弃妃不承欢第44部分阅读
弃妃不承欢 作者:rouwenwu
然地收手,便要离开。
“我自会永远地歇息,在做完一件事后。”她铿锵有声地,掷出这句话,身子一转,再不去望他。
他的心底,因着她这一语, 蓦地湮起一丝的惧意,他仿佛听明白了她的语意里最后的绝淡,那么——
“我不会让你继续蠢下去。”
这句话,从他的口里说出,他知道自己始终是败了,没有败在对弈那方的手下,却败在曾经的“棋子”手中。
是,哪怕违反这所有的步骤,他都不要让她继续下去!
因为,或许,那将意味着永远地失去!
她微侧螓首,额发下,斑斓的蝶翼在水雾氤润的艳眸上轻颤,顾盼间已转为入骨的妩媚,她凝着他,漾起笑意,惟他知道,这层笑意,于他来说,心似在每一漾中被剐尽:
“我不会恨你。”这四个字,如绵似絮,轻地没有一丝的力气,缠缠地萦到他的心扉,软软薄薄的,竟生出另一种让他觉到涩苦的味来。
“我说过,若他负你,我会带你走,哪怕我从前欺骗过你,至少这一句,我没有存过骗你的心。”
“呵呵,”她突然笑起来,笑得,仍是那样明媚动人,“你骗得那么辛苦这一句,竟是真的?是否,你又想让我成为下一步的棋子?带着恨意的棋子,应该是你所需要的吧。”
他的心,在她的笑里,终于被攫束住,他想将她拥进怀里,告诉她,从此,她不会是他的棋子,哪怕破坏整个局,他都不会再让她做棋子,可,在他伸出手,想拥住她前,她终于收住笑意,一字一句,道:
“我今日引你出来,仅是告诉尊贵的景王殿下,我会让周朝覆国,可这与你无关,并非为你而做,所以,现在,请你真的离开,你躲在暗处的监视,不会再有任何的意义。”
说完,她转回螓首,瘦削的身子笼于锦被里,如瀑的乌丝披落在榻上蜿蜒地,是另一种绝望的漆黑。
监视?他真的是想监视她吗?
“婳,不要再回去!好吗?”这句话,会从他的口里溢出,连他都没有想到,可,话语出唇,他并不后悔。
如果这一辈子,他唯一可以再次拥有幸福,或许,真的和眼前的女子有关。
但,她再不说一句话,吝啬到,连眸光都不再望向他。
她卧在那,湿冷的锦被内她知道,一直以来,她能拥有到最后的,不过是更多的寒意。
而她,再负荷不了这么多的寒冷。
他仁立在那,有些东西,是他自己亲手,把它一寸一寸的摧毁。
怪不得任何人!
从他在无忧谷用赤蛇解开她的寒毒那日开始,注定,继续的欺骗,会引来今日的绝决。
他亦知道,这种欺骗,他是带着私心的,他不想,玄忆得到她!
哪怕,先前,是带着小孩子抢夺心爱之物的心态,在无忧谷后,便不复存在了。
只是,他忽略了,她是一个人, 并不是一件物品,说要就要,说丢就丢。
这份忽略,带来的结果,该怎样去转圜呢?
他不要她回去!是的,他不容许!
《弃妃不承欢作者:风宸雪》
纪嫣然端着一盏香茗,茶是玄忆最钟爱的雨前紫尖,嫩嫩的茶叶在碧澄中抒展开它的清紫,让人看了,心境都会不由得要好几分。
但,她亦知道,如今的玄忆,再不会有好的心境。
那晚,在清莲庵,她没有料到摄政王竟会提前下手,用那道所谓的圣旨逼着林婳上路时,她就知道,一切 ,可能,再无法挽回。
还记得那晚的情形,纵然隔了这几月,依然清晰的一幕幕于眼前浮现。
在林婳被皇后押入暗房时她就飞鸽传书于玄忆,她知道,他一定会有最妥善的处理办法。只是,一切的变数太快,不过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预谋。
一步步地,把那个鲜活善良的女子逼进了绝境。
可,逼进绝境的,又岂止是林婳一人呢?
