窃明第90部分阅读
窃明 作者:rouwenwu
键的时候,为了维持军纪,内卫已经被统统散到了城里,宪兵队的总头子自然也要去忙他自己的事情去了。
黄石对今天这样地情况倒是已经习惯了,在他前世这种狂热的场面已经见过不少了——谁说我们的民族是麻木的?他们只是没有遇到足以让人感动的真情而已。
官署内,张鹤鸣和吴穆正在等待黄石。
黄石首先问候了张鹤鸣老大人,张鹤鸣也回礼并且问候了一番。黄石然后又和几个月不见的吴穆寒暄道:“吴公公,一路来贵阳。可真是辛苦了。”
吴穆抚胸微笑道:“黄帅说笑了,咱家哪里辛苦?从南昌就开始坐船。黄帅才是真辛苦。”
等黄石坐定后,张鹤鸣咳嗽了一声,就直接切入主题:“万事预则立,不预则废,在黄帅抵达贵阳之前,老夫和吴公公已经讨论过平定西南之乱地问题了。老夫是圣上钦点的西南督师,不敢不为国分忧,这二十万官兵就由老夫来统一调遣;吴公公是朝廷派来的监军大使,因此这四省的粮草辎重就由吴公公调拨、分配。”
张鹤鸣说着就向吴穆那边看了过去,吴穆自然早已和张鹤鸣商量妥当,他立刻微笑着点头道:“好,咱家一定尽心尽力,绝不让前线将士遭受饥寒。”
张鹤鸣和吴穆瓜分了战略决策和后勤补给这两项权利后,跟着就又向黄石看了过来:“黄帅提督四省军务,这克敌制胜、平叛安民就全靠黄帅的虎威了。”
说完之后张鹤鸣还向黄石拱手一礼,黄石连忙避席站起来逊谢道:“不敢,张大人言重了,这全是末将本分。”
黄石早就知道张鹤鸣和吴穆会商量出来这样的一套指挥体制。自从大都督府被关闭后,大明的军事指挥基本就是这个框架的。监军文官负责大地总体战略,兵力部署、还有在什么时刻、什么地点和什么敌人打仗,也都是文臣决定的;监军太监负责全军地粮草供应、军饷的发放、以及各种辎重和武器的运输和分配;而具体的攻城、防守、排兵布阵、野战克敌这些工作都是武官的。
文官想出来地这套体制黄石一直觉得很妙,如果能打胜仗的话,首功自然是负责战略的文臣,中国自古就高度强调战略的决定性作用,尤其以文官为甚;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胜利后监军太监的功劳自然也少不了;而武将的功劳只根据人头来算。
而如果打败了的话。那这个时候文臣就不承认战略的巨大指导意义了,战败的罪责肯定要由武将来背,因为武将是具体指挥战斗过程地,肯定是这帮丘八把好好的计划搞砸了;如果武将战死了,那文官一般也能把责任推给监军太监,肯定是这帮阉竖贪污了盔甲、军饷,要不就是他们出于本能的害人习性而没有发给军队足够的粮草,才导致了失败。
不过让黄石感到很高兴的是,负责后勤补给的是吴穆。这样福宁军的补给必然能得到充分保证。让吴穆完全不贪污是不可能地,因为这完全不符合大明的潜规则,不但太监系统要,而且文官系统也等着吴穆来分配。但只要吴穆坐在这个位置上,那黄石就无需担心他会缺了自己的补给,吴穆就是贪污也只会去贪其他将领的。
虽说吴穆地工作负担不如黄石这么重,但其实他的这摊子活也并不轻松。四省二十万明军的大笔粮草、协饷、物资,不知道有多少人等着分这块蛋糕呢。负责分配蛋糕的吴穆不但要保证大部分文官、武将都吃得满意,而且还要控制着不要让他们吃得太多,以致把大军完全吃垮了。
最轻松的工作当然非张鹤鸣莫属。打仗自然是黄石去拼命,吴穆贪污的时候也肯定不敢少了张鹤鸣的那一大份蛋糕。张鹤鸣的唯一工作就是安全地坐在贵阳城内,看着地图……或者根本不看地图地设计出各种战略计划,然后交给黄石去执行。
现在张鹤鸣、吴穆和黄石三人,就是按照大明军队的传统,组建起平定奢安之乱的新三驾马车。嗯。更贴切的比喻或许不该说是三驾马车,而是一匹马、一个车夫和一个指路人。就算指路人指的是悬崖,第一个掉下去的也是马,而后两者也都还有机会跳车。
指路人张鹤鸣分配好工作后,就开始询问马匹的意见了:“黄帅,以你之见,这奢安之乱该如何平定呢?”
