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之殇第13部分阅读
千年之殇 作者:rouwenwu
不清道不明,真正体会到了哑巴吃黄连的苦涩。
瑶慎暗暗起誓,下一个继任的,定逼他找个循规蹈矩的死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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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千五百年前 初遇——
循规蹈矩?
这词向来与他绝缘,自继任之日起,他便摈弃原来姓名,而今的他顺从民间传说,姓阎名王。
他勾起唇角,环视墙壁上千奇百怪的涂鸦,近日他迷上涂鸦文化,费了不少时日,终于将地府所有墙壁都添上了他的大作。
“漂亮吗?”他随口问一旁站立的男鬼官。
男鬼官点点头,颇为不甘不愿。
阎王转头看他,修长身材,平凡的眉目,毫无特色可言,“最近流行朋克风,”他扫了眼他的发型,“你落伍了。”
男鬼官无奈地在心中轻叹,曾听说阎王古怪,但也不至于就因为他的衣着发型,就强迫他罚站墙角,浪费一上午光阴吧。“阎王大人,下官要去工作了。”
“工作?你做什么差事?”
“长计。”
“长计?”阎王随手变出本笔记,翻阅了会,“你就是那位史上最认真的长计?”长计不过是记录数据的活,很容易偷懒,但近日听说有名长计上任才两年,就抵过别的长计十几年工作量。
男鬼官神色有些不自然,“不算认真,仅是尽本分而已。”
脸皮如此薄,还禁不起夸,有意思,他心里想着,顶着张法术变来的俊美容颜,逼近他,“我很欣赏你,来做我的秘书长吧,我正缺一个。”
男鬼官皱眉看着眼前放大的脸,在反复无常的阎王身边做事,可不是什么优差。
阎王却当他答应了,“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他一愣,“名字?”人间的?还是地府的?
“算了,我给你起一个,留魂,叫着顺口。”一抹留下的死魄。
天官瑶慎老让他找个循规蹈矩的继任者,那他就先找个一板一眼的鬼官来堵他的口,免得再听他唠叨。
自此,阎王身边多了个鬼官,走在一块分外怪异,一个整日衣着前卫,倾国容颜,一个终年白色长袍,面无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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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千四百年前 悸动——
“留魂,看戏的时辰到了,”阎王匆匆冲入办公室,拉了正在办公的留魂就要往外走。
挣脱他手的钳制,留魂慢条斯理地收拾文件。这百年的相处,让他对这位上司的心血来潮早已见怪不怪了。
阎王也不着恼,只催他,“别慢吞吞的,演唱会可不等鬼官。”有个空间正要开演唱会,乐队是他所中意的。
“即便不亲临现场,你也可看录制,何必那么急?”留魂就弄不明白,为何他每件事都能如此兴致勃勃。
“看live show的感觉当然不同。”见他收拾得差不多了,阎王便带他去到演唱会现场。隐形的两鬼官端端正正坐在舞台上,占据着最佳位置,也被包围在音乐声与尖叫之中。
乐队开唱没多久,阎王就完全进入了状态,又蹦又跳,自得其乐中还夹杂着脱衣舞,运用法术将身上的皮夹克撕得一片一片如纸片般飘扬。
“当秘书就是要亦步亦趋地跟着我,我去哪,你就在哪。”
是这样吗?某次陪他去澳门赌钱后,他便一本正经下达指令,将他强行拖入他的世界,算来也有百年了。
留魂盘坐在那,看阎王沉溺在这嘈杂之中。对于阎王而言,狂欢就是狂欢,热闹就是热闹,但对他这喜静的性子而言,铺天盖地的热血沸腾只会让他觉得自己很渺小,卑微如尘粒般被汹涌波涛所淹没。
“来,”一只手伸到他面前,“起身跳啊,别干坐着。”不知为何,他就是看不顺眼留魂这小子总一派与世隔绝的清寂。
像他般扭动腰肢?留魂摇头正想拒绝,冷不丁被他拽着衣领拉起,好似拎小猫小狗。
“就这样,跟跳恰恰差不多。”说着,他还想将魔爪伸向留魂臀部,亲自示范如何摆动。
事实证明,再好的脾气也经不起阎王的闹腾,留魂的脸板下,立马想走人,却被他搭住肩膀。
“你去哪?”
