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家小五第1部分阅读
秦家小五 作者:rouwenwu
【宅斗小甜文】
三个女人一台戏,
一群女人戏人生。
且看秦府庶女,如何过门关,斗群芳。
富贵五更春梦,功名一片浮云。
到头来,终觅良夫一人,享良田三千,生一儿半女,共执手百年。
秦家大宅里的那点事儿。
【防雷必读】本文架空,文内情节只适用于本文,不具有普遍意义,考据帝三思而后入。
【友情提示】本文纯宅斗种田文,家长里短。
内容标签:布衣生活 宅斗 强取豪夺
搜索关键字:主角:秦如蔓 ┃ 配角:秦少芳,安子卿,沈良,白瑶,王行之,秦婉蓉,怜惜,秦玉衍,秦孝言,秦雨菱,王?…(原谅他们都姓秦吧~\(???)/~) ┃ 其它:家长里短
☆、乌衣巷,柳家女
春分太早,立夏太迟,四月暮春,正是临安城最为舒适之季。
柳如蔓沿着乌衣巷外,矮矮的红墙一路走着,丝绸缎面的绣花鞋踏在青石板面儿上,窸窸窣窣。
乌衣巷自古便是那官宦人家聚居之地,就连马蹄缀的铁罩子,都是镶了金边儿的。
如蔓自不是寻景而来,小手握着一襟漂了色的旧布袋,心尖儿里只记挂着娘亲的病情,疾着步子朝城南药铺方向去。
药铺是一对中年夫妻做的营生,这百年老店,是从老祖宗手里头传下来的。
临安城历了几朝风雨,这药铺却也不温不火地留了下来,好在药材价钱公道,也还算齐全。
老百姓的过活,哪里吃的起名贵药材,既是有个好歹,几味药下去,若不见好,那便省下些散碎银钱,备着点后事才是正经。
“良婶!”如蔓就这么站在台面前,小身板恰好高出一小段子,露出红扑扑的脸蛋儿。
到底是年岁轻,连声音都带着那么点甜丝,良婶心下想着,便招呼道,“柳家小娘子,又替你娘抓药来了?”
“嗯,我娘吃了良婶抓的药,病情也见大好了。”如蔓在腰间的口袋里摸出一把铜币,整齐地排在柜台上。
“今日再给你加一味黄连,滋味儿虽是苦了些,可管用的紧。”良婶熟练地包好了几袋草药,仔细系紧了绳。
“如蔓替娘亲谢过良婶。”
“小娘子,你过来些。”良婶叫住了正欲离开的小如蔓,偷偷地将一小包事物塞到她手心儿里。
“这是昨儿王府管家抓药剩下的西洋参沫子,我见怪可惜的,便留了给你,赶紧给你娘送药去罢。”
良婶心里径自感叹,柳家娘子早年时,娇俏的小模样,这百里临安城谁人不知?
奈何出身于烟波楼那等花柳地,怎入得了大户人家,生下的小娘子倒是样貌儿齐整,心地也踏实得紧。
良婶瞅着如蔓纤细有致的背影,心下遂道,背挺腰细肩头儿圆,这女娃娃命里该有,是个有福相的主儿。
柳如蔓虽不知西洋参到底是何物儿,却仍是打心眼里感激良婶,她自幼和娘亲独居,邻里邻家也无甚多交情。
自打去年年初,娘亲突染了疾病,她去的最多的便是城南药铺,良婶不似那些黑了良心的商贩,见她是小女娃,便从中讨利儿不说,且日短月长的,补贴给她些许斤两,不异与雪里送温碳。
如蔓提着药袋子,心里琢磨着如何能多补贴些家用。
四月的春风迎波起,暖融融地一片,她虽是生在小户人家,可农活却是不会做,论起手艺,只那一手细巧绣工,能学得娘亲的七八分。
忽听一阵子急促的马蹄声响,如蔓思量未及,几袋子药材登时撞散了一地。
“小娘皮,好生没眼力见儿,莫挡了咱家少爷的路!”
等扬起的烟土星子散去,柳叶方才仔细捡了药包,拍掉灰尘。
心里一阵子嘀咕,遂想起娘亲的交待,女子在外,使不得多生事端来,闷闷地朝那马蹄儿奔去的方向,皱了皱小脸儿。
不知又是哪家子弟,张狂地的好不了得。
王家公子正打乌衣巷口过,马踏春风,好不逍遥,却堪堪撞了人。
小厮跟在马后,冲那小娘子吼了几句,王家公子策过马头,只瞧到了背影儿。
如蔓推开老旧的木门,伴着那吱呀一声,心里的不快便烟消云散去了,小小的宅院里,一间平瓦房,一口大水井,一棵老槐树,她已和娘亲相依为命了十一个年头。
她顺手抄起井边的水瓢子,舀了一盆子清水,就着井沿儿,仔细地清洗着藕白的小手。
“娘子,小五年岁不小了,早些年老爷也不是没动过心思…”
如蔓听声音便能辨认仔细,李妈每月都会来家里坐上一坐,娘亲说,她是远方山西老家的表姨,亲家原该多走动才是。
可如蔓独独没听娘亲念叨过父亲。
六岁那年,小如蔓和邻家小虎子闹架,她哭红了鼻子问娘亲,为何别人都有爹,自己却没有?
