弃妃不承欢第46部分阅读
弃妃不承欢 作者:rouwenwu
听到她们的呼吸,是急促的,这种急促代表的,是心里无法平静,但,北郡是信奉神灵的郡都,之于神命,她们表面上自然莫敢相违。
真是愚昧的人。
她走在最前面,没有任何犹豫地登上车辇,车辇四周垂着绯色的薄纱 ,映着灰暗的天际,或许,一会,又得有一场大雨磅礴。
安庆主道旁的百姓,带着新奇的目光注视于车辇的经过,这种新奇,抵消了连月来,他们对于天灾不断的晦涩绝望,源于,对祭天是带着希冀的。
愚昧的本性使然,希冀着这次用七名圣女的祭天,可以让上苍再次降福于他们。
人,都是最自私的。
她的唇角浮起更美的笑意,姝颜倾城的容貌,在绯纱被风吹起的刹那,果然引起两旁的百姓无法克制住的惊唤。
看着那些人惊艳,甚至于转成贪婪的目光,她清楚,一个女子,所能有的最大限度的价值,确实就是无双的容貌。
所以对于冥霄赐给她这样一张脸,心底的执念,让她没有拒绝。
车辇缓缓行驶间,禁宫,终于还是出现在了眼前,无比熟悉,却陌生。
她下辇,一旁,早有嬷嬷上得前来,引着她们七人,由明武门往一处宫殿行去,宫内的甬道显是被人冲别过,并不如街市的泥泞,她绯色的裙裳曳地,布履轻移,大概半柱香的功夫,方至一宫,匾额书:太和宫。
七名圣女被分别带进太和宫除正殿之外的七进偏殿。
绯颜随着其中一个嬷嬷进入其中一殿,殿内熏着沉水香,香案上白烟袅袅,纵是日间,依旧烛火通明。
由于四面的轩窗,皆是紧紧闭阖,茜纱窗前挂着厚重的帘子,随着殿门的关阖,宛如黑夜一样,靠着烛火,照亮正中摆着的一个净桶,里面盛满烟草灰,不知是用来做什么。
沉思间,那嬷嬷已上得前来,躬身道:
“请圣女移坐净桶。”
殿内仅她和嬷嬷二人,她慢慢走到净桶,在嬷嬷示意下,轻褪亵裤坐于净桶之上。
那嬷嬷则垂下眼睛,立在一旁,待她坐下,方上得前来,手中拿着一个草捻儿,在她的鼻端搔着,她觉到奇痒不过,轻轻掩袖打了一个喷嚏,嬷嬷才收住手:
“请圣女起身。”
说罢继续垂目。
她起身,穿戴妥当,嬷嬷上前低着头似在看那桶内的草灰是否被吹动,原来,不过验身。由于圣女身份特殊 ,是献于上苍的供品,是以,按着规矩,是不能按宫内选秀的脸身法子进行,改用这净桶。
倘桶内草灰未动,就为处子之身,反之,若桶内草灰有坑痕,即可断定,圣女已然破身,决无祭天的可能。
这是祭天前的必然步骤,以验明入宫前的清白,今后,这七名圣女就将被严格看管在太和宫中,不容任何人的亵渎。
“圣女,请更衣。”那嬷嬷见桶内的草灰纹丝不动,立刻呈上一旁几案上早置着的雪色纱裙。
又是雪色。
昔日厌恶这颜色,今日,仍不会有任何改变。
她接过这衣裙,并不说话眸华冷冽,那嬷嬷甫一对上她的目光,忙不禁再低下脸,这名圣女,没来由地, 让她心底一阵的寒栗。
递上纱裙,嬷嬷按着规矩退出殿内。
她是资格最老道的嬷嬷,也知道自己所验的这一名圣女身份犹为矜贵,因为除了这名圣女是闰年的九月初九所生,其余六名圣女,未必都是闰年的 ,因为这一次,所需火祭七人,故而,没象往年那样要求的苛刻。
九月初九的日子,已是命格属阴,其中一人,为极阴命格,就能做成祭天的七阴。
退出殿外,她才发现,手心,粘了一层汗,对着这名圣女,纵然,她美得不像凡间该有的女子,为什么,让她只觉得冷汗涔涔呢?
雪色的裙裳将洁白晶莹的玉肩半裸在外,绯颜的手,下意识地抚到后肩,从落地的菱花镜中看到,那里,再没有合欢的纹绣,
甫换上纱裙,那嬷嬷在殿外禀了声,得允进入,才拿着一个小圆盒子进来,一眼瞥见绯颜右臂早点有守宫砂,拿着盒子的手竟滞了一下。
绯颜眸华轻瞥,盒子里原装的是朱砂红一样的东西,与昔日玄景在乌镇给他的那盒一般无二,想是验完身后,才要替她点上这守宫砂。
圣女皆为民间百姓家所选,自是不会点这世家女子才有的守宫砂,昔日她再入周朝后宫,因是盐商的女儿身份,替她验身的嬷嬷也略有奇怪,何况今日呢?