在摄政王率领亲兵离去后的两个时辰,玄忆竟会御驾亲临。
她不知道,他是怎样的兼程,才能把十二个时辰的路,缩短到,仅仅用了六个时辰就赶到了清莲庵,在他跃下漠红的瞬间,漠红已然倒毙在地。
此刻,随着他的到来,天,终于刮起苍茫的雨,他一步一步登上那山坳,雨势渐渐汹涌。
狂风携着大雨打在身上,是那样的疼痛,无数的雨顺着她的油衣毡帽的缝隙直灌进来,开道内侍手中提着的灯笼无数次叫雨水浇熄,黑漆漆的山道上,风雨交加,吹得人,连走一步都那么艰难,而他,却没有丝毫停歇地,一气疾行至林婳坠落的山坳。
站在那,他的毡帽早被风吹得脱落下来,雨水顺着他俊美的脸颊一径下淌,顺公公才要抢上前去替他重新戴上,蓦地,他一回眸,那眸底的神情,她想,这一辈子,她都忘记不了。
那是一种悲到极致,痛到极致才会有的神情。
这样的神情,她只在摄政王的眼底看过一回,那回,是他最爱的女子逝世,爱了几十年,骤然的辞世,她才看到,坚强如摄政王,竟会这般的痛楚。
想不到,那一晚,她再次瞧见这种神情,却是在玄忆的眼中。
玄忆转过的脸上,满是雨水的纵横,长久的沉默后,他说出的第一句话,却是那般地沉重:
“这天下,是朕的天下!朕是天子,富有四海,万民臣服,可为什么?朕连一个最爱的女子,都留不住呢?”
她当时,仅喊了一声“皇上”余下的话,悉数哽于风雨的呜咽声中。
顺公公觉到话里不对,想搀住他的手臂,他却用力得一甩,力气之大,直把顺公公甩摔至一侧,连着那顶毡帽一并滚落于地。
他的声音透着无穷无尽的痛楚,再掩饰不得:
“只有她,只有她明白——朕,竟然连她都保不住,朕,站在这万人之上朕心里的滋味,惟有她懂过,也惟有她一直替朕去着想,宁愿委屈了自个都要朕安心,可,朕有着天下,却宁是什么也没有!”
她不知道该如何劝,或许,再怎样劝,仅是加深了他的悲恸。
她只能看他仰起脸,任那雨浇灌在脸上,雨水顺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颔一滴一滴地溅落在他明黄|色的衣襟上,那外面套着的油衣早被风吹得张扬地舞开,犹如无望的手,却再是抓不住任何般无望。
他的声音里,都透着从没有过的森冷:
“连她都要夺去,那朕再不会顾虑这么多!”
那一刻,他的面容,冷峻如刀刻一样的清晰,布满血丝的双眸洇出一种可怖的杀意。那种杀意的背后,是愤懑、暴怒叠加起来的绝决,一切彼时的痛楚,都化为仇恨,无可抑制地在那一晚爆发开来。
他为帝以来所有的隐忍,制衡,终于,还是在这一晚爆发。
她知道,她阻止不得,她只能,陪着他,在那山坳,望着下面奔腾渺阔的大运河,一直,站到了翌日,直到,顺公公,以及一众的随侍跪叩请命,直到摄政王复返回山坳,一并跪于地时,他才漠然的转身,对着摄政王,只说了最后一句话:
“王父,你,很好。”
随后,他蓦地走下山道,再不回头。
即便荧惑守心,危急帝之性命他都没有再返回鹂翔行宫,连着灾地的民众,都只交于太尉抚慰。
这样置国政和个人安慰于不顾的玄忆,是她所不熟悉的,自小,她眼前的他,除了温文尔雅之外,对于社稷江山之重,更是放在任何之前的。
他变了?还是,是那些阴谋的肆无忌惮,终于让他没有办法不变呢?
甫回镐京,他便下了两道旨,两道在前朝引起纷争,他却惘然不顾的圣旨。
第一道,封掉清莲庵。这一道 ,连一条冠冕堂皇的理由都不给,只是简单明了的封庵。
第二道,则是废后圣旨,这一道,他给了理由,是皇子被害,统率出宫祈福的皇后责无旁贷。
这两道旨,她明白,是他的一种宣泄,更是一种对暗地里屡次加害他心爱女子阴谋的反击。
只是,这反击,始终还是晚了。
这,才是他愧疚自责的地方吧。
从那日开始,她没有再见过他笑,他所有的温文尔雅,也仅化做浓深的戾气
即便是摄政王的话,他都不会再全盘地顺从,之所以,没有动摄政王,或许,仅仅是念着那数载的养育之恩。
除此,恐怕昔日的恩情,都随着这场变故渐渐地消逝。
而她,没有办法劝任何一方。
摄政王对玄忆的苦心,她懂,他是担心林婳惑乱君心,所以不得不除。毕竟,任何会让玄忆江山受损的人或事,他都从来不会姑息,他对玄忆的维护早不仅仅局限在臣对君,更象是父对子的关怀。
玄忆呢?他对摄政王的亲情,她相信,也是无法立刻泯灭的。只是,他难以接受,他最尊敬,视若为父的人,会用一道假传的圣旨逼死他最爱的女子。
不光是对君威的挑衅,更是对他感情的践踏。
一个帝王,要付出一份感情,确是不易的。
她冷眼旁观着,也只知道,他付出过两次,第一次,是源于彻头彻尾的欺骗,第二次,却是源于阴谋的劫数。
这两次,足够,让他的心真的死了吧?
