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家小五第9部分阅读
秦家小五 作者:rouwenwu
个好归处…”
秦婉蓉将瞪大了眼,小嘴噏动着,竟是眼眶子一热,盈了两汪泪,“这话儿但从谁口里头说出来,我都不会放在心上,可独独你不能…这番话儿却是将这么些年来的情谊,都抹煞了的…”
秦少芳一撩衣摆倏尔站了起来,蹲在秦婉蓉面前儿,“人心肉长,我岂会不难过的,可你我是堂表亲戚,为常伦所不容,这教世人如何看待,又教咱们如何自处?”
秦婉蓉握了嘴,猛地抬头,道,“说甚么堂表亲戚,全都是唬人的混话,外人不知,我却打小就知道的,你并不是…”
“原是我小瞧了你,定是大太太早先告诉你的了?”秦少芳打断了她的话儿,脸色是从未有过的阴冷。
“你舍不得那好名声,舍不得那富贵荣华,独独就能舍得了我…少芳哥哥,你真真是个心冷的人了。”秦婉蓉止了哭,惨笑了几声儿,快步朝园子外走去。
秦少芳静静立在亭子里,过了许久,才缓缓离去。
☆、28 重阳日,西府街
淅淅沥沥的秋雨,不知何时就起了。
如蔓刚打午睡中醒来,掀了纱帘,就望见细丝如幕。
身子下头是软和的棉褥子,几日前儿,大太太吩咐二门上的,送了几床新制的蚕丝花棉被,现下往深冬里头数日子,端的是用得着了。
如蔓细白的指尖将弹花绒毯拨弄了,就听见有人在院子里说话儿。
她遂披了床头放的襟袄,拢了拢,就要起身,梅香却先进来了,道,“芳二爷来瞧小姐,我刚说小姐还在睡着,这就醒了的,那我便去迎他进来。”
如蔓叫住梅香,又坐回床榻,道,“不必了,就说我还没醒的,请他回去罢。”
这下子又该梅香疑惑了,平素能瞧得出来,五小姐和芳二爷是有些个交情的,也断没有赶人出去的先例了。
她就又问了一句儿,“小姐当真不见了?”
“去罢。”如蔓拉下帘子,不再出声。
既是无缘相赠,本又是骨肉至亲,如蔓心里头想的太明白,诸多纠缠,于人于己都不会有甚么好处。
虽是恼他辜负了自家心意,又添新扰旧愁,她这会儿当真是累了,不愿见他。
可没多久,如蔓才从里间儿走出,却瞧见翠儿支吾地在门口站了,道,“芳二爷在外头,等了这许久的…”
如蔓一蹙眉,转头望向梅香,那梅香就连忙说,“我尽数说了的,可芳二爷只说他等一会便是了,既然小姐没醒,他也不便进屋…”
屋檐下的石廊里,一抹淡色身影隐在油纸伞下,秦少芳见如蔓推开了门,便仍是淡淡一笑,道,“这雨下的细润,小五再睡一会子,可就错过了好时节了。”
如蔓只得柔和下来,冲他招手道,“先进屋儿,外头怪凉的。”
谁知那秦少芳却不收伞,徐徐走了几步子,站定道,“只是几句话儿,说完就走的,不必进屋湿了地。”
如蔓不做声儿,偏头瞧着那雨幕缭绕的房檐,只听他似是歉疚地说,“那香囊之事,原是我的错儿,二妹性子唐突,望你莫要放在心上了”
如蔓忽然就笑了,掩起不快之意,自然道,“也不是甚么贵重的,留在芳二爷身边儿着实不相称的,多谢二姐姐还了我,何来唐突之说了?”
秦少芳眉心拧得愈紧,那一声芳二爷唤的生疏,他如何不明白其中的含义了,可瞧着如蔓那疏淡的模样,却生生开不了口。
“可是要我亲自绣一个还你,才可解气了的?”秦少芳扯出一贯的笑,那神态温柔的不像样子。
如蔓心下暗道,想来秦婉蓉断是逃不出他布下的温柔井了。
她伸出小手,忙地制止道,“香囊是我亲手烧了的,怎有教你赔的道理了?”
秦少芳闻言一愣,不料她竟是如此决绝,站了片刻,只觉索然无味,他遂收了伞,冲如蔓说了句儿,“既是如此,此事就算作罢,我也好安了心的。”就转头迈进雨里头去了。
如蔓客气地将他送走,始终没再多说话儿。
向来万花丛中过的秦大公子,现下却是吃了闭门羹,秦少芳不知怎地走出了东厢,心中更添了堵。
他并未回房,亦没有去寻那秦婉蓉,而是独自牵了马,径自朝府外奔去了。
追风马打乌衣巷穿过,哒哒疾行,在梨花园的巷子口停住了。
秦少芳勾了勾唇角,一撩衣摆,大步走了进去。
接下来的几日,如蔓难得落的清闲,清音观之约如期而至。
明日便是重阳节,白日里出门求签,傍晚还要赶回府来,又是一场家宴。
那冰石散果然是 好药,涂了五次,烫伤就大约好了。
翠儿从药房回来,手里拎了黄纸包的药材,刚进门儿,就搁了东西,忙地冲如蔓说道,“小姐料的很准,那药房的小云说,冬雪这几日尽往药房跑的。”
如蔓仔细数了药包,抬眼道,“可是选对了的?”