娘亲头一回在她面前落了泪,以前为了挣银子养家,娘亲大冬天里的帮人洗被面单子,冻裂了双手,都未曾掉过一滴泪。
自打那次后,如蔓便长了心眼,再没在娘亲面儿上,问及此事。
“我这身子,怕是不能大好了…挨日子罢了。”柳家娘子轻细地低语。
“呸呸!这日头还长着呢,等小五儿嫁了好人家,还发愁个甚!”
如蔓贴着窗棂子,将那药袋子握紧了,抿住嘴唇不做声。
“您只当行个好,便是看在如蔓的份儿上,若不是走头无路,我怎舍得将她送到那不见人的去处…”
“唉,秦府一大家子人,口舌混杂,通报起来免不了多生纠葛,李妈也为难得紧。”
如蔓心下疑惑,秦府她是知道的,那是临安城里最为显赫鼎盛之家,世代经商,乌衣巷若是和秦府比较起来,怕是云泥之差了。
论起姑苏两江一带,也只有同在临安的王家,和那一江之隔的金陵顾家,能比上一比了。
可为何娘亲会和李妈谈起秦家?她们小门户的平头百姓,断是扯不上关系的。
屋子里一阵金属叮当作响,又听李妈嘟囔了几句,只喊,“使不得,使不得!”
如蔓不明所以,只当是娘亲犯了病,遂急急地冲撞进屋子,却见李妈讪着脸皮儿,怀里抖搂着一枚玉镯和几方银锭子。
那玉镯是娘亲压在箱子底儿的事物,逢年过节便拿出来擦洗,却从没舍得带过。
“小娘子回来了,李妈可巧得赶路,改明儿再来探你。”李妈神情闪烁,在她头上揉了几下,便裹起首饰,径自出了门去。
“娘亲,良婶多给咱家的西洋参。”
“蔓儿,你且过来。”柳家娘子疼惜地抚着如蔓额前的几缕碎发。
小如蔓便乖乖地坐在床沿儿上,对面的铜镜擦地锃亮,明晃晃地。
“小蔓儿长大了,娘亲也安了心。”
柳如蔓瞧着母亲的光景,又想起方才听来的话,心下一酸,遂仰头道,“郎中说您过了今年冬天,便能大好了,蔓儿去给娘亲煎药。”
柳家娘子点了头,话在嘴边儿打了个转,终究没说出口。
话虽如此,可柳家娘子和如蔓心里头儿明白,老郎中的原话却是,若能挨过年关儿,便才有好转的盼头。
风雪初降,转眼便到年下,半年来,柳家娘子的病情愈发加重了,到如今,只能挺在床上。
如蔓刚满十一岁的小身子,便担负起了养家的重任,她将娘亲昔日的绣品翻了出来,仔细描着样儿,隔上几日,便拿到绣庄上卖钱。
多是些手绢帕子,也有腰间别的囊坠子,若店家满意,便能攒下几日药钱,若是不中意,她只得连夜再赶活。
这一日,北风刮得紧,店家左右挑选不中,将她辛苦做的秀活统统退了回去。
鹅黄|色的小身影儿,在绣庄外徘徊了良久,终是折了回去。
她仔细从怀中掏出一方丝边帕巾来,一面儿是丹凤朝阳,一面儿是鸳鸯戏水。
店家一见便相了中,这可是手艺极巧的双面绣,为绣中珍品。
如蔓盯了好一会子,这绢帕子是娘亲最稀罕的东西,右角上还淡淡地描了一个字:秦。
卖是不卖?正在这踟蹰的当口儿,便听身前有人道,“这帕子小爷我看中了,你只管开价是了。”
如蔓抬头,见那陌生公子已将帕子拿到手上玩赏,他披着锦毛皮裘,头戴八宝白玉冠,左右不过十五六岁儿的模样。
“这帕子不卖了。”如蔓伸手便要去够,怎奈个头儿不足,跳了几跳,却教那人更来了兴致。
“看你手艺不错,不如随小爷回府做活,半辈子吃穿不愁。”
如蔓一听便来了气,分明是瞧她不起,人穷志不穷,断不能教人看低了去。
“谁又稀罕这些,快将帕子还我。”如蔓急红了眼。
“快来瞧瞧,这小娘子对秦公子芳心暗许,竟是将名字绣在面儿上。”
另一位公子这才缓缓踱了出来,神采淡然,瞅了一眼帕角道,“临安城秦姓之人,怎地就是指的我?”
