窃明第56部分阅读
窃明 作者:rouwenwu
测起了炮弹落点。
冒着炮火缓步保持队形前进是长生军重要的训练内容之一。刚开始是让士兵站成队形听着炮兵放空炮,等他们适应了炮声后就要练习在空炮声中行进,最后当然是在实弹中行军和队形变换了。
当然,在进行这种训练中炮兵绝不会故意往自己的步兵身上开炮,他们会让炮弹从军队上方或左方飞过,这种训练的目地就是要消除士兵对大炮的畏惧心理。黄石一直担心有一天会面对后金的大炮,虽然这个担心迟迟没有成为现实,但反炮兵训练也始终没有停过。
今天宋建军带着的这批新兵反炮兵训练才刚开始一个月,总共也没有过几次。他们走了两百米后,邓肯的炮兵也调正好了落点,一发发炮弹不断从他们头顶和两旁尖叫着飞过。旁观地军官们都饶有兴趣地注视着他们因为紧张而变得有些僵硬的动作,观兵台上的三位游击将军脸上也都露出微笑。
贺定远有些惋惜地评价道:“到底还是新兵,这么远的炮击就开始有影响了。”
“才一个月的反炮兵训练,这样就可以了。”杨致远微笑着反驳了一下。目前为止大部分新兵腰还是挺直的,目光也笔直向前而没有游移。他又盯着领头的宋建军看了一会儿,终于点了点头:“这个宋教官很不错。行进节奏掌握得不错,军官的气势也保持得很好。”
步兵很快就行进到距离炮兵二百米左右了,控制炮队的邓肯也变得有些紧张。今天的演习计划还是风险很大的,所以他亲自来到一线指挥。邓肯轻轻点了点头,他的传令兵严肃地说道:“遵命。”
然后就掉头对着两个六磅炮炮组高声叫道:“跳弹射击。”
两门六磅炮在命令声中连续压低炮口,在完成炮长要求的角度后装填也几乎在同一时刻完成了。这两个炮组是长生岛最配合默契的两个炮组,也是射击最精确的两个组。
炮弹落地后随即向着步兵们的方向弹起,高速旋转着的炮弹发出刺耳的啸声,从步兵单薄的战线上冲过。
这两发炮弹掠过士兵头顶时,不少士兵都忍不住做出些许躲闪和弯腰地动作。以前的反炮兵训练中并不是没有发生过事故。虽然两个月没有事故,但这些新兵也都听说过炮弹冲入人群时的威力。长生岛进行反炮兵训练以来,死于事故的士兵已经有近五十人了。那些被炮击伤而没有死亡的二十多个幸运儿也几乎都进行了截肢手术——在没有抗生素的长生岛,不切除被炮弹打烂的伤处就必然会死亡。
这些训练事故中,最大的一次误伤造成了近二十人伤亡。今天赵慢熊让邓肯亲自负责操炮就是为了尽可能地避免流血事件的发生。
又一次的跳弹冲着宋建军飞过来了。作为经过多次反炮兵训练的教导队的一员,宋建军仍保持着单手扶刀的姿态,右臂有力地在空中挥舞着。他圆睁着大眼沉稳地领头走着,脚下的步伐没有一丝的变化。炮弹呼啸而过时带起的风吹动了宋建军的胡须,不过他仍然把腰挺得直直的,眼皮都没有眨动一下,如同一只西伯利亚大熊那样地走着、如同巨熊走向海豹时那样从容镇静——不过是炮弹而已。
当初反炮兵训练发生几次事故后,就曾经有人建议黄石中止实弹演习,单纯用空炮练胆就好。当时这个提议得到了不少军官的赞成,因为大家都觉得辛辛苦苦练出来的兵死在自己人的炮火下太冤枉了。等到有几个军官被炮打死后这个呼声更是高涨,毕竟炮弹实在不长眼睛,损夫军官让黄石的几个手下心疼得很。
对此黄石追加了两项新的条例:首先是死于训练事故的官兵抚恤视同阵亡者;其次是扣导致事故的炮兵官兵的薪水。但中止实弹演习这项提议本身被断然拒绝了。
“我军在训练场上洒下地每一滴血,都是为了让大明王师无敌于天下而不得不付出的代价。”
这句话在黄石死后被刻成字,贴在北京军官学校的墙壁上,当然……其中“大明”两个字被从这句话中抹去了。
几百年后,这句话又被很多第三世界国家收录入他们的小学课本,这些国家借此控诉野心勃勃的帝国主义者、他们的骄傲狂妄和不可一世……
独孤求始终战战兢兢地跟在宋建军身后,对眼前这个魔鬼的恐惧让他对炮弹和身边的同伴都视而不见,一直进入了距离炮兵不到三十米的地方,宋建军猛地停住脚步。用尽全力把右臂向前挥去:“突击——”
独孤求想也不想地抱着发给自己的木桩就冲了过去,他被分配了一个堵炮口的工作……
二十米……
十五米……
在正常反炮兵训练中,这也就到了应该结束的时候了。但今天邓肯看着冲过来的年轻士兵,却直接对身边炮组下令道:“占火!”
