弃妃不承欢第58部分阅读
弃妃不承欢 作者:rouwenwu
皇祖母晕厥,心下焦虑,不知皇祖母现在可好些了?”玄忆的鼻端闻到一股淡极幽极的清莲香,这抹香,在浓郁的兰香掩盖中,依旧让他不能忽视。
他轻轻吁出一口气,果然这件事,并非是想象中的简单。
“比适才好些了,但,终究是人老了,愈渐地不中用。”太皇太后淡淡地说出这句话,“今日,在合欢殿, 用了贵妃特制的合欢糕,回宫便再用不下其他,心口堵着,未曾想,方才,吐出一口淤血。”
这句话,看似漫不经心,玄忆明白这份漫不经心的重量。
合欢糕,虽是贵妃所制,却是在合欢殿所用,他的婳婳亦在场。
适才进殿前,他先传了太皇太后的专职御医问过太皇太后的情形,御医的言语搪塞,就让他隐隐清楚,太皇太后今日之举的计较。
翻手为雨,覆手为云,不过是太皇太后一语发落间。
“皇帝,不是哀家逼你,可事情到了今日的地步,这其中的深浅,相信皇帝比哀家更为明白。”太皇太后直截了当地说出这句话,并未绕过多的弯。
“皇祖母真要逼朕么?”
玄忆的声音里透着沉痛,越是明白太皇太后所要的是什么,他越没有办法遏制这种沉痛。
“皇帝,你为了一个女人,一再失语,你让皇祖母该怎样说你?又怎样为你才好呢?”
太皇太后的手重重地叩在床榻边酸枝木镶嵌的冰盆上,那些冰块的冷意灼进手心,她知道,自己必须要坚硬,否则今日所做的一切就都白废了。
“她是朕唯一的所爱。即便朕为了她再荒诞,朕也不会改。”
“旁人犯糊涂不要紧,但, 周朝的基业,容不得皇帝有半点的糊涂!”太皇太后冷声道,“若皇帝还执迷不悟, 那么,今日哀家身中的毒,就是皇贵妃为嫁祸贵妃所下的毒!这——”她顿了一顿,语音转厉,“也算是皇祖母替皇帝了解这桩荒诞的心事 !”
一语甫出,是长久的寂静,在这长久的寂静之后,玄忆慢慢地开口,声音却是飘忽的,仿佛隔着遥远的空旷说出这句话,人在跟前,话语似在天边。
“皇祖母无非是要朕册莲妃为后,何必如此大费周折呢?”
太皇太后的目光向他望去他的眸底,仅有痛楚,无奈编织出一道涩苦的眼神,心底骤然一动,曾几何时,她也在对镜理妆时,看到自己的眼底,是这样的神色。
是什么时候呢?
是在知晓,那女子即便进了宫仍是让摄政王放不下之时,而彼时的她,恰被第一次翻牌的那晚吧。
所以,她能体味玄忆的心情
爱着一个人,却不得不去做一些与这份爱相违背的事。
但,这份体味,并不能让她在此刻有丝毫的妥协退让。
“皇帝明白就好。册莲妃为后 ,一并,把册皇贵妃的礼也办了罢。”
“不,册皇贵妃之礼不必再办。”玄忆断然地拒绝道。
他的婳婳,怎会要这册封大礼呢?
她所要的,仅是大婚之礼而并非这册妃的虚礼。
他,也不愿用这册妃之礼让她跪于任何人的跟前。
哪怕是他,他都不要她跪。
她是他的妻,也是他唯一用心去爱的女子。
他不允她跪拜任何人。
“皇帝!册妃礼必须同册后之礼一并进行,哀家这,也是为了你好!你若把她放得太重,最终,失去得就会越快!”
“皇祖母,与王父,果然所见略同。”玄忆冷冷地说出这句话,眸光的夭华亦变得魄寒。
“哀家是为皇帝好。”太皇太后沉沉说出这句话。
“朕同意册莲妃为后,但 ,只一句,册皇贵妃之礼朕不允!”玄忆掷出这句话,“王父,不必再避着朕。”
随着这一句话冷冷地掷出,摄政王的深青的身影缓缓从帐幔后走出,他深黝的目光凝向玄忆,玄忆负手站在殿内,他的目光亦望向摄政王。
“皇上果然是大了。”
“是,朕亲政也有十年,这十年,王父对朕的辅佐之恩,譬如养育之恩,朕莫敢相忘,但,也请王父记得朕不仅是皇帝,更是一个男子,朕对心爱之人的
庇护,是容不得任何人再有偏颇之行的!””