她并不做任何的解释,只是冷冷地越过那嬷嬷径直往殿外行去,嬷嬷把盒子收进袖笼内,紧跟上儿步,声音里愈发地合了颤意:
“圣女,这边请。”
《弃妃不承欢作者:风宸雪》
太和宫正殿,鼎香萦绕,北归候冥霄站立在那,看着绯颜及其他六名圣女依此慢慢进得殿来,除了绯颜之外,其余六名圣女的脸,几乎都带着惊恐、战栗。
当然圣女在走上祭坛时都不会有过多的思绪,因为,在那之前,冥霄会催眠她们,最大限度的让她们没有任何惧怕走上祭坛。
可,每一次,当火焰燃起,吞噬她们的刹那,还是会有尖叫声撕破祭坛的寂静。
那一刻,每每都会让他对下一次进献圣女的质疑。
毕竟都是命啊。
十五年来,加上这七名,二十二条鲜活的命,就葬送在所谓的天劫罹难的祭祀中,而主公对此,始终没有任何的非议。
哪怕连粗莽的荆雄,都对这历年的进献觉到不妥,主公仍未收回成命。
主公的命令,对于他来说,再质疑,遵守,是唯一的法则。
此刻,这七名圣女均站立在殿内,前三人,后四人,顺次排开。
静候着那九五至尊的到来。
绯颜的神情,并没有丝毫的不同于往常,仍是清冷淡漠。倘换在以前,即将要见到那人之前,她该是欣喜,并且忐忑,甚至还会娇羞,但如今,她只是比任何人都平静地站在那,纹丝不动,连呼吸都静到不可闻。
沉水香的清雅中,她敏锐地闻到一缕熟悉的味道溢进鼻端时,旦听得殿外传来通报声:
“皇上驾到! ”
低垂的螓首,看到玄黑的袍褥从她的眼前走过。
是的,玄黑和素白,这两种格格不入的颜色,成为,再次相见时,唯一的色彩。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绯颜随众叩首时,掩去唇边的一抹讥诮的笑意。
“平身。”玄忆的声音徐徐在殿内响起。
有多久,没有听到这熟悉的声音了呢?
这以往让她心悸的声音,今日听来,徒增的,不过是更浓的一种情愫,那种情愫和爱无关。
“臣不负圣命,如期选送这七名圣女。”冥霄上前一步,呈上名册。
“北归候,为朝廷尽心竭力,朕得卿如此,夫复何求呢。”
玄忆的语意满是褒奖,只是这份褒奖的措辞,却是疏远清冷的。
他整个人,站在那里,比绯颜更为清冷。
“这是臣的使命。皇上,请赐圣水。”
冥霄从一旁内侍手中接过圣水,躬身上前,呈于玄忆。
盆是九龙盘云的纹饰,金灿灿的辉华让人不得直视,里面,则是盛放着云中极寒颠地取来的无根之水。
顺公公接过金盆,托于一边,小卓子,一边开始念名册:
“圣女绯颜晋见。”
绯颜低垂螓首,她站在第一排的中央,于是第一个人昔见他的圣女,自然是她。
缓行至玄忆身前,她走得并不快,裸露在外的肩,却随着每一步,微微有些凉意笼上。
这种凉意其实是心底沁出的,她知道。
终于,十步,整整十步之后,她还是行到了距离玄忆不算远的位置,按着规矩,她是不能抬起螓首的,仅能低垂着,让玄忆把圣水用柳枝轻洒在她的身上,以示纯净圣洁,完成祭天典礼最初的祷告。
而她却在止住步子时,选择抬起螓首。
她站在那,那种入骨入髓的绝美,几乎让殿内所有的内侍宫女都倒吸进一口冷气,目光,亦都忘记做奴才的规矩,再移不开她的身上。
她仿佛,笼着一层烟霞,无暇的肌肤白得几近透明,唯见一双明眸流光灿然间,却清冷生辉。
美则美矣,终是冷若冰霜。
她的眸华凝着玄忆,昔日,这个男子,曾是她魂萦梦牵的所有,今时,再见面,仅剩下,噬咬心扉的恨。
对,那种与爱无关的情除,是恨!
而,玄忆的目光只一瞬,在她抬起螓首的刹那,望向她,随后做未见般,淡淡地移开,修长的手接过顺公公呈上的柳枝,沾了盆内的无根圣水,轻轻地洒于她的眼前。
细密的水珠子,纷纷扬扬地洒于他和她之间,晶莹剔透。
偶尔有几滴落于脸颊,只余冰冷彻骨。
这样的美貌,为何进不了他的眼内呢?