而,对于林婳的死,她同样是内疚的。
毕竟,她没有起到任何作用,除了,通知到玄忆,她所做的,不过是看着那个美好的女子,在摄政王的威仪下,凋零。
甚至,连尸体,都找不到。
那么高的地方,跌落到运河,恰是涨潮的季节,怎可能找寻得到呢?
她轻轻叹出一口气,微拢心神,复端着茶盏,待内侍通传,得允进入时,才缓缓步进御书房。
玄忆,着一身清冷的白色便袍,蹙眉批着案上推荐的折子。
清冷,这是她如今看到他穿着白袍时唯一的感觉。
“圣上,先用点茶,提下神再批罢。”她柔声道,面前的男子,却没有停下手中的紫毫。
她端着茶,站在那,有些许的局促,许久,他方道:
“搁着吧。”
语音淡漠。
在这月余,她也早已习惯。
后宫其他的嫔妃应该也开始习惯。
从清莲庵回来后,他再不翻任何的牌子,哪怕,在人前要做的假象,都不屑再做。
每日,除了上朝,就是把自己关在御书房,除了她以外,甚至是如今宫中尊贵至极的贵妃娘娘,都是见不到圣面几次。
他,真的,爱一个女子,到如此的地步吗?
她的心里,无数次地问这个答案,却是没有一次,敢自己回答自己。
若是在意,为什么,连那女子的尸体他都没有吩咐禁军去打捞呢?
所有的寻找,都是她瞒着他,秘密地进行,虽然,也是一无所获。
“还有事吗?”他淡淡地问出这句话,这样的疏远,真的让她再无法适从。
“圣上,您怪臣妾,对么?”
终于,还是问出这句话,每日里,面对这样冰冷淡漠的他,她有些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素来淡泊的心。
纵然,林婳的出事,是她没有保护周全,可,那毕竟,不是她愿意的呀!
第三章 圣女
。
“朕不怪任何人,朕怪的,只有自个。”
玄忆缓缓说出这句话,终是搁下手中的紫毫,手执起砚块,砚起朱砂墨来。捋起月白洒金袖子的刹那,他有片刻的出神,纪嫣然亦看懂,出神的源头是那件月白洒金便袍袖口的朵朵桃花。
她素是知道玄忆是喜欢桃花的, 因为桃花是他母亲生辰那月绽尽天华之花,及至,林蓁进宫后,亦是犹喜此花于是,这花,俨然在她初进宫的一年内,成了见证彼时他和她爱情的最佳信物。
但,那真的是爱情吗?
如果一种感情,逐渐演变成利用以后,然后,再怎样费心伪装,都不会和爱有关了吧。
可,这,又何尝不是宫中女子的悲哀呢?
不过是在利用和被利用中完成一世的命数。
“圣上,是臣妾没有保护好婕妤,负了圣上的托付。”
她放下茶盏,离得玄忆那么近,近到,可以更清楚地看到,这个从小和她几乎一起长大的男子,如今的蜕变。
但,不管怎样变,他还是那个曾经一直照顾她,疼爱她如兄长的玄忆啊。
所以,当她注定要成为秀女,注定要用另外一种身份陪伴着他时,她是欣然接受的。
纵然,这一辈子,表面看似尊宠无限,本质里,他和她的感情,仍仅仅只会是纯粹的兄妹关系。
她都欣然接受入宫为妃的安排。
并且,她亦会压抑逾越这份兄妹之情的任何情愫,淡泊地陪着他,这样,就足够了。
她知道,他一定清楚她的这分心意,不掺杂任何杂念的心意,哪旧,入宫,其实,最初并非是她的本意,仅仅是她的命。
“嫣然,是朕的疏忽,与你无关。”
玄忆继续砚着朱砂墨,纪嫣然伸出手,从他的手里,代他执起那方砚块。
这三个月来,御书房内,他不再让人随侍。即便是顺公公,都只在殿外伺候——
在失去那一人后,或许,他只愿意在孤独的清寂中度过。
也惟有孤独清寂,才不会干扰他不时想起那人的心。
纪嫣然执着墨块,慢慢地, 砚着那方墨砚,螓首低垂,若不是髻边那三支金步摇熠熠生辉地晃进他的眼底,有那么瞬间,他以为,她又回来了。
那个傻傻的、总是不擅长掩饰自己情绪,偏又忍得下所有委屈的女子 ,又回来了。
只是,她,虽常喜着浓妆惟独对这些钗环却不甚在意,纵然,他封她婕妤时,曾亲赐她两支金步摇——妃位以上女子方可佩戴的金步摇,但,她仅在大婚那日戴了一次,就再不用这象征女子荣宠的步摇,更喜用绯色的鲜花做饰亦因此,他知道她是喜欢绯色的。
可,除了大婚那一次,他再无法赐予她这颜色。
这,又是他无力、无能的地方。
他的无力、无能又岂止仅在对她的上面呢?