翠儿一拍胸脯,说,“全按小姐的意思,冬雪拿了甚么,我就要了甚么,只是舍了那名贵的鹿茸和人参子,其余都全了的。”
如蔓点了点头,“你办的很好,也愈发进益了。”
翠儿想了想又问,“小姐要这些来,又为的甚么?”
“冬雪见我烫伤,就送了冰石散,如今三姨娘身子不适,我自然是要尽心的了。”
如蔓挑了几样自家平素能用到的药材,剩下的便让翠儿整齐地摆到檀木盒子里 。
“我仍是不懂,那为何不要鹿茸这等名贵的,面子上也好看的。”翠儿嘀咕道。
如蔓吁了口气儿,微微沉了腮道,“我只是做个人情,就要了那些个贵重的,药房里头自然会说咱们东厢不知减省,也教三姨娘那里不好瞧的了”
何况赠礼不在轻重,而在心意,如蔓这样一来,既关照了那三姨娘,表了心意,又不显得十分出挑。传到大太太老爷那里,却也是得体有度的了。
这些话儿自然不能同翠儿讲明了,只是吩咐她照做。
如蔓只让梅香同翠儿一并去了,带了些话儿,自家并未前去。
一夜雨打芭蕉落,沉沉一觉醒来,天气十分应景儿,云散日明。
如蔓早早地便由翠儿服侍了,用玉兰花瓣泡的温水,敷了面。
热腾腾地水汽儿,更是将她本就嫩白的小脸,熏得愈发水灵了。
一头及腰的长发散下来,箆完头,就端端正正地拢了一方青花髻。
素面粉唇,露出光洁的前额,这样一来,反倒是比平日更婀娜多姿了的。
如蔓端详了片刻,拿出一支象骨细簪,斜插入鬓,就很有素雅的味道了。
翠儿知那清音观是个清净之地,就找了一套淡青色对襟鼠毛小褂儿,配上一条鹅绒衬底百褶裙,清雅端庄,不带一丝杂色。
如蔓喝了半碗豆粥,就见红玉进来通报,说是三哥儿在东厢外头候着,车马不便进院,差她来迎五小姐出门。
如蔓草草用完饭,漱了口,浸了一回手,交待了琐事,便忙地出了门。秦玉衍斜靠在车头,两名马夫立在一旁,车后头又跟了数名小厮,应是随性行而来的。
“五妹妹,就差你了。”秦玉衍弯了弯眉,就算做笑了。
如蔓先冲他一欠身,行了个礼,嘴上说,“但凭三哥哥责罚了。”
车帘儿一掀,秦雨菱露出个头来,嗔道,“知你们两个都是能说会道的,多留些路上说,这日头可不等人的了。”
如蔓应了一声,提了裙摆,就有小厮搬来脚踏,叠在车前,她遂稳稳地登了车子。
一进来,就瞧见王翾、沈冰也都在,如蔓就在靠外的软垫上坐了,说,“大嫂子、冰儿姐姐也在。”
秦雨菱挪到她身边儿,将她肩膀握了,道,“冰儿妹妹可不是冲咱们来的。”
说罢哧哧地笑,如蔓也会了意,冲车外瞥了一眼,那沈冰绯红了脸,作势就要揪那秦雨菱来,嘴上说,“五妹妹也跟着四姐姐学坏了的,尽会编排人了。”
如蔓小手在胸前儿交握了,佯作委屈道,“真真是冤死我了,哪里知道冰儿姐姐不是为了三哥哥来的,下次再不敢乱瞧的了。”
王翾和秦雨菱头一回见如蔓这般俏皮的样子,早已伏在车壁上,笑作一团,只余沈冰一人红着脸,左右拉扯着。
正玩闹着,秦玉衍忽而掀了帘子,凑进来半张脸,秦雨菱打巧挨着车门,遂捂了胸口,扯着他的袖摆道,“三哥哥快将冰儿妹妹接走罢。”
沈冰忙地开口,声音很是温柔,道,“三哥莫听四姐姐乱嚼舌根子,咱们原该赶路了。”
秦玉衍也不恼,仍是硬着脸,只说,这就走。
篷车内十分宽广,四壁都铺了毛毡,软和舒适,,四个女子同坐,竟还十分宽裕的。
许是久不出府,这几人一路闹得没了正形,刚出了青阳街,秦雨菱就嚷嚷着要瞧瞧集市。
娘亲还在世时,小如蔓并未受太多约束,上街买菜买药,也不必遮掩了的。
小户人家禁不起娇贵,也用不着那许多规矩礼节,柴米油盐的过日子,才是正理儿。
可如今,却是大有不同了,她既不能随意出门,也不可多露头面,恐失了秦家名声儿。
闹市街上熙熙攘攘,如蔓掀开窗帘一角,从三指宽的缝隙中向外窥去,就瞧见西府大街口那一家赵记蒸饼铺子了。
没进秦府前,她经常打那里买蒸饼,酥酥脆脆的口味,柳娘子十分爱吃的。
见如蔓出了神,秦雨菱就凑过来道,“可是瞧见甚么好顽的了?”