啊,她想起来了,他,越是在乎,就越会装作不在意。
如今,她拥有绝美的姿容胜过他后宫任何一个嫔妃,做为一个男子, 更做为一个她初进宫时,日日翻牌的君王,她不信,他不动心。
她要的,就是他动心。
这样,这一局,才会更加的精彩。
不同的是,这一局,她不是任何人的棋子,只会是操纵整个棋局之人。
“吾土安泰。”她轻启唇, 音色甜蜿如蜜,以往的她,音色,不过是温糯婉约,和谢婉如蜜绝不会相关。
福下身子,玄忆的目光,却不由地凝向她,她半裸的肩部,光滑如玉,没有丝毫的瑕疵。
为什么,蓦然间,他会有种错觉呢。
似乎,眼前,突然出现那一人, 那个不知何时,注定嵌进他心底最深处的那人。
眼前的女子,姿色姝极,又怎会是那个傻气的人呢。
他镇定心神,看着这抹雪色,姗姗地退下,退下间,他的目光骤然,再移不开,他看到,她轻拾罗裙,裙下的金足小巧。
心,瞬间攫紧,他盯着那双莲足,眼神不复平和,似隐着幽蓝深逐的小火只一簇簇地,再做不得清冷。
“万岁爷……”顺公公低低的唤了一声,主子难道,也被这绝色的女子吸引么?可,这女子,毕竟是圣女,是献给上天最神圣的祭品,纵然再倾国倾城,却是连帝王都不该动丝毫念想的。
他伺候周朝三代君主,知道,这三代君主,都并非重色之君,但,今日,玄忆的失态倒让他的心里,惴惴不安起来。
这层不安的源头,是他一直以来的担忧,深深地担忧。
为了掩去这层担忧,他使了个眼色给小卓子,小卓子按着名册,续念道:“圣女杨媛昔见。”
绯颜纤白的手放下裙裾,虽没有再次抬眸,但,心下了然方才玄忆的神色必然有异,顺公公那一声再怎地轻,她,不会错过。
莲足,这让她熬过苦头的莲足,该让他想起什么吧。只是,惟有这一点的相似,他会觉得愧疚么?
呵呵,不管如何,他负她的,她都会要回来!她要让他,为她负尽苍生。
爱有多深,原来,恨才会多深。
所以,从前,她没有恨过任何人,第一次让她懂得恨这种感情的,竟是曾经深爱过的人。
爱燃尽成灰,惟恨,在涅磐中重生。
躬身间,她退回原来的位置,裙裾纹丝不动,她的人,更静的立在那, 而,她脸上刚刚瞬间闪过的情愫悉数落于冥霄的眼内,他的唇边漾起一抹笑意。
一切,都按照部署在进行,分毫不差。
“皇上,民女不想死,皇上!”惊恐失措的声音划破殿内的安静,杨媛跪于地,手瑟瑟发抖地扯住玄忆的袍裙,满是恐惧怕死的味道,“皇上,您福泽苍生,饶过民女吧,民女不要祭天这一路,民女被他们看得死死的,民女没有办法逃,但从他们抓民女,要民女做祭天的圣女开始,民女就不愿意,民女怕真的很怕!”
原来,再怎样信奉神灵的郡都,始终,这种信仰,并不能真正侵入每个人的心里。
这个杨媛熬到今日,跪求于圣前,无非是想活命,在信仰外,企求活下去。这种企求,她知道,对于寻得她做圣女的冥霄来说,是不会恩准的,难道,她认为,玄忆就会恩准吗?
真是太天真了。
绯颜略抬起眸华,看到玄忆平静的脸上,并未有任何的动容。她知道他的残忍,在她带他去圜丘祭天,目睹活人被烧时的血腥时,就该清楚地知道。
偏偏彼时,陷进缠绵的爱意里,不愿去多看,多想其他。
当时的她,又岂会想到所有的事情会演变成今日的局面呢?看到那名圣女的失礼,曾几何时,她也如她一般的怕死啊。其实,死,真的不可怕,可怕的是人心。
“放肆! ”顺公公斥道,眼色一使,早有随侍的两名嬷嬷驾起杨媛,往一边拖去,杨媛的手却死死地扯住玄忆的袍子并不松手,嬷嬷急了,又不敢用手去扮开她的手,因为,那势必会碰到君王的袍子,这是大不敬的罪啊。
顺公公本可以扮,但,碍着圣女的身份,是不容男的的玷污的,哪怕他是个内侍,却也是不行的。
绯颜看着这一幕,移步上前,先福礼,随后,蹲下身子,她的手轻柔地覆到杨媛的手上,语音极淡:
“你即这么拉着,可知,是忤逆之罪,罪,当诛。”
杨媛煞白的小脸望着她,嘴里嘟囔着:
“横竖都是死,都是死……”
“祭天,并不会死。”她的声音里仿佛带着一种蛊惑,柔柔轻轻地,渗进人的耳中,让人宛然会有一种美好的幻境。
“你骗我,祭天的圣火一燃,怎会不死呢!”