于外,东郡征战间,唯一的皇弟又战死沙场,战火硝烟在短时间内定不会止歇。
于内,废黜皇后,丞相称病罢朝,北郡,西郡因数月连绵的大雨磅礴, 更导致洪涝之灾。
继位以来,第一次,他发现,或许再怎样努力,并不能始终如一地做到明君该做的一切。
此时,更轻易因着一个女子,乱了方寸、乱了心扉。
而在无忧谷,他对于父皇宁要爱情抛下江山之举,仍是存着质疑的彼时的质疑,如今,却是感同身受。
倘若,以帝王之威都不能护一个女子周全,要这帝位,真的有意义吗?
得了天下,失去最爱,这样的人生,无疑是不完美的残缺,亦是种可悲。
他的怔滞悉数落于她的眼中,而她,没有办法继续云淡风清地砚墨:
“圣上,恕臣妾不得不说如今朝廷正是内忧外患之际,圣上再怎样难受,但,已然于事无补,若这千秋的伟业,悉数怠于圣上的手中,那昔日圣上所隐忍的一切,都不过是镜花水月的徒劳。”
这些话,她犹豫了三个月终于选择说出,哪怕,是触犯帝君,亦是要说。
身为一国之主,他没有权利让自己过多沉溺在感情中太久的。
即便是缅怀,三个月的时间,着实是最大的限度。
“嫣然,朕明白。朕亦会早立储君,已安天下之心。”
纪嫣然的手一滞,那墨块在朱砂墨里划过一倒浅浅的印子,随着极轻的一声“嘶支”,她的眉心颦紧,难道,他真的,要走那条路吗?
“朕只是立储君,并无他意,不必担心。”
他淡淡说完这句话,复执起紫毫,满蘸墨汁,在铺于案前许久的那道明黄的圣旨上,圈下一个红圈,批下苍劲有力的一个字:准。
纪嫣然瞥见那道圣旨,赫然是摄政王复议林丞相的折子:今年的祭天圣女增为七人,提前至七月初七火祭上苍, 以化解荧惑守心天劫。
“圣上,摄政王,是为了您好,他并无其他的意思,也全然不是针对您才复请了这道诏书。
林丞相在皇后被废,玄忆提前回京就提了这道折子,玄忆一直搁于一旁未做批复,殊不知,摄政王选择了复议此道折子,按着规矩,玄忆是不能再撂下的。
她的声音尽量想做到平静无波,却始终,还是不能掩饰心里的忐忑。
“不管如何,朕仍会尊他为朕的王父。”
是,他会遵摄政王始终为王父,否则,他不会将假传圣旨这一道略过不提,毕竟,无论是谁,假传圣旨罪当诛杀。
但,他做不到,诛杀一个自幼待他如父的人。
是以,那晚的事,他并未允史官记入史册,对外,也仅宣称,忆婕妤病危于清莲庵不治。
而,史官的密札怎样记,他是阻不得的,这也是历朝史官的职责,他们会把自己所看到,却不为君王所容的真实记进史册的密札中。
这,无疑,对她,是不公。
可,他仅能做到这样,这九五之尊,做来,不过是一场盛世浮华后的萧瑟。
她在时,他宠她一直是有所顾忌,甚至连高位的后妃都不能给她,哪旧赐下“忆”字为封号,哪怕于她大婚之典,不过,仅是种看在别人眼里的艳羡。
纵然她也被这些深深地感动,但,惟有他清楚地知道,心里于她,始终,有的仅是愧疚。
他能给她的,太少,太少。
而她爱他,爱得太深,深到,曾经,他以为,他恨本没有能力去回报她的爱,却在日复一日间,两次失去她时候,方能正视自己的心,实际,还是有爱的能力。
不过,一切,都晚了。
如今的他,连命人去寻找她的尸身都不敢。
对,是不敢。
一日未见其尸,至少,还有着希望。
若是见到了,那尸身的足又是小巧的金莲,他没有办法做到椒房殿失火时的豁然。
宁愿存着一线的希冀,她 ,或许还活着,只是,流落民间。
这样,于她,该是最好的吧。
她的纯,实际,是不适合宫里的倾讹。
他,亦始终护不了她的周全,哪怕,此次出宫,他以为凭着莲妃的细致镇密,该无多大的危险,却,还是——