女儿家面皮薄,听他们拿自家打趣,如蔓顿觉又羞又恼,“你们大男人合计欺负人,又算个甚么!”
卖帕子不成,又白教人拿了东西,娘亲重病无钱医治,如蔓心里头极是难过,边走边抹泪珠子。
“帕子还你。”秦姓公子不知何时赶了上来。
如蔓用手一握,沉甸甸的,里面原是裹着几锭银子,“这也还你,断没有白拿人银子的道理。”
“钱财救急,便当我替行之向你赔个不是。”
如蔓仍是将小嘴一努,说甚么也不肯接受。
“你这小娘子甚有意思,那便将你的帕子抵了银钱便是。”方才打趣儿她的公子,将手一伸,如蔓赶忙捂住袋子,身子本能地向后一退。
只见那小公子哧地一笑,又正经道,“小爷说的是你那些个卖不出去的事物。”
她才明白过来,这纨绔子弟是要买自家绣的帕子。
“那绣庄正是他王家的置业。”秦姓公子不紧不慢地插上一句。
如蔓这才悟了道理儿,转念一想,手头急需银子,这会子也不是赌气的时候,她遂又不确定地将那公子瞧了一眼。
“还不快些拿来!”
如蔓鼓着脸蛋儿,仔细将袋子解了,谁料王姓公子径自夺了袋子,一股脑儿全拿了去。
“白担了世家子弟的名头,恁地不讲礼数!”如蔓回头轻声嗔道。
那两人却阵风儿似的,谈笑着走了开去,一展眼便没了影儿。
年关天寒地冻,柳家娘子的光景愈发不好了,终究没能挨到第二年春日。
如蔓替娘亲守了一夜的灵位,极其简单的操办,哭到半夜,她渐渐止了声,整个屋子安静的可怕,正如这以后的日子,让她生出一丝陌生的恐惧来。
葬礼由李妈帮忙搭手,下葬的头七刚过,一顶二人软轿便将如蔓接了去。
轿子晃悠悠地过了乌衣巷,停在青阳街,如蔓掀了帘子,便看到秦家大宅铺盖了整整一条街市。
那小轿便由两名小厮抬着,悄悄地入了秦府西门。
☆、东厢房,五小姐
柳如蔓在轿中思量许久,她自幼在府外过活,入了这秦家大宅,便再不能够如从前那般行事了。
“五小姐,大太太、二小姐在正厢房里头吃茶,这就替你通报去。”李妈在轿外应了声,如蔓掀起帘子一角,只见李妈使了个眼色,便有两名丫鬟碎步地跟了去。
秦府是完全陌生的景致,高墙环绕,便隔出了这么个繁华而黯淡的世界来。
娘亲过世前,自知大限将至,便将这是十几年来憋在肚子里的话儿,都说给了女儿。
如蔓非但不是没有爹,而这突如其来的父亲,却让她生受不起,在这十一年的人生里头,再没有比这更令她无措的事情了。
她的爹爹,正是这临安城秦府的男主人,秦正德。
“有劳李妈妈。”如蔓端正了姿态,一下了轿,便有丫鬟搀扶,那回廊上玩闹的小丫头们,都聚在柱子后儿,仔细打量着这位陌生的小姐。
说起李妈妈,又哪里是甚么远房表姨,却是那秦府大太太的门头上李管家的内人,在秦府做活很有些年头了。
柳娘子出身微贱,入不得府,那秦老爷也不是个没情谊的主儿,每年差着下人私下里接济她们母女俩,这旧账子,如蔓也是刚刚知晓。
她只微抬了眼,正厢房的院落宽敞雅致,只算大小,少说也顶四个柳家小院。
“是五丫头来了么,快些进来罢!”