在独孤求面前不过十米,炮兵毫不犹豫地把火把伸向火门。这个新兵在听着背后催促的鼓声,脚步一瞬也不曾停留。他毫不犹豫地把怀中的木桩举过头顶,按照标准的技术动作把它向炮口插了过去。就在木桩即将抵达目标前,独孤求前方的炮口喷出了火光……
震耳欲聋的巨响和耀眼的火光让独孤求几乎昏了过去,过了很久他眼前还是一片漆黑,根本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地。晕头胀脑中独孤求感觉自己手脚好像被人抓住了,那种腾云驾雾的感觉更强烈了,眼前的星星也变得更多了。身边似乎还有人在兴奋地大喊。
“这是我的兵,是我的队的……”
昏沉沉中,独孤求终于把喊叫的声音辨认出来了,这肯定是他的队官王启年。
观兵台上的赵慢熊、贺定远和杨致远此时都在鼓掌。演习的最后一炮是空炮。那个勇敢的新兵倒下后,邓肯就宣布演习结束了。救火营甲队立刻就涌了上去,这次演习如果是老兵那倒也没有什么,但参与者都是三个月的新兵,所以那个兵算是给他们队挣足了面子。救火营甲队学习邓肯教授过的方法,喊着一、二、三把独孤求扔到了空中,然后抬着他炫耀给其他队看。甲队队官王启年满脸都是欣喜和得意,这次上峰的表扬和记功他肯定有一份不说,就是向其他的队官吹牛也有谈资了。
……
天启五年十月底。
东江镇总兵毛文龙发紧急塘报给朝廷、辽东督司府和全东江镇,他首先报告东江本部和右协面对的后金军只剩下镶蓝旗了。
其次毛文龙通报了他刚打探到的消息:努尔哈赤下令七个旗的主力向辽阳集中,同时还下令每个牛录出一辆牛车和二十个手推车随军出发。毛文龙由此预计后金将出动一百六十个牛录,一万五千左方披甲兵,加上无甲兵共四万到四万五千军队攻击辽西走廊。出兵的具体时间毛文龙认为将是天启五年十二月十五日。
(原本历史上,毛文龙提前两个月在东江塘报里预告后金出兵四、五万军队向辽西,时间是天启六年正月十五日。努尔哈赤出兵的准确时间是正月十六日,和毛文龙预告的时间有一天的误差。关于后金兵力辽东督司府给朝廷的报告是“虏众四万”,大明兵部事后的统计是“约五万之数”。)
天启五年十月二十五日,东江镇本部在发出塘报后下令戒严。
十月二十七日,东江镇右协陈继盛下令动员戒严。
二十九日,东江镇左协各部先后下令全体动员、领地戒严。
……
山海关的辽东都司府。
关宁五总兵之一的杨麒抱着继任辽东经略高第的大腿,已经是声泪俱下:“高大人,野地必不可战,关外必不可守啊!”
从高第奉命经略辽东开始算还不到一个月,而他到这山海关则才是第三天。
杨麒见高第满面愁容没有立刻答应,就又哀求道:“高大人,让儿郎们撒退到关内吧!”
横扫千军如卷席 第35节 诏狱
天启五年十一月初一,京师。
上次预备面圣时闹得那番变故让黄石疑神疑鬼很久,听见的那几个词更是让他心惊肉跳了好几天。黄石隐约记得天启是夏天掉水里,着凉以后就病死了。如果木匠皇帝这次是冬天掉冰窟窿里的话,那想来是更没有活路了。
不过等过了好几天看到京师一切平静后,黄石又怀疑自己是不是有些过于杞人忧天了。最后总算找到机会打听到宫里的消息,原来那天只是一个太监掉到冰窟窿里淹死罢了。比较麻烦的是这个淹死的太监一向比较得宠。天启皇帝御宇多年,内外廷都早知道“上厌女色”,多年来深得天启宠爱的都是些小太监。
比如这次淹死的小太监就是其中之一,姓李,宫中人称“李小姐”。这个太监在冰面上凿冰钓鱼,不幸掉进去了。只是李小姐几年来一直甚得天子之心,以至类似“李小姐染病不至,则举宴不欢”这样的纪录比比皆是,所以天子很伤心,一下子没有了接见黄石的心情。
以黄石的现代人心理,这种事情虽然是彻底的“人各有志”,但似乎也并不是什么特别光彩的事情。至于天启喜欢打木匠而不喜欢到朝堂上当内阁的摆设和蜡人,黄石反倒觉得这个很容易理解。但明末士大夫的标准却和黄石的价值观完全不同,他们对天启不肯枯坐一天看内阁扯皮很不满意,但对皇帝好男风却觉得没啥了不起的,甚至……似乎还有点隐隐赞同。
“上不近女色”,“君王不爱倾国色”,这些充斥在黄石耳边的对天启的赞扬,让他越琢磨越不是味。似乎在明末臣子的眼里,皇帝作为一个男人喜欢漂亮女人是昏庸无道,但是喜欢男子就是阳刚君子之风。这是什么逻辑呢?