他没有办法继续想下去,手紧紧握着紫毫的笔杆,杆上浮雕着飞龙腾云图,那些云纹,咯进指腹,终是不疼的。
“圣上,早些安置罢。”纪嫣然轻声道。
这道旨,纵是血腥残忍,她却是无力去反对的。
她相信,摄政王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玄忆。
他对玄忆的感情,一直是如父对子,这点,永远不会变的。
“朕知道。”玄忆复拿起一本奏折,展开,凝神细读着。
纪嫣然不再说话,只悉心地替他砚着墨,这样的距离,不算近,但也不远,真的,很好。
殿宇外,又飘落起淅淅沥沥的细雨,飘扬纷洒在九重宫阙之上,将一切的巍峨的宫殿都拢在朦胧不辨中。
大部分的宫殿,在挂下宫锁时,除了值夜的几盏宫灯外,都沉进黑暗之中,惟独,倾霁宫的正殿,依旧灯火通明。
通明的殿内,仅相对坐着二人。
林蓁一袭雪裙倚在轩窗旁的贵妃榻上,她的青丝,半披于肩,愈衬出雪肤花貌,纤细的手,兀自拿着一枝九凤雕花簪,凤做九尾,每一尾上皆缀明珠, 细密璀璨的流苏顺着凤尾垂坠下来,她信手转着这枝凤簪,流光潋滟间,坐于她面前的一女子轻声道:
“姐姐,皇上今晚还是未翻牌子?”
说话的女子正是林愔,她穿着青素的衫裙,脸上,不施一丝的脂粉,譬上也皆是白色的珠花。
景王战死传到镐京时,她几乎没有办法承受这样的事实,若不是林蓁恳请皇上许其接她入宫调养一段日子,或许,她也会随了景王而去。
她爱他,从小,她就爱着他,可,她也清楚地知道,他的心里,是没有她的,仅有那一人,而那人,正是她最亲的姐姐。
即便这样,又如何呢?
姐姐还是入了宫,成了皇上的至宠,景王,也奉了圣旨,迎娶御史大夫的长女秦惜为王妃。
本以为,她也会在某一日门当户对地嫁于一名或许从未谋面的官宦子弟,但,命运就是这样的神奇,她没有想到,秦惜会因为阻止景王纳侧妃而自尽,更没有想到,在其自尽后,景王会请皇上把她赐于他为妃。
当赐婚的喜讯传到太尉府时,在那瞬间,她仅觉得世上最幸福的女子莫过于她,而事也是,嫁入王府后 ,他对她,极尽恩爱,虽然,他不会每晚宿于她的房中,可,他的关怀依然是无微不至的。
得失如此,真的失复何求呢?
但,这样的幸福,连上天看了都会嫉妒吧,所以,这一次的征伐东歧,竟让他和她天人隔。
这,让她再无法释怀,甚至,在接闻噩耗的当场,就一想一死了之。
如若不是早有预见的父亲吩咐贴身丫鬟寸步不离地守在她身边,她连进宫都撑不到。
幸好,她的姐姐,林蓁,始终陪着她度过这段难熬的日子,也在这段日子中,她惊讶地发现,姐姐并没有想象中那般盛宠,在她入宫相伴的三个月里,皇上对她竟连一次牌子都没有翻过。
难道,真的,都是假象?
因着父亲官居太尉,皇上不得不刻意营造出的假象吗?
即便如此,孩子总是真的罢。
一个男子,赐给一个女子,他的孩子,是最珍贵的表达。
她一直这么认为,只可惜她的肚子不争气,纵然景王每月宿在她房中的时间不少,但,她却至今未能替他孕育子嗣,这一点,在如今看来,不能不说是一个遗憾,是这辈子,再无法弥补的遗憾!
“皇上?呵呵,这几月,皇上没有翻过一次牌,更何况,是本宫呢。”林蓁浅浅笑着,心不在焉地,把那凤簪往一旁的几案上一掷。
“司饰坊为姐姐特制的这根簪子真的很华美呢。”林愔方才问出的那句话,是这三个月间,她一直想问,却总是犹豫着不敢问的。
如今,既问出,又得了答案,除了,替姐姐惋惜之外,她不知道,还能怎样。
姐姐入宫伴驾,或许,真的,并非是那么幸福。
假若,当初,她选的是景王,是否会更好呢?