“臣铭记。”摄政王微躬身,从小到大,他抚育眼前的皇帝慢慢地长大,如今,他终究是大了。
心,也大了。
隐隐地,他被他身上所透的那股气场震了一下,不过,只是一下,毕竟眼前的皇帝,不过是年过双十的男子,血气方刚罢了。
“皇帝,明日让皇贵妃到长乐宫伺候哀家十日,待到册后礼成,再让她回合欢殿。”
太皇太后悠悠说出这句话, 玄忆清楚,若要免去册妃之礼,这无疑是最好的托辞。亦能让婳婳在六宫之中树立贤德的典范。
“旦凭皇祖母做主。”
玄忆从摄政王的身上收回目光,望向榻上脸色并不大好的太皇太后,为了逼他立后,竟用这个法子,这宫里,人心善恶不过是两面。如今,暂且把婳婳安置在太皇太后身边,其实,也是一个最妥当的法子。
毕竟册后一事,其间是否还有诸多变数,是他现在并不能看清的。
无论怎样,他要的,就是婳婳的安然无恙。
“皇帝,哀家与摄政王,都是一心为皇帝的人,这点,皇帝勿须怀疑。”
“朕是否怀疑,对皇祖母和王父来而言,似乎并不重要。”玄忆随着说出这句话淡淡地笑道,“皇祖母和王父,都是朕最信赖的人,而对朕最重要的人,就是皇贵妃,这点,朕希望,你们亦不必怀疑。”
说完这句话,玄忆返身,往殿外行去:
“册后大典,由王父亲自为朕操持罢。皇祖母还请安养凤体为上。”
“臣恭送皇上!”摄政王返身,躬欠,看着那抹明黄的身影消失在殿外,他亦没有回身望向榻上那女子。
惟听得那女子的声音幽幽地传来:
“哀家能为摄政王做的,就只有这些。摄政王也该听得明白皇帝话里的意思,若再逼只会适得其反。”
“本王不敢逼皇上,但太皇太后对中毒一事,理该予后宫一个交代才是。”
“哀家明白。摄政王跪安吧。”太皇太后说完这句话,手一拉漫天的帐幔悉数覆盖下,也一并隔阻了她和摄政王之间。
可,她眼角的余光还是透过暖绿的帐幔,往外瞧去,那抹深青的影子,终是愈走愈远,没有一丝留恋的愈走愈远。
玄忆,她唯一的皇孙,是否能明白她的用意良苦呢?
罢了,罢了。
她将身子慢慢躺下,这后宫的路,即便走到今日,高处不胜寒的滋味,也惟有她自个知道。
昭阳正殿。
金龙绕足十八盏烛台之上,儿臂粗的巨烛皆燃去了大半,烛化如绎珠红泪,缓缓累垂凝结。黄绫帷帐全放了下来,明黄|色宫绦长穗委垂在地下,四下寂静无声,一抹绯色的倩影正立于轩窗前。
方才,玄忆匆匆启驾前往长乐宫,她心底,隐隐觉得,怕是又生了事端。
太皇太后突然吐血晕厥,殊不知,是不是今日在合欢殿前食了合欢糕呢?
但,她相信,林蓁并非是如此愚钝之人,断没有理由将急性毒药下在合欢糕中。
若是慢性毒药,倒是有可能的。
所以,今日,她执意不用那合欢糕,对于林蓁这样的女子,她本就不愿委其更多的面子。
可,太皇太后这一晕,终将整件事演变到有些波谲云诡。
她的不安愈深,好容易安顿好熟睡的奕鸣于合欢殿,梳洗完毕,顺公公便来迎她往这昭阳正殿,说是皇上让她早先歇息,不必再等他。
是啊,合欢殿又被奕鸣霜着床榻,她若要歇息,确也只有另寻地方了。
可,今晚,她又怎睡得着呢?
毕竟她早不是一个无忧无虑,哪怕有半分的计较,都可以安然睡去的孩子了。
她就这样站着,错银鎏金的香炉中熏了龙涎香,空气弥漫开这一种味道,这一种,本只属于他的味道,却依旧并不能让此刻她的心镇静自若。
对于太皇太后说的立后,她并不担心,她担心的是这立后背后,究竟是不是又要让他和她分开?
那莲妃的背后蕴藏着什么,她看不透,她亦怕看透,从立后一事上看来,必定是她所不愿意去面对的事实——
做为皇后,每月的月半和三十,都可以同君王共榻而眼。
她该怎样做到,和任何一个女子再分享玄忆呢?
做不到。
无论她再怎样试图说服自己心胸开阔,她还是做不到啊!