李妈掀开棉布帘子,如蔓遂进了屋,只觉一股暖气儿扑面,说话那妇人身着淡黄|色的裙袄,袖口缀着一圈锦毛,托着手炉,笑吟吟地望着她。
“见过大太太。”如蔓纤腰一盈,冲着那妇人见了礼,虽是穿得素淡些,可那举手投足间,却自有风骨。
李妈恭敬地退下,心下遂道,到底是根子是秦府的,那气度也带着样儿,这五小姐不简单。
“打瞧进去的,怎地又来了个小姐?”那回廊里头儿玩闹的丫鬟,都丢下方才逗鸟的玩意儿,偷偷议论一番。
“我听周姨娘房里头儿传出来的,这五小姐原是老爷在外私养的。”一套红绸衫的丫鬟,将声音压低了,瞥着屋内道。
“红玉,就属你道儿多,白的污蔑人家女子。”身量稍高的大丫鬟,指尖将红玉的眉心一戳,啐了一口道。
“锦娥姐,白眉赤眼儿的,若是乱嚼舌根子,便教我出了大太太房门去。”红玉双手叉腰,鼓起腮帮子道。
“小蹄子,谁不知你巴巴望着到四姨娘房里头儿去?也好整日瞧着三哥儿…”锦娥掩着帕子打趣道。
一听这话儿,丫鬟们便都跟着哄笑了起,红玉羞得满面桃红,只将小脚一跺,忙着理论。
李妈出了门,将她们私下的话都听了去,便将众人遣散了道,“断没有你们说道的理儿,这五小姐论她以前何处过活,进了秦府便是主子,得空少生些是非来,白教大太太操心。”
锦娥拉住还欲上前理论的红玉,应了李妈的话,便领着丫鬟们散了。
“二丫头,你五妹妹刚入府,好生关照些。”大太太一招手,旁边矮塌上的女子,便拍了拍裙面儿,仿佛刚见到有人进来似地,堆出了笑意。
“正说没人陪我,可巧妹妹就来了。”二小姐秦婉蓉携了如蔓的手,上下瞧了一番,又道,“日后住在一处,可就知道秦府的无趣了。”
“莫听这丫头胡言,自小就没个遮拦,家中就你不知轻重的。”
如蔓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遂垂眸道,“秦府很好,只是我自幼在外,怕礼数不得周全。”
只听婉蓉咯咯一笑,“秦府哪里好了,你看外面那枯枝头,连鸟儿都往南飞了去,也不怪人们也想往那暖和的地儿去呢。”
这话中的意思,如蔓稍动心思,便明白了其中的道儿,鸟儿南飞,便是说她攀了秦家的高枝。大太太并不接话,将她拉到坐上,随意询问了年岁境况。
虽是关怀的话,可由大太太说出,却又有种主母的威严,如蔓一一作答,都是点到为止。
因着初次见面,她如履薄冰,句句谨慎。
婉蓉倚在一旁,专心摆弄着瓶里的一支红梅。
“三哥儿带着四丫头到静灵寺进些香火,明儿你便能见着面。”
如蔓微颔着首,“原该我拜会四姐姐和三哥哥才是。”
秦家一门亲戚众多,幸李妈早有交待,这会子心里方有了底儿。
二小姐秦婉蓉,年方十四,乃大太太赵氏嫡出,为家中长姊,细瓜子脸蛋儿,柳眉细腰,像是画卷里走出来的人物,可性子却骄纵的紧。
二姨娘刚入府就染了大病,早些年便没了,膝下无子。
四小姐是三姨娘温氏所出,虽打小和二小姐一处顽着,可到底嫡庶有别,也并未养在大太太房里,不知又是怎个境况。
三公子是是四姨娘周氏所生,却自小养在大太太房里,这便是大户人家的规矩,偏方所出的男丁,若想有个好前程,便都要养在主母膝下,反倒和亲娘疏远了。
还有秦家大公子,亦是三姨娘所出,和四小姐原是亲兄妹,却同三哥儿一般,由大太太嫡养。
说来也怪,合该大太太命中无子,怀了二小姐后,肚子便再没了动静,如今年岁大了,只得把希望托在大哥儿和三哥儿身上。
如蔓突然想起半年前,在王家绣庄还她手帕的秦姓公子,他可会是秦府的少爷、她的哥哥?
念及于此,如蔓不免心下一阵酸楚,若她娘亲生的是个男丁,这大半辈子也便安稳在秦府过了。
姨娘地位虽是不高,可如秦府这般大的家业,有头面的丫鬟,都要胜过小门户的千金多少倍。
也能少受这许多年的苦,到头来凄凉而终,连夫家的面儿都未曾得见。
忽听婉蓉道,“少芳哥到京城顽了许多日子,也该回来了。”
“他在京城打理生意,哪里像你这丫头,净知道顽闹。”
婉蓉放下花瓶,将小嘴一撇,径自走到里间牡丹花屏后的西洋镜前,一面儿摆弄着发髻上的珠钗,一面儿道,“不知他这次回来,会带些什么罕物儿,开春他从颍州捎来的茉莉精油,都教四丫头讨了去,胡地给乱用了。”
“你还缺这些个,不过是图个鲜儿罢了!”大太太虽是嗔责,却满是宠溺的意味。
如蔓寻思着,这少芳哥哥,却又是哪门子亲戚,李妈似乎并未提及。
“瞧我这记性,到底是人老了不中用,说了这会子话,竟还没问五丫头名唤几何?”