黄石猜这是因为明末文官集团整体好男色,例外者百中无一,所以不得不拼命美化这种风气。最后就把男色硬生生地拔高到了人品高尚、风流倜傥和君子洁身自好的高度上去了。比如在此时的北京,妓院一般都是平民才去的下流场所,而绝大部分官员都要去找相公。明朝的秀才们游学时为了附庸风雅也都是带书童而不是使女,当然,书童比使女更适合跑腿、干体力活儿也是一个方面。
总的来说。这个问题地根源还是在明太祖身上,他显然是担心有些贪官会利用女人行贿或纳财,所以他颁布了命令,规定官员出外做官时不许带老婆,也不许嫖娼。这个规矩在明朝执行了几百年,产生的影响大概是当年明太祖始料不及的。
等出了天启这么一个放着后宫不去使用的天子,上下百官自然是心怀大畅,顿生“我道不孤”之感。“不近女色”是天启朝朝臣对皇帝的主要歌颂方面。此外还有一个重要影响就是,大臣们均不提让朱由俭出京就藩的事情。到了天启五年后,百官基本都已经视朱由俭为皇储,并有人提议仿历代皇太子例,为朱由俭开詹事府或请先生讲学。
黄石并不是很希望朱由俭能够登基。这个末代皇帝给黄石的印象并不是很好。他感觉朱由俭内心希望自己能像祖先朱洪武一样来治理这个国家,但可惜他没有朱洪武那样的本事,又多喜用眼高手低之辈,说白了就是没有识人之明。但这并不是黄石能干涉的事情。朱由俭承续大统已是中外之望。而且……历史毕竟已经略微改变了,或许天启能再多活些年,等他更有家族责任感后,也说不定就肯捏着鼻子找个女人,为大明王朝、也为他自己生个继承人了。
或者天启熬到朱由俭的儿子诞生,那说不定就是侄子嗣承大统。以黄石想来,如果真能如此的话,那天启估计会选择孙承宗做托孤之臣。而没有了天启皇帝撑腰,魏忠贤也就是类似一条狗罢了。
不过有嘉靖的前车之鉴,说不定大明臣子会被历史重演的想法吓个半死,担心又来个“大理案”。
黄石最后发现自己这都是空想。这种事情根本就是老天爷才能解决的问题,自己成天瞎想一点儿意义也没有。
三天前得知熊廷弼最终还是被天启皇帝勾决后,黄石就一直在驿馆等着魏忠贤的信使。直到今天下午宫中派来太监给他带路去天牢,黄石取出一个布包就跟着那太监一起走了。这个布包装着些纸,黄石常常自感拙于谋划、战略,所以黄石也打算趁这个最后能见到熊廷弼的机会,向他请教一些大局方面的问题。
进入诏狱后,那太监把手令交给了看守,然后笑嘻嘻地对黄石说:“厂公交待过了,黄将军要说得都是军国大事,小的们是不可以听的。”
那太监说话的时候,诏狱的锦衣卫们已经看过了手令,他们也站在一边频频点头,等太监说完后就有一个锦衣卫官兵拿起了钥匙盘,做了个请的动作:“黄将军请随小人来。”
黄石点了点头,解下佩剑交给旁边的看守,跟着那个锦衣卫向走廊深处走了进去。
长长地走廊两侧都是诏狱的牢房,几百年来,这里面关的犯人和犯属个个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一般的小角色是绝对不会有机会坐锦永卫的大牢的。而在这些人物里,不知道有多少都复辟成功,天恩起复、再世为人,所以诏狱的看守们是绝对不敢得罪他们的犯人的。
黄石的目光从一座座监牢扫过,所有的房间都收拾得很干净,牢门外面甚至还挂着干净的窗帘。在这里面也没有什么腐败的气味,更不要说什么恶臭了。相反,黄石还闻到了一股新鲜的干草气,显然诏狱的看守还是经常为牢里的犯人清洁地面的。
前面的锦衣卫在一座牢门前停下了脚步,他轻轻咳嗽了一声,问道:“熊先生可在?”