她的手轻柔地从杨媛的手上移到腕际,轻轻的一拉,杨媛的身子竟不由自主得被她带了起来。
就在这当口,玄忆看到这女子乌黑的髻中,莹光一闪,那是——
曾经那个女子的髻上,也有过这种莹光,他知道,这是北郡特有的圣物琉璃簪,但,或许,是这个圣女的特殊,也未可知。
收回心神,这张脸,纵然美极,可,怎会是那个女子呢?
不会的。
因为她的肩上,并没有那朵为他绽开的合欢。
“圣火燃时,你会看到的,不是死亡,而是通往神殿的路。”她轻轻的扶起这个杨媛,“你是圣女,不会死,你的生命,注定会和天地一样的长,因为,你不是凡人啊。”
她原本寒如深潭的眸华变得温软,凝着杨媛的双眸,任何人,都无法拒绝这份温软,杨媛自然亦不例外。
“是,我不会死,我是圣女。”她重复着这句话。
绯颜松开扶住她的手,没有望向玄忆。仅复福身,款款向后退去。
她刚刚用的,不过是最基础的摄心术。这一术,是船上的月余,冥霄传给她的,也是她最需要,得以傍身的一种技能。
学起来,并不是十分地难,源于,她的领悟力,一直都是不错的。
对于意志力不坚定的人,她的摄心术,会十分地有效。
这个世间,其实,这类人,往往占的,是大多数。
玄忆淡淡地执起柳枝,轻洒于杨媛的头顶,随后剩余的五名圣女,一一上前,接受祷告的圣水。
当最后一名圣女退回原位,冥霄方上前,跪叩于地:
“吾皇圣明,苍天必会讲降福于我朝!”
玄忆尚未启唇,突然,一旁有一名小内侍从殿外奔进,于顺公公耳边轻声禀了句什么,顺公公脸微微一变。
“何事?”玄忆转眸睨向顺公公。
“启禀万岁爷,方才莲妃娘娘突然晕阙于未央宫。”顺公公禀道。
玄忆的眉心一蹙,道:
“北归候,祭天前的一应事务还劳北归候费心。”
“臣定当竭力而为。”
玄忆颔首间,步子已往殿外行去,顺公公当然识得主子的心意,尖利的嗓子宣:
“万岁爷启驾未央宫!”
那抹玄色从绯颜身边经过,绯颜的脸上,没有任何的神色,心里,还是轻轻地,被刺了一下。
莲妃,纪嫣然。
真的很好。
一个,都不会少,所有,曾经害过她的人,一个,她都不会容她们笑得更为灿烂。
除了死人之外,她都斗得起!
雨,又开始稀稀疏疏地下了起来,殿内,则没有丝毫的声响,直到,另一名离她最近的圣女,怯怯地走至她的跟前,轻轻拉着她的手,问:
“我们真的都不会死吗?圣火燃起,是通往神殿的路?”真傻的话啊,不用摄心未,她竟然都会相信这话。
面对死亡,或许谎言,也会让信奉神灵的这些人轻易地相信罢。
“不会,你们,都不会死。”
她说出这句话,低垂眸华,是的,她们都不会死。
随后她慢慢走出殿,这场雨, 总该会有停歇的时候。
《弃妃不承欢作者:风宸雪》
玄忆甫到未央宫,院判早出来禀明,是莲妃身子羸弱,略受了风寒,才引发
头风的顽疾,故刚刚突然晕阙。现下,已然无碍。
略受风寒——
玄忆的凝着殿内,那绿色绡纱后,纪嫣然侧卧在榻的倩影绰约地进入他的眸底。这月余,每每他批阅折子至夜半,都是她挽袖砚墨相伴,批阅完折子,她也恪守着宫规,从不愿歇在偏殿,而是再坐肩辇回未央宫,如此,受了风寒,也是难怪的。
他着实是忽略了她许久。
这个,自小,他视做妹妹的女子。
“万岁爷,您不进去?”顺公公在一旁提醒着。
他的脚步有一丝的犹豫,犹豫间,却听得卓子一溜烟地跑上前,道:
“皇上,摄政王在书房候着您。”
“吩咐膳房,携同太医院,调配药膳伺候着。”他吩咐了这一句,复望了一眼殿内,还是转身离开。
摄政王,今日所来,应该也并非为了前朝的政事。
这一点,在他见到肃穆立在书房内,那深青色的身影时,已然清明于心。
“王父。”他仍旧恭敬地唤出这一声王父。
二十多载的养育之恩,始终,是他无法泯忘的。
“臣,参见皇上。”摄政王欠了一下身,深邃的眸子,紧紧地凝着眼前这个他从小看着长大的帝王。
不可否认玄忆身上,他倾注了最大的心血。
不仅为了彼时他母亲所托,更为了另一桩他心底深藏着的承诺。
“王父不必多礼。”
玄忆说完这句话,殿门,早被顺公公虚阖上。每逢摄政王觐见皇上,都是不容他人在场的。“皇上最近有立储君的打算,是么?”摄政王并不绕话,直截了当地问道。
“哦?王父也看到了那些呈上来的折子?”玄忆踱到御案前,上面呈放着今日早朝各司的折子,堆积在那,无论再怎样批,只要为帝一天,都没有批完的时候。而每道折子,都会先经过王父那一关,若有不成体统的,直接便会打回各司“稍稍略看了一眼,确有几道,各拥其选。”
“朕确实有此念。纵然时值盛年,但从四位皇子中,择贤而立,也无不可。不知王父意属哪位皇子?”