“地府。禀告阎王大人,我还有很多公务。”自从他担任了地府事务秘书长的职务后,就顺带接过了原本阎王应做的工作,忙的不可开交。
阎王厚着脸皮撇着嘴耍赖,“别走,我错了还不行吗?你走了,我就独自一个了。”此杀手锏屡试不爽,只对留魂有效。
留魂闭上眼深吸几口气,一忍再忍后,终究妥协,“好,我不走。”
阎王喜笑颜开,向左摆臀,“先往这边扭。”
好蠢,为何他能将如此蠢的事做得那么认真,那么开心?留魂不解,只跟着做了,却发觉真的很蠢。
“真聪明,一学就会,”他向右摆臀,“这边也扭一下。”
这回留魂没忍住笑意,终于笑了开来,眼角撇到阎王笑得似乎更欢,更夸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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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千三百年前 沦陷——
“听说第三十三空间的二十四世纪开了个顶级豪华的澡堂,我们去泡澡。”阎王阴魂不散缠了三日,留魂却不答应。
理由简单明了,死魂天生纤尘不染,根本无泡澡一说。
“你知道你有多少年没洗过澡了?”缠他不成,阎王改变战术,“八十七年,多脏啊。”上一回洗澡是在人间被他推进池水之中。
留魂冷静地回他,“即便再五百年不洗澡也无关紧要。”话一出口,他自己也不自在起来。八十七年不洗澡,对于生前有些微洁癖的他而言,确实难以置信,更别说五百年了。
阎王j计得逞,拖着留魂去更衣室。
两个大男人脱衣自然爽快,双双泡在高级会所的温水池中。相比某人男模般古铜色的完美身材,留魂则是柔弱纤瘦的书生型,仅露出个白皙平坦的胸膛。
蒸汽升腾围绕四周,迷蒙不真切,情调倒是有了几分。
“留,”阎王开口就是奴役人的话,几分情调被散了八成,“来替我擦背。”
留魂断然回绝,“我又不是女人,做不来这个。”
擦背而已,真八股,“那换我帮你擦。”阎王随手抓了条毛巾就准备付诸实践。
“怕了你了,”留魂躲开他,“我帮你擦就是了。”他也拿了毛巾,有一下没一下地在他背上擦着,摆摆样子并不上心。
“为什么你总是那副容貌,也不尝试改变一回?”阎王觉得对着这张脸两百年的他很委屈,有必要提下抗议。
“改变?如何变?”像阎王一样,几个月就换张脸吗?
“变漂亮。”阎王否定,“不行……你不喜招摇。”而变平凡?他现在的已经很平凡了。
留魂加大手劲擦背,他的容貌又碍着他哪里了?
“变……”他形容不出,觉得总是沉默地待在寸步之外的留魂,样子应该更温文些,更淡定些,更特别些。
两百年的陪伴,默契愈深,少了他,做什么都缺了点东西。
“不变不行吗?”人生下百年,也不就一张面孔。他不是抱怨,但上司总是变张脸来考验他的认人能力,也蛮累人的。
阎王回头打量他,忽地冒出一句调戏的话,“幸亏身材也不是不能看。”
留魂好气又好笑,就知道不能和他来这种场所。他平躺了下来,任温水没过双耳口鼻,不听则心不乱。
“做鬼也是有好处。”留魂好整以暇地欣赏水中蔚蓝色的波纹,自水中看阎王的脸,扭曲不复俊美。
“留,”阎王将声音传入水下,喜欢叫他的名字,一声声都是挽留,“人说阎王要人三更死,不得留人至五更。”
“你是我留下的魂魄,再陪我百年吧。”怕他惦记着去投胎,那他这阎王会少了很多乐趣的。
留魂没回答,只往水深处沉去,越陷越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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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千两百年前 心痛——
百年联谊很是难得,更难得的是天府天官本来都是寻常容貌,今次一见,居然个个变得男俊女俏。
留魂恍惚间觉得是十七、八个阎王在面前晃,“为什么变幻容貌?”是被那不良上司感染的吗?