这语气客气得根本不像是在和一个死囚说话,相反倒似是在给长辈问安一般。黄石见状心说:“看来诏狱的锦衣卫打定主意,不见人头落地绝不得罪任何一个人。”
其实黄石还是误会了这些锦衣卫。他们打定地主意是:即使看到人头落地,也绝对不得罪人。能进诏狱住上几年的人,个个都是在外面一跺脚地面都要晃几晃地主。他们这些锦衣卫虽然是天子亲兵,但说到底还是小人物。如果真得罪了快死的人,难保这人没有什么门生、故吏还能给他平反鸣冤。比如这个熊廷弼当了几年的辽东经略,就算不能给自己翻案,只要他某个有权的朋友存心要替他整整锦衣卫的小兵,他们这些没权势的看守还是受不了地。
半天没听见里面有人吭声。那个锦衣卫又客气地低声叫了两次,就轻轻回过头冲黄石吐了吐舌头:“只有奉钦命审案的官来提人过堂,并且犯人死活不出来时,我们才能硬闯牢房。他们毕竟都是有过功名的大人啊。”
黄石凑前一小步。用同样的低音问道:“这位兄弟客气了。可是我能不能自报家门,求见熊先生呢?”
“当然可以。”那个锦衣卫飞快地答应了。他固然不想得罪熊廷弼,但也更不想得罪黄石和魏忠贤。现在看黄石自己把难处揽过去了,他心里当然很高兴。那个锦衣卫说着就后退了几步,恭敬地说:“黄将军请。”
黄石整理一下披风,迈上两步立正在熊廷弼的牢门外,隔着幔布就是恭恭敬敬的一个深躬。他拱手行礼的同时朗声叫道:“小子黄石,求见熊先生。”
这句话说完以后,躬身垂首的黄石就听到周围几个牢房中传来了窃窃私语声。这些年来黄石的名声也很响亮了。皇帝和内阁这些核心成员能看到黄石的奏章和原始记录,所以还觉得他的战果是在可以想象的范围内。但其他一些与战事无关的官员很少有机会了解内阁的机密文件,所以他们的消息来源就是小道消息。迄今为止市面上流传的故事要比黄石上报的八百破六千更神奇的多。
比如南关之战就被哄传了一营败三旗,至于这次地复州之战,黄石在自己的奏表里很坦率地谈到了中计的问题,并提到了当时和他一起的辽南东江各部。但在街头巷尾的流言中,这些友军当然都被黄石的崇拜者忽略掉了。既然上次南关是一营败三旗,那么这次当然就是两营破六旗了。
黄石的这些事迹在说书先生的口口相传下也变得越来越离奇。这些事迹里中伏、中计者都被说书先生修改成了莽古尔泰。这个倒霉蛋作为两次战役的参与者,上次黄石献上的大旗、金盔被天启下令在御街上展览,所以莽古尔泰已经成为了北京人民口中的笑柄,现在人人都知道莽古尔泰是个著名的笨蛋。这导致的后果之一就是曾被莽古尔泰打败的东江各将也受到了加倍的鄙视,即使他们是在兵力劣势的情况下失败也没有用。其中也就是张盘英勇殉国才没有被挖苦上几句。
熊廷弼的牢房中开始也传出了一阵稻草梭梭声,但片刻后还是没有听到有人说话。黄石也不多等,当即又用洪亮的声音说道:“小子——太子少保、同知都督、世袭辽东都指挥使、东江镇左协副将黄石,特来此伏乞熊先生一晤。”
周围更多的牢房中都传出了议论声和低声惊呼声。这些人确认了黄石的身份后,就有不少布帘纷纷抖动起来,被掀开一个个缝隙。后面有无数道眼光投射出来,紧紧地在他全身上下盘旋。
黄石还保持姿态一动不动地等待着,但也能感觉到这些徘徊在自己周围的热切视线。他的余光还注意到有些躲在布帘后的眼睛饱含好奇和羞涩,那些眼睛的主人闪动着长长的睫毛,拼命地打量着这个传说中战无不胜的名将。
这时熊廷弼的牢房中也传出了一声长叹:“进来吧。”
“小子谢过熊先生了。”黄石隔着布幔回了一句,然后挺直了腰,侧过身让开一条小路让那个锦衣卫过来开牢门。