玄忆淡淡笑着,问。
“四位皇子中,臣,倒看不出谁天姿过人。”
“玄贇自幼颇得王父的赏识,朕之前倒是一直以为,王父属意于他。”
“玄贇勤奋有余,天姿尚缺。纵然风相为国鞠躬尽瘁,然,立储自当谨而慎
之。”
摄政王的话依旧很直接,他并不担心,面前这个帝王会有愠意,若是有,他也是不会藏掖任何话的。
“既如此这,倒确实让朕为难了。”
玄忆并不将话深入,仅听着摄政王的意见。
“今日,臣听说,嫣儿晕阙了,这月余她对皇上的尽心,想必皇上,也是清楚的罢。”
摄政话话题一转,这,才是他今日的来意吧。
“王父亲送嫣然进宫,朕已封她妃位。”玄忆的声音很淡,语意里,却有着一丝的波澜。
“可皇上也该知道,这么多年,臣希望看到的是,您和嫣然真正的在一起 。”
“王父的话,朕不明白。”
“皇上虽封嫣儿为妃,但,皇上却并未翻过她一次牌,对么?”未待玄忆答话,摄政王继续道:
“臣认为,以嫣儿的德貌品行.若真母仪天下,亦是匹衬的。皇上对林家的姐妹情有独钟,为何独独对嫣儿,仅是敬重有加呢?”
“王父,您让嫣然以另外一个身份进宫,无非是想撇清和嫣然的关系,不让
嫣然甫进宫,就陷进倾讹的峰尖,朕自然,悟得您的意思。”
“可如今,皇上既然连风皇后都随意地废黜,臣对皇上的魄力担当,自然是刮目相看。是以,把嫣儿放心地交于皇上,是臣一直以来的夙愿。”
“夙愿?王父的意思是,让朕立嫣然为后?”玄忆的声音又恢复平和。“臣希望,嫣儿能替皇上孕育皇嗣,这才是臣最大的夙愿。”
玄忆的手在玄色袖笼中紧紧拳起,但,他的脸上,必须仍旧是没有一丝的动容:
“王父,嫣儿身子羸弱,朕已命太医院好生调理着。”语锋一转,于此,他不愿再多说。
对曾经的那名女子,因为珍视,所以,除非她愿意,他不会碰她。对纪嫣然则是由于,他和她从小培就的亲情,不容任何的亵渎。这俩名女子,是例外,无论再怎样承着雨露均泽的庭训,他都不愿逾矩。
“皇上,这几个月,您未曾翻过一次的牌子,难道,皇上,真要陷进别有用心者策划下的儿女情长之中吗?”
摄政王语意凛然,并不随他的语锋而止住。
“王父朕自认对于前朝,并无任何的不妥之处,至于后宫怎样,王父这么问,是您逾矩了吧。”
“臣即为摄政之王,自然对为君之道,可有谏言。臣认为,如今,皇上的所为并非明君之道,您可以专宠一人,却不能虚设后宫,如此,必然六宫失和,殃及前朝。”
“您怕朕会步父皇的后程,对吗?”
玄忆的手执起紫毫,砚台内,犹有尚未干涸的墨清,轻沾那墨清,殷红若血
“臣仅是担心皇上怠于往事,恰遂了别有用心者之意。如今东郡谋反,殊不知,北郡会否是下一个东郡呢?”
