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O18脸红心跳

平民皇妃:仙履心路第44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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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平民皇妃:仙履心路 作者:rouwenwu

    凉。”锦书小声说。“你还不休息?燕京都快两点了……”

    “不晚。”沈斯晔微笑,也不解释。“求而不得,寤寐思服,辗转反侧,你说呢?”

    锦书轻笑出声,愉悦忽然低落下去。沉默了一会儿,她低低说,“阿晔……”他嗯了一声。锦书不自主地抓紧了被单。“如果我……我做错了一件事,你会怪我么?”

    宛如等待命运的审判一般,锦书紧张地等着他的回答,心脏跳得又急又快。电话那边安静了刹那。她紧张到几乎无法呼吸了。被侵犯的时候,她只觉得惊恐害怕;事后退了烧、心智也清醒之后,她才意识到自己犯了多大的一个错误。如果真的因为不谨慎而被夺走了身体的童贞,她将永远无法原谅自己——现在她已经无法原谅自己了。

    “你做错了什么,让你怕成这样?”安静许久,那边终于有了声音。他仿佛在微笑。“你的错再怎么严重,也不会比我差点纵火烧了宗庙要糟。小锦,人非圣贤,谨记教训就可以了。我也犯过错,但是我现在不也好好的?所以别胡思乱想了,乖。早点休息,保护好自己,我还等着你回来好娶你呢。”

    锦书几乎要哽咽了。她拼命地镇静着自己,尽可能平静地应了一声,与恋人互道了晚安。挂了电话,她才发觉自己颊上湿湿的,泪水沾湿了枕头。

    在接近赤道的南国度过的第一个温暖夜晚,锦书把自己埋进松软的被子里,哭了。

    104倾情(四)

    挣扎着醒来时,天色已明。

    锦书陷在枕头里,疲倦地揉了揉眼睛。接近赤道的珠岛的白昼,要比她长大的北温带城市长得多。果然,看时间才不到七点。可是天已经完全明亮。勉强坐起身,她困意未消地慢吞吞穿着衣服,心知自己的眼睛一定肿了。

    昨夜挂了沈斯晔的电话,她伏在枕上哭的泣不成声,心潮激荡,渐渐累的入睡才罢。哭着入睡的结果就是此刻的眼皮凝涩,脑袋也宿醉似的疼。这样的烦乱不宁,已经许多年没有过了。下意识地握住颈间红宝石,锦书怔怔地发了一会儿呆,心里酸甜微涩。一时鼻头又有点酸,一时又想含着泪微笑。

    原来,愿将终身相托付,并不是一句泛泛的情话……

    她懂了。

    燕京大学的热带医学研究中心位于榄城,几个实验室散落在忻都各地,珠岛就是其中之一。从接近赤道的岛屿到极北严寒的雪原,帝国的疆域在地球仪上跨越五十纬度。而这里,几乎就是版图的最南端。这里的白昼与黑夜等长,夜色眧|乳|腔挂玻挥屑负跤啦煌o5挠晟3趵词保跏槠挠行┎幌肮摺?br /

    其实这里固然距离帝都千山万水、僻居帝国角落,却交汇了通衢两大洋的航线,沟通着东方文明与阿拉伯和欧洲世界。在大航海时代,这里才是地缘政治的焦点。只是时过境迁,昔日的光荣已被遗忘了,靠向世界输出茶叶与宝石,才能维持着昔日荣光。

    至于工作倒是不繁重。顾老头带着她和自己的两个博士生,每天都去居民区走走看看。虽然炎热潮湿,幸而没有疾病爆发。他的威望倒是能把当局震住,于是药品的发放也很顺利。老头在省府坐不住,又不耐烦和官吏打交道,索性拉上一群学生,登上了去山区的火车。

    铁皮火车油漆成鲜亮的橙红色,在碧绿如染的山间穿行。头等铺的乘客本就不多,锦书又是同行唯一一个女生,得以独占一间洁净的包厢。窗外风光算得上赏心悦目,草木欣欣生机盎然;路基下常伴着一道河水,只是连日下雨,奔流的水质有些浑浊。

    铁路边连绵几百里种茶园,农人正在茶树间冒雨劳作,拼命地除去杂草。远处山谷石壁上还能看见残破的石刻佛像。这里曾经盛行佛教,但是昔日的鼎盛香火与虔诚信仰,在产业化链条的末端,早就为全球化的需求熄灭大半了。

    目光拂过桌上一壶还散发着袅袅热气的茶,锦书不由得微微叹了口气。

    车轮驶过铁轨的声音在耳边隆隆响着,一如两百年来不变的节奏。她静下心读了一会儿书,火车驶出山谷,视野立即开阔起来。巨大的水泥堤坝拦住了河水,形成一个水库。一座小型水电站在树梢上露出一角。水位已经逼近红色警戒线了,雨还是淅淅沥沥下着。

    “锦书?”

