“她的确是我的家人,但也是西陵的子民。”紫袍大袖一挥,低沉的道:“此事吾自有定夺,你们先行退下吧。”
“是。”两名青年向他躬身行礼,随即走出了书阁。
从未关的门隙望见那负手沉思的背影,弘文阁外的蓝子玟朝向好友说道:“无忌,你想王爷会如何做?”
“一劳永逸的办法,就是立即解除紫龙将军的兵权。”仍然是冷冷不含感情的意见。
“或者,娶她为妻。”蓝子玟挥了挥摺扇,说:“以柔情捆绑这只野性不驯的鹰,让她心甘情愿的一辈子任其趋驰。”
他微笑续道:“我早就看出来了,这位倨傲的女将军啊,全天下的男子都不放在眼里,唯独对她的义父情有独钟;而咱的静海王爷,则是深情内抑,只是不知为何,迟迟没有表白。”
灰衣青年没有回答,因为这并不是他专长的领域。
很快回到殿上宴席,风静海远远就听见她的豪爽笑声——
“遇到小人恶徒,当然是立即一刀斩死,省得罗嗦!”
“紫龙将军真是好气魄!”武官们纷纷鼓掌叫好。
杀煞狂嚣——前日奏本上的言辞蓦地闪入他心中。
杜无忌适才的话语在他耳边响起:
“破军之将,犹如双面利刃。善者,劈敌斩恶,为国之栋梁;劣者,杀性不驯,为国之凶器。”
他终于明白,昔日和紫珑两人在御花园赏鸟时,他心中那股莫名的警示所为何来——如果说紫珑是为西陵国狞猎的鹰,他就是那道将她唤回的锁,总有一天,他会铐不住这只强大的鸟儿。
“怎么,和蓝左相谈了些什么呢?”她瞥见殿阶前颀长的紫袍身影,随即抛下一桌子的大臣,走下殿来挽住他的臂膀,柔声问道。
“无事。”他淡淡答道。
“我需立即赶回紫云关料理后事,”凑近他耳边低语,她突地紧紧抓住他的手:“等我。”
如此深情热切的语气,足以令任何男子抛下一切,跟随她到天涯海角。
风静海没有回答,她深情的水眸倒映出瞳中的自己——冷然。
目送她上马离开皇宫后,风静海来到西陵皇帝居住的紫微宫。
“皇叔,今日宴席紫龙将军之言,朕听来觉得大有玄机喔。”少年皇帝朝着温雅的叔父眨了眨眼。
“不瞒皇上,臣和紫龙将军已有婚姻之约。”
“什么时候的事?”少年皇帝兴味盎然的问。
“就在她去年军阳山大捷的时候。”风静海的语气淡然,仿佛在谈论别人的婚事。“臣和她约定,只要她为皇上取得天下,臣就和她结为连理,从此一生在边关生活,永不入宫。”
“很好啊!”少年皇帝一脸欣羡之色。“朕就很想有朝一日出宫去瞧瞧呢……咦?皇叔,为何一脸凝重呢?”
“臣已对先皇发誓,全心护持皇上,此生不渝。”
“这有什么打紧?”少年皇帝笑道:“皇叔和紫龙将军都是天下难得一见的奇才,正是一对世所罕见的龙凤璧人……啊!”
少年一拍掌,笑道:“干脆国家就让你们夫妇俩治理吧!朕也乐得轻松。”
“皇上切莫如此说。臣十来年辛劳,就为了有朝一日能看见皇上成为天下英主,岂能越俎代庖?”
“好吧,那朕就下旨令紫龙将军驻守紫云关,不知皇叔意下如何?”
剑眉蹙拢,风静海缓缓说道:“这就是臣所担心的。紫珑生性不驯,如脱缰野马,如果放任她去紫云关,恐怕……”
少年君主一脸诧异的说道:“她是皇叔一手养大的,难道皇叔连她也信不过?”