不,不,她否定了这个念头。
她若嫁了景王,景王更加不可能会迎娶她了。
原来,亲姐妹间,始终还是有一些话,是不能说的。
“再美又有何用呢?女为悦己者容,值得本宫容的那人,心里,却早没了本宫。”
她冷冷地说出这句话,水眸里蕴出一丝的哀怨。
“姐姐,再怎样,如今,六宫无后,惟独姐姐的贵妃独尊啊,母仪天下,亦是指日可待。”
“妹妹,此刻皇上跟前,惟有莲妃一人。”林蓁徐徐叹道,端起一旁的茶盏,轻抿了一口紫尖,唇齿留香犹忆起,往日,他最爱的,就是这紫尖。
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渐渐地 ,他的口味都在不知觉中改变了呢?司茶坊,再不会备着这紫尖,因为,他开始只喝冰片。
她的眉心颦了一下,曾经他爱她如珠似宝,甚至在她被贬繁逝宫,他依然予她最特殊的照拂,繁逝宫虽为冷宫,她并未因此受宫女的一点嫌隙之气相反,逢年过节,各宫有的,她不会缺, 各宫没有的,她仍然有。
这一切,都是他待她的好。
而她,又做了什么呢?
护甲深深地戳进她的指腹她不愿再往下去想,多想一分,都会让她如今的心境更加地绝望。
“姐姐,莲妃的父亲官卑人轻怎会威胁到姐姐的位置呢?”
“官卑人轻?你可知道,莲妃背后的人是谁?”林蓁淡淡一笑,眸华流转间,睨向林愔。
“妹妹确实不知。”
林蓁的笑意在唇边浮出美丽的弧度,她把手中的茶盏,缓缓搁至一旁道:
“摄政王。”
这三字,让林愔十分惊讶她从没有想到,看似一个不起眼的莲妃,背后之人,竟是权倾朝野的摄政王。
“你知道小妹是被谁所不容么?”
“难道也是摄政王?”
林婳之死最初公布的仅是患了急症,不治殒于清莲庵。
而父亲从灾地归来后,对林蓁子嗣已殒,没有预期的悲痛,甚至对林婳之死,也始终是闭口不谈,因此她是入宫之后,隐约地从林蓁口里得知,清莲庵祈福之行,林婳谋害子嗣,故畏罪自尽。
但,话里行间,她觉不出林蓁对林婳有多恨,可,被谋害的子嗣毕竟是林蓁的孩子呀。
是以,若说她对此,全无疑惑,那是不可能的。
只是,她真的不知,背后操纵之人,竟是摄政王。
“姐姐,他为何要这般做?难道姐姐的孩子——”
“妹妹,有些事,知道得太清楚,对妹妹是没有益处的。”林蓁悠悠道,“哼,他以为,除去本宫的孩子,又借机废了皇后,莲妃就能为后吗?”
“爹爹知道吗?”隐隐,似乎还是关系到了太尉府,林愔轻声问道。
林蓁水眸凝向她,语音虽淡,还是有着些许计较:
“爹爹即便知道,他也是不会有任何作为的,否则,昔日,怎会连本宫被废繁逝宫,他都没有象林丞相一样,称病罢朝呢?”
“但,那时爹爹尚在征讨南越的途中,自然——”
“你错了,爹爹要的,只是战绩功勋,其余的,对爹爹来说,都是不重要的。”林蓁缓和了下语气,说出这句话,“这也是爹爹为什么如今能官拜太尉的原因,他对天家的绝对忠诚,正是皇上所需要的。否则,叶家和李家两位大将军早就该先于爹爹官拜太尉,不是么?”
“姐姐,我始终觉得爹爹并不像是为了前途,忽视亲情的人。”
林愔一直觉得父亲即便平时因着拉练军队,时常不在府中,但从小到大,对于她们姐妹确是极好的,并没有因她们不是男儿身,而有任何的不同。
纵然,林府的这一代,没有男丁,之于林家的列祖列宗,无疑是种遗憾,可父亲却并没有纳一房的妾室,始终只有母亲一位夫人。
父亲,是她最崇敬的人,所以对于林蓁的这番话,她并不赞同。
“妹妹,男人的事,你又看得穿几分呢?”林蓁叹道,复转了话题,“唉景王虽然去了,你也总不能为了他耗费着白白的年华,待皇上改日召见本宫,本宫替妹妹另请一道婚旨罢。”
“不!”素来性子软糯的林蓁骤然阻止道,顿了一顿,她深深吸进一口气,绝然道,“我不会再嫁。这辈子,生,是他的人,死,我也是他的鬼。”
夜深露中,月色愈发的分名,清华如水地泻过轩窗,泻于林愔的身上,犹如披霜被雪一样,更衬托出她眉梢眼间蕴着的毅然。
“你这性子倒因着他变了不少……”林蓁若有所思地说出这句话,复抬眸望了一眼轩窗外的夜色,“快一更天了,怪不得,觉得有些凉,你也不必陪我唠了,快去歇息吧。”
“嗯。”林愔应了一声,起身,福了一个礼,往殿外退去。
殿内,又恢复冷寂,很多个夜晚,她都必须一个人面对这份冷寂,这样的冷寂,其实比起冷宫时,又好过多少呢?