    回过神来,锦书赶紧给推门而入的顾老头让出位置。老头在铺上坐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喘了口气。“咱们再过半个多小时就要到了。你怎么样?”

    锦书不答,起身拿起一个干净的杯子,含笑给老头倒了杯茶。“您的茶还是放两块方糖?”

    “正是。”顾老头满意道:“真乖。”

    锦书手抖了一下,有点哭笑不得。老头抿了一口茶水,舒服地叹口气:“多亏带上了你,那几个皮小子不顶用……难怪人家都想要女儿,还是女孩子细心啊。”

    锦书的眼睛狡黠地微弯起来。“抱歉让您失望了……这茶是火车供应的。”

    老头摆摆手,一哂。“我说,沈斯晔那小子究竟有什么好,让你死心塌地地跟着他?”

    锦书一怔,没敢立即接话。老头深深看了她一眼。“这也是个机会,我一直想跟你说一下。”他放下杯子。“你导师把你交给我,我就得对你负责。有些话没人告诉你,我来说。”

    “我也算跟皇家的人打过不少交道。那不是你能随心所欲的地方。你这孩子心性简单,步步为营看人脸色的日子,你受得了?”逼视着脸色有些苍白的女孩子,老头一脸严肃。

    “你嫁给皇储,世人对你的期望就是给他诞育子嗣。等你将来再有了儿女,你就再也走不出长安宫了!我知道你很聪明,可是你不懂人情世故。太子妃又是个受气的位子。真到了那一天,你后悔都晚了!我是你导师的老朋友,他为什么不好开口劝你,只怕你还不清楚?”

    锦书唯有沉默。

    “当年他和瑞平公主在一起,面对的是整个帝国的阻力。”顾院士叹气。“他俩都是理智高过情感的人。锦书,你是个好孩子,阿晔也是。可我真要劝你仔细想想,到底值不值得。”

    姑娘沉默了许久。火车单调地驶过铁轨,雨势渐渐大了。

    “顾老师,您说的这些,我其实都想过。”过了许久,她轻声说。“要付出那么多的代价,还要放弃事业,假如我不爱他,确实划不来……可是我已经想清楚了。有得有失,我可能会遗憾,但是不会后悔。我应该能平衡好自己。您放心。”

    顾院士良久之后才叹了口气。

    “原来你跟阿眉一样——不,比她还犟……”他叹息着起身,胖胖的身躯在狭小空间里显得有些笨拙。“好。哪天你后悔了嫁人,就回来。我给你留着位置。”

    锦书低头微笑,睫毛有些湿了。“谢谢您。我想,也许用不上了。”

    浡林是个很小的城市,在本土,或许连城市都算不上。算上周围小镇,常住居民只有十万人,几乎所有的经济来源就是种茶园。连这所医院也是方圆几百里唯一一家,设施陈旧让锦书看的只想叹息。

    到达的第二天上午,锦书冒雨跟顾老头去医院,驻扎收集病例。一直忙到午后,老头毕竟年事已高,只能伏案小憩。锦书轻手轻脚给他披上件外衣,蹑足出了门。

    午后来问诊的病人并不多。大厅里弥漫着潮气,连墙壁的灰泥都氤出了水印。锦书从候诊室病人里穿过,去走廊一端的药房敲窗户。药房的女孩这些天和她混的相熟,嘻嘻笑着递给她创可贴:“又把手划破了?”

    锦书笑,低头掏钱包:“是啊。”其实是她想吃刺猬果。

    那种深红外壳、钢针直立的果子学名叫什么,锦书至今没搞明白。但是剖开外壳之后淡黄|色的果肉足以媲美鲜荔枝。在第一次不得要领地割破手指之后,她就学会把十指裹满橡皮膏了。

    “让一下让一下!”

    她拎着刺猬果施施然走回门厅,身后忽然有人吆喝起来。锦书赶紧侧身避开。一个粗壮的中年妇人搀着个大腹便便的孕妇走过来,身后还跟着个肤色黧黑的小姑娘。小女孩抱着个网兜,吃力地走着。经过锦书身边时,差点在滑溜的地面上摔倒。锦书赶紧把袋子一丢,一把拉住她胳膊。“当心!”

    四目相对,小女孩忽然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欢喜道:“……姐姐?!”

    “——是你?”锦书也认出了那张小脸,一时又惊又喜。踏破铁鞋无觅处,竟然在这个偏居帝国一隅的医院偶遇故人,是多么神奇的事情?她这时也想起了这家女主人曾说的话,便知道这家人大概是来珠岛做茶叶生意了。“那是你妈妈?”