如蔓遂拉回思绪,抿嘴道,“街上这样热闹的。”
“西府大街虽是热闹,却远远比不得烟波江繁华了。”秦雨菱说起那烟波江来,难掩神往之色。
烟波江横贯临安城,江水流脂,两岸镶金,为姑苏逍遥欢场之绝景。
如蔓只有耳闻,却从未到过,想来断是一脉柳绿花红的了。
“没遮拦的丫头,烟波江哪里是咱们该去的地方了?”王翾微微沉了脸,轻斥了一句儿。
秦雨菱自知失言,遂赶忙岔开话头来,“梨花园就在江边儿,五妹妹也是见过的,咱们府里常常请那些花旦来唱戏了。”
她方一说,如蔓就想起那怜惜来,遂道,“可是怜惜姑娘她们?”
王翾忽然开口,“五妹怎地知道那怜惜了的?”
如蔓只得如实说了,秦雨菱就接话,道,“那怜惜可是梨花园的头牌儿,若不是少芳哥哥和她交好,也不能那样轻易就请来的。”
谁知王翾却道,“断是论不上甚么交好的,不过是个风尘女子,咱们给的银子丰厚,才邀得动她了。”
秦雨菱不甘心,又小声嘟嚷了,“谁不知怜惜是少芳哥哥的…这会儿怎地又怨我了。”
如蔓刚想缓和气氛,只听骏马几声嘶鸣,车身剧烈地左右摇晃了,猛地一停。
如蔓坐在最靠门边儿的地方,她本就娇小,这一甩不打紧,却是将她的身子抛了出去。
秦雨菱尖呼一声儿,欲伸手,却也晚了,如蔓紧要关头小手还攥了门帘一角,撕拉一声扯断了,连人一齐儿摔到车外去了。
秦玉衍在前头驾马,斜刺里忽而窜出几匹骏马来,他连忙顿住,却没料到如蔓会从车中甩出了。
他即刻策住马头,纵身跃下,冲如蔓奔去。
幸得门帘牵绕,加之马夫伸臂挡了一下,如蔓虽是着了地,却并没伤了要害,只是觉得眼前一花,双臂磕在硬石路面儿上。
眼前儿递来一只大手,如蔓只道三哥扶她来了,没多想的,就握了上去。身子一轻,就被人提了起来。
“谢三哥…”她揉了揉小臂,正欲说话儿,抬头却惊住了。
眼前之人身量瘦高,青衫落拓,哪里是那秦玉衍了?
她眨了眨眼皮儿,才茫然唤道,“夫子?”