锦衣卫过来开牢门的时候,黄石的目光在周围的牢房上扫了一圈,发现周围已经到处都是眼睛了。女性中一些胆小地还象征性地躲闪了一下,但大部分还是不放过这个近距离观察“明星”的机会,她们纷纷用布挡住脸,勇敢地和那些男犯人一起看过来,对黄石的视线也毫无躲闪。
这时那锦衣卫已经打开了牢门,他转身对着黄石笑道:“黄将军,请进。”
黄石走过那锦衣卫身边的时候,在他耳边轻声道:“这位弟兄,能不能给我上壶好茶。我一会儿出来再谢。”
那锦衣卫心知黄石不愿意当着这么多眼睛掏钱,就微笑着说道:“好的,黄将军稍坐,小的一会儿就送茶过来。”
说完黄石就撩帘而入,把无数道目光一齐挡在外面了。
一个还算宽敞的单人牢房,对面的墙壁上开了一个透光地窗户,窗下有一张木扳床。床坐落在地表除潮用的干草上,上面还放着一个小小的桌子。曾经的辽东经略熊廷弼盘腿尘在床上,身穿一身破旧的白布衫。过了这么久的监牢生活,熊廷弼的发髻还是梳拢得甚为齐整,他双臂悠闲地搭在床上的小桌上,正目光炯炯地向着黄石看过来——就如同他们上次见面时地那种目光一样。
踏入牢门之后,黄石向前挪了两小步就站定了。他好似没有看见熊廷弼的坐姿一般,双腿并拢就又是深深一礼:“后生小子,见过熊先生。”
熊廷弼哈哈大笑起来。他连拍了自己的大腿两下,直拍得噼啪作响:“黄将军,你是朝廷二品大员,吾不过一个待死之囚,可当不起你称呼‘先生’这两字。”
黄石也不以为忤。他抱拳道:“熊公……”
不料他又立刻被打断了,熊廷弼再次大笑着说道:“也当不得一个‘公’字。”
黄石被噎了一下后,一下子也没有想起再说什么话好,屋子里顿时就变得一片沉默,熊廷弼见状冷笑着说道:“黄将军尽管直呼吾为‘熊廷弼’好了,这几年大家都这么称呼吾,他们中大部分人的阶级可要比黄将军你低多了。”
如果仅仅看熊廷弼的坐姿和他的口气,那黄石简直认为他是存心要和自己吵一架的。不过幸好黄石知道熊廷弼不是这么无聊的人,他既然让自己进来就一定是愿意和自己说些什么。而且石也确信熊廷弼还有一肚子的话要说,更有满腹地抱负没有来得及施展。
黄石想着想着就站直了身体,脸上不但没有怒容反倒还带着淡淡的笑意。可是熊廷弼看到黄石嘴角的微笑更是心下不痛快,他略一沉思就又笑道:“黄将军定也知道吾明日就要上路了,所以今天想是特意来看吾的笑话的吧。”
熊廷弼把右手一摊:“黄将军请,尽管来教训老夫好了,吾就在这里洗耳恭听。”
黄石心里又是一声叹息。这熊廷弼绰号“熊大臭嘴”,多年来他因为这张嘴得罪过地人如恒河之沙,不可胜数。现在熊廷弼自知绝无活路,心中凄苦之余,这毕生的爱好、习惯自然更是尽数出笼。黄石明白自己今天这算是正好凑上门来给他骂了。
“晚辈小子,有些军务之事不甚了了,特来请教熊翁。”黄石脸上仍然是一副谦恭的表情,他平淡地紧跟着说道:“如果熊翁有什么未了事,小子也愿意代劳。”
“哈哈——哈。”熊廷弼又爆发出一阵狂笑,就好像从来没有听过这么好笑的事情一样,人都前仰后合了。他笑了半天才勉强止住声音,脸都已经变得通红了,朝黄石戟着一根手指,一边咳嗽一边大声问道:“你一个边镇武夫,能替老夫代劳什么?你睡醒了么?”
这个时候外面传来一声叫唤,原来是那个看守送茶来了。黄石转身接过了托盘,上面有一大壶热茶和两个茶杯。
——千古艰难唯一死,熊廷弼这位一代名臣,在这家破人亡的最后时刻,终于也有些微微失态了啊。竟会如此对待我一个晚生后辈。
——在熊廷弼的仕途中,最器重他、信任他的就只有万历了。万历皇帝生前尽力为熊廷弼遮挡风雨,等万历一死,熊廷弼也就是穷途末路了。
黄石一边琢磨着自己的心事,一边客气地把托盘捧到了熊廷弼的桌子上,然后又向后退开一大步:“熊翁,显皇帝待你如何?”