    桑蒂亚点了点头,亲热地拉住锦书的手。“妈妈要生小弟弟了,婶婶陪她来看病。”

    锦书微笑,摸了摸她的脸。“你先去照顾你妈妈,我过会儿去看你们。”孩子虽然还有些依恋,但是很懂事地答应了,脚步匆匆地追了上去。

    回去的时候,老头正睡眼惺忪地揉眼睛,光秃秃的额头印满了布料花纹。锦书仔细贴好创可贴,剥了一饭盒的果肉出来。老头尝了几块,幸福之余抚摸着肚皮哀叹:“要是我腰围能减一寸,我就请大家吃烤肉。”

    锦书笑而不答,递给他叉子,免得皇家医学会终身名誉会长需要不雅观地动用手指。老头指天发毒誓:“要是减两寸我就请四顿烤肉,三寸就八顿——”

    “老师您又陷进循环逻辑了。”锦书说。“那样吃完,您的腰围也得平方了。”

    “……你这臭丫头!”老头恼羞成怒地咆哮。“敢嘲笑舅爷爷!”

    挺好。她已经从“外甥媳妇”升格成“臭丫头”了,与沈斯晔待遇相同。顾老头或许是接受了她必将嫁给沈斯晔的事实,这些天也想开了,开始以舅公自居,不再端严师教诲的架子,一老一少倒相处的极融洽。锦书笑着在顾老头对面坐下来:“我哪里敢。”

    “行了,别跟我客气,你哪有什么害怕的东西?”老头哼哼,“看你娇滴滴的弱不禁风,胆子可不小。人家女孩子这种天气都不肯出门,你倒好,撒丫子就跑到山沟沟来了。这点上到是跟阿晔没差。这么看你俩是挺般配的,就不知道将来的小孩会啥样。”

    锦书装做没听见,低了头偷偷微笑。

    下午她忙完工作,挤出时间去看望了桑蒂亚和她怀孕的母亲。与她同龄的女主人比起去年在榄城时要丰润了些,看来生活还不错。病房里十分嘈杂,气味不佳,加上那个胖妇人总是时不时地觑她,目光毫不掩饰地□。锦书有些坐不住,叮嘱了几句便告辞出来。

    桑蒂亚咬了咬嘴唇,也跟出门,轻轻扯了扯锦书的衣角:“姐姐……”

    锦书摸摸她的脑袋。这孩子比去年长高了,已经隐隐有少女发育的样子。她方才细心端详过,女孩虽然晒得黝黑,但手脚并无劳作划伤的痕迹。她轻声问:“你该上中学了?”

    孩子点了点头,露出笑意。锦书轻轻松了口气。看来事情不像她想象的那么糟。桑蒂亚平时少有机会与受过高等教育的温柔女性接触,孺慕之情溢于言表。看出她的不舍,锦书索性去买了两支冰激凌——不过是冰棍而已;于是一大一小就躲到了露台边,看着雨吃冰。

    “姐姐,去年在我家那个哥哥去哪里了?”桑蒂亚吮着冰棒,仰头来看锦书。“他怎么没和姐姐在一起?他教我的数学题我都会做了。”

    锦书微微僵了一下,勉强笑了笑。“……他在榄城有工作。”

    “哦。”桑蒂亚有点失望,低头舔冰棒,含糊地说:“姐姐,那个哥哥喜欢你?”

    锦书一下子被呛到了。擦去咳嗽出来的泪,她微微苦笑。“……你还小,不明白。”

    “我都十岁了。”孩子有点不满,“我妈妈说她这么大都订婚了。”

    原来连十岁的孩子,都能看出来那一切;她却一直懵懂不知,直到那个梦魇般的雨天……

    桑蒂亚有点不安地看见,方才还温柔微笑的大姐姐此刻微微颤抖起来,满眼痛楚。她不安地唤了一声。锦书勉强微笑一下,不愿让天真的孩子看出自己的痛苦,问起她的念书情况。

    “我每次都考第一。”桑蒂亚骄傲道,“爸爸说我会有出息。还说要我上大学呢。”

    锦书沉默了一会儿,微微笑了笑。“你爸爸妈妈都是好人,你可要听他们的话。”她拉起孩子的小手,走向大厅,苦笑着抬头看了看钟表:“回去,你妈妈该等急了。”

    ——第二天早上,锦书再去看望时,病床边已经放了一个小小襁褓。

    女主人在深夜开始阵痛,一点多被送进产房,只用半小时就顺产下一个女婴。这是她的第五个孩子。她的脸色已经恢复红润,显然临盆并未给她带来元气的伤害。胖妇人在旁边张罗着收拾行李,准备出院。女主人看见锦书进门,连忙要坐起身:“小姐怎么又来了?地方不干净,别弄脏您的衣服。”