安子卿松了手,仿佛那手心相触的温存只是一瞬,就化开了的,“可有伤着了,怪我鲁莽。”
如蔓现下才瞧清楚了,那停在路边儿的马,正是安子卿的。
秦玉衍一步走上前,用衣袍遮了如蔓的身子,又吩咐小厮将围观的人群驱散了。
如蔓隔着秦玉衍的袖缝,瞧见安子卿紧蹙的眉心,和脸上的愧色。
“安兄怎地会在此处?”秦玉衍拱手一揖,安子卿也还了礼,看样子,二人已是旧相识了的。
“家中有些急事,唐突了五小姐,为人师表,着实不该的。”安子卿说话时,目光似有似无地追随着如蔓。
“也怪我行车不稳。”秦玉衍道。
如蔓理了理发髻,轻声说,“错事也值得这样争得,如此说来,更该怪我抓的不稳了。”
安子卿终于有了笑,摇摇头道,“五小姐愈发进益了,再过几日就断不用我教了。”
如蔓面儿上一红,遂打车里走去。
却听不远处儿,传来不算陌生的女子声音,“谁知她不是自愿摔了的,恰又摔在公子马下。”
众人顺着那声音瞧去,丈余外一顶绯红色轩车停在街边儿,白瑶的脸,就打车帘里探了出来。
☆、29 清音观,狭路缝
安子卿并不回头,又冲如蔓沉声道,“先上车里去,待行至药铺,我便抓些药来。”
如蔓乖巧地点了头,权当没听到那白瑶挑衅的话儿,径自登了车。
秦玉衍将车帘拢上,几人在就隔在帘外头,如蔓将袖子褪起,小臂上就现出两块淤青来。
“这可如何使得?马儿骑得那般快,急着作甚么。”王翾拿帕子替她揉了一会儿,秦雨菱就打窗子外瞧了几眼,复又冲帘外怒了努嘴儿,道,“原来是白家大小姐,怨不得行路这样霸道了,那安夫子就是被她挡了路,才害了五妹妹受伤,”
如蔓只低着头,还在回味方才片刻的惊心,可惊心过后,却是绵绵的温存。
她下意识地朝外瞧了,安子卿背对着。正同那白府马夫讲话。
仍是王翾最有主见,只探到车外,道,“仔细赶路,莫误了时辰。”
马车动了动,又停了。
“又是怎地了?不过是佳节求签,路也走不得了?”秦雨菱没好气地喊了一句话儿。
“白小姐,可否行个方便,将贵府马车退后些许,不胜感激。”秦玉衍在拱了拱手道,语气十分客气。
过了一会子,白府马夫却道,“我家小姐亦是要走这条道儿。”
如蔓一听,也不禁拧了眉头,秦雨菱正欲发作,却教王翾拦下了,摇头示意她莫要出面儿。
街市除却商铺,路面儿并不宽敞,秦白二府的轩车,皆是十分气派的,断是无法一并通过了。
当下,遂僵持了一会子,终是安子卿打破了僵局,他说,“不如秦兄便让白府先过,想来也不急在这一时三刻的。”
秦玉衍才掉转了马头,硬生生道,“听安兄一言了。”
“凭甚么这样欺负人了?明明是咱们先来的,她反倒有理了!三哥哥何时这样软弱了的。”秦雨菱小手捶了坐毡,啐了一口道。
如蔓拢了拢头,遂挨到她身边儿,道,“就让她先得了这几尺路,也不见得就能占了上风儿去。教人传出去,也会说咱们秦府知那礼数。咱们不争这些,左右不会少块皮肉了,四姐姐莫气了。”
王翾这才附和,掩袖笑道,“五妹妹懂事,却是这个理儿了。”
“怎地不少块皮肉了,你还不是受了伤的?”秦雨菱鼓了鼓腮帮子,又抚了如蔓手臂,也渐渐想通了。
末了,只听沈冰补了一句儿,“想来三哥哥办事,总是妥帖了的。”
“安夫子也是个知礼的,咱们就先等着。”如蔓说起那安子卿,心里头沉甸甸的,很是安稳。
“那便是府上新请来的夫子?倒是一表人才的。”王翾似是想到了甚么,秦雨菱就问,“安家如今没落了,这样的人竟也不得用处了。”
如蔓听她们说起安家的事儿来,心里十分仔细,王翾又道,“并不会这样简单了的,安家祖上世代为官,在京城是很有些根基的,后定居咱们临安城,家业忽而就似败了下来,谁也不知那其中因由了。”
说话间,车子缓缓驶了去,这会子早已将方才那争执抛了开,又对那安子卿的家事来了兴致。
秦雨菱推了推王翾,道,“大嫂子还知道些甚么,快说来听听,那安家到底是怎个回事了?”
沈冰也凑了头倾听,如蔓只得故作镇定地,王翾眉眼一转,就说,“不关咱们的事儿,何必嚼这舌根子了。”
“那安公子是五妹妹的夫子,咱们总该知晓些底细罢?”秦雨菱又拉上如蔓来。
“我亦是道听途说的,并不清楚了。”王翾显然不愿多说,如蔓暗暗生疑。
今儿这样一讲,她隐隐觉得安子卿会在秦府里教书,想来并不是这样简单之事了。
秦老爷到底是看中了他的才华,亦或是看中了那安家的位份?