瑶慎笑的奥妙,“你也晓得,以往百年联谊都是天官受苦的日子。”地府的鬼官见天官长得平易近人,胆子就大了,往往一拥而上,古怪问题连串问出。
这么说来,留魂也发现,今日这难得的机会,众鬼官竟围在角落装斯文。
“前些日子,那小子心情大好时给我出了个主意,就是让天官变得仙人仙貌一些,”他悠悠然扫视群官,缓缓露出慈悲为怀的笑容,果然震慑住新来的菜鸟们。“效果不错。”
要追求美女需要勇气,要接近神仙亦然。地府中,阎王他也是个神一样的存在,否则怎能耍得一干鬼官盲目追逐他的喜好。
“心情大好?”坐庄大赢众鬼官的那次吗?“他鬼主意很多。”
瑶慎同意,“而且他能找到如你这般适合当地府事务总代理的死魂,也算是他职业生涯中唯一的亮点。”重音强调“唯一的”。
适合当阎王?这玩笑开大了,“我对这职位没有兴趣。”篡位吗?
瑶慎有些诧异,“他没和你说过?阎王千年任期满后,若找不到继任者,他要被迫连任,我还以为你就是他的继任者。”对事务既熟悉,又勤恳务实。
千年……他的任期还有一百年……
“那他呢?”
“做天官或者继续投胎。”瑶慎宁愿他投胎去,他不想与这妖孽共事。
做百年见一面的天官或投胎后不知所踪?
留魂呆呆看着那人笑的肆意,向他走近,“留,怎么了?看本阎王的绝世容颜看呆了?”
他苦笑,原来他口口声声的叫“留”,是想留下他独自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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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冷战更痛苦的是什么?
阎王答,是无视。
近日来留魂不知是否更年期延后到来,对他总是不理不睬,只冷不热。
“没什么。”被问起,他也只轻描淡写掠过,整理完书柜上的资料,绕开杵在身旁的阎王。
“开门见山说吧,别扭不是你的风格。”对着留魂给他的背影,他激将。
留魂果然站住脚步,想了许久才低声问,“我有个疑惑,百年前你调我到你手下做事,是为了什么?是不是因为……你想要我继任?告诉我实话。”
阎王一愣,“是的,你的确很适合继任。”若说实话,他当时是这么想的。
留魂眼中无法抑制的悲伤蔓延,他自己也不知是难过他找他继任千年,还是难过他自始至终都未透露此事。“好,我答应你。你千年任期满后,我就替你,横竖这公务我也处理了几百年了,做生不如做熟,我是无所谓的。”
没再回头,他说完便走出门。
让他继任?阎王呆坐着,想象百年后留魂在这空荡荡的房间里,日复一日处理着在他看来极其枯燥的公务。
以留魂的性子,这或许并不难受,未必是件苦差事,然而……
他抚上心脏位置,那不知是幻觉还是实际存在的痛感提醒他,他舍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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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千一百年前 遗憾——
“从今往后,你就是新一任的地府事务总代理了。”阎王挠了挠七彩的头发,总算是解决了件麻烦事,“未免与我的名字冲突,我建议你回头想个别的名字,能叫阎王的,唯我而已。”
席德无所谓地颔首,坐在椅子上继续研究新到手的《地府事务总代理工作守则》。
“另外,这是我的记忆,过奈何桥之前的记忆都在这。”他递给席德一个彩色记忆球,看他接过后才坐到另一边的沙发上。
“记忆?”他的记忆真是五彩斑斓,“不能割舍吗?”