    锦书含笑道:“听说了喜讯,就来看看你们。”她走近过来。女主人抱起身边的小小襁褓,爱怜地摸了摸婴儿红红皱皱的小脸蛋:“这孩子不折腾我,生的也顺。”

    婴儿在这时哭起来。她连忙解开衣襟给女儿喂奶。一面低声说:“可惜是个女孩……唉,总归是自己生的。”她爱怜地轻轻拍着婴儿,呢喃:“乖乖,乖乖。”

    原来所有的女人,都会在做了母亲之后变得温暖。

    锦书静静地站了一会儿,悄悄离去。早晨难得没有下雨,空气里飘出泥土的味道来。一切都似乎正在变得好转。桑蒂亚坐在窗台上看书,冲她扬起一个可爱的笑容。锦书含笑点头,推门出去,想着去吃什么早餐。

    但她并不知道,这时距离灾难的开始,只有十六个小时。

    她是被急促的敲门声吵醒的。

    房间里一片漆黑。锦书惊坐起身,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但清晰地砸门声告诉她这不是错觉。顾老头在门外大声吼她的名字,声音嘶哑:“锦书!何锦书!起床!”

    锦书头疼欲裂,睡眼惺忪地跑过去开门:“顾老师……”她打了个呵欠,“怎么了……”

    顾老头不顾的解释,一把拽住她,拉着她往梯跑去:“怎么了?!——发洪水了!”

    半夜三点钟被大呼小叫的叫醒,锦书压根还在半睡半醒的迷糊着,完全没理解他的意思。老头拉着她一路小跑,爬上了宾馆顶。被凉风冷雨一激、看见宾馆下已经看不见地面的积水时,锦书一激灵,顿时醒了。

    这时候顶上已经聚集了更多人,一个个慌得乱窜。锦书只穿了睡衣,斜风冷雨一刮,顿时冻得脸色发白,困得头要炸开,全身哆嗦着恨不得纵身一跳。顾老头走到屋顶边缘,探头看了看,一脸担忧地走回来:“都淹到二了,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旁边就有人插嘴:“八成是水库溃坝了!我看那个坝就不结实,早晚得出事!”这句话得到了很多赞同。“修那个水库,也不知道被昧了多少钱,修好了也没有屁用,城里还是天天限电!”众人更加赞同,这时暂时没有生命危险,就有人七嘴八舌议论起来。直到有个人怯生生地说:“水库塌了的话……那西边的城区是不是保不住了?”

    屋顶上忽然安静下来了。

    然后,一直到六点钟天亮,顶上的气氛都压抑的让人喘不上来气。

    锦书裹着一个师兄给她的外衣,在烟筒边角落里抱着膝盖坐着,头疼欲裂,脸颊被吹的冰凉,但是这一次,她并不像去年那样害怕了。身边有师长同伴,一时半会儿似乎没有太大的危险。只要不塌,总能等得到救援。沈斯晔几乎在第一时间就拨通了顾老头的手机,听到了他们一行平安无事的消息。父母不知道她来了珠岛,也不会因此担惊受怕。

    但是这种半夜三点起来逃难的日子,真不是人过的啊……

    天渐渐亮了。

    被困在宾馆顶的人们,这时才看清下惨状,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浑黄的泥水已经淹到了二窗户。水里漂浮着木板、家具、淹死的禽畜。唯独没有人。

    青白色的阴沉天空下,昨天的小镇已经成了死的泽国。

    锦书抱紧了肩膀,试图留住一些热量。在饥饿与寒冷双重夹击下,每一秒钟都变得漫长。每一声声响都能让人们充满希冀地看向街角,期待那里会出现救援队。但他们等来的只是一次次的失望。有饥饿的幼童在母亲怀里抽噎着。大人们一片沉默。

    这时候,被困水中的他们还不知道,通向浡林的三条公路一条铁路,已全数被冲断了。

    太阳升起来了,湿漉漉地挂在天上。下了几个月暴雨之后,晴空终于姗姗来迟,却已经来不及了。阳光明亮的有些刺眼。积水打着漩涡,卷着锅碗瓢盆载浮载沉。

    “丫头,你怕不怕?”

    顾院士也疲惫的不行,在锦书身边撑着地面坐下来,连胖胖的面容都失去了昔日光彩。他的袖子卷起了一截,与普通老人无异。锦书轻轻摇头,笑笑:“我没事,就有点低血糖。”

    “你不早说!”

    老头嗐了一声,在裤兜里掏啊掏,掏出一块巧克力糖来。看见锦书的讶然,他不好意思地讪笑:“这不是昨天忘了吃完嘛……就你一个女孩子,吃了。”

    眼底忽然一热。锦书借着低头的功夫,飞快地擦去了一滴泪。“您吃,我年轻。”

    “你这孩子,跟我客气什么!”顾老头不满道,“我当年可是长跑健将,比你——”

    “飞机!是飞机!有人来救我们了!”