“北郡今日刚进献七名祭天的圣女入宫,完全遵着王父的意思。”
“这并非是臣的意思,仅是顺天命罢了。”摄政王听得出玄忆语意里的话外之音,截然道,“皇上这几月的所为,实是欠妥,幸得风相大度,并未因废后多做计较。但,臣恳请皇上在立储及后宫诸事上,仍需有个决断。”
“风相为王父一力提携,风相之意,该就是王父之意吧。”玄忆并不愠,笑得倒愈渐让人看不清他的所思所想。
“皇上,是怪臣把持朝政,安插亲信于要位?”摄政王此言咄咄。“朕知,王父无论做什么,都是为朕“好”,对么?”
玄忆反问,语意,隐隐含着一缕涩意苦。
“皇上明白臣的苦心就好,臣,仅有嫣儿这一个女儿,还请皇上,厚爱!”“朕自当视嫣然为朕重要之人。”
“臣,想看的,是皇上和嫣儿真的伉俪情深!而并非是兄妹之情!嫣儿本性纯真,这宫里,惟有她一人对皇上不安异心,皇上,看得该比臣更加明白才是!”这几句话,摄政王分明说得,有些许的动情。
但,动情之处,不过是,让纪嫣然产下皇嗣,立为储君,方是这情动之归吧。
“朕 —— 做不到。”玄忆将手中的紫豪一掷,负身而立,这三字,说得铿锵有力。
“你必须做到!”摄政玉欺身上前,胁迫之势愈明。玄忆微侧眸,不怒反笑:
“王父,这,就是你的为臣之道吗?”
“臣自知臣法纲论,今日所言,并非是僭越之言,皇上,臣的心,难道,您会不知。”
“朕正是清楚王父的心,才没有治王父擅传圣旨之罪,但,朕,能容一次,并不代表朕会一直容不下去,无论怎样冠冕之言,朕,有所容,必有所不容,王父,朕今日,言尽于此,王父,退下吧。”
摄政王却并不退下,恨然跪于地,语音里透着从未有过涩意:
“臣恳请皇上!”
“王父,您,这又是为何!”
玄忆听到身后的动静,骤然转身,几步至他的面前,一手虚扶。
二十载的养育之恩,他岂能真的做到无动于衷呢?
“嫣儿进宫,是臣的安排,也是臣一直以为最好的托付,但,若皇上,永远只把她当做妹妹,那么,臣宁愿不如此为之!皇上,她的幸福,一直掌握在您的手中,犹记得那年除夕,你曾从宫里赐下番邦的风铃,她一直就挂于窗前,从不取下,哪怕后来入了宫,都随带进宫,她对您的感情,绝不仅仅是兄妹 ,只是苦了她怕您忧扰,故压抑得那么辛苦,都没有任何的怨言!”
他怎会不知呢?
所以,他会在未央宫的观星台畔挂满风铃,因为她素喜的风铃,如果,这是他能给予的他愿意给她。
即便在观星台上不过是为了更好地观测到天相的异变。“王父,先起来再说,朕受不得王父的跪礼。”
“皇上,请恕臣自私,臣请皇上,试着把感情能分些许予嫣儿,否则,深宫寂寥,臣当日的所为,就是葬送她的一生啊!”
玄忆虚扶摄政王的手,明显觉到一滞,而,他的心,也随之滞了下去。
他还有情吗?
没有了。从那个女子逝去后,原来,他的所有最真实的情绪,真的,一并都失去,也包括爱。
这种感情,和昔日废林蓁入冷宫是截然不同的,那是一种,再无法填补的空缺,永远在那,柔软地,提示着,他心的一隅就此被她带走,再无法圆满。
“皇上,臣恳请 !”摄政王的执意,非要从玄忆的口中,得到允诺方罢吧。
“朕——尽力为之。”这五个字,每一字,从他心里说出,那空缺的一隅就似被刀剐过一样的疼痛,那种疼痛刺进心里,才让他觉得,那里,其实还是会痛的。
疼痛的尽头,还有着一种潮湿,那是她曾经流于他身上的那滴泪,原来,随着时间的逝去.这滴泪,终是在那时就沁入他的心里,让他的心,再无法忘却,她为爱,所受的委屈,为情所受的伤害。
他的手松开相扶摄政王,直身的瞬间,恍惚里,他似乎又看到那抹倩影,站在那边,巧笑娉婷地,对他道:
“瞳儿只是怕,老天不会让瞳儿幸福太长时间,您对瞳儿越是温柔,瞳儿越
是怕,患得患失,说得,就是瞳儿这种女子吧。”
彼时她笑得极妩媚,极其不在意,可,他清楚地看到,她心底的害怕。
果然苍天真的不会允许他把许诺的幸福全部带给这个女子,那么快就把她从他身边夺走。
望着山底,奔腾的运河呼啸,磅礴的雨水袭打在他的脸上,惟有他知道,借着这种掩饰,他才敢流下一滴泪,这滴流倒流进心底,与心底她留下的那滴汇融在一起,这一生,都不会再分开!