秦雨菱自然不会想的那样远,毕竟同那安子卿没甚么交情,她就问如蔓,“安公子教的如何?得了空,也好去拜会一番的。”
“夫子学问做得好,书也教得认真。”如蔓说的却是实话儿。
“这样的人,若是只教书,怪可惜的。”沈冰叹了一声儿。
王翾却似有不同见解,遂道,“人各有志,命数天定,日后的事情,谁又做得了主儿?我瞧他在秦府断是权宜之计,自是不能长久了的。”
“听三哥哥说起过,早几年安公子就已过了解试,因着不在京洲,并未通过学馆推荐,如今算作举人了。”秦雨菱好似知了内情,连忙道。
“一年一乡试,三年一省试,明年便要到了的。三弟再过两年,也可参考了。”王翾解释着。
如蔓对着这些个仕途官道儿的,十分生疏了,只知道举人是由乡贡入京的封号,并不知那具体的。
似他这般俊雅之才,可会有那半步青云之日了?念及如此,如蔓情绪不免低落了,不知明年春闱过后,可是就要长别了…
若是进京赶考,归期便遥遥不堪望了。
“行之哥哥可也是举人了?”秦雨菱忽然冒出一句儿来。
王翾皱了皱眉,道,“他哪里是个读书的材料?没落的睁眼瞎罢了,也就算是说生意上有些头脑,断是比不上我那两个哥哥的。”
秦雨菱不服气,只说,“大嫂子严重了,我瞧着行之哥哥仍是…”
“五妹妹,安公子送的药。”秦玉衍掀了帘子,手上拎了药包子。
如蔓腾出手,便说,“并没大碍,替我谢谢夫子。”
秦玉衍点点头,如蔓从缝中瞧去,安子卿上了马,冲她的方向微微颔首,尔后遂掉头奔去。
如蔓暗自有些失落,安夫子似乎刻意同她划清了界限,礼貌得紧,亦疏离得紧。
她回了神,却瞧见面前儿的药铺很是眼熟,仔细一想,原是良婶家的药铺了。
车子朝城外奔去,终是没再起了波折,临走时,如蔓偷偷托付马夫留了几两银子给良婶,算作是尝了她曾经的恩情。
清音观于城郊五里处,一派苍松隐青山,天地广阔,仿佛浓墨染出的画卷一般。
如蔓自是许久不曾出门,禁闭久了,便愈发体会出那自由的好处来。
先由小厮到那观中打点了,待遣散了闲杂人等,清了场面儿,才请出这四位秦府小姐来。
观内檀香袅袅,一如空门,即便不是佛门中人,亦是存了一份敬畏,行事言谈,便也收敛了去。
秦玉衍在正殿外的金鼎前儿站了片刻,端端正正地上了三柱高香。
王翾拦了她们道,“闺阁女眷不可轻易沾了香灰,离得远些。待会只得求上一支签儿,断是不要随意祭拜的。”
秦雨菱和沈冰本欲上前,这会子也不动弹了,只等秦玉衍拜完了,几人才一道儿入了偏殿。
道姑十分面善,素白的僧衣,教人瞧着就很是清静的。
香油钱,自然是十分丰厚的,如秦府这般有头脸的世家,端的是那金镶的皮相,银镶的面儿了。
如蔓不敢随处走动,怕触了甚么忌讳,只抬眼仔细环顾了。
就见高粱上多了几绘素画,摆设布局,皆是同前年的一样了。
“何时能求签儿?”秦雨菱进了殿,收了那大咧的模样,端庄得体。王翾和沈冰一道立着,如蔓也静静凝了那香炉子。
打眼儿一瞧,就知这些女子身边教养不同,端的是好气度了。
道姑福了礼,恭敬道,“诸位女施主这厢请。”
秦玉衍遂在一旁道,“我在偏殿侯了,大嫂子好生招呼着。”
说罢,几人跟在道姑后头,提了裙角,徐徐入了正殿。
小脚跨了一尺高的门槛儿,如蔓抬头,只见巍柱高檐,和着梵音,缭绕似沉沉迷梦。
殿门头上悬了一副阔匾,相传百年前,有位高僧云游至此,遂提了字,是名清音观。进了几步,就见两侧高柱上分别篆刻了字。
富贵五更春梦,功名一片浮云。
鎏金大字映出瑰丽的色泽,徒添了阅尽千帆,沧海桑田之味了。
如蔓细细咀嚼了,亦是满口余香。
王翾先问了,正身跪在蒲团上,捐的是前程签。
待将梵经念完,片刻冥灵之后,抽出来的,是一支中平签儿,解为潜龙在渊。
如蔓见王翾脸色一动,低语了一会儿,遂独自出了殿门,想来不是十分满意了。
而秦雨菱求的是那姻缘签儿,拿来一瞧,竟是上签,解为红娘引线。
沈冰求的亦是那因缘,却只是个中签,解为月老阖眠。
如蔓排在最后头,她娇小的身子跪在蒲团上,将眼闭了,虔诚了默念了几句儿,方才定了决心,仍是求那命数签儿。
“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解签人低吟了一句,便又问她,“小姐年岁轻轻,不求因缘,不问前程,为何独选了这个?”