    忽然,有人大声欢呼!

    伴随着狂喜的人们欢呼雀跃,一架,不,一群直升机从远处列队飞过来!空军的金色标志在机翼上闪闪发光,每一座顶上,都有人拼命地喊叫求援。但恐惧感已经从他们的心里消散了。劫后余生,有人放声大哭,更多的人腿一软瘫到了地上。发动机引擎声一向被批判到不值一文,此刻却是带来无限生机的纶音!

    堤坝倒塌后第四个小时,救援队搭乘空军的直升机,冒险飞进了受灾区。

    飞机在每一个能降落的地方降落。他们带来了食物、瓶装水、药品和帐篷。宾馆顶由于宽阔,成为了一处暂时的直升机起降地。印着红十字标志的包裹被有序地卸下飞机。首先发放给每个人的是饮用水和压缩饼干。带孩子的妇女可以得到额外的分量。人群开始自发地工作,帮救援队分发物品、维持秩序。

    一架直升机卸下所有救援物资,轰鸣着飞走了。顶暂时恢复安静。

    “也就是这种时候,我才会对当局产生敬意……或者说是军方才对。”

    顾老头注视着成吨裹着雨布的包裹,自语似地说。“——也才让我觉得,我们的努力没白费。”他从边走回来,步伐有些蹒跚。锦书小心地扶着他的胳膊,免得他滑倒。“事情总会变好……虽然在变好之前,可能会更烂。你说是不是?”

    锦书微笑起来。老头儿哲理的时候,还是挺可爱的。“嗯。”

    大约一小时之后,冲锋舟终于驶进了曾经的街道。老弱病残和孩子被首先救走。体力好的年轻人被留在最后,但是没有人抱怨。顾老头不肯首批离去,锦书和几个博士生苦劝了他半日,也只好由着他。

    救援队的效率相当的高。从他们的只言片语里,她才知道东城的高地并没有被淹;而西面的低洼处遭遇了灭顶之灾。宾馆好死不死地位于城中心过渡地带,所以被淹了一半——按照一个小伙子的说法,他们运气不错。锦书与他攀谈一会儿,直听的心惊胆战。

    “我过来之前到那边去过,那真是,人间地狱……”小伙子不忍地顿了顿,没有说下去。“有飞机来了。这次你们几个都能上去,别再磨蹭了,这说不定会被泡塌的。”

    锦书骇然说:“不会……”

    小伙子耸耸肩。“不好说。”

    直升机在他们头顶盘旋,很快裹着巨大的风力降落。锦书的头发被刮的直直向后飘,风让她几乎睁不开眼。停稳之后,舱门映着朝阳打开了。穿着迷彩服的矫健身影出现在舱门,漆黑的眸子在朝阳下光华一闪。他弯下腰,轻捷地跳下飞机,大步向她走来。

    身后有人倒吸一口凉气。有人不可思议地轻呼:“殿下?”

    锦书颤抖着站在原处,眼睛忽然模糊了,再也看不清他的脸。她被一把搂进怀里,她的腰被紧紧箍住,他的手捏的她肩头生疼。隔着朦胧的泪眼,她看见了他眉宇间的坚毅之色。似乎在不久的过去,他也曾这样心有余悸地死死抱着她,久久不愿松开……时过境迁,也变成了天灾,可是最重要的没有变。

    也永远不会变。

    105倾情(五)

    第二批救援队与皇储一起到来,到了中午,城区的灾民已经转移到东边高地一所学校的操场。临时安置点安装了厕所和垃圾收集站。灾民们领到了第一顿热饭。用于淋浴的净水装置还在调试。连片的救灾帐篷已经搭起。红十字的旗帜开始飘扬。

    而顾院士只是稍事休息,随即带着几个学生,义不容辞地加入了临时医院。

    午后时分,锦书弯腰从临时医院的帐篷里钻出来,勉强透一口气。潮湿的空气里飘散着消毒水的味道。她轻轻皱了皱鼻子,抬头看了看天色。

    阴云未散的天上,隐隐透着白光。不时有直升机低空飞过。气候愈发潮湿闷热了,空气里的水分几近饱和。锦书揉了揉太阳|岤,有些头晕,不得不敞开一粒领扣。

    指尖不经意地拂过悬在项链上的戒指,她下意识地攥紧了它,眼睛忽然有些酸涩了。

    清晨,沈斯晔在顶从天而降,当着顾老头、全部同门和在场救援队的面,把她狠狠抱进怀里。而后他甚至顾不得多加解释,便匆匆去处理更为紧急的公务了,留下她一个人被好奇的目光包围。偏偏她那时看起来颇为狼狈,睡衣外面裹着卡其布外套,没休息好的脸色也是无比惨淡;与英姿焕发的皇储站在一起,她就是那个不折不扣的灰姑娘——