直到,温暖的手,从后面轻轻拥住她的肩膀,她才从思绪里收回心神。
他回来了。
将身子蜷进他的怀里,他的话语柔柔地传了过来:
“怎么不先睡?”
“你不回来,我睡不安稳。”
她没有按着常理,问他太皇太后的身子。
他若要说,自然会说。他若不说,可见这一去,所为的,并不仅仅是这一桩事。
既如此,问与不问,岂非是一样的。
“呵呵,若以后我晚上不能陪你,那你岂不是一夜都不睡了?”
说出这句话,他觉得怀里的身子明显的僵硬起来,才要补说什么,她的话音幽幽地传来:
“你不能陪我,我就看一晚的星星,你不陪一晚,我就看一晚,就当星星是你,也是一样的。”
他毕竟是一国之君,即便没有皇后,怎可能真的永不翻六宫的牌子呢?
若这事,传至前朝,殊不知,又会起几多的波澜,她再怎么不愿,难道真的就愿意看他被为这些所扰心吗?
东郡的形式有多艰险,她心里很清楚。
她虽不贤,却也不能看他忧心忡忡,再在后宫这些本来就能避免的事上,因着她让他多添一分的堵。
再怎样做不到,横竖睁眼闭眼,这日子,也就过了。
他心里有她,她该知足!
被他拥进怀里的刹那,她的心结,尝试着去打开。
“你想念母亲时也看星星,如今 —— ”
他拥紧她,一语出时,她的身子一震,骤然转回,用手捂住他的唇: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她怎么好端端地,说出那句话呢,这不是,分明咒他呢。
可,彼时的她,并没有先想到这一层,但,他,还记得,刚刚坐看星云时,她说过的那句话。
他的手覆在她的手上,深深凝着眼前只到他下颔的婳婳:
“我知道你不是这个意思,是我没说明白,我的意思是东郡如今形式严峻,恐怕,御驾亲征迫在眉睫。”
御驾亲征,这四字,重重敲进她的心底,她的身子又震了一下,他拥紧她,他瞧得明白,她眼底的惧意。
他依稀也明白,她的惧意从何而来。
可,为了他和她的未来,这一讨伐,或将是避无可避的。
他顿了一顿,复加了一句:
“我心匪石,不可转也。”
她抬起眸华,望着跟前的他,明黄袍子,九五之尊的御用服色,映进她的眼中,微微地总让她有片刻的目眩神迷。
这分目眩神迷因着他话语中的挚诚至深,从来都让她没有丝毫的招架之力。
心底最深的地方瞬间软弱,纵竭力自持,念及那就在眼前的对决,只念品出一份悲怆,未知这世上情浅情深,原来是叫不得任何人绝情辜负的。
低敛眸华,一字一句地对上他的那句话:
“我心匪席,不可卷也。”
他目光随她一并垂落,他的腰际佩着嵌金松石套襁,襁外结着金珠线黑丝络,里面置的是她所打的同心结,血祭后,他再次收起的同心结,不论他到何处,他都会一直佩戴着这个套襁,里面的盛放,就是他心底的充盈。密如丝网,千千相结。
心里如缠绕着双丝网,何止千结万结,纠葛难理。
唯有一点,是清明了然的,他爱着眼前的女子,这份爱,他是用全部的生命在爱!
四下里此时,静悄悄的,他和她之间氤氢着熟悉的幽香,这份幽香不仅仅是香炉里的龙涎香,而是他的婳婳,让他迷恋的味道。
修长的手指抬起她尖尖的下颔,她复望进他的眸底,那里溢满温柔,瞳仁清亮墨黑,清澈得凡乎能瞧见自己的倒影,直要望到人心里去似的。
突然,不敢再与他对视,挣开他的指尖,她掉转脸去,心里怦怦地跳得没有抑制。
这一刻,她不愿瞧他。
是怕,陷得更深吗?