“臣所相信的,只有皇上一人而已。”依旧淡漠的语气,听不出任何内心情感。
“是么……”少年想起早朝时一脸光采的紫珑,不禁为她感到悲哀。
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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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雪烟雨楼一见。
她读完手中的短笺,心中不禁怦动。
回到紫云关之后,她迅速将残余势力扫平,完成了开疆扩土的最后一环,正准备收拾包袱赶回京城履行终身之约,就收到风静海命人送来的这一封手书。
“你也如我一般,有急欲相见的心情么?”纤手轻抚着信笺上的俊逸字迹,她脸上露出温柔的神情。
指尖滑过“风雪烟雨楼”五字,她的神思回到好久以前,他们在此地初遇的情景;如今,当年那名身穿紫袍的王族青年,即将要成为她的夫婿了,这恐怕是当时街头乞儿的她怎么也想像不到的吧?
想起两人一起度过的十年光阴,从生命中永不可能交集的街头陌生人、偶遇、成为有名无实的父女,到今日即将结为夫妻,她心中的兴奋和喜悦,是难以形容的。
小心翼翼的将信笺揣在怀里,唤来士兵:“传令下去,这几日, 军中一切事务由副将军暂代。”
“是。”士兵恭敬和遵命,随即捧上一包东西。“将军,这是前些日子您吩咐的。”神色有些古怪。
她伸手接过,解开包袱迎风一抖,霎时帐中飘起了一朵灿烂的红云——那是一件大红嫁衣。
她微眯着眼,唇角绽笑。
“将军……”士兵望着她脸上神情,心中大感疑惑,却是不敢开口询问。
“备马。”只见她三两下的将那件新娘喜服包好,随即一摆手,说道:“我立即要出营。”
“是。”士兵一躬身,马上转身出帐,却仍忍不住回头朝那只包袱瞥了一眼。
嫁衣,难道紫龙将军要嫁人了吗?
在众士兵的心中,他们所尊敬的紫龙将军和新嫁娘这两件事是绝对扯不到一起的。不只因为她的功名太高、名号太响亮,几乎压过了西陵国所有的男子。跟着行军这么久,她的一切举止、行为,都在在显示她根本不需要任何男人。
“因为她本身就是个男人。”士兵自言自语着,接着伸手敲了一下头。“唉,我到底在说些什么,紫龙将军当然是女人……”
快马、快马——再快的马,也赶不上一颗思念欲狂、渴望一见郎君的心;狂风、狂风,再狂再烈的风,也阻挡不了一名满腔热情的女子。她催马疾行,一路赶街过镇,踢踏如流星,不久便到了目的地。
酒楼的帘旗迎风飘扬,位于西陵边域、颇负盛名的风雪烟雨楼,此时竟然是空无一人,店门紧闭。
她翻身下马,系好缰绳,便走到店门前,见门板上贴着一张告示:
今日有事,谢绝所有宾客。
她唇一抿,笑道:“我,当然不在这所有宾客之内。”伸手推门而入。
酒楼内空荡荡的,没半个人影,只除了一张桌子,以及桌前的颀长男子。
“你来了。”熟悉的男声,依旧和十几年前一样的温文淡漠。
“关外驰鹰马,白云自在游。”她放下手中包袱,轻吟着走向他。“我已为你打下一半天下,今日盼你能履行诺言。”
桌上放着一壶酒、一只酒杯,风静海一人独坐桌前,神情淡漠得仿佛没看见她进门似的,只见他斟了一杯酒,随即举高一饮而尽。
走到桌前三尺之处停下了脚步,她盯着他。
“你从不这么喝酒的。”
风静海没有言语,银边紫袍大袖上沾了滴酒渍,想来在她到来之前,己经独自喝了好一会儿了。
她目光扫向他身上,露出不悦。
“你仍穿着王袍。”
风静海仍然不语,伸手又倒了一杯酒,举起凑上薄唇,仰头饮干。
她踏向前一步,双手撑在桌上,倾身向前,双眸灼灼的锁住他。
“你向小皇帝说了么?”
“说了。”他淡淡回答。
“他可愿放你离开王宫,随我隐居关外?”她的声音透着些微紧张。
“愿意。”他再斟了一杯酒。
她眼中闪过一抹如释重负,神情柔和了下来。
“那你还在犹豫什么?”
风静海倏地举杯一口灌入喉中,持杯的手沉稳如常,沉敛的眉宇却略显痛苦的蹙了下。他放下酒杯,终于抬眸直视着她,一字一字的吐出:
“我不能娶你。”
她静默了半晌,而后毫不留情的炯炯盯着他。
“为什么?”