横扫千军如卷席 第36节 智勇
当年努尔哈赤赢得萨尔浒战役之后,万历火线提拔了熊廷弼经略辽东,在熊廷弼的治理下辽东边军迅速恢复了元气。熊经略着重于培养军队的野战能力,他主持辽东军务期间,顶住了军方和朝中的压力把各营拆散,并奏请皇帝从全国各地抽调边军来辽东作种子部队。
经过一年多以后,努尔哈赤对辽东的袭扰已经基本被制止,明军还在部分地段展开了反击。比如当时的定辽右卫的守将毛文龙就收复了边墙内数座堡垒,并受到熊廷弼的通令嘉奖和保举。毛文龙正是这段时间逐渐在辽东人中间树立了很高的声望,后来组建了东江军。
熊廷弼还厉行经济封锁政策,软硬兼施地迫使蒙古各部落中止和后金政权的贸易。泰昌元年六月,努尔哈赤出动全军进攻沈阳,其先锋三日内被熊廷弼在野战中连续击败两次(这是萨尔浒战役后,明军对后金中央精锐第一次和第二次的野战胜利),就又灰溜溜地退回赫图阿拉去了。蒙古人原本是墙头草,看到明军已经呈现出转守为攻的态势后,也纷纷断绝了和努尔哈赤的关系。
但对战争所有的希望都随着万历的死亡而化作了泡影。万历皇帝生前把所有对熊廷弼的弹劾奏折都留中不发,万历临死前病重得爬不下床的时候还天天看熊廷弼的奏章,对他的要求也都立刻发放内币予以满足,以免贻误时机。
早在万历死前,朝臣们的普遍看法就是熊大臭嘴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他们通过一番仔细观察,自以为是地下了个结论,认为熊廷弼也就是找皇上要要钱,闲时练练兵、修修城堡,还有就是没事儿就去和蒙古人搞点外交,这都没啥稀奇的嘛。既然不需要亲冒矢石,那朝中的大部分文臣就认为他们也可以干得比熊廷弼更好,至少也不会比他差。
万历死后,得势的东林党在辽东野战胜利的形势下被冲昏头脑,他们给熊廷弼硬扣了一个“邪党”成员的帽子,把他扒拉下去了,然后……然后辽东的大好局面就没有了,熊廷弼整训的边军也都没有了。
听到黄石的一句问话后,熊廷弼回想起万历皇帝对自己的信任和提拔,以及当时的功败垂成,一时间竟然是百感交集,再也说不出一句话了。他眯细了眼睛默默思考,喉结上下翻滚着发出咕噜声,似乎是把愤怒的咆哮声强行憋在了胸中。
“若,若是显皇帝还在,还在的话……”熊廷弼再张口的时候,他的呼吸声如同破旧风箱吹出的冷风,嘶哑得令人不忍卒闻。熊廷弼的话语也变得结结巴巴起来:“若是显皇帝再,再重用我三年,不,不,不用那么久,再给我两年时间,建虏就算不被剿灭也饿死在山中了,何至于有今日之患?何至于还要岁耗国家数百万两军饷啊?”
熊廷弼说到后面又变得慷慨激昂,意气风发起来:“后生,当知老夫落到今日境地,并非无能,实乃朝中有j佞陷害……”
其实黄石深知熊廷弼并不是一个完全优秀的统帅,因为熊廷弼的个人的缺陷也实在是太明显了。他似乎根本不懂官场险恶,不懂得怎么和同僚相处。所以一旦失去了万历这个靠山,在互相倾轧的朝廷上熊廷弼立刻就被群起而攻之。
当熊廷弼和王化贞分别任职辽东经略、辽东巡抚的时候,王化贞上奏朝廷,计划编组广宁军十三万兵,岁饷三百万,以确保河西之地。熊廷弼就公然反对说:若是靠王化贞掌军,必须从全国抽调精锐,岁饷千万,组建四十万广宁军方能平安无事。
后来王化贞根据努尔哈赤只有两万披甲地实力,提出以六万战兵、计三倍的兵力优势攻入河东,还气吞山海地提出“必一举荡平建虏”的口号。熊廷弼看完王化贞的军事计划后,也不提一个字意见,直接上书天启说:王化贞和他的六万战兵“必一举被建虏荡平!”
皇帝委任东林的张鹤鸣等人全权负责处理奢安之乱和建州之乱,熊廷弼就又阴阳怪气地说张鹤鸣等人全是草包,他们的本事也就是逛逛窑子、拽拽酸诗,还预言辽东、云南的官军都必然大败。
如此等等,熊廷弼最后把自己弄到遍地都是敌人的处境。而且这熊大臭嘴还每料必中,所有被他讽刺的人都确实像他所预言地那样落马。事后熊廷弼还总是得意洋洋地痛打落水狗,反复强调自己的先见之明,结果就是所有和熊廷弼共事的人都恨他入骨。
就黄石的私下意见来说,熊廷弼观察力敏锐、反应迅速、战略眼光突出、充满自信并有决断力,是一个很优秀的参谋长……估计比现任地长生岛参谋长金求德要优秀。但这个人黄石以为并不是很适合做统帅。在明末的名臣中,黄石最佩服的是孙承宗的胸怀气度、熊廷弼的战略战术、卢象升的勇武胆略。但就他个人而言,那肯定还是更喜欢为孙承宗效劳,而不是给熊廷弼打工。
不过黄石不打算浪费时间在这个问题上,因为今天黄石是来办正经事的,无论熊廷弼怎么大发雷霆,他也绝对不会和熊廷弼争论、吵架的。熊廷弼目前的反应正在黄石意料之中。他等前辽东经略发泄完了以后又轻声说了起来:“显皇帝以辽事委托熊翁,明日熊翁在九泉之下见了显皇帝,该如何向他老人家交待呢?”