其实,她早就陷得没有办法自救了。
真正害怕的,应该是怕这种幸福,会随着战争,嘎然而止。
是的,她怕的,本是这。
他牵起她的手,慢慢的攥紧,距得近了,他的衣袖间有幽幽的龙诞香气,让她更加地透不过气来。
她宁愿在他的气息里,透不过任何气。
被他的气息包围,于她,亦是种幸福的温暖。
离得那么近,他的声音似是从胸口深处发出的:
“婳婳,我要册莲妃为后,就这几日,册后大典会由王父操办举行。”
果然,还是由他来说。
太皇太后刚刚的晕厥,应该也是与此有关的罢。
她不去想,只一句话说不出来。
他将她揽得更紧:
“名义上,皇后为皇帝的妻,但,在你的面前,我并不是皇帝,我只是普通的夫君,仅属于婳婳一人的夫君,所以,我免了婳婳的册妃大礼。”
她的思潮翻滚,听他低低娓娓道来。
心底,是欣慰的。他,一直是最明白她的。
既然,她曾拥有,他予她的大婚之礼,她再不会去要其他那些虚礼了。
雾气渐渐湮上眸底,须臾地汇成泪珠子,在眼中滚来滚去,直欲夺眶而出。
将脸埋在他胸前衣襟上,那襟上本用金线绣着盘龙纹,模糊的雾气里瞧去,御用的明黄|色,狰狞的龙首,玄色的龙睛,都洇化为朦胧温暖的泪光,他胸口的心跳,怦怦的稳然入耳。
他亦再不说一句话,久久驻立在那,脸庞贴着她的翼发,过了许久,方道:
“婳婳,我该怎样对你,才能给你最好的呢?我怕,给你的,不够好, 委屈了你,又怕护不得你周全。”
她抑住泪水,努力调均着气息香炉里荧着的龙涎香,混淆着他的气息却再次让她渐渐沉溺。
是的,沉溺。
他的话语,怎能不让她沉溺呢?
“忆,能再次回到你的身边,陪着你,就是我的所有幸福所在,至于其他对我来说真的不再重要 !我的周全,该由我自己来负责,相信我,你的婳婳,不会再那么娇柔,不会再那么轻易就放弃任何事情。”她将螓首更深地埋进他的怀里,“所以,若你要亲征,带上我,好么?”
他拥着她的手,滞了一滞, 带上她?
他可以吗?
他想带着她,无论去哪,但,亲征东郡,有多艰险,连他都无法预计。
所以他怎能带着她?
无论他怎样,他希望她都是好好的。
这一次,他允不了她!
她觉出他的心意,伸出自己的手,环住他的怀背:
“哪怕,你不带我去,我自个都会跟着你去。”
“呵呵,婳婳,你就不怕兵荒马乱中,反与我失散?”
他不愿意再继续这种氖围的对话,这会让他的心底更加惴惴。
“如果你不舍得失散,就一定得带着我。”她半带着娇嗔道。
“在我带你之前,明日,婳婳先要去长乐宫陪伴太皇太后。”顺着她的话,他把太皇太后的意思,说出口。
长乐宫,此时对她而言,该是安全的地方。
他适才所说的话,太皇太后必然听得懂,所以,他不担心,太皇太后对她再有任何的谋算。
若有,太皇太后不会反借着中毒成全婳婳的贤德树立。
因为,在这之前,他成全了摄政王的心愿。
他的皇祖母和摄政王之间有什么关系,他不愿意多去计较,这都是上一辈的事,而上一辈,确实错了太多,才导致今日一切,都必须要延续这些错。
他希望,能在他的手中,把这些错误中止,再不要一代一代的纠缠下去。
他,一定能做到
“嗯,我会好好伺候太皇太后的。”
她应声,环住他的手更紧了些许。
一时千言万语皆化为此刻的缄语脉脉,心中不辨任何的滋味,心底最深处却翻转出柔肠百转,思绪千近,恨不得身如粉,化在他的怀里,从此,再不与他分离一刻,也胜似明日暂时分离的煎熬。
她不会去怀疑任何他的安排,因为,他替她做的安排,总是最好的。
“困了吧?”他柔声问。
她轻轻点了点螓首。
他松开揽住她的手,照以往那样,把她打横抱起,抱起间,她的手顺势地绕住他的颈,她的眸华在这一刻复望向他:
“忆,若你要亲征,一定要带我一起,好么?”
这个傻丫头,又开始执意起这个,他并不点头,只是将她的身子揽近,用唇封住她的碎语,带出她轻轻的嘤咛,他并非是纵欲的帝王,除了雨露均泽的庭训让他曾每日履行着帝王的义务外,对于她,他第一次发现,是心底没有办法遏制的欲念。
芙蓉帐里,帝泽如春。翡翠裘中,浓情似水。
这一晚,旖旎间,一切的变数, 终于慢慢地掀开最后的序幕。
未央宫。
纪嫣然端坐在菱花镜前,透过黄澄澄的镜子,她看到,那深青色的身影,站在她的身后。
今日,未到月末三十,她的父亲,又来了这处。
以往,每每到月末三十,他才会来,然后独自在殿中,借酒浇愁。
她不知道,这处宫殿,对于父亲,有着怎样的意味,她只知道,父亲希望她入宫以后,最终,能成为一宫主位的宫殿,正是这未央宫。
这座曾经空置了一段时间的未央宫。
纵然,去年,这里曾住过一位后妃,却死于一场离奇的大火,这场火无疑让这座后宫更成了阴暗之地,但,却并不会让她害怕。
或者说,从小到大,除了快乐之外,她不愿意有其他的情愫。
就如同此时,她瞧到父亲进来也并不愿去揣测他的来意。
她不担心,会有宫人看到不该看的这一切。
因为,每晚的宫门落锁时,她便不会要任何一名宫人伺候,那些宫人只会待在离主殿较远的后殿内,无传,不得出入。
所有的事,她喜欢亲力亲为,并不喜欢假手他人,这,也是她的习惯。
“嫣然,三日后,你就会成为周朝的皇后。”
这句话,从摄政王口中吐出时让纪嫣然的身子,略略的动了一下,她的脸上,却依旧没有任何的表情:
“是么?”