事关马匹自己的生死大事,黄石当然抖擞精神。把一路上早已经反复思量过的想法和盘托出:“张老大人,末将以为。奢崇明、安邦彦二贼互为犄角,以往官军攻永宁贼,则安邦彦不是尽起其众出水西来助,就是马蚤扰官军之后;若官军围攻水西贼,则奢崇明必定四面出击,力图为水西贼牵制王师、并向水西运进粮秣,故此王师虽然居此数年,徒劳无功。”
黄石停顿了一下,看着张鹤鸣的脸色,只见张老大人随即陷入了沉思,大概是正在回忆过往的战争经过。良久张鹤鸣神目一张,颌首道:“黄帅记得不错,与老夫之见暗合。”
和张鹤鸣取得对战略上的共识是讨论战略问题的第一步,眼见头一关通过了,黄石吸了口气,就开始第二轮闯关活动:“张老大人谬赞了,末将愚钝,有些胡思乱想,敢请张老大人指点。”
张鹤鸣捻着胡须笑了一下,似乎对黄石的表现还算满意:“今日本就是开诚布公的商讨军务,黄帅但讲无妨。”
“张老大人明鉴,官军只要能先剪灭水西、永宁两贼中的一路,则余下的另一路也就不必为虑了,此乃分而治之之策。因为末将以为,我大明王师可取道播州(遵义),然后强渡赤水,光复赤水卫,隔绝南北,然后张老大人要想先打水西、就打水西,要想先灭永宁,就灭永宁。不知张老大人意下如何?”
张鹤鸣瞪了瞪眼,转身叫道:“取地图来。”
随从把地图送上后,黄石就给张鹤鸣还有吴穆仔细讲解起他的看法来:“西南用兵,全看粮草,若粮道不畅,纵有雄兵百万亦无能为也。故末将意图以播州为存粮大营,此地我军可以依托湘江水运粮食、兵员,甚是便捷。”
从遵义向西。沿着赤水就可以水陆并进直抵赤水卫。此地位于赤水河北岸,就好象是天然的护城河一般,形状类似一把插入叛军接合部的尖刀,正好把水西地区和永宁地区一分为二。
“张老大人、吴公公,我大明对水西、永宁两贼四面合围,此乃王师堂堂之势也,贼不动则已,动则必被四面环攻;而两贼居内,无论王师从几路攻之。其都能凭借地利拖延时日,而先集兵于一路逆袭,使单路王师寡不敌众……”
黄石说得实际就是战略包围和内线作战的各自优势罢了。和大明对后金的战争很像,奢崇明、安邦彦联盟也是利用战斗力的优势,进行着连续地内线作战,一次次化解大明地四面绞杀。而在这个时代,因为通讯手段的关系。战略包围网上的协同一直很成问题,如果战斗力具有劣势的话,很容易被内线敌人不停地打成各个击破的战果。
“若我大明王师能据有赤水卫,则我大明在内。奢崇明、安邦彦两贼反倒在外,无论他们如何窜动,都会被赤水卫看得一清二楚。张老大人也就可以先选一而消灭之,剩下的一贼也就孤掌难鸣了。”
黄石说完后就满怀希望地看着张鹤鸣,等着他的最终决断。
从武官的角度来说,黄石必然会把他心目中最好的计划奉献出来。因为这事关他的生死。但张鹤鸣的选择就比较多了,文官接受武将的看法叫从谏如流,自然是他有度量,胜利了自然也是头功;但就算不接受,那也是高瞻远瞩、睿智地发现了武将计划中的鲁莽之处。
张鹤鸣经过长期的思考后,最终还是摇了摇头:“黄帅之言有些操切,鲁莽了。这赤水卫深入永宁、水西腹地,距贼近而距吾远。若事先兴大军直抵播州,两贼必能后发先至。一旦叛军设防赤水,兴兵播州不过是徒劳吾师罢了;若派一股精兵直趋赤水,就算一时得手,也会被两贼南北夹击,等吾大军至播州时,先锋恐怕已是凶多吉少!”
黄石早就想好了腹稿,所以张鹤鸣话音才落他就补充道:“张老大人,末将手下有三营精兵,其中尽是豪杰之士。末将以为,可派一营直趋赤水,然后通过赤水河为他们囤积粮草,他们必能抵挡大队贼军,直到王师主力到达。”
听完黄石的话以后张鹤鸣又思考了半天,还是再次摇了摇头:“兵法有云,先为不可胜在我,后为可胜在敌,现在我大明四省协力,二十万王师把水西、永宁二贼围困得水泄不通,此正所谓不可胜之势,眼下只要安心等待两贼露出破绽,便是可胜敌之时了。”
“张老大人,奢崇明、安邦彦二贼都是土官,和四省的土司们多有姻亲关系,私下售给他们粮秣地的叛贼不知凡几,这旷日持久地围下去,何时才是个头啊。”黄石嘴上说得好听,实际上他觉得这个包围网根本就是四面漏风,这么一大片叛军活动区,二十万明军根本就照顾不过来,更不要说这些明军中还有不少立场都很可疑。
至于张鹤鸣的不可胜在我、可胜在敌,黄石就更不同意了,二十万明军一线展开,这条环形包围网上就处处都是破绽。这里和后金面对的形势也是一样,奢崇明、安邦彦因为四面受敌所以没有时间向任何一个方向发展,但两军长期对峙下去,随时都有被敌人窜出来抄掠一番地可能。
最根本的是,张鹤鸣的通盘战略就是什么都不做,一心坐等对方犯下致命错误。在黄石看来,这根本就是观望养敌,还不要说对方养精蓄锐后杀出来时你能不能顶住,只说这么松松垮垮地坐在贵阳城里,一点军事压力都不保持那对手又怎么可能会出现破绽呢?