阎王舒服地靠在沙发上,“我不想忘了一个人。”
“爱人?”席德想起他的爱人,感同身受。
阎王摇头,“不算,暗恋的,偷偷喜欢。”一千年来,生前死后,他不是没有爱过人,他明白贪恋留魂陪伴的背后,是何含义。
然而说爱很容易,维持却很难。
遇见留魂之前的几百年,他看过很多悲欢离合,也几次心血来潮地爱上,又感情冷淡而分开,最长不到十年,次数多了,他自己都不相信自己会长情。只能默默暗恋,倒能与他相伴百年。
“小心维系你与她的感情,这是我给你的忠告。”话音刚落,留魂正巧步入办公室,看到席德,他有些疑惑。
“留,你来的正巧,他是新上任的地府事务总代理。”阎王指着席德。
新上任的?留魂的目光从席德转向阎王。
“你要投胎,要转作其它鬼官都行,”阎王深深看他,“你是自由的。”不会被困住,品尝千年孤寂。
自由?在他已经做好当阎王的心理准备时?
原来世事从不在他掌握中,留魂苦笑,如今唯一能为他做的事也没了,他茫然若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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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年前 愿望——
“既然你选择投胎,告诉我你的愿望?”
“愿望?”阎王早已想过,“来世一旦投身为人,我必要绝美容貌,智商两百,情商满分。”
有这样的愿望吗?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这类人生下来天资就甩开寻常人一大截,若不是天妒红颜的早逝,就是祸国殃民的料。
瑶慎头痛不已,严格来说,这算是三个愿望,但若不答应,他万一留下当天官,又如何是好?“为何你不选择与他七世情缘?”那个他,他俩心知肚明。
阎王摇头,“我会爱上的自会爱上的,不用命里注定。”若来生再遇上他,他的心动要货真价实的,他拒绝天府操控他的爱情。
“好吧,你的愿望,我准了,”瑶慎恨不能早点撵他走,看了心烦。
当然,作为天官的瑶慎也有其小算盘在打,他亲自排布下阎王的命运,如无意外,他将在每一世的轮回中英年早逝。
如无意外……
——一千年前 约定——
奈何桥旁,留魂的身影常会伫立。
“又来送他?”身旁的朝云问他。
“他上一世投胎做了豹,狡诈而强势。”阎王投胎四十年,他却徘徊于地府,未去投胎,一次又一次,在奈何桥上目送阎王的死魂投胎。
而今日,他也要去投胎了。
“这是我的记忆,你保管或席德保管都无所谓。若千年后,席德找不到继任者,他可以来找我,只须将我的记忆恢复,我会继任的。”他性子慢,岁月对他而言都是一般地过。
朝云接过白色的记忆球,略带迟疑。“可以吗?”这承诺很重。
留魂并未接话,面带微笑却言其它,“他的人生,应该很精彩。”可惜这四十年,他没投胎到人,否则就能见识一下了。
应是羡慕的,总是羡慕,羡慕他的活跃,散发光芒攫取旁人心魂,如此的热度不知何时让他忍不住靠近,再靠近,灼伤而不自知。
“留魂,我答应你,只要有可能,我一定会让你们在人间相遇的。”无论是求席德,还是求天官。
“谢谢,我走了。”他终究踏上奈何桥,遗忘了前程往事。
席德来迟一步,“他走了?”
“嗯。”朝云有些心酸。“这记忆给你保管?”
席德忖思了会,“放你那吧,阎王说相守难,他才未踏出第一步,”他搂紧爱妻,“我就不信邪,千年后,你将记忆交给留魂,我将记忆交给他,证明他前世的退缩,绝对是错的。”
她点头答应,“嗯,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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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时今刻 重聚——
“你在干什么?”聂七七走近,发觉苏毓傻傻拿着两个记忆球发呆,“你看了我俩的前世?”
苏毓回过神,看向她的眼神复杂深沉。
聂七七以为他怕她生气,笑道,“交给你那日就清楚你会看的,”他连她生前都追根究底查清了,更何况是唾手可得的前世。“你放心,我没生气,也不恼。”
他回复赖皮的笑容,“我就说我的七七向来大人大量。”
“你我的前世有什么特别的吗?”说不好奇是假的。
苏毓故弄玄虚做了诸多表情,又是皱眉又是摇头又是叹气,吊足胃口才道,“我的前世爱上一个人,你的前世也爱上一个人,各打五十大板,不拖不欠。”
“真的?都是happy endg吗?”