“嫣然,你将是这周朝最尊贵的女子。”
说出这句话,摄政王的语音里,有着难以抑制的激动。
“父亲多年的凤愿,亦是达成了。”
她的声音愈渐地淡漠,只有她知道,在听到这句话时,她没有一丝的欣喜甚至,是有着失落的。
皇后,永远都仅会让皇上敬,不会有爱。
这句话,是历代后宫,诠释出的真知灼见。
“嫣然,这不仅仅是我的夙愿, 更是作为父亲,我希望我的女儿能够得到幸福,能够得到她的母亲所未能得到的幸福。”
“幸福?父亲以为,女儿被册为中宫,就会觉得幸福吗?”
“你的母亲,认为这一生,最大的幸福,就是被册中宫,可惜,最终她都没有得到这份幸福。”摄政王说出这句话,语意里是难以掩饰的落漠。
是的,他最爱的女子,一生梦寐的,是成为皇后。
只是.她最终.仅是得了贵妃的位分,虽册以“帝”字为封号,却到头,不过是一场镜花水月。
她从没有得到过皇上的心,甚至于,连她的家族,都一并,被那道遗诏诛灭十族。
这份痛,这份荡,让他也在那时开始,不再是逃避世事的摄政王。
“所以,父亲希望女儿能完成母亲的夙愿,而母亲的夙愿,也就是父亲的夙愿,如此罢了。”
她从来不知道,自己的母亲是谁,一出生,她就没见过母亲。当然,也不知道母亲是谁。
但今晚,从摄政王的口中她想,她或许,隐隐地知道,自己的母亲是什么身份了。
这个认知,让她的心底,有一丝的躇紧,她突然不希望知道,母亲的真实身份,因为.那对她或许意味着,她不愿意去面对的一个事实。
“嫣然,我不喜欢你用这种口气和我说话。”
纪嫣然转身,凝向摄政王而不再是就着镜子,看他。
“父亲要女儿用怎样的口气说话呢?父亲知道,女儿并不愿意以这种方式待在皇上的身边.可父亲的执意,让女儿还是违背了初衷。”她顿了一顿,继续道.“要和那么多女子分享一个男人,并不是一件令人快乐的事。但,我是你的女儿,所以,我必须要遵着你的意思去做,哪怕这么做只会让我觉得越来越不快乐。”
“嫣然,难道你并不喜欢皇上?”
摄政王深遵的眼神望着他唯一的女儿,他自认为没有看错,从小他就刻意培养她和玄忆的感情,玄忆亦是她唯一接触过,除他之外的男子,怎么可能,会没有感情呢?
纪嫣然的脸上.依旧没有一丝的动容,哪怕,她心里.泛起一弧自己都无法控制的潋漪,但,她的表情,不会有任何的变化。
这,也是她从小,就让自己养成的一种习惯。
表情和心绪,是绝对地没有任何的关联。
“父亲,女儿不会喜欢任何人,女儿只喜欢自己。”她淡淡地说出这句话,站起身子,望向摄政王,“父亲是逼迫皇上册女儿为后的吧?父亲可知道这样,仅会让皇上的心,离父亲更远。”
“是吗?”摄政王冷冷牵动唇角,吐出这两字。
“是,清莲庵那一次,父亲确实做得太过了,今日又是如此,女儿真的不知道,皇上还能忍多长时间,父亲,女儿不希望,您和皇上关系有任何的僵化,毕竟,你们都是女儿最重视的人。”
“嫣然,不论怎样,三日后,你就是这周朝的皇后,我也希望,你尽快能诞下龙嗣,别让我等得太久。”
“父亲该知道,女儿并不喜欢孩子。”龙嗣,她怎么可能会有龙嗣呢?