大太太仔细抚着如蔓细嫩的小手儿,丹凤眼中笑意盈盈,却总教人看她不透。
“名字甚是简单,也无表字,名唤柳如蔓。”
“竟有这样好顽的事儿,长的似朵娇花,却硬要叫个藤蔓!”婉蓉停下手里的摆弄,甜声一笑。
可心里却是想着,连名字都这般微贱,怎么看也不是富家小姐的命儿头,却偏生要攀个高枝来。
如蔓见秦婉蓉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了几下,便知她何意,遂轻声道,“我娘起名儿时说,女儿如花娇,可花开开一季儿,蔓藤却能撑过三春,就取了名儿,让大太太、二姐姐见笑了。”
婉蓉鼻子里微哼一声,拿过花瓶里的梅花儿,吩咐下人换了去。
大太太却若有所思,不知为何叹了一句儿,“柳娘子走的可还安稳?”
话一出口,登时勾起了如蔓的泪珠儿,她红着眼道,“临走时倒没受大罪,静静地,便去了…”
大太太哄劝了几句,心里也颇为感慨,她和柳娘子无甚交情,也只记得十二年前那一面儿,倒是美人胚子,可模样却十分模糊了。
秦老爷当年的一段风月情债,到如今才算了结。
柳娘子当年若是进了府,按辈分是应是五姨娘,可终是烟柳巷子出身,没得福数儿。
说来也怪,秦老爷后纳娶的五姨娘,至今儿仍是无所出。自打那以后,秦老爷便改了性子,再没收过房。
“只是既进了府,便是秦家的小姐,娘家姓断是不能用了,先改叫秦如蔓,待老爷回府再为定夺。”
“但凭大太太、老爷决断。”
柳如蔓亦是秦如蔓,不过是换了姓,她仍是万花丛中的一株藤蔓,生命力旺盛些。
“时候不早了,又逢老爷不在家,我让李妈带你到东厢暖阁且先住着,等老爷回来,再仔细安排,只是委屈了五丫头。”大太太并未留她用饭。
“谢太太,小五告退。”
如蔓她第一日入府,大太太能亲自会面儿,也算给足了面子。
若亲近起来,又哪里是十天半月相处的功夫?
况且在这深宅大院,如蔓也并不相信,从未谋面的嫡母能与她多少真心儿,即便是秦老爷,那个只有生养却无抚养的爹爹,她心里也并没有底气。
不过是给她一方落脚之地,安身立命,前尘旧事,谁又追究个清楚?
如蔓随李妈绕了几处回廊,李妈私下又嘱咐了几句儿,路过花圃,便是红梅映日的好景儿,这秦府的一切,将她以往的生活,尽数颠覆了去。
东厢是秦府里头儿,最生僻的地方,且不说小姐少爷,便是远方的表亲,也极少住在此处。
如蔓只看情形,便已心下了然。
☆、锦琼阁,认兄姊
李妈携了丫鬟和粗使婆子各一人,将东厢暖阁腾了出来,又将经久不用的家具挪到院子里,忙到傍晚,终于像了个样子。
“五小姐,因你娘刚刚故去,总有些讲头。住在这屋里,也只是权宜,待见了老爷,丧期也过了,自然要搬到正厢阁楼里,与小姐少爷们同住的。”
“我看这里便是很好,曾经一间房一张床,我也过了来,怎地会计较这些个虚名。”
如蔓眉宇间并无一丝不快,这个年岁儿不大的五小姐,却要比二小姐还沉稳许多。
李妈又招呼了一阵子,大太太将翠儿和梅香分派给东厢,如蔓虽是刚入府,到底是小姐,不能教脸面太寒酸了。
翠儿原是东门上粗使的丫鬟,头一回入小姐的屋,遂十分勤快。而那梅香是从四小姐屋里调来的,脸色上头却不大好看。
李妈悄悄将两吊钱塞与她,又劝了一回,方径自去了。
东厢的闺房,虽是简单了些,却也不乏雅致,翠儿服侍她洗了头面,将桂花头油涂在她及腰的乌发上,又用热水浸湿了,仔细用篦子篦了头,这一通下来,少说也用了半个时辰。
如蔓头一回让人服侍,端的不大习惯,直挺着腰板儿,小骨架子也有些僵硬,微活动了几下子,遂听有人唤道。
“厨房传饭婆子来问,是要吃粥还是粳饭?”梅香打外头进来,腰里缀着一条金黄|色的绣帕子,一步三摇的,一副没耐性的语气。
如蔓刚梳洗完毕,又见天色已晚,遂知秦府的传饭时间,与自家却是不相同。
“挑些简单的送来,没甚讲究的。”如蔓淡淡地回了一句,没再瞧她。
“好姐姐,也替我要一碗,忙了这半日的,着实饿了。”翠儿跑到门口,冲梅香喊了。
“少不了你的,好没出息的丫头。”梅香一甩袖儿,又见如蔓不做声,便愈发张狂了,接着道,“传到东厢里的饭菜,怕也没剩下甚么好的。”
翠儿还没开口,如蔓便缓缓从床边走了来,面儿上仍是客气的笑,“东厢偏僻无人,委屈了姑娘,等明儿再见了太太,我便回了她,仍将你派到更好的去处,我也少些个愧疚。”
“这又是哪里的话,奴婢不过顺口说了几句,小姐又何必动气儿?”梅香这会子,才缓和了面色。
“祸打口里头出,一个顺口的话儿,白教有心人听了去,又不知是怎个情形了。”
如蔓在圆桌前坐下,披散着头发,身上仍是进府时穿的那件褂套子,略显稚嫩的小脸儿,端的是个美人胚子,有种说不出的味道,又不似家里小姐的娇气模样。
梅香仔细瞧着这位五小姐,一向牙尖嘴利惯了,却生生一句儿也回不出,只得吞声认了错,便要起身出去。
“咱们一个屋里处的,我又是刚入府,少不得你们提醒着。”如蔓将梅香叫住,又回头向翠儿道,“一会子饭来了,就端进来吃,也热闹些。”
翠儿是个直心肠,见如蔓这般宽容,更是塌心伺候着,自不必说。
如蔓说了这许多,心里也是一阵子恍惚,连丫鬟都瞧不起她的身份,更何况府中其他人?