“不是,”他想想后又补充,“只能说留有遗憾。”没在一起,是因为一个看得太透彻,一个又慢半拍。
“那我还是不要看了。”七七害怕有遗憾的故事,此生亏欠苏毓一人足矣,若搭上前世,真是没完没了了。
“这就乖了,”苏毓很满意,“找我做什么?”
“我通知你今晚的化妆舞会,别忘了参加。”
“我们不是一块去吗?”苏毓眼球一转,就知道谁在捣鬼,“小倩又搞什么?”
“她说会为我选个你绝对想不到的容貌,你若是找不出我,就放她和小蒋一个月假,让他们去n度蜜月,你敢不敢赌呢?”七七已被小倩小蒋带坏,偶尔也会恶作剧。
苏毓倒不在意,“赌,为什么不赌?”
他拧上七七的鼻子,“无论你如何容貌,是男是女,只须灵魂不变,我必定认得出,找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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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后 阴谋——
天官瑶慎难得忙里偷闲,与众天官一块闲聊。
“瑶慎,你会不会觉得,昔日阎王再回来当阎王,有些古怪。”兜了一个大圈,又是千年。
“古怪是古怪,”瑶慎点头,“但席德赌着一口气要撮合他们相守,自然得将变量大的那边绑定。”
“我觉得不止因为这点,”那男天官笑的诡异,“你千年前将他妻子留在天宫……而他再找了那魔星回来当阎王,难道不是存心报复你?”
魔星?“不会的,苏毓即便和那妖孽是一个灵魂,但际遇不同,只要他不要去看前世的记忆,他还是会乖乖当好他的阎王。”利落地处理公务,不给天府惹大麻烦。
“那真是可惜了……”男天官实在无聊,这千年太平淡了,他想重温千年前的好戏,“他昨日已经看了前世记忆。”
“什么?”瑶慎大惊失色。
说曹操,曹操到。
地府传来阎王联机,“亲爱的天官瑶慎,为表达我对你卖力让我前世几度轮回都英年早逝的回报,请替我处理一切公务杂事,我将与七七去度第二百六十一次蜜月。若你不从,也没大干系,我不介意几百年后上天府当天官,亲……自……来……看……你……”
隐忍千年后的席德,终究报复成功……
天生鬼官
天地之初,原就是一片混沌,从无到有,是个奇迹。
蒋江常把他的出生与开天辟地的壮举联系在一块,因为每个鬼官都对他说,他的存在是绝无仅有的,是下不为例的。
“蒋江”这个名字是他自己取的,他喜欢人间戏曲中出场的“锵锵锵”,昭告天下他的存在、他的诞生。其它鬼官告诉过他,在人间,孩子出生是件大喜事,或敲锣打鼓,或分发红蛋,是有很多习俗的,可他呢?