熊廷弼脸色拂然,尽是不悦之色:“非吾不欲报效显皇帝的隆恩简拔,可是豺狼当道,j佞满朝,明日日落前吾已是黄泉路上人,奈何?奈何?”
“小子方才所谓的熊公未了之事,正是此事。”黄石双手捧住头盔轻轻摘下,把它抱在左臂弯中,正色对熊廷弼说道:“小子不才,愿以公之志为己志。敢请熊公传授小子两年平辽之法,他日大功告成、奴酋授首之日,小子必亲祭熊公在天之灵。”
熊廷弼瞪着表情严肃的黄石,一会儿,喃喃地说道:“两年平辽,那说得是建奴尚未进入辽地之前。现在建奴已经成了气候,两年恐怕来不及了。孙阁部虽然志向高洁,但他长于运筹、短于军旅,吾恐其练出来的兵不堪大用。”
“熊公明鉴,小子于练兵一途略有心得,只是运用不灵。”黄石看着熊廷弼满脸的狐疑之色,顿了一顿说道:“熊公明日便非世上之人,小子不敢相欺。复州之战小子以五营兵力抗建奴七十牛录,并非大话炎炎。”
说完后黄石就又用力挺了一下胸。熊廷弼紧闭着嘴、眯着眼睛掂量着他。黄石面无惧色地看了回去,一站一坐的两个人对视着,就像两个纹丝不动的石像。
熊廷弼皱着地眉头渐渐松开了,眼睛又开始转动,他上上下下打量了黄石一番,然后缓缓收回了双手,撑在床上把自己的身体挪到了床边,跟着一声叹息就把自己的双腿搬到了床下。黄石一边看熊廷弼摸索着穿好了布鞋。熊廷弼端坐起来以后,左臂侧搭在床上的小桌面上,右手向着左面的客座指了一下:“后生——坐。”
……
简要地介绍过几次战斗的经过后,黄石又讲起自己的练兵心得来,这个本来就是黄石的得意之处,他讲得时候也变得眉飞色舞:“每次战斗结束,小子都把老兵和新兵混编。一个老兵带一个新兵,这样组建起来的新营战斗力甚是可观。”
熊廷弼听过之后皱了一下眉毛,摸了摸胡须说道:“新兵和老兵混编,这好像是老夫的办法。”
最近几十年,尤其是在辽东地区,确实只有熊廷弼这么做了,所以他认为黄石显然是在抄袭他的办法。黄石也不争辩,只是微笑着点头道:“正是熊公的妙计,小子抄去了。熊公莫怪。”
这话让熊廷弼皱起来的眉毛一下子松开了,他宽宏大量地一挥手道:“不怪,不怪。黄将军抄得好,尽管拿去用吧。不过,这里面有几个要点,老夫给黄将军指点一下吧!”
黄石笑着轻轻一抱拳:“谢熊公海涵,请熊公赐教。”经过两个人这半天的交谈对答,他现在感觉有点摸清对面人的脾气了。熊廷弼很有点小虚荣,还蛮好为人师地。
“老兵拆散带新兵当然没错,但一个老兵带一个新兵实在太浪费了,而且三个营十五个步队都是如此实在太愚蠢了。正确的办法是新营一个老兵带五个新兵,而老营只补充进去很少量的新兵,这样可以快速形成劲旅和大批敢战的新部队。再说一个老兵带一个新兵还是带五个,对新兵成长并没有什么大区别。”熊廷弼一边说一边在空中挥舞着手臂,说到激动的时候手也紧握成拳,他敏锐的在黄石脸上捕捉到一些不解之情,当即大喝道:“小子,你有什么不懂的么?”
黄石确实听得有些不明白,他急忙问道:“熊公,这样岂不是有些部队战斗力很弱,万一敌军打击在这些……”
“真蠢材,”熊廷弼粗暴地打断了黄石。他大声地反问道:“哪支强、哪支弱你心里自然有数,你根据战场形势让强的去攻击敌军,弱的掩护不就好了么?”
“比如你刚才说得复州之战,”熊廷弼说着就一把抓过桌面上的纸稿,指着黄石刚才画好的战场示意图讲了起来:“你用了一个愚蠢的圆阵。你用圆阵的时候,一个营突破,一个营掩护,对吧?那么就有一半的老兵在干看着,没有打仗。如果你不是把所有地步队都搞成这个德性,你本来可以摆一个长阵,然后用超过七成的老兵投入第一次突击,同时在官道两翼也发动牵制攻势,一旦击穿建奴中央防线后迅速向两翼包抄。如果是老夫在指挥这仗,建奴本来是绝对不会有机会打成后来那种烂仗的。”
黄石犹豫了一下,还是发问了:“熊公,那如果建奴正好攻击在小子的弱队上怎么办?”