如蔓坦然而笑,道,“兴趣亦是缘法所至罢。”
“说得很好。”解签人叹了句,不再说话儿。
一柱香的时辰过去,如蔓才从正殿走出,秦玉衍问她求的甚么,她只说分不清楚,只糊涂的求了。
王翾便道,“我瞧着也并不很准,五妹妹不记得也罢。”如蔓并没如实相告,她求来的命数签儿,竟和上次一丝不差的,解为中上签儿。
盛衰福禄定,来去枉自专。
可攀高峰,可坠深渊,因缘际会,天机不可道哉。
几人正说着话儿,就见守门道姑进来通禀,说是有贵客造访,也要清场。
正要走的,却打门外走来一行人。
这一瞧不打紧,断的是十分教人惊讶。
打头走的是位陌生公子,约有二十来岁,锦衣华服,只看料子就知来头不浅。
更奇怪的,竟是他身后跟着的,不是旁人,正是白家大小姐,白瑶。
同白瑶一并进来的,还有两名娇丽少女。
王翾见状,少不得上前寒暄几句儿,白瑶始终盯着如蔓。
而同行二女,亦是赫赫有名的闺秀,薛家二小姐薛紫衣,顾家幺小姐顾眉。
“临安路窄的,到哪里都能瞧见秦府小姐们。”白瑶仍是傲气地模样,说着就朝如蔓走来。
“果然很巧,我们刚求完签儿,便不扰白小姐行事了。”如蔓将绣帕握了,礼貌的回应。
“薛家顾家小姐都在,正应了重阳的好日子了。”王翾又打了一回圆场,就要告辞。
谁知那白瑶忽然叫住如蔓,“秦五小姐,可否将那炉里的高香递与我一柱?”
如蔓没料她有此一问,想到之前王翾嘱咐说女子不可沾香灰,又见秦雨菱摇了头,遂不知如何是好。
秦玉衍便出言道,“不如在下代劳了。”
白瑶微斜了眼角道,“既然五小姐娇躯矜贵,那便作罢,我也不要旁人代替的。”
如蔓心知她有意作难,又见秦玉衍面子上尴尬,当真就亲自端了一柱香,递给那白瑶。
眼见如蔓服了软,白瑶自觉顺了气儿,可并不接手,只道,“我原是忘了的,女子不可沾香灰,五小姐怎地这样不小心了?”
众人皆是望向这二人,却都不知该如何劝解,如蔓静静将头一歪,道,“既进了这道观子,香灰随风儿,虽是手上不沾,却仍是闻了去,如此一想,沾与不沾,到底是一样了的,我仔细将手洗了便是。”
白瑶终是重重拿过高香,不屑道,“不愧是安公子教出来的学生。”
尔后携了薛紫衣和顾眉,一并进去,不再理会她们了。
那陌生公子回头瞧了一眼,带了几许探究,便大步入了偏殿。
☆、30 海花楼,乔装扮
“秦家五小姐请留步。”秦玉衍一行人方出了道观,就被人唤住。
如蔓一听指名道姓儿地叫自家,便停了步子,一名年岁儿稍轻的道姑递了东西过来,如蔓伸手去接,就见一方土色粗布包袱。
“这是为的甚么?”如蔓随手掀了一角,秦雨菱和沈冰也凑过来瞧。
那道姑一拘礼,道,“方才入观的施主托我赠与小姐。”
如蔓心下更起了疑,就问,“那公子可带了话儿?”
“他说这高香既是沾了小姐的手,也便有了佛缘,旁人再烧拜,遂不能灵验了的,原该由小姐收着。”
“这公子奇怪的紧,又和那白小姐一道儿的,想来也是尊贵之人了,五妹妹可受不起他那礼了。”
先前秦雨菱只是不与白瑶亲近,经了当街拦马一事,她遂更对那白大小姐添了些不满。
如蔓将包袱递与小厮,只说,“我当谢他相赠之仪,仅以表意。”
说罢,就各自分别了。
那褪了色的木门缓缓阖上,一行人遂径自登了车,既然心愿达成,就没有多停留的道理了。
秦雨菱仔细替如蔓涂了药膏,抬起眼皮道,“那随行公子又是何人?眼生的紧了,大嫂子可知道?”
王翾道,“咱们身居闺阁的,认识的男子,左右不过父兄夫君的,我哪里见过的。”
秦雨菱又转头问如蔓,“五妹可是从前相识了,他怎地送你东西?”
“想来也是顺手赠的,并不见得有心意了,我不知因由。”如蔓歪了身子,靠在车壁上道。
秦雨菱见说不出个究竟来,停了一会子,又想了旁的,便道,“那顾家幺小姐好兴致,竟是从金陵赶来了,清音观当真是个好风水的。”
“顾家是那商宦世家,官不离商的,如今顾家三位公子都在朝廷捐了官职,顾大公子更是担那翰林院大学士之名,和两江总督府上多有来往,实属寻常的。”王翾绾了绾发,就解释道。
“仍是咱们秦府好,正经做买卖,也不必攀附权贵的。”秦雨菱兀自点头叹了。
“也不尽然若此,这偌大的家业怎会仅凭生意来头就能兴旺了的?太太打理这一家子都颇劳心神的,况论这大江南北的买卖了。”王翾细细说了几句儿。
毕竟是闺阁小姐,对这些个弯绕的并没兴趣,左右是男人们操持的了。那话题很快就转了,一会子说西府街凝翠坊的胭脂水粉最是雅致,一会子又道城南瑶铺的首饰最是花俏。
“海花楼的淮南菜最赋盛名儿,去年我同大哥去过一回,那粉蒸水晶团子和香酥鸭珍端的是好味道了,真真教我难忘。”秦雨菱一手抚着肚腹,还没等众人接话儿,她便自顾自的又说,“不如咱们今儿就到哪海花楼一品,如何了?”