他的存在代表了违规,代表了怪异,代表了罪孽。
他降生在地府,母亲随即因惩罚而灰飞烟灭。
对于母亲,他没有印象也不知道何为母亲,没有鬼官会教他这些,因此他也不怎么伤心。而他的一切语言能力与学识,都是通过法术的累计而学来的,漏过了最基本的伦理常识。
千年前,当他对朝云说出“喜欢”时,他从未考虑过有何不妥,是否对不起席德。他压根不知道何谓“朋友妻,不可戏”,他单纯地羡慕他们在生前能相爱,在死后能陪伴。
蒋江讨厌被隔离的感觉,他想加入他们,况且为何三人就不能待在一起呢?他当时不明白。
等到他明白时,朝云已为天官,席德也不再见他。
天地间,独留下他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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聂七七调去明朝,是蒋江向吴鬼头建议的;聂七七与苏毓的相遇,也是他为了帮朝云完成对留魂的承诺,不想却招惹上个女鬼差。
“你不许再欺负七七,她是老娘的麻吉,老娘挺她!”说罢,聂小倩便附赠了一脚。自那时起,他就知道,此女子应是世人所描述的那种“虐待狂”。
蒋江也不是好惹的,他为了给她一点颜色看看,越发卖力地整七七,为落实理由,他还特地与吴鬼头打了一个注定会输的赌注。
再狠的“老娘”,他蒋江也不怕,他根本就没有娘。
结下这梁子后,小倩便三天两头找他pk拳击、脚法,誓要打得他找不着北,如此一来一往,便熟悉起来。
“小倩,你确定你真的不叫‘母夜叉’?”话音刚落,她那粉拳秀腿就驾到。
“小蒋,你完蛋了!敢叫我母夜叉!”她追着他打,他们围着石柱绕圈。
“这可是你让我叫的,母夜叉。”他蒋江一贯从善如流。
“蒋江!”小倩火冒三丈。
最后,他躲累了,便拖着打累了的小倩坐在地府石阶上,“哎,我查过《人间百科》,‘聂小倩’是个鬼的名字,你很喜欢做鬼吗?”
小倩横他一眼,“多管闲事,”但还是答了,“我前世害到个人,聂小倩也害到个书生,我们是同病相怜,就借她名字用用。”
不知为何,对七七几番询问都难以启齿的缘由,对他却能说出口,可能小倩知道,他绝不会如七七般安慰她,只会说些风凉话当玩笑。
不料蒋江却没开口了。
他的出生,也是他母亲的终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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聂小倩最近常会去找一个讨厌鬼,那个讨厌鬼姓蒋名江。当七七没空陪她,娴淑也没空陪她时,他就是现成的出气筒,打发时间。
“小蒋……”她找上阁楼,空无一鬼。“蒋江?你去哪里了?”
他平日这时辰,都是呆在这里“发霉”的,很少见他出门。
“你今日见过鬼使小蒋吗?”她走下阁楼,问起其它鬼使。
那鬼使一脸嘻嘻哈哈,“你不晓得吗?小蒋又犯错了,还是大错,正被阎王亲自提审。”小蒋经常捅娄子,在鬼官中薄有名声。
小倩错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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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么了,没精打采的?”小蒋问小倩,她成日在交界处的石凳上发呆。
小倩看向他的警示环,长叹一口气,“我好怕七七会因为苏毓魂飞魄散哦。”
“魂飞魄散不好吗?”他勾起唇角,“在地府,魂飞魄散不就代表人间的死亡,在一个地方消失、终结。”
他就很想尝试死亡的滋味。
“当然不好!”她很严肃地说,“担心她的人都会伤心难过的。”
“你担心她么?”他这么问着,努力掩饰羡慕。他羡慕生前死后都能让人挂念的人,多幸运!
“当然,她是我的好朋友。”小倩难得敏感到察觉他的心事,拍拍他的肩,“我也会担心你的。”
“真的?”小蒋又高兴起来。
“你的警示环,可别让它变红。”
她不知晓,小蒋所要的,正是形神俱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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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地间不存在无缘无故的生,无主无宿的魂。
他曾是灰飞烟灭了的魂,被困在天府的天狱中。某一日,一个母亲在地府生下她的孩儿,这孩子没有前生,没有因缘,于是天府将他的魂魄释放,重投在这孩子身上。而那母亲的魂,作为交换,灰飞烟灭后被困在天牢之中。
如此历尽百年千年,不得超生。除非……有朝一日,又有鬼官或天官闯了弥天大祸,魂飞魄散之后,才能换得她出来。
这是当了天官的朝云在百年聚会上告知他的秘密。
“我告诉你这事,仅是希望你能知晓你母亲的下落,”朝云语调严厉,“并不是说让你冒犯地府律法,将自个弄得‘死了’来换她。”
小蒋嬉皮笑脸,并不当成大事,“别说这个了,我娘她好吗?”
“她担心你!”