都道她麻雀变了凤凰,谁又知那高枝头上,断不是好相安的,她从前的规矩,只怕以后尽要打头儿学起了。
晚饭是两碟子素菜,一盒粳米粥,半笼子珍珠虾饺,如蔓用了一碗清粥,又将素菜吃了大半。
她自小和娘亲同住,许是日子贫穷,习惯了素淡,虾饺味道可口,却不免油腻了些,况且天气严寒,东厢暖阁倒是十分暖和。
翠儿泡了花茶,梅香便在外间儿里做些绣活,如蔓虽不喜梅香的性子,但她那一手绣工却是不差的。她自个便是专擅绣活,多留了心,梅香腰间帕子上头绣的月季,如同活物儿,很是精巧。
晚间夜下,又有几名婆子送了锦被方枕,少不得寒暄几通,众人也赶个巧儿,瞧瞧这新来的五小姐。
如蔓半靠在床头,身子底下是褪了色的红木大床,她思绪缠缠,忽又想着,和娘亲一同挤在小床矮榻上,描花样儿的情形来。
梅香打外头刚进屋,正巧碰上五小姐暗自落泪,她略微站了一站,说了几句闲话,便扭头出了里间。
一宿无话,如蔓是听着那打更的板儿声,才算睡下。半夜里头醒了几回,翠儿裹着花袄起身,迷糊地沏了茶,折腾了半宿才算安稳。
如蔓却是睡不踏实,好似漂泊在外头,总有一日,要回家去的。
大早起的,如蔓便被唤了起,翠儿忙得温上热水,又取来皂角香粉,这些物件都是到东门管事婆子那里现取的,入府匆忙,事头儿并未理顺,少不得费些功夫。
刚梳洗毕了,便有丫鬟匆匆入门,正是大太太房里的红玉,她言语利落的,说是三哥儿和四小姐打马回府,紧惦记着,要瞧五妹妹。
如蔓本想着用了早饭再过去,又听红玉道,大太太吩咐了,让她一同到正厢里头儿吃,遂简单地梳了髻,并无其他装饰。
走前,梅香不知怎地,借口说不跟着过去,只让翠儿陪着,如蔓便随红玉一道去了。
秦府正厢又分三苑,昨儿秦叶见大太太主的是主苑锦琼阁,二小姐同两个哥儿本也在,如今年岁大了,念书学艺的,总归不够使了,便由大太太出了主意,经得秦老爷默许,在正厢后头院子里,建了一座落景园,分派了丫鬟婆子照料。
四小姐前年也跟着搬了进去,倒也热闹,二小姐却仍喜欢粘着大太太,无事时便常在锦琼阁逗顽。
却说三哥儿秦玉衍早些时候听大太太说起,有个五妹妹要进府来,心下是有些个好奇的,十多年的,平白多了个妹妹,后又从三姨娘口里听了些琐碎门道,便大体了然。
秦家女眷众多,或美貌,或精明,或痴顽,却不知这打外头来的小姐,又是怎个光景。
如蔓将步子迈得细碎,不能大了,也不能小了,绣鞋脚尖要落在裙摆里头儿,断不能随意露出了。
这一通,如蔓倒是略熟了路,一进屋子,便看到裙钗粉面儿的,立了一屋子。
婉蓉和另一位姑娘,正一左一右,偎在大太太榻上,看穿着打扮,想来便是四小姐秦雨菱了。
锦娥在一旁侍茶,又抬眼将如蔓打量了一番,便迎上去招呼。
“想必这位便是五妹妹了。”冷不丁地,从旁儿冒出了男子的声响来。
如蔓忙地扭头,眼前公子大约十四五岁儿,生的风流姿态,额上横系一条丝绦,黑发辫了几束,都散在脑后头,并不是那日绣庄所见的公子,年龄要小上几岁。
秦玉衍冲如蔓一点头,礼数上算见过了,可神色上面,却又生疏的紧。
“见过三哥、四姐姐。”如蔓微微一福,雨菱笑着走过来,方携了如蔓的手道,“五妹妹来了,我便不是家里最小的了。”
如蔓跟着抿嘴儿,并不忙着接话,趁着瞧了一番,雨菱圆脸蛋儿,淡眉小嘴,面上很是和气,比不得秦婉蓉貌美,却也有可亲之处。
“四丫头讨巧,看小五性子温和,定是与你合的来。”太大大笑着招呼。
婉蓉也下了座,将柳腰一转,伸出青葱玉指,在雨菱脸蛋儿上一戳,道,“怎地四妹就与我不相安了?”