她根本不会和玄忆圆房。
只是,所有人都不会知道。
当然,她也不会让任何人知道。
与玄忆之间的分寸,她一直希望能拿捏的妥当,因为,既然,不能成为他所爱的女子,成为他的红颜知己是她所希望的。
红颜知己?
她的心底,浮过一抹无可奈何的笑靥,她的面容仍是那样的淡然。
“不论你是否喜欢,尽快怀上龙嗣,这才能对得起你母亲的在天之灵。”
摄政王说出这句话,手握成拳他的心,还是不能正视那个女子的死 ,因为她死前的样子,他想,他这一生,都无法忘记!
他也永远不会忘记,她最后对他说的那句话。
当她的身体在他的怀里渐渐冷去时,那种撕心裂肺的感觉,是彻骨难忘的疼痛。
纪嫣然只知道,她的母亲是在生下她之后,难产而死的,但,今晚,似乎,并不是这么简单。
她的孩子,对于母亲的在天之灵,难道仅仅是关于后代的慰籍吗?
她紧咬了一下樱唇,竭力让自己的心绪平静下来,随后,轻轻说出一句话:
“父亲,就算女儿求你,别再逼皇上了,好么?”
第廿章 废黜
尘土蔽天,厮杀声愈烈,刀刃划出,峰光漩飞,潮水杀戮间,血肉横飞。
战马啾啾地奔跃嘶叫,长茅的红穗映红了残阳,置身在怒涛的中夹,博杀间,玄忆拉紧绯颜的手,在四周皆是冰白盏甲的兵士中,拼尽全力杀出一条血路。
飞溅的鲜血洒上他的斗篷亦在她的眸前滟了片片腥蒙之色,那血色与天接壤处,是晦深嫣冶的朱紫,青丝顺着切面袭过的寒风,飘散去,缕缕绪绪,漠过她浸染着血痕的眸子。
随着一声号角的急吹,她透过这层层血雾,看到,一戴着银制面具的男子,手握着的纯钢枣槊在夕阳余晖下,血色浸透了杆身,顺着那剔亮的杆一直淌蜒下去,滴落黄沙,是一种狰狞的颜色。
而此时,那人,封去了他们的去路。
那张银制面具的脸,一半笑,一半哭。
现在,那半边笑的脸正对向他们,笑得那石样的诡魅,在浸染着血腥的空气里,银制面具男子缓缓掷去手中的枣槊,从背后取下弓弩,勾住弓弦,箭簇正对向玄忆。
玄忆反手一拉,就将她护到身后,那道箭簇的寒光正对玄忆的眉心,银制面具后,冷冷地掷出一句话:
“孤,今日不仅要你的江山,连你的女人,都一并要了!”
玄忆仅是淡淡一笑,这一笑间她的惧意愈深,她看到,银制面具的手势一动,箭离弦,顷刻间射出。
她本能地要绕到玄忆跟前,但 ,这一次,玄忆返回身来,紧紧地拥住她,再不容她动分毫。
在箭没入他后背的刹那,她听到,他的声音在她耳边,带着生命消逝前最后的尾音响起:
“你最初动心的是他,我愿意成全……”
她的心,在一刹那几乎停止跳动,她拼命的想要说些什么,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用尽所有力气,挣出一句话时,她猛然惊醒,原是噩梦一场。
喉口干涩,连惊醒时的声音都发不出来。
她,仍卧于昭阳正殿的九龙榻上,晚风吹过,隐约传来合欢花的淡淡香味,丝缕的花香随烛火的摇曳,隔着明黄的帐幔,朦朦淡淡地一并透袭进来,韵染出一帐的晕黄微光,连轩窗外投影于金砖地上的月华都黯然得失了华彩。
赤金九龙绕足烛台上,一枝烛突然爆了个烛花,“噼叭”一声火光轻跳,在这寂静的内殿里,让人听得格外清晰。
这一点的响声,和着彼时噩梦留下的阴影,仿佛,箭簇没进背中,刺进骨胳的声音。
她再无法入睡。
玄忆的手依旧枕在她的颈下,那乌亮如瀑布似的长发铺在他的臂上,如流云迤逦,迤逦不尽地,该还有此时的心绪繁绕。
一直以来,她不愿枕在他的手上入眠,宁愿蜷缩在他的环里,但,今晚,玄忆却比她更执意地,将手穿过她的黑发,蕴贴在她的颈后。
她转了眸光,凝向帐幔外,紧闭的殿门,镂花朱漆填金,本属极艳丽热闹的颜色,在沉沉夜色里,映着烛火,不过是殷暗发紫,像凝仁的鲜血,落在眼里陡然分外地触目刺心。
乱刀绞着五腑六脏,痛不可抑, 更袭来一阵前所未有的惊惧,背上虚虚地生出微凉的冷汗来。
那梦是否预兆着什么呢?