他沉静的说道:“因为我不能有子嗣。”
“什么意思?难道你……”她略显诧异的停顿了一下。“不能生育?”
“不是。”
她挑眉。
“那是什么原因?”
他沉声说道:“西陵的皇帝只能有一个。”
她侧头思索了一会儿,不久便明白他言下之意。
“你是怕我俩成婚,生下的孩子将会威胁到皇帝之位吗?”随即笑道:“若说到威胁皇位,小皇帝的那些跋扈表兄们才够格,哪轮得到咱们的孩子?”
提到那八字都还没一撇的“咱们的孩子”,即使豪爽如她,也不禁双颊微热。
风十三和西陵紫龙的孩子。她听了不禁脸露微笑,这句话由向来冷淡的他说出口,听来有份格外的柔情甜蜜。
风静海续道:“你的天赋奇才,加上我的谨慎深谋,十八年后,皇上将会对付不了这名野心勃勃的少年……”他话语停顿,看了她一眼。“或少女。”
“那你可以将孩子绑在身边。”她笑道。
他淡淡说道:“我什么时候绑得住你了?”
她听了心下一沉。这句话,原本该是情人间的调笑爱语,她却明白:这是再清楚也不过的无情判决,她和风静海之间一向不需要多余的延伸解释。
她定定的凝视着他。
“你决意如此?”
“不错。”他面无表情的回答。
她沉声问道:“毫无商量的余地?”身侧双拳紧握,指尖几乎掐进掌内。
他眼眸望向窗外。
“我心意已决。”
“你——”她身子发颤,呼吸逐渐粗重了起来,脸上一阵红一阵青,显然正努力控制情绪。
“军中还有事待你处理,回去吧。”无视于她的情绪起伏,风静海站起身来,紫袍一挥,摆出“此事已了”的姿态。
“你——”见他如此冷淡态度,她咬着牙,几乎是挤出话来:“你对我的承诺,就这么算了?”
风静海平淡说道:“对我来说,任何承诺都及不上皇上的安危。”
清冷如水的黑眸看了她一眼,他道:“你身边不乏佳偶,子玟不论品貌才智皆为上上之选,只是要他随你去边关生活,可能有所为难……”
“住口!你明知——”她怒沉的截断他的话,上前一把抓住了他的衣袖。“你明知全天下的男人我都不看在眼里,我只要你!”
“那你注定了要失望。”他袍袖一挥甩开她的手,淡然说道:“只要我姓风,就不可能与你结为夫妻。”
“那就丢掉这个风姓!”她神情激动,几乎是嘶喊着:“我要的只是你,不是西陵国的十三王爷!”
她抓起了他的手紧贴着自己的心房,激动说道:“在这里的,也只是名普通的女子,不是西陵紫龙!”
感觉到掌下热挚的肌肤温度,和砰砰的热切心跳,风静海俊容闪过一瞬的激动,随即回复了冷然。他收回了手,淡淡说道:“对我而言,你永远都是西陵紫龙。”
他眼眸望向窗外,低沉的声音传来:“而为了皇上,我早已决定终身孤寡。我的权位太高,名望太大,如有子嗣,随时都可能使王族祸起萧墙。”
见他说得如此明白决绝,她终于控制不住,气了起来,怒道:“好!你为了小皇帝宁可终身不娶,那我就提兵杀回京城,让他做不成皇帝,瞧你怎么办!”