“你预判啊。”熊廷弼瞪大了眼睛,手指在纸上的简易地图上连戳了几下,力量大得好似要把桌面戳穿一般:“你根据地形、天色,对比敌我的兵力、兵种,预判对方的阵型、可能的进攻路线、攻击的地点和每次能投入地兵力啊,然后不就可以进行针锋相对的部署了嘛。”
“熊公能给小子讲讲怎么预判么?”
熊廷弼的胡子都吹起来了,他像是盯着陌生人一样地盯着黄石看了半天,脸上又露出些不屑的神情,嘴角也嘲讽地弯了起来:“黄将军真是盛名之下,其实难副!你到底会不会打仗啊?”
黄石脸顿时变得通红。长久以来黄石一直以力取胜,他也知道自己的指挥确实很粗糙,但他早就放弃了和古代的名将拼指挥水平的念头了。
但不等他说话,熊廷弼的眉头就又皱起来了:“不对啊,老夫刚才看你简略说过金州之战,感觉你的预判明明很准确啊。”
熊廷弼说着就把金州之战的示意图从下面翻了出来了,黄石给他讲的金州之战是真实的实情而不是什么八百破六千,熊廷弼皱着大眉头开始仔细盘问起黄石战役的经过。这次熊廷弼把几场战斗的每个细节都反复推敲,眉毛也越拧越紧,嘴里不停地嘟哝着:“蠢材,真是蠢材。”
只是问过了金州、盖州、南关三仗后,熊廷弼就抬起头,满眼都是不解:“小子,你的金州之战打得很有灵气啊,可与古之名将比肩,连老夫都有自愧不如之感。怎么盖州和南关会打成这个样子?简直……简直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嗯,金州之战后小子你可是生过什么大病么?”
黄石心里暗道了一声惭愧,金州之战伏击那批出逃的后金军他是占了历史的便宜,事先知道了对方后来的每一步行动,战略上当然是绝对的料敌先机。而在盖州之战的时候,黄石就两眼一抹黑了。再到了南关之战,黄石的对手已经是这个时代的一流军事家,黄石每次都完全是靠蛮力取胜了。
熊廷弼狐疑地又扫了直流冷汗的黄石一眼,又低头看了看南关之战,嘴里兀自小声啰嗦:“真正蠢材……不过你小子的力量真的是很大,这样的局面都能被你翻盘,老夫不记得建奴有这么差啊。”
“好,”熊廷弼把这张纸也摆到了一边,他粗粗浏览了一遍复州之战的示意图:“我们再说这仗吧!”
虽然明知不会得到好评价,但黄石明白现在不是好面子的时候,他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把心一横:“嗯,熊公明鉴,这仗是如此这般……”
……
双目呆滞的熊廷弼微微张着嘴,直愣愣地看着地图,连话都已经说不出来了。黄石看着他这模样都替他感到难受,满脸羞愧地低声说道:“熊公,小子自知确实是蠢材一个,让您老人家失望了。”
那熊廷弼对黄石的话仿佛没有听到一样,仍然保持着石化地状态。黄石见状又低声叫了一声:“熊公。”
“啊,”如大梦初醒的熊廷弼看着地图摇头连连叹息:“黄将军你料敌、用兵的资质,以老夫观之,不过中人罢了,最高不过中上。复州这仗你轻敌冒进,你中了埋伏,你布了一个发挥不出兵力的圆阵,不做牵制攻击,你还遇到了拒马和弩机,但……”熊廷弼的手指轻轻在官道上划了一条线,眼皮一抬死死盯住了黄石的脸孔:“你就用一个步队这么简简单单的一冲,那建奴就垮了?”
黄石诺诺地小声回答道:“是的。”
对面的人脸色反复变换,神情一会儿高深莫测,一会儿狰狞可怖,真是古怪之极……
“天下奇才!”熊廷弼大叫一声就从床上跳了起来,拱手就是一个深躬:“黄将军,老夫服矣。”
……
天已经蒙蒙亮了,熊廷弼久困牢房,毕竟体力不支。他伸手掩住嘴,重重地打了个哈欠。经过一天一夜长谈,熊廷弼把自己毕生所学所知的精华都传授给了黄石,希望黄石以后能少中计、少吃亏。熊廷弼对着仍在埋头记录的黄石笑道:“黄将军,不知不觉的,天都亮了。”
黄石已经写完了最后几个字,把笔搁在了一边,他看着地上堆着的几只茶壶。昨夜为了提神,黄石和熊廷弼真是喝了不少浓茶。跟着他又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心里不禁为熊廷弼感到深深的刺痛:“熊翁昨夜的教诲,小子回去一定熟读。只恐资质鄙陋、不通智谋,白白浪费了熊翁的这番心血。”
熊廷弼闻言摇了摇头:“不然,黄将军不可妄自菲薄。两?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