别让担心你的人伤心难过,可惜他做不到。
“告诉她,我马上就能换她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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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次犯了那么严重的过错,不像你啊。”阎王苏毓翻查着小蒋的犯规记录,厚厚几迭。他当阎王还未满十年,很多档案都没来得及翻看过,可这小蒋的档案,已搬出来十次以上。
“我晓得这回在劫难逃,我不在乎被打得魂飞魄散。”他搅乱了成千上万世人的命运,如此严重的事在地府还未发生过。
“你很想‘死’吗?”苏毓直觉到其中应有蹊跷。
“很想,想的不得了。”他满不在乎地微笑,迫不及待想放他母亲出来。
“不要!”办公室门被冲开,聂小倩进房后直挺挺跪在苏毓面前,“阎王,求你手下留情!”
跟在后面的七七也随她一同跪下,“苏毓,你饶了小蒋吧。”
当事人小蒋不领情,“公事公办,我既然做得出,就不怕收到惩罚。”
“小蒋!”小倩此刻真想活活掐死他算了。
苏毓觉得很有意思,这小蒋的目的很诡秘,“因为你娘为生下你而死,还是因为你不想永远被困在地府,才一心求死?”若想脱离地府,的确只有这一途。
他随即向小倩与七七略微解释了下小蒋的身世。
“就当我两个原因都有好了。”
“不要,小蒋,”跪着的小倩抱住他的膝盖,“灰飞烟灭后就什么都没有了,那你母亲辛苦将你生下,又是为了什么?她不就是想让你有机会看看这个世界吗?”
小蒋摇头,他根本就没有机会投胎,那在这地府苟存也是无用。
苏毓有点为难,人家一门心思想走死路,挡道似乎不太道德,可老婆大人的心情也不能不顾,她好朋友出事,他也得陪着遭殃。幸亏他心思转的快,已想出解决这窘境的法子。
“蒋江,此次你犯了大错,本不可饶恕,但若有鬼官自愿分去你一半惩罚,本总代理也可网开一面。只不过,此鬼官今后将与你祸福与共,如你再犯大错,魂飞魄散的就不只一个了。”他邪笑,“这在人间也有个说法,或许你没听说过,叫‘连坐法’。”
“这怎么可以?”小蒋确实没听说过。
“我愿意!”小倩插嘴,音量大得好似在应允求婚。
“你!”小蒋瞪着她,心中像在生气,可那甜蜜又从何而来?
“真拿你没办法。”
千年岁月流逝,他终于也找到了不会抛下他的同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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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百年后。
“蒋江。”天官瑶慎道,“你可知今日找你何事?”
“我又不会未卜先知?如何知晓?”他随口敷衍。
瑶慎微微笑了,“今日聂七七托苏毓找我,她要提前使用她的愿望。”
“愿望?这与我无关。”百年鬼差的愿望吗?干他何事?他自出生就被限制了不能涉及鬼差此类踏足人间的工作。
“当然有关,她的愿望就是让你入轮回投胎。”聂七七说她与苏毓的愿望是相同的,因此余下那一个,她准备成全蒋江与小倩。
蒋江惊讶得说不出话来?对于投胎,他早已不再奢望。
“作为你千年为鬼官为地府贡献的回报,天府会安排你和聂小倩转世后能再成就一段天赐良缘。”这也是天狱中蒋江母亲的要求。
蒋江向东面跪下,看着那一片白色,望不见的尽头。
他的母亲。
他只要去人间看一眼就好,那个他从来没有踏足过的地方,出生、长大、成家、育子、死亡,无论悲喜,对他都是弥足珍贵。
最后,他会回地府,回天狱,换取母亲的自由,永世禁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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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空间的二十一世纪。
“你又迟到!”女孩双手叉腰,怒瞪身前男子。
“不就是起床晚了点,出门晚了点,上车晚了点,”男子嬉皮笑脸,“都不过是晚了一点而已。”
还不反省!女孩提脚飞踹,男子险险避过,“女孩子家,那么野蛮?”
“不成吗?”她扬起音调。
“成!成!”他讨饶,“我就吃你这套。”
女孩终于笑了,笑靥如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