    ……现在她身上的白大褂的确也灰了。

    午饭只有简单的压缩饼干。锦书喝了口水,才没被饼干噎到喉咙。她回头看了看没有立足之地的帐篷,轻轻叹了口气,索性往灾民安置区走去。

    地面颇为潮湿。帐篷里的灾民们守着仅存的家当,多半蓬头垢面、双目失神;哭泣声不绝于耳,更多的却是沉默。不时看得到背着消毒喷雾器的医疗队员在工作。

    每一个路口都有持枪士兵把守。有一个年轻的士兵正在警惕敏锐地环顾,四目相对时,锦书对他善意地笑了笑。士兵露出一点意外的神情,过了一秒才回以颔首。锦书不由得微笑,莫名地有些心安。

    知道自己处于被保护的状态,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情。

    下午又是整整四个小时的高强度工作。随着城中倒塌建筑陆续被发掘,充作病房的帐篷迅速挤满了。有些人的伤势过于严重,严重到顾院士都束手无策的程度——他毕竟不是外科医生。眼看着生命在点点流逝,却无计可施。锦书给一个男孩子做了简单的消毒包扎,她清楚他需要截肢,但是即使是这样残忍的事情,也需要无望地等待。

    天上又开始下雨了。

    雨滴敲击在帐篷顶上。只是一场雨,却等于又把生命线切断了一分。帐篷里闷热之极,锦书头疼的要炸开,连缝合针都拿不稳,只得出去喘一口气。

    她在这时听见了直升机的引擎声响,却已疲倦到几乎无力去看了。人群在她眼前来来往往,没有一个人停下来询问。坐在一个充当地桩的木箱子上,锦书有些茫然地看着自己的脚尖,无意识地抬起头来时,一张熟悉的脸却跳进了眼帘。

    她看见,军装的苏慕容正快步冒雨走过来!

    苏慕容皱着眉头,正神色担忧地与同事低声说话。一行人在细雨里行色匆匆,甚至没有打伞。或许是感觉到了异性的注视,他敏锐地侧过头来。

    四目相对,微微的惊愕过后,苏慕容仿佛瞬间明白了什么,眉头舒展,桃花眼里流溢出温柔光彩。并没有停下脚步,他在行走中飞快地抬手加额,以一个军礼向她示意。

    与苏慕容同行的,还有十几位军医。看见他的动作,众人纷纷投去目光。女孩子坐在木头箱子上,白衣上已经沾染了血痕,身形娇小到与那件白大褂几乎不相称。见自己忽然成为目光中心,她有一丝窘迫,苍白的脸颊泛起浅浅晕。她轻声打了个招呼,声音意外的轻柔悦耳。仔细看看,竟然还是个颇为美丽的姑娘——

    同事们与苏慕容很熟,了解他的脾性,就有人噗嗤一乐。气氛顿时从沉重变得活跃,几个年轻一点的医生使劲忍住了笑,有人在吹口哨。苏慕容一怔,立即哭笑不得,话到嘴边又硬生生咽了下去。

    回头得跟兄弟好好解释一下了。半是无奈地摇了摇头,苏慕容走进了帐篷。

    第二批医疗队里,有一大半是经验丰富的外科医生。他们的到来立即解了医院的燃眉之急;到了下午,情况虽然还严峻,却已经大大好转。顾老头从赶鸭子上架里解脱出来,气都不顾得喘,立即去调查难民营里流行病的情况。

    洪灾后的瘟疫如同赶不走的阴影,如果有一个处理不当,接下来的就是噩梦。好在老头经验丰富,这种灾害见过不止一次,深谙如何化解;他一改往日随和,雷厉风行到了严苛的程度,但他祖师爷德高望重,没有任何医生敢在这时候违反他的指示。有个博士生无意说错了一个常识,还挨了老头一顿臭骂。

    偏生当局有些行动不利,老头越发恼火,众学生战战兢兢,话也不敢多说,各自埋头工作;锦书是唯一的女生,这时候只好硬着头皮上去救场:“老师您喝水么……”

    老头大概也渴了,没拒绝。无视男生们投来的感激目光,锦书端了杯子过去。这时候的热水也是稀缺物资,老头喝了几口,表情稍微缓和了一点。看见手里的统计表,脸又阴沉了。

    锦书逃跑不迭,只得乖乖听他教训,心里却止不住担忧。老人毕竟年纪大了,这么高强度的工作下去,心情又差,身体就未必受得住。万一在这里心脏病犯了,连急救的地方都没有……