他的瞳儿,只属于他的瞳儿,不在了。
所以他不会再有任何的感情,这是他曾对她许过的诺言.她不在了他不会死,但,所有的喜怒哀乐,一并地,都随她去了。
“臣叩谢隆恩!”摄政王第一次,跪地行礼。
他的额,叩在金砖地上,在清冷的殿内引起一阵回声,这回声.悠远地流长,玄忆的心,却再辨不得任何的声音。
晚膳后,敬事房主管福如依旧托着红漆盘子上前,他望着那些绿莹莹的牌子,并没有如这四月间一样的吩咐撤下去。
而是,修长的手指移到其中一牌上,咻得翻过。
“未央宫莲妃娘娘侍夜!”福如尖声宣道,甚至带着一种讶异,毕竟,这是四个月来皇上第一次翻牌,是否也意味着,皇上又将恢复往日的雨露均泽呢?
今晚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
悲,或喜。
得,或失。
皆在人的一念之间。
第六章 独祭
太和宫,本是帝王圜丘祭天前斋戒三日的斋宫,是以,距离昭阳宫相去不远。
绯颜推开轩窗,四下,真是静啊,雨虽停歇,但,甬道还是被日间的雨所濡湿,在月色下宛如水银铺就般, 熠熠生辉。
她看着这些景致,宫外传来内侍疾走的脚步声,惊起了树上的宿鸟,啾啾叫着,飞入月影的浓处,隐约间,她仿佛听到宫外,承恩铃的冷冷有声。
旦凡宫内有嫔妃侍夜,低位的后妃由驮妃公公沿着小道直送昭阳宫,而高位的后妃皆会乘承恩车由甬道送往昭阳宫,为了让夜行的宫人隔着距离便让道于承恩车,是以,车的两端,各垂四个金色的铃铛,随着车辇的前行,清脆地响于禁宫的甬道上。
今晚又是哪宫的高位呢?
即便有四月她不在宫内,可从冥霄处所知,如今宫中,并无多大的变化。能称上高位的,无非是九嫔之首秦昭仪、莲妃、盛惠妃、沐淑妃、华珍贵妃五人,但,能进得了玄忆心的,恐怕仅为林蓁和纪嫣然吧。
曾经他为了相伴有孕的林蓁将斋戒的时间延长为一月,现在呢?不过三日,三日之前,他仍可坐享这后宫的美色无边。
真的很好
她的心,不会痛,一点都不会。
手嵌进窗棱中,无意识地一抠,倒是让那春葱一样的粉甲断了半截,她抬起纤细的手,用力地一扮,将那断了半截的粉甲坳去,那断裂处,毛刺不平终是不复光滑。
但,又何妨呢?
断掉的东西,留着,也没有趣味。
譬如,让她厌恶的虚伪,她都不会留,哪怕,她母亲留给她的这张脸她都可以毁去,仅是,这张脸对着铜镜,只会让她想起,她的愚蠢,和那人的阴狠。
鸟惊啼声亦渐远,宫墙深深,墙外有几株不知名的树影高过宫墙 ,枝叶疏离地探进墙来,月色下,重重的殿檐犹如金色的兽脊,冷冷映着那苍茫的月华,格外叫人觉得凄凉清冷,她轻轻地,抒出一口气,竭力让心神继续做到淡宁。
她不该有任何的介怀,这本就是那人的本质,以往的她,被蒙蔽得甘愿委屈,也不去想做为一个帝王,最真实的本质。
扰乱自个的心境,对此时的她来说 ,并非上策。
如是想着,她伸手,想合拢轩窗。早早地歇下,对她,才是好的。
刹那间,却看到,一道黑影,咻地往对面殿中掠去,那殿里,住的,亦是一名圣女。
因着圣女的身份矜贵,故,她们每人,皆可歇于独立的一殿。
除去七名圣女之外,一直到玄忆斋戒前,冥霄都会以祭司的身份暂居于太和宫的祭殿内,焚香祈福,并撰写祭天的颂文。
此外,宫门四周皆有禁军把守连嫉嫉夜间未得每殿门前的鼓钟传唤都不会擅入太和宫。
源于这里,是最圣洁的太和宫,亦是该绝对清静的地方。
所以这黑影,难道——
绯颜有些惊愣,心底,却洇出不祥。
再凝眸时,哪里还有什么黑影呢?