她说完,一个箭步冲向门边,欲出门上马。
手才放在门把上,突然觉得背心一凉,似乎有尖锐之物穿透贴身软甲,直刺入肉里,扎得很深。
“你——”她转头,脸上是不可置信的表情,话未完,已感觉到彻骨的剧痛。
这一刀带着内劲,毫不犹豫的直朝她背心刺入,破甲而入,扎得很深、很坚决,是存心要她断魂的。
“你——”她呼吸无法顺畅。
“你不该有谋反之意。”风静海的声音冷冷的从她背后传来。
“哈……”她仰头大笑, 笑得狂、笑得凄凉。“你总有一天会为了国家、为了小皇帝杀我,我早该知道的。”
风静海没有回答,脸上神情漠然,看不出一丝一毫的情感流露。
“你……心中究竟有没有我?”她咳着,血丝沿着嘴角流下。
“君子一言,如海之深,似石之坚。”他平板地说出了当日的誓言。“我既答允了你,此生便不会再娶任何女子。”
“很……好……”她凄然一笑,头一歪,秀发垂下遮住了面容,断气了。
风静海对适才发生的一切似乎无动于衷,他面无表情的朝酒楼内巡视了一圈,便转身离去。
行经桌边时,他的袍袖无意间拂掠过桌上的一只包袱,那是先前紫珑进门时随手搁在桌上的。
包袱外露出一小角布面,在门窗紧闭、光线稀微的情形下,看不清是什么东西。
风静海迟疑了一会儿后,终于伸手将它解开——
映入他眼中的,是一件大红的嫁衣,那触目的喜红,让整间酒店内刹那间亮了起来,充盈着洋洋喜气。是待嫁的兴奋与期待,是终于能和心上人长相厮守的幸福心情,也是一名不凡女子的平凡心愿。
看到这件嫁衣,使他再也无法维持平静,冷漠的面具终于龟裂,内心的真实情绪奔涌而出,长年以来深藏的爱意,化作利刃,一刀捅入他的心窝,痛入心肺,却又喊不出来,那是比任何形式的死亡还要深沉的酷刑。
风静海痛苦的合上了眼,脚步踉跄的走出了酒褛。
然而,他心中明白,更苦的还在后头。
紫珑身亡,对西陵国上下来说是一大震惊。
西陵少帝听到消息后,在不可置信、惊讶痛心之余,立即下令礼司准备黄绸棺木,以国礼厚葬这位爱将,并钦赐西陵武官的最尊封号武忠侯。
出殡那日,举国哀戚,西陵国的人民都为这名英年早逝、功业甫成却突然猝死的女将军感到哀伤,莫不大叹天妒英才。送葬的人潮绵延不绝,百里之外仍可见到陆续加入的人群。
两顶官轿在随行的送葬人潮之外,静静的停着。
“想不到、想不到,”蓝子玟隔着轿帘,望着覆盖黄绫缎的棺木缓缓在人群中前进。“十三王爷的手段居然如此冷绝,看来,为了西陵国的安定,他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他继而摇头叹道:“真是令人不寒而怵啊,幸亏我从无二心, 否则他连一手养大的心爱女子都下得了手,何况是我等。”
“我不明白。”另一顶轿中的人终于开口了。
“嗯?”他示意对方说下去。
“杀了她,对王爷自己只有百害而无一利。”轿中传出冷冷的男声。
“无忌,你此言何意?”轿中人正是他的好友,也是前些日子蒙风静海破格提拔,一跃而居右丞相之位的杜无忌。
轿中人没有回答,显然杜无忌正在思索这名深沉男子的用心。
送葬队伍的另一头,风府主仆三人立在人群之外,只见谭生红着眼眶,频频拭泪,铁卫一语不发的盯着移动的棺木,而风静海则是如平日的神情谈漠。
“你若真心杀她,应该把她的头斩下。”铁卫低沉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你明知她性子狂烈,她若没死,后患无穷。”
眉宇一沉,风静海淡淡说道:“你在说些什么?紫珑若没死,棺木中装的又是何人?”说完紫袍一拂,转身走回轿内。
轶卫望着主子的背影,低声说道:“我们都知道棺木里装的不是她。”
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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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陵城外的一间郊外小屋内,传来暴怒的吼声——
“拿走!休想我再喝这些鬼东西!”床上的人手一摆,将盛来的汤药尽数打翻。
身穿月白宫裙的女子,捡起了地上的瓷碗碎片,柔声劝着:“紫珑,你就再忍耐吧,东华说这帖药只要再喝两天就可以了。”
“哼!喝什么药,反正有人希望我死,干脆让他称心如意!”