她怕,她真的怕。
手心亦是冰冷的,她缩进薄薄地丝毯中,身子不由自主的向后躬去,恰贴到了玄忆的胸前,背部的汗意涔涔,蕴贴进他的胸前时,他动了一下身子,她怕他瞧见什么,复闭上眼眸。
她不要他担心,毕竟,那只是一个梦,不是么?
玄忆觉到胸前湿冷,他素是睡得不深,睁开眸子,略抬起脸,瞧向绯颜,她兀自侧睡在他的臂上,臂下,是明黄底子的云纹腾龙枕,愈衬着一张苍白的小脸上,没有半分的血色,乌云也似的长发,只顺着他的手臂泄滑下来,散垂着如墨玉流瀑,她尖尖的下颔,比再见时更是清减了几分。
这几日,虽她不说,他瞧得出, 总有一件事,是扰着她的。
尤其,在昨晚,他说出御驾亲征四字后,更让她心惊忧虑罢。
他的手臂有些发酸,低头凝望着似乎依旧睡着的她。
怀中她的身子轻软,鬓发间有他熟悉的幽香,额发下,她的眉色本就极淡,又未用螺子黛,此刻,更如笼着轻烟一般,惟纤细的手紧紧攥着薄毯的一角。
他的手垫在她的颈后,虽是极不舒坦的一个姿势,此刻却一动也不想动,仅愿这样下去,哪怕就这样一夜,哪怕这一夜就是一世。
只有手上有她轻微的份量,他方能安然地睡去,而他也知道,这份安然,不会持续太长的时间。
或许今年的避暑未完,他就必须亲征东郡。
到那时,不知道,和她是短暂相别,还是永久的——天人相隔。
天人相隔,这四字洇出他的心底,原来,他还是会怕。
他怕失去她,无论怎样,这次的亲征,他不能失败,否则,于她,他知道,必是情难以堪。
压下这个念头,他轻轻地想将她的手放到薄毯下去,只一动,却发现她睫毛轻轻扬起,如蝶的翼,露出深幽如水的眼波,她轻轻抬起螓首,欠过他的手臂:
“我还是睡枕上罢。”
淡淡地一句话,她徊转眸华,看到,他的手果然是被她压出了些许的痕子,定酸麻得紧吧。
“是我惊醒你了?”他并不掀回他的手,凝着她,隐约觉出,她的眉心,有一抹他不能忽略的调帐。
她摇了下螓首,道:
“不是。”
她眼波愈渐幽暗,唇角勉强浮起一缕笑意,瞧了一眼榻边的莲花更漏,低声:
“快四更天了吧,一会子你还得上朝,再睡罢。”
说完她欠身,避开他的手臂 ,自往一边的枕上睡去。
再过两个时辰,随着他上朝,她也该去长乐宫了。
如此想着,她再是睡不着的。
“婳婳,”他唤她,她轻轻应了一声,他附在她的耳边,道,“睡罢……”
他收回手臂,她听得衣物窸窣声起,她复睁开眸子,玄忆已穿好袍子,下得榻去。
“忆——”
她不明所里,低唤他一声,他回身,对她柔柔一笑:
“等我一下。”
她手支着颐,瞧见他一径地下榻,将轻罗帐幔用双燕金钧略略束起,殿内的鲛烛映上来,更便如波光烟霞。转过帐幔,直衬得斜倚在榻上的她,透出别样的一种风姿。
他在榻前的御案上,铺上宣纸笔蘸浓墨,抬起眼眸,见她眼露微讶,遂道:
“我还从未替你画过像。”
只这一语,她记起曾在御书房瞧见的那副画像,该也是他所画,那副像上之人,是他的母后,那么今晚——
心底最柔软处蓦然悸动,见他望向她的眼眸,恰是有柔情万千,情深似海。
她略直了身子:
“嗳——待我着好衫群…”
这一语说得极轻,燕好之后,她未着寸缕,这般若让他画了去,岂非是不妥。
“不必,就这样…”
他阻住她,眼前的伊人,烛火滟滟之下,眸华顾盼流光,直如秋水静潭,叫人沉溺其间不能自拨,再也移不开眼光去。
譬如他的母后,他也是在十五岁那年,凭着记忆里的样子,做出那一幅画。
而她也一直是在他心里的。
今晚,若她不在跟前,他仍是能做出这一幅画,但,他却想对着她这一刻的神姿,把那画慢慢地勾勒出来。
或许,这幅画,终将伴随接下来那一段,她不在他身边的日子。
亦将给他最大的勇气,一定要安然的返回,继续履行他曾经予她的承诺。
她心底满是欣喜,还有一些的无措,不知道该摆什么姿势,但,拥着薄毯在榻上,不论怎样这个姿势总是不雅的罢。
“别动,就这样。”他瞧出她的顾虑,对她柔柔一笑.笔下有神,已然画去——
这个算是海棠春睡的姿势吗?