她看到对面殿内本来映于茜纱窗内的烛火也在这时,咻得熄灭。
有极浓的不安湮起。
这宫里,本来就并非太平之地。
纵然,她和那其余六名圣女相交甚浅,可,还是不由自主取了一件披风,甫系好,打开殿门,莲足轻移,往殿外行去。
太和宫的格局是按着太行八封所建,甬道错陌,她绕着甬道往那宫行去,空气里的静隘愈发地深,随着这层静谧纠缠而来的,竟还有一缕若有若无的气味,这种气味于她是熟悉的,她的脚步才要再往前移去,突然,身子被人轻轻一拉已然腾空凌起,她并未有任何的惊惶,甚至,连回眸都没有,因为,耳边,传来冥霄低低的声音:
“此时,并非你好奇的时候。”
绯颜唇边露出一个莫祭何的笑意,果然她还是差点又做了不该做的事。
“你这么晚在这,莫非,又是你棋局中的一步?”
语音落,冥霄带着她稳稳落在殿檐的脊上,一点的声响都没有,随后 ,轻轻摇了一下头,接着做了一个嘘声的动作。
绯颜纤白的手落在檐瓦之上,月华下,那些瓦都着了琉璃一样的色泽。殿内没有丝毫的声音,仅是那腥甜的气息愈浓,她的手有些发冷,冥霄的神情,亦并不轻松。
随后她看到,那黑影骤然从殿内出来,须臾便消失在他们的视线中,约摸过了一会,靠西一殿,门缓缓地推开。
绯颜居高临下地望去,看到一名圣女法生生地提着一盏宫灯出现在殿前,宫灯被夜风吹得忽明忽暗,衬着树叶的簌簌作响,绯颜的披风亦被吹得扬起,雪色的披风在夜色中,即便于宫殿的檐顶,仍是突兀的,冥霄的眉蹙紧,他的手从她身后扣过去,不露痕迹地把披风挡下。
绯颜愣了一下,侧首看着冥霄他的目光来不及收回,倒有一点地讪讪。
“这颜色真不好。”她极轻说出这句话,自己伸手,拢住那些随风飘起的轻薄披风。
就在此时,一声尖叫声响彻太和宫,冥霄却重重抒出一口气,他的手揽到绯颜的身上,低声:
“还是发生了。”
随后,在宫门禁军未进来之前他迅速地揽起她,疾快地掠到绯颜住的那殿,从侧面的窗中跃了进去。
这一切,发生得那么快,快到,当他带着她落到殿内的地上时,绯颜仍能觉到她的心,竟还是砰碎地跳着。
殿外传来疾疾地脚步声,从宫门一直奔到对过的殿里去,接着,太和宫入夜的安静荡然无存。
“你再不走,恐怕,与你也拖不开干系。”绯颜的眉颦了一下,在冥霄的视线望过来时,旋即松开。
今晚之事,并非与冥霄有关,可,从他的话语里,似是预见到了会发生,却又并不阻止。
是不能阻止,还是另有谋划呢?
玄景最后对她说的话,犹在耳边,这宫里,有一股连玄景都曾害怕的势力。
这股势力,今晚,终于,还是出手了。
“嗯或许,这反而是你要的。”冥霄似乎洞悉到了什么,语音虽低,清晰入耳。
说罢,他复从殿后的轩窗跃了出去。
他的身影消失的那刹,殿前传来嬷嬷急急的叩门声,绯颜拢了一下刚刚被风吹得有些凌乱的鬓发,上前,轻轻打开殿门:
“何事?”
“圣女,您没事吧?”
绯颜摇了下颔首,嬷嬷方舒了一口气,绯颜的目光越过嬷嬷,看到,其余七殿皆亮起灯,而冥霄一系绯衣从祭殿走出。
他换衣服的速度,也真的很快。
“究竟发生何事?”
他问着一名匆忙奔至他面前的禁军,未待禁军答话,却见刚刚那名发出尖叫的圣女,被两名嬷嬷扶着从对面的殿内出来,离得近了,骇然,正是日间失态的杨媛。
杨媛的目光有些涣散,当看到绯颜时,立刻挣脱那两名虚浮她的嬷嬷,飞扑了过来,手扯住绯颜的裙裾,痛哭失声地道:
“你骗我,你说我们是圣女,不会死的。为什么鸾鸾就死了呢?你骗我!我们都会死的! ”她的手上满是鲜血 ,这些鲜血让那雪色的纱裙上皆染了一种别样的色彩。
绯颜俯下身,手伸出,将几乎崩溃的杨媛搀住,因为她的身体几乎就要瘫软下去,再支撑不住。
“你不会死,你看到的,不过是幻觉,都是幻觉!”她扶住杨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