    她一晃,猛地回过神来,暗自警醒。

    临时医院的一侧就是药品仓库,种类颇为齐全,只有拿了医生的处方才能取药,是为了防着有人囤集居奇。从顾老头那里回来,锦书去拿了两瓶速效救心丸,小心地放在口袋里。老头子不只是她的师长,还是沈斯晔的尊亲,他不在这里,她自然有责任。

    心里暖暖的,锦书低头微微笑了笑,走进医院的帐篷。

    结果就被临时医院负责人——一位中校军衔的军医——抓去手术室打下手了。

    医院不光是医生奇缺,助理麻醉师和护士一样严重不足。这间临时搭建的简陋帐篷甚至还在滴水,却担负了救治几百人的责任。她默默洗了手,穿好手术衣。

    “你去四号台。”没有自动装置,负责人亲自为她推开门。“做完这一台就出来吃晚饭。”

    锦书莞尔。

    门在她身后关上了。她眨了眨眼,有些不适应雪亮的灯光。小心地绕过器械台,锦书向最左侧的四号台走去。神情专注的医生转过脸来,口罩后的眼睛清冷明亮。“弟妹?”

    锦书可没想到这么巧,睁大了眼睛,有些讶然。“……是你?”

    苏慕容似乎笑了笑,随即敛起笑容、移回目光,没有再说话。锦书屏住呼吸,静静站到他身边。无影灯下,主刀医生的手势精准娴熟,全神贯注的目光里没有丝毫退缩与恐惧。手术顺利地进行,他的指示也简化到了“止血钳”“组织剪”的程度。手术台边的苏慕容熟悉而陌生。他微微俯身,握着手术剪的右手灵活而稳重,静寂的手术室里,只听得见刀具偶尔碰撞的细微声音。

    终于缝合完最后一针。他直起腰,轻轻舒了口气,摘下半边口罩。

    转过身来,苏慕容看向露出倦意的锦书,眉宇柔和:“——多谢了,弟妹。”

    “我勉强也算医生。”锦书郁闷道,“这也是我的责任……另外你能别这样叫我么。”

    英俊的军医笑了起来,戏谑道:“是,下官知道了,太子妃殿下。”

    锦书气的差点一脚踩过去!好在手术室里所有的人都在忙,没听见这个小插曲。她只能恨恨瞪了他一眼。护士把病人推出去,苏慕容与锦书从另一个出口走出手术间。他把手术衣脱下来,露出里面整洁的迷彩t恤。即使在这山穷水尽的地方,苏三公子照旧保持着他一丝不苟的马蚤包作风,引得灰头土脸的众人纷纷侧目。“我说弟妹啊,你怎么在这里?”

    锦书只好解释了一番。苏慕容听的扬起眉头,不以为意地笑了笑:“那老爷子也在了?”

    锦书点点头,低声说:“老师在外面。我劝他去休息一下,他也不听——”

    苏慕容啧了一声。“老爷子犟的很。你也甭费劲了,待会儿我去找他。老头子就是老骥伏枥,可是也不管自己尚能饭否,还天天的东奔西跑。闲不住的人呐。”他坏笑。“我说啊,你想劝住他,就别叫他顾老师。直接叫舅公来的更管用。”

    锦书已经懒得跟他计较了。苏慕容抬起头,看着帐篷边雪亮的应急灯,微微一笑。

    “走。”他说,“我送你去北边市政厅。救援队都住在那边。我猜你不认识路?”

    锦书哑口无言。她的确不辨方向。天色已暗,而所有的帐篷都长得一样。苏慕容微笑,优雅地做了个“请”的动作。“我估计皇储也住在那里。不过他现在或许还没回去。尊贵的小姐,请随我来。护送落难女性是绅士的义务,不知在下是否有这个荣幸?”

    他笑吟吟地伸出胳臂,示意她挽上来。锦书红着脸哼了一声,昂着头拔脚走了。

    过了半分钟,她灰溜溜地转回来:“……哪边是北?”

    除了主要道路,安置区的灯光并不明亮。锦书走的深一脚浅一脚心惊胆战,最后还是不得不抓住了苏慕容的胳膊,把他当护栏。苏慕容却仿佛对恶劣条件并不在意,娓娓说着他知道的一些情况,他的语调轻快而平稳,仿佛一切都在往乐观的方向发展。

    “……我是搭直升机过的海峡。估计等我们救完灾回去,就得坐轮船了。”

    锦书轻轻叹气:“我们当时是飞机到省府,然后转的火车……”

    “铁路线冲断了。”苏慕容说。“现在抢修也来不及,才只能靠直升机。你还没坐过?”