“咱们府里甚么山珍海味没有的,还缺这些了?”王翾葱指在她脑门儿上一戳。
“断是不能相同的了。”秦雨菱驳道。
沈冰听她那样说来,自然是动了心。
如蔓这会子肚子饿了,虽说不上赞同,到底也想在府外多逛一会子,下次出府,就不知何年何月了的。
王翾将帘子掀了,微微一瞥道,“也罢,刚过了午时,赶回府里少则仍需一个时辰的光景儿,先用了饭也未尝不可的。”
秦玉衍起先并不大愿意,后禁不住秦雨菱央求,又见几人皆是有意到那海花楼品菜,遂仔细吩咐了小厮,打点妥当了,才从后院儿入厅。
海花楼在烟波江东岸,三层木石朱漆阁楼,张灯结彩,金匾银字,一脉繁华兴旺。
秦玉衍包下了三层一间儿靠窗子的雅舍,避了喧嚣的人群,视野也十分豁朗的。
海花楼不愧是那临安食府第一绝,不消多等,各色淮南菜式就端上了桌。
如蔓头一回来酒楼用饭,颇为拘谨,只瞧着秦雨菱,遂慢条斯理地往口里头送。
“这家店家想的齐全,见咱们女子多,遂教女侍者上菜,很是周全了。”王翾翘起小指尖儿,用白瓷勺将燕翅汤搅了。
“五妹妹快尝尝这粉蒸水晶团子,滑嫩可口。”秦雨菱指了道。
如蔓夹了几下,那团子润滑的紧,好生不易夹住了,却又滚到桌面儿上去。
秦玉衍遂亲自执筷,替她添了菜,便道,“四丫头一离了府,就活起来了的。”
秦雨菱正笑着,将小脸儿一板,回嘴道,“那是自然,咱们每次设宴,尽是长辈丫头们紧紧盯着,一刻不得闲儿,珍馐就要减上七分味儿了,况且也不能这样一展身手的。”
王翾掩了口,如蔓将半口团子咽下,就说,“我这会子才,知道四姐姐嚷着要来这里,为的是个甚么了!”
沈冰忙地接话,“为的是甚么?”
如蔓遂拿起筷子,正色道,“府里头没有这粉蒸团子,没有这粉蒸团子,就显不出执筷的功夫,四姐姐可不是就不能一展身手了的?”
“你这丫头何时学会编排人了?断是跟三哥哥学来的。”秦雨菱含着笑,作势就要揪了她来。
“那会子打车里头坐了,她也是这样编排我来的。”沈冰声音不大,却是将秦玉衍望了。
“赖完了五妹妹,就来拿我开刀,真真是欺压老实人了的。”秦玉衍难得和颜悦色,打趣儿一番。
如蔓连忙将小手儿一握,点头道,“三哥哥尽说实话儿了。”
正闹着,就有侍者摆上几盒油蒸酥点,十六道菜品就算上齐了。
如蔓心里只道,富家公子讲究排面儿,足足上的一桌子,没样儿也只夹上几口,真真是浪费的。
有道是朱门酒肉臭,说的便是这个理儿。
屏风里徐徐现了两位窈窕女子,手抱琵琶,径自在桌前儿坐定。
低头拨弄了几下,就开了唱。
如蔓明白这是上等酒楼素有的规矩,徒增觥筹雅兴,添宴席欢愉。
秦雨菱听了一会子,忽而贴近如蔓耳根道,“和梨花园的比起来,天壤之别了的。”
如蔓只当个消遣,就说,“别有另一番风味了。”
眼看就要散了席,秦雨菱就拉了如蔓,说胃气胀了食,要到外头透透风儿。
秦玉衍遂教她在门口儿站了,莫要左顾右盼。
谁料她们方一出门儿,秦雨菱遂使了个眼色,携了如蔓沿着那后门木梯往下走去。
如蔓不肯,秦雨菱竟是打侍女手里取了两套男装来,道,“梨花楼就在隔壁,五妹妹就不想亲眼去瞧上一瞧?”