“紫珑……”望着床上的人,女子轻叹了一口气,淡素的面容露出难过的神情。
这名女子正是紫珑的好友之一,也是身为西陵王族的风静菊。
当年她和紫珑、梅凤书三人自飞霞府完成学业,依依不舍的话别后,紫珑便迫不及待的被上战袍远赴沙场,一年见不到几次面。而梅凤书回东莞的第二年便考上甲榜状元,从此一路平步青云,现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丞相。
而相对于两名好友的丰功伟业,她选择了足不出府的平淡生活,并依从父母之意,于去年嫁人为妻,夫婿是任职于宫中的羽林郎,宫职卑微,而她天性恬淡,倒也不怎么在意。小夫妻俩性情投合,生活虽然平凡无奇,却是相当惬意甜蜜。
约莫三个月前,她接到一封书信,上头写着紫珑有性命之危,现下人在西陵边城,还附上详细的地址。信上虽然没有署名,也没说明事情的来龙去脉,但她仍然放心不下,立即连夜赶到边城,并在信上所载的酒店找到了奄奄一息的紫珑。
当时她吓得六神无主、手足无措,完全不知该如何是好,所幸同行的李东华,也就是她的夫婿,当即立断的出手封住了紫珑身上伤口四周的|岤道,并以自身的内力护住她的心脉,使她不致于在重伤之余耗损过多精气,然后将她带到此处疗伤。
这些日子,在她的细心照顾下,紫珑逐渐恢复,背上的伤口也愈合得差不多了,然而,心上的创伤似乎随着时间而越加的深刻。
“我今天就走!”决断的女声从床上传来。
“可是你的伤……好吧,你自己保重。”她知紫珑好胜倔强的性子,不敢出言阻拦,只好温顺的帮她收拾衣物。
“这些信笺怎么办?也要带走吗?”当时她为重伤昏迷的紫珑解开衣衫时,发现这叠信笺以手巾包覆着,贴身收在衣内,显然是相当珍视之物。
“烧了,我不需要虚情假意的东西。”紫珑冷冷说道。
小心检视着淡紫信笺上的俊逸字迹,风静菊读着那一首首的诗,句句内敛,却是字字柔情,那是一名男子隐藏在心中的真情。
她虽不知紫珑为何身受重伤,这名男子和这件事有何关连,紫珑又为何恨他至此,她只是直觉的从这些信笺中感觉到一名男子对恋人无微不至的呵护,而只要有一颗温暖、善体人意的心,都可以轻易察觉到这信中所含的深深情意。
然而,紫珑向来潇洒而温暖的性情,却在重伤事件之后改变了,变得深沉而孤僻,偶尔瞥见她脸上流露出来的恨意,不由得令人心惊肉跳。
“救命之恩,请替我向李君称谢。”紫珑一束衣带,从床榻走下来。“另外,你的夫婿可有迷|药?”她停了一下,阴沉的说道:“即使是内力深厚的高手也无法抵抗的迷|药。”
风静海睁开眼,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斑竹编成的屋顶,竹窗外鸟声鸣啾。
今早他出门巡视,在一间茶棚前停下,稍作歇息,然后就……
他掀开被子欲起身,却发觉手脚酸软,一点力也使不上。
“风静海,尊贵的十三王爷、监国大臣,你想不到有遭人下药的一天吧?”
低嘲的女声从门外传来,听到那声音,他不禁全身一震,一颗心难以自抑的剧跳,即使如此,仍是面色如常。
门帘掀处,是高挑婀娜的紫色身影,潇洒的神情不再,眉间眼角浸着冷笑,她正是三个月前才国殇入硷、蒙皇上封谧武忠侯的西陵紫龙,也是曾与他有白首之约的女子。
“看见已烧成骨灰的人还魂,却一点也不惊讶,这份沉着功夫,天下唯你风静海。”
她走近竹塌,在距离他三尺之处停了下来,双手环胸,嘲讽的眸光逼射向他。
“知你安好,我心中再无牵挂。”他冷静的说道,手腕暗中动了一下,空荡荡的提不起力。
她若没死,后患无穷。当日铁卫的警告在耳边响起,风静海不由得打了一记冷颤。
“再无牵挂?哈哈哈……”她仰头大笑,脸庞因那痛入心骨的狂笑而显得阴鸷。“说得好!也只有你能面不改色的说出这种话。”
她踏上前,脸庞逼向床上动弹不得的他,纤手轻抚着他略显苍白的俊容,沙哑的说道:
“谁会想得到,这么俊雅的容颜,却有着一颗无情的心呢?”
她说话的同时手一紧,指尖捏入手心肉里,顿时红血沿着手形滴落,一滴一滴的落在地上,像被践踏的心。
面对她狂放炽热的气息,他没有转脸避开,深潭似的眸子凝视着她,没有挣扎,没有辩解,却涵蕴着不易察觉的、无比深厚的怜惜。
她凑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