“二丫头又混说的,该多关照些才是。”
“二姐姐对雨菱最是好的,什么好物儿都留了给我。”雨菱另一手又将婉蓉袖子攥住,晃了几晃撒起娇来。
“五妹可还住得惯?”秦玉衍目光落在如蔓洗旧的褂子上。
“很是好的。”如蔓双手绞在一处,站直了身板。
一屋子丫鬟小姐,哪个不是穿珠点翠,且不说婉蓉素喜打扮,头上别的攒珠玉瑶,单取下一颗珠子来,便够老百姓半年的用度。
雨菱手腕上露出的翡翠镯子,头子上浸着一点猩红,只有上好的血玉才有这般色泽。
婉蓉一拍手,招来丫鬟唤道,“去年做的几套绣花裙袄,颜色上不大合我意,正好拿了给五妹妹用,料子可尽是上好的。”
丫鬟刚欲出门,又被她叫住,“等晚上用了饭,再一气送过去罢。”
如蔓虽知道婉蓉的意思,却只得道了谢,又环顾了屋子,却不见大少爷秦孝言。
大太太特意将如蔓安置在旁边,只是早饭便上了八道菜样,主食一律用的八宝桂子粥,可见秦家注重养身,饭食亦颇为讲究。
雨菱携着如蔓在府内游赏了半日,玉衍命人抬了一张屏案,送到东厢里,又添置了几样家什,便上书院去了,婉蓉没得耐性,也早早地回去。
走到假山水阁后头,便见几丛芦苇将池子围了起,许是冬日严寒,只有几只雀鸟在水面儿上嬉戏,走了这半日的,有些乏了,就坐在回廊上小憩,雨菱方询问了几句儿,低头见如蔓腰间缀的香囊,遂凑近了瞧。
“好巧的绣活,咱们府里最巧儿手的梅香,也绣不出这个来。”
如蔓便解了下来,交到雨菱手心里,恰一阵风儿吹过,几缕头发便垂了下来,在轻吐的气息中,微微荡漾,“四姐姐说笑了,都是最寻常的,不过闲来无事。”
“五妹平日里作何消遣,可是读书绣花这些个?”
“早些年请过先生,略读了书,绣工是跟我娘学来的。”如蔓将香囊握了,只听雨菱欣喜道,“最是正好的,你以后便来落景园里头,穆先生学识渊博,是爹爹从燕京请来的老师。”
娘亲自小管教甚严,却在读书一事上并不上心,如蔓打小聪慧,柳娘子却说女子才气不可太盛,此消彼长的,命头儿便薄了。
方说了一会子,便听远处吵吵嚷嚷的,顺声看过去,原是几名女子打小径西头走来。
☆、泼娘子,有心人
“您饶了小梨罢,昨儿我没进里屋,并没有见甚么珊瑚坠子。”
那黄衣丫头抹着泪儿,跟在后头儿,哭啼着央求。
打头走的娘子,花枝乱颤地拧着帕子,边走边回头咒骂,“碎嘴的小蹄子,手脚也不干净,咱们今日便回明了大太太,我屋里断不能留你!”
小梨一听这话儿,更是死活不依,一旁跟的丫头却没人搭腔。
脂粉美人儿远远地瞧到了雨菱,便走到近前招呼道,“大冷天的,四小姐怎地坐在风口里。”
“烟娘子要到太太那里作甚?”雨菱小脸动了动,也没了笑,只硬生生地问。
烟娘子讪笑着,哼了一声,将小梨的耳朵揪了道,“这丫头手脚不干净,便该立刻赶出府去配了小子才是!”