她有些尴尬地倚卧在那边,随着他偶尔抬眸的凝视,她愈发地窘然,脸微红着,心底酥麻麻地,仿佛被什么挠了一下,再止不住的酥麻。
他画得很慢,摒息静气间,是那样的专注,就这一刻,殿内,除了偶尔的更漏声响起之外.再无其余的杂音,间或有几声蝉叫,却也是扰不去这一刻的静好。
待他放下笔来,一气呵成那幅画时,她才发现,这个姿势让她的手都有些僵硬,他看出她的酸麻,遂拿了画,缓缓走到她的跟前,展开。
犹带着未干涸的墨渍,上面的女子,竟是栩栩如生,宛如,她就在画中一样。
画中的她,翩然立于合欢树下,树上,一弯明月如钧,只映得,周遭的一切,都似仙境一般,边上题了两行小词,正是方才他和她所吟的那首:
“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
他的字体极是精致风流,可,这幅画配这句词,却让她觉得依稀少了些什么,略一颦眉,低问:
“为何就我一人?”
他淡淡一笑:
“待到凯旋,再由婳婳将这幅画继续完成。”
她骤然明白了他的意思,待他凯旋归时,再由她将他画上去,如此,合欢树的另一隅,才不会显得那么空缺。
抬起眸子,她对上他的,此时无言,胜似千语,只用手轻轻地抚着宣纸未找墨迹的空白处,那里,暖暖地融进她的心里,终将她心内,对于彼时的忧虑,一并地抚去。
那个噩梦,不会成为现实她还要在这画上,填完只属于他和她的幸福,这个幸福是有关他们之间的约定。
永生永世,一心人的约定......
绯颜甫到长乐宫,已是辰时,她随苏暖进得殿内,殿中,弥漫着刺鼻的中药味儿,太皇太后倚在榻上,一旁早有宫人奉上药盏。
绯颜福身请安:
“臣妾参见太皇太后,太皇太后万福金安。”
“免了。”太皇太后的声音很轻,显是身子虚弱所致,她朝着绯颜招了一招手,“过来坐着罢。”
绯颜躬身上前,只坐于脚榻上,一手接过宫人托盘上的药盏,乖巧地递于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请用药。”
太皇太后睨着她,却并不用,突问道:
“倘这药盏里有毒,颜儿该如何自处?”
绯颜的手稍一滞,遂淡淡一笑从托盘中取出另一把勺子,舀起一勺,自先尝了,复道:
“倘有毒,臣妾愿替太皇太后试毒。”
“傻孩子,哀家不是这个意思。”太皇太后瞧着她的动作,唇边勾起一抹笑意,“昨儿个,哀家在合欢殿, 确实中了毒,颜儿,你可知道。”
绯颜的脸上并没有过多的惊讶该来的总归会来,恁谁都是躲不过的。
“太皇太后在合欢殿,只用过合欢糕,但这合欢糕,果嬷嬷是先尝过的,若有毒,果嬷嬷理该也有事才对。”
“你们都退下罢。”太皇太后对殿内其余儿名宫人道。
待得她们皆退出殿外,太皇太后方凝住绯颜,将她手中的药盏接过,一饮而尽:
“这药,你饮过,无事,但,哀家若现在有事,你依旧是拖不开任何的干系。”
绯颜接过空落的药盏,放于一旁的案上,复递上蜜饯:
“请太皇太后示下。”
“做皇帝的女人,并不容易,稍有不慎,就连皇帝都保不住你,譬如 ,哀家若说这毒,是你下的,愈借机加害贵妃,又如何呢?”
“若太皇太后要这般说,臣妾是没有办法阻止的,但,明眼人亦都该知道臣妾不屑做这件事来巩固所谓的宫中地位。”
“这宫里有几个是明眼的呢?真的明眼,那双眼珠子也早被有意颠倒是非的人剩了去。”
“臣妾不管这宫中有多少颠倒是非,臣妾仅知道,倘太皇太后说是臣妾下毒借机陷害贵妃,那么容臣妾逾上一言:昨日,臣妾起先并不知太皇太后会来,更不知太皇太后会用这糕点,是以,臣妾早该在太皇太后来之?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