    她坐过的。

    从舷窗里俯瞰浑浊的泽国,让她下了飞机还晕眩了好久。一直到中午,她走路都有些晕。沈斯晔并没有和她一起登上那架飞机。他留在原地。

    从早上到现在,她都没有再听到他的消息。锦书低下头,轻轻抿了抿唇,心里有些担心。

    “前边就是临时修的直升机起降场了,”苏慕容边走边说,语气里是淡淡的赞叹。“后生可畏啊……这样的天气也能起飞,连导航系统都没用,敢这么做的还不是一个两个,是一整个编队。要不是他们,现在浡林还是一座孤城。看见那边的灯塔台了没有?下午我们抵达时还没有建好,现在已经能用了——”

    他的话猛然咽了回去。死死盯着塔台灯架垂下的一段黑纱,苏慕容好半天没能说出话。

    淡淡的不祥预感升起来,锦书不安地低声问:“那是……”

    苏慕容没有回答。拉起她的胳膊,他飞快地往起降场里跑去。螺旋桨带起的风在他们头顶刮过,起降场里灯火通明,十几架直升机整整齐齐停放着,机舱里却都没有人。苏慕容咬着牙跑向塔台。但是在距离十几米的地方,他忽然停下了,呆呆地看着前面。

    那里,二十多个年轻的飞行员正默默站成一列,低头默哀,头盔都摘了下来。起降场上,灯火通明,鸦雀无声。没有人解释,没有鸣枪,没有哀乐。凝重沉默的悲伤,却足以把黑夜都染出痛楚的颜色。

    “这是空军几十年的习惯。每有一架飞机失事,剩下的人就会挂一段黑纱。”苏慕容嘶哑地低声说。“……这才是第一天。”

    折戟沉沙。

    默哀只简短地持续了大概三分钟。军人们沉默地散去。没有人多看他们一眼。浡林从没有过机场,逝者已矣,在不能起飞的夜晚,他们还要负责指挥台的调试与安装。这是军人的天职,也是宿命。锦书沉默着,深深弯下腰,一躬到地。

    “身既死兮神以灵,子魂魄兮为鬼雄。”

    苏慕容低声吟诵着国殇,神情庄重肃穆,缓缓抬起了手,是为军礼,亦为告别。

    “战死沙场,死得其所。兄弟,一路走好。”

    只是两个人都没想到,几年之后,他竟是一语成谶。

    市政厅里灯光明亮。出出进进的,尽是忙碌的救援人员。苏慕容正要把她送上梯就被人叫住了说话,还有崇拜的小女生眼睛闪亮。目睹了方才的致哀,两个人都没了谈天的心思。与有一丝恍惚的苏慕容告辞,锦书默默爬上了梯。

    “……何小姐?”

    她爬到四,罗杰神情严肃地匆匆走下来,看见锦书时一怔。“您——自己来的?”

    锦书疲倦到无意解释,无言点了点头。罗杰无声一叹,也不再多问。“殿下住在七。您随我来。”他带着她走到一处房间门口,掏钥匙开了门便告辞离去。锦书抿了抿唇,终是忍不住一缕担忧,轻声叫住他:“斯晔他……还好么?”

    助理疲惫的脸上闪过一丝犹疑,终于点了点头。“我想,也没必要瞒着您。”他叹息道,“有一架直升机在去重灾区的途中坠毁。殿下已经赶去善后了。我现在赶过去。他本人一切都好,您放心。”

    锦书死死抓住了门框,虚弱地点了点头。“……你们,注意安全。”

    罗杰欲言又止,终究苦笑。“我会尽力而为。”

    皇储独居的房间里,有灯光、书桌、沙发和简单但松软的床铺,还有独立卫浴——对于此刻一公里外的灾民来说,这大概就是天堂。此刻冒雨回到泥泞营地需要比她此时多一万倍的勇气。况且,她也实在没有体力了。

    温暖干燥的木质地板上,一个设计简洁的行李袋丢在角落。锦书认识这个袋子。初夏他们一起去黄石公园,她还给他收拾过东西。

    那时候她还在读书,她还对未知的未来心怀犹疑。

    把袋子里凌乱的干净衣服一件件拿出来,锦书看着那些熟悉的颜色,眼底忽然湿润了。微微咬住了嘴唇,锦书压住了泪意,把衣服上的每一根褶皱都压平,整整齐齐的一件件叠好。仿佛这样做,他就能很快回来;又或许,只是不能让自己闲下来,有时间思考他的安危。

    把一叠衣服放到床边,锦书寻来电水壶烧上开水,又洗干净了一只瓷茶杯。这个房间不大。她迟疑了一会儿,试着推开淋浴间的门。

    居然有热水。

    温热的水流冲过肌肤,仿佛洗去了几分疲惫。精神紧绷了一天,终于在此刻舒缓下来,身体亦恢复了柔软。收拾好浴室,她裹着毛巾走出来。窗外雨下的极大,冷冷的敲击着玻璃窗。房间里温暖干燥。墙边悬着一面半身镜子,锦书慢慢梳着潮湿的长发,与镜中的自己对视。镜子里的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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