“不曾想过,咱们赶紧回去罢。”如蔓将头摇的打鼓一般,扯着袖子就要上去。
“一刻钟的功夫就回了的,不做耽搁。”秦雨菱软着嗓音道。
悠然的小曲儿飘来,虽是入了秋,可不知打哪里来的梨花香气儿,清爽宜人。
这梨花园果然精雅,不似臆想中那般媚俗了,如蔓也是头一回见到这样的场面儿,遂禁不住微微沉醉了,去了就携她在一处偏院里坐了。
“现下瞧完了,这就回去罢。”如蔓并不入座,对面儿有人冲她们投来目光,令如蔓端的不自在了。
秦雨菱鬼头鬼脑地一笑,,放粗了嗓子问,“还请怜惜姑娘唱上一曲儿,价钱好说了。”
那侍女呈上茶水,笑答,“怜惜姑娘已有人客人点了,还请两位公子另寻一位罢。”
一瞧就知是平素里练出来的,欢场上应酬自如,说起话儿来三分礼,三分媚,教人无法发作。
秦雨菱皱了皱眉,并不作罢,问,“哪一桌的客人如此阔绰,我自想见识一番了。”
侍女遂礼貌地指点了,道,“正是后院香阁的客人。”
秦雨菱不再多问,吃了几口菜,拉起如蔓朝后院走去。
“我再不能同你进去了。”如蔓不肯挪一步,秦雨菱遂道,“咱们就隔着远处听上一听,绝无虚言。”
别瞧那秦雨菱在府里规矩顺从的,可心里却是个倔强的,现下打定了主意,四匹马也拉不回头了。
僵持了片刻,如蔓扭头就走,秦雨菱急追了几步子,垂眸道,“你在原地等着,我去去就来的。”
“你…”如蔓话没出口,就已没了踪影,她现下才发觉情景十分不妥,方才怎会油蒙了心,入了这样的地方。
如蔓只得规矩地坐在木椅上,不敢造次,生怕被揭穿了。
“你可是园子里唱戏的小生,这样俊俏的,少爷我出高价请你唱一曲儿。”酒气扑面而来,如蔓猛地向后一撤,不知哪里来的醉汉,就晃悠悠地往她身上靠,嘴里头还污言秽语地说着。
如蔓被吓得不轻,边退边说,“我并不是戏子,这位公子自重。”
那人醉态横生,作势就要伸手去捉如蔓的肩头,忽听啪的一声,如蔓还没瞧见人影,就见醉汉吃痛地唤了一声儿,道,“何人多管闲事?”
“此人乃在下故友,岂容你唐突?”这声音的主人,如蔓再熟悉不过了。
顺着青花折扇向上瞧去,安子卿绷着脸,语气慑人,一手下意思地将如蔓护在后头。
醉汉正欲反驳,安子卿迅速地出手,那折扇鬼影似的变幻,下一瞬间,已经抵在醉汉脖颈处儿。
“原是我无礼,不曾看清,还望公子见谅。”醉汉被唬地清醒过来,便忙地认了错,在梨花园这样的场子里,多得是有家底儿的公子,谁也不愿轻易结了梁子。
见安子卿气度不凡,身手迅捷,那醉汉又将如蔓瞧了一眼,心里暗暗不甘,却是不得发作,悻悻拂袖而去。
如蔓这下也清醒了,同安子卿阴沉的目光一触,便将小脸儿埋得更低。
“跟我过来。”安子卿命令道,大步朝前走去,如蔓自是能嗅出那一股子强压下去的怒意。
可秦雨菱并没回来,她走了几步,就停下来道,“我还要等人的…”
“要等何人?等旁的男子来轻薄于你?”安子卿一反常态,捉住如蔓的胳膊,不容反抗地朝外走。
如蔓只扭动着,想挣脱开来,安子卿这样强硬的态度,着实令她害怕,一面责备自家做错了事,一面又担心秦雨菱。
安子卿猛地用力,冷道,“闺门小姐,怎地能来这等场面,若是我不在,你岂不白教人占了便宜去?往后的名声可要如何保得住?”
被他一席话兜头劈下,她静静地望着眼前这个男子,一直以来都将她视为学生,礼让三分,从不多言。
却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如蔓细细咀嚼,竟是无以言表。
“我自会寻到四小姐,现下你先离开,再不准多呆一刻!”安子卿也不知从何而来的怒气,见到她楚楚的模样,差一步便教旁的男子瞧去了,心里就拧成一团,极不畅快的。
如蔓大步迈着,挣扎了一下,才发觉安夫子将她袖摆攥的死紧,生怕会丢失了一般。
她垂着小脸儿,心下一丝不易察觉的窃喜,跟着安夫子绕道回廊里头。
“夫子…”她低低唤了一声儿。
安子卿停下来,俯视道,“知道自己错在何处了?”
如蔓仰起头,小心翼翼道,“您要将我的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