至少那时,她还有他予他的深情厚爱,结果,是她自己,亲手,把他对她所有的感情,化成了灰烬。
她闭上眼,有一丝沁凉地珠子,顺着眼角,一径地往下,终是,坠落在雪色的纱裙中,觅不得痕迹。
她,原来,真的爱他,只是这份爱,演变成了如今的淡漠,如今的隔离。
而她,明白得太晚,一直以为她爱的,只会是那个人背后所象征的至高无上的权利,她渴望着那些权利能为她所用,才会一步一步,走进万劫不复的今天。
双手环住自己的身子,这样,宛如,他仍拥着她,在她的耳边,轻语低喃着:
“珍儿,若能永远这样,多好。”
是,永远那样,哪怕是伪装的单纯,该多好啊!
她环住自己的身子,将身体蜷缩起来,蜷紧成一团,在这片刻意营造起来的温暖里,她明白,有些事,有些人错过了,就再不可得。
何况,如今,她没有路可退……
《弃妃不承欢作者:风宸雪》
冰雕筑就的地宫,四面皆是华光闪烁的千年寒冰,这些寒冰以一种虔诚之态齐现于一处时,惟有在这个地宫之中。
冥霄独自一人,走进这座地宫,长久以来,没有人再知道这座冰雕地宫的入口,因为当年建造这个地宫的工匠悉数被屠,不是他残忍,只是,有时候要维护一个秘密,就必须做出一些血腥之举。
对,这个地宫于他而言,就是最重要的秘密守候地。
他熟捻地用一块上古白玉嵌进地宫门前那圆形的璧环处,随着宫门缓缓地开启,他慢慢走了进去,沉重的宫门在他身后重重地落下,落地,却没有一丝的声响。
眼前的景致豁然开朗,剔透的冰柱鼎立其间,四壁均是玉凿冰雕的晶莹,那晶莹之中,有一种淡淡的青绿色蜿蜒地渗透出来,沁得整个地宫,折射出熹微若晨晖的光泽。
“主上。”他停下步子,躬身行礼。
他的面前,不过是一座冰雕的冰墙,墙上绘着最为冶艳的花朵,这些花朵,恰是诡妩的玫瑰,再细看,却是冰于这千年寒冰中的玫瑰,寒冰的魄冷将它们最美的姝华保存在了开至最盛处的嫣然,那红色,艳如朝霞,只一眼,就烙进人的心底,再忘不得。
“你来了。”冰墙后,一低徊的声音徐徐传来。
“是。”冥霄的语音里皆是恭敬。
“玄景最近怎样?”
“虽然有些许的犹豫不定,但这一次,应该不会有所例外。”
“不是应该,而是绝对不能有任何的例外。你,必须全力辅佐他 ,明白么?
冰墙后的声音,悠缓地说来,却带着领人无法拒绝的威仪。
“明白,只是,这次周朝要我们送上七名纯阴圣女,这个要求我们能否予以驳回呢?”
“不,现在还不是时候。”那声音断然的拒绝。
“我会尽快找齐这七名圣女,请主上放心。”
“是让天下的苍生放心。”那声音顿了一顿,复吟道,“荧惑守心,天劫难复。”
“是,我明白。”
“去吧。”
说出这两字,冰墙后终是再入沉寂。
冥霄躬身退下时,发现,冰墙一角有一朵玫瑰,还是枯萎了。
还能支撑多长时间?
他不清楚,他只知道,时间对于他来说,真的,很珍贵。
而,在落花斋中,绯颜同样清楚,时间对她来说,是怎样的珍贵。
成为祭天圣女,对她而言,意味着,如今剩下的时间,真的越来越少。
但,又如何呢?