小梨啼哭不止,如蔓看她不过十岁儿的年龄,被唬的不轻,而这烟娘子也着实太嚣张了些。
“这可是四小姐房里新来的丫头?”烟娘子娥眉微挑,拿眼斜了如蔓一眼。
“这是刚进府的五小姐,烟娘子话里原该尊重些才是。”雨菱将如蔓拉到跟前儿。
“哟,咱们府里怎地凭空多了个大活人来?一进门来,就是五小姐,真真是白捡的便宜。”
“原在娘子眼里,秦府便是捡便宜的地方了。”如蔓似是玩笑地回了一句儿。
“不愧是那里出身的,嘴皮子和脸蛋儿一样出挑了。”烟娘子皮笑肉不笑地,听她提起娘亲,心下不免生出一丝怅怀来,羞恼却又在其次了。
如蔓瞧着她头上蜂窝似地金钗珠环,俗气又可见一斑,便只淡淡了道,“蒙娘子谬赞了。”
烟娘子一早便听说了有小姐要进府,言语里本是有些刻薄,怎奈拳头打在棉花里儿,全然没了力道,一甩帕子,揪着小梨便风风火火地去了。
秦雨菱不大接话儿,只文弱地站着,气势上那烟娘子倒是压了她一大截子。
“四姐姐,她是何人?”
雨菱将眼珠子一转,细声嗔道,“好听些是娘子,还不是通房的大丫鬟,不过是大哥油蒙了心,着了她的道儿,便要闹上天去了!”
那烟娘子原是大哥儿房里侍茶的丫鬟,仗着有几分姿色,为人极是傲慢,却不知秦孝言如何看重了她,过了几年便收了房,众人碍着大公子的面子,也不与争执,面儿上都称她一声娘子。
“这样闹来,怕也是不好的。”如蔓自不好多言,只是接了雨菱的话,不知大哥竟是怎样的人,容得二娘子这般骄纵。
“成个甚么体统,大哥不在府中,父亲也同少芳哥一道儿进京,说是打理生意,也该打理府内才是。”雨菱气愤不过,又道,“大嫂子好生端庄,为人也是极好的,却是教人欺负了去。”
如蔓点了头,又听她提起那少芳哥,心下想着秦府一家子的关系,真真复杂,“不知嫂子身出何门?”
“你来的日子浅,大哥娶的,正是那王家二小姐,闺名王翾。”
想来是也是,如秦、王这般大户人家,最讲究的就是那门户当对。
王家专做盐铁生意,这盐铁虽是最寻常的事物,可恰恰也是最要紧的命脉,每年外通内运,皆是与朝廷官宦打交道,颇有些门道,王家老爷王世洲便在朝廷捐了闲职,遂任临安通判,上头儿有知州撑着,下头有府尹县衙,倒也落得清静,仍是主营买卖生意。
秦府专营绸布生意,江南一带布坊织造,几乎被秦氏垄断去了,除却秦正德一府,秦氏仍有秦业兴、秦赫二门远旁支,可这三门秦府并非直系亲戚,往上头数三辈,可攀上叔伯亲戚。
又因着同出一姓,勉强算得堂亲,实乃血缘相去甚远,那两府家业建在一省之隔的汉江城,更通西域买卖。
如今走的近些,全仗着生意枝叶有些个牵连,其中又数那秦正德头脑最是精明,生意自然也打理的极好。
这些年来,纵是燕京官宦人家,也慕名闻声,在他秦家布坊下了订单,款式料子,尽是上等又新奇的模子。
私下里,遂逐渐将上流世家的底子浸透了,官家子弟的,最不缺的就是银子,哪里还愁生意做不红火?
此次正是那户部侍郎在京城分号里下的订单,一出手便是上百套儿,秦老爷便匆忙带着大公子和芳二爷奔京城去了。
却说那烟娘子张扬着到了锦琼阁,李妈上前询问,她心知李妈在正苑里有些分量的,就挤出了笑脸应声,挑了帘子进屋去。
秦婉蓉正靠在里间纱窗下攒着绢花,见是大哥房里的烟娘子来了,丝毫没有起身的意思,眼皮子都没得抬起,自顾自地描花样儿。
那烟娘子再是嚣张些,进了大太太的屋,遂也放了尊重,朝大太太行了礼,还没等锦娥招呼,竟是自个就了坐。
大太太瞧了哭啼的小梨,又瞧那烟娘子的架势,放下茶杯子,道,“为的甚么事情?”
“这小蹄子手脚素日里好吃懒做,手脚竟也是不干不净的,便是来请示太太,将她早些打发了。”烟娘子这头笑地客气,那头又厌恶地将小梨推搡一把。
“这丫头是大娘子房里的,即便要打发配人,原该是大娘子过问。”
烟娘子眼见大太太并未责罚小梨,却转头挑起自个的不是,心下更是不痛快,又道,“都是大公子房里的,太太这话岂不是显得生分了。”
“生分不打紧,乱了家规辈分才是大事了。”大太太语气淡漠,唤了锦娥过了添茶。
“偷人东西,可不是乱了家规了?”
“那珊瑚坠子是娘子自个不小心丢了的,?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