从她决定走出这一步开始,就不会让自己有后悔的时刻。
景王从那天以后,再没有出现过,虽然她伤到他的自尊,可她亦清楚,他不会真的永不出现,或者,只是在她更为看不到的暗处,守在她的身边。
看不到,也好。
这,是她最大的底限。
冥霄依旧每日两次会来看她,却仍不进殿,仅站在殿外,问霜儿一些她的起居,再吩咐一些事。
雨,每日里仍下个不停,随着汛期的到来,云堤的水位,在这两日间,更高到不容人忽视,随时都有倒灌过堤防的危险。
对于这些,她并不是十分害怕,源于,曾经,经历过,那些害怕,抵不过彼时心中的痛苦。
那日,从浮华山坠落运河时,刹那间,她以为自己快要死了,最终,上天却是眷顾于她,让她得以碰到冥霄返回北郡的船队,才有了一线生机。
是,是眷顾。
因着通往云中的山路冰未融化所以,冥霄才会决定选择水路,正由于这一选择,她的得救更象是巧合。
虽然,巧合太多,意味着不纯粹。
不过,又有什么关系呢?
至少,她没有死,活着,使她能再为自己做些什么。
她,不再是昔日,那个愚蠢的婳婳。
不再是了。
“小姐,不好了,堤位好像快被水没过了!”霜儿惊乍的声音打断了她的安静。
她淡淡地凝向殿外,雨,确实今日,下得愈发地磅礴。
“小姐,我们快走吧,我刚发现,渡口有船停着,估计是来接我们的,再不走,指不定真是来不及了!”
霜儿清楚眼前的危险,围绕云堤的落霞湖虽隶属候府,可却是与护城河一脉相连。而云堤不过是人工填出的一方湖心景地,当然是远远不及候府堤岸的高耸结实,如今的情形,水位已经逼近警戒的位置,只怕,不过一会,这块昔日湖心的瑶池仙境就得被湖水悉数淹没。她,可不擅水性,看小姐柔弱的样子,应该也是不擅的吧。
绯颜慢慢的站起身,从容不迫地行至殿前,只往外一看,眉心终是颦了起来,这丫头说得没错,这里,恐旧,一会便会被汪洋的湖水淹没。
霜儿一手撑起油伞,一手勾住绯颜的臂弯:
“小姐,我们快走!”
她没有拒绝霜儿的搀扶,甫下台阶,一阵狂风夹着豆大雨珠席来,油伞在霜儿的手里,被风吹得打了一个旋子,拖手而去。
“啊呀! ”
霜儿一惊,忙松开扶住绯颜的手,兀自去拿滚落在雨中的伞。
绯颜瘦削的身子被风刮得有些踉跄,她用手微挡住额头,仅看到,大雨如注,激落在地上,无数的水泡泛起,如水沸一样,疾疾地雨敲于身上,仿若那日的煎般,有着骤然的疼痛。
箭!
她的手不自禁地抚住肩下的位置,彼处,虽得冥霄的悉心用药,仍是留下淡红的痕迹。
神恍间,蓦地,泼天淋于身的雨似乎突然停止,她抬眸,眼前,是一张诡异的银制面具,他,还是出现了。
他手中的伞遮在他和她的头顶,亦遮去那暴雨的磅礴。
每每,在她有危急的时刻 ,出现在她身边的,都是这个不仅利用她,还欺骗她的男子。
她的眸华咻地边得更为冰冷,身子向后退去,才移开一步,她的手腕已被他不容反抗地牵住,耳边是他不再平静的声音:
“马上就要破堤了,不想死,就别赌气。”
她黑白冽清地眸子凝向他,却是不发一言,但,也不挣开他握牢的手。
此时,忽然,听得,一边的霜儿尖叫一声,她看到戴着面具的玄景,所以才害怕地尖叫么?绯颜回眸间,却看到,水浪快疾地涌向这里,已经拾起油伞的霜儿首当其冲地被一个浪头卷过,没过头顶,没有等她反映过来,只觉腰身一紧,耳边,传来他的话:
“抓紧我!””
声音里是焦灼的,这份的焦灼,更多的,是因为眼前这个女子。
他不要她有任何事,他用尽全身力气揽着她的身子,脚底微一借力,身子凌空跃起,觉到耳边风雨呼啸时,他带着她,稳稳落于一旁的樱树上。
刚刚的那柄伞,随着下一个浪头冲来时,瞬间被吞灭。
好不容易稳住身子,才发现樱树的枝桠子勉强能承受他们俩人的重量,得益于,绯颜的身子真的很轻,这点,果真还算是个优点吧。玄景拂过这个念头,方把心里的担忧稍稍缓解些。
其实眼前的形式,是容不得丝毫乐观的。
他不是没有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