此时张鹤鸣仍在低头看着地图,人都快趴到桌子上了。吴穆有心帮黄石说两句话,就在一边咕哝道:“不知道湘江水量如何,也不知道赤水河水量如何,到底能支持多少兵马作战?”
黄石感激地看了吴穆一眼,冲着仍在观察地图的张鹤鸣说道:“好教吴公公得知,这湘江水量甚大,足以在一个月内囤积起数万大军所需。而赤水河水量亦不小。至少能支持三千人作战。”
吴穆大声地说道:“如此咱家就放心了。”
张鹤鸣此时还皱着眉头凝视着地图上的赤水卫,雪白的长胡子也拖到了桌面上,过了很久、很久,张鹤鸣抬起头来正色说道:“终是行险,不妥,不妥。”
见黄石又要争辩,张鹤鸣摆手道:“黄帅报国之心老夫很了解,但以老夫之见,若定要攻打赤水卫的话。最好还是先云集大军于播州,调集好粮草再一举克服之。”
“张老大人,积聚四省官军于播州势必旷日持久,怎么也要三个月以上,而永宁、水西距离赤水卫都只有几天之遥,等官军云集于播州后,赤水叛军的防御已固。攻下赤水恐非易事啊。”
“那就要看黄帅的武勇了,如果黄帅都攻不下赤水卫,那恐怕世上就再也没有人能攻下了。”
“张老大人,兵法有避实击虚之说。现在我大明官军云集贵阳、威清等地,安邦彦的主力都被吸引在这里,而奢崇明也都被川军、军牵制在西北方。末将认为还是现在以奇兵直下赤水必能成功。贼兵惊觉赶回赤水怎么也要十日以上,此时我军城池已固,粮秣充足,可有必胜之期。”
“世上哪里有必胜之说。黄帅大言了。”
“张老大人责备地是,末将狂妄了,但十者而有九胜。”
“终非万全之策!”张鹤鸣缓缓地坐回到了自己的椅子上,大摇了一通脑袋:“为不可胜在我,以待可胜之在敌,方为堂堂正道。”
“张老大人……”
“好了。”张鹤鸣不急不躁地打断了黄石急迫的辩解,语重心长地教诲道:“黄帅,不是本兵倚老卖老。实在是黄帅你还太年轻了,年轻人就是有些轻浮。唉。黄帅你就是怨恨老夫也好,这兵凶战危,实在是操切不得。”
黄石鼓了鼓嘴,终于一躬到地:“多谢张老大人指点,令末将茅塞顿开。”
……
天启七年七月,明廷一个御史弹劾袁崇焕“前不救朝鲜、后不救锦州,顿兵不战、暮气难鼓”,内阁亦认为袁崇焕“不救锦州为暮气”,袁崇焕因此请辞去辽东巡抚一职。天启下令停止继续追究袁崇焕任上的责任,按告老还乡例,赏给袁崇焕作为兵部侍郎地那份退休费,宁锦战役的余波就这样不引人注目地平息了。
随后大明兵部尚书阎鸣泰开始亲自过问辽事,阎鸣泰立刻分遣使者安抚蒙古各部,向他们保证大明绝不会与后金议和。
得到大明再三保证后,蒙古各部终于还是选择相信大明地一贯国策,喀喇沁蒙古本已经与后金公然结盟,并交换了誓书。但得到阎鸣泰的保证后,遣使向皇太极宣布盟约作废,并随即和巴彦蒙古一起出兵攻打辽北和科尔沁蒙古,后金平静了仅仅六个月的北线终于再次掀起战火。
……
八月五日,磐石营和选锋营都抵达贵阳,同时长江航运还把福宁镇一个多月前生产出来的军器运送来一些。
黄石从箱子里捡起了一个金属筒,刷地一下把它拉长,然后闭上一只眼,把金属筒放在另一只眼前,双手扶着它轻轻地调节着金属筒地长短,同时缓缓转动身体,把周围的景物尽数收入眼中。
“很好。”黄石把金属筒从眼前拿了下来,把它交给了一边的贺定远,同时让贾明河等人也都从箱子中拿起一个:“这个东西叫望远镜。
黄石一个个手把手地教他们使用望远镜,让手下们试着用它看周围的景物:“如果感觉看不清,就轻轻地把它拉长或是缩短一点,直到看清你要看清的东西为止。”
贺定远微微张着嘴,把左眼闭得紧紧地,一声不出地看着望远镜。看了一会儿,贺定远突然伸出右手往前面的空中猛地抓了一把……毫无疑问,贺定远这一把抓了个空。贺定远另一只手放下望远镜之后,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抓空的那只手,那只手此时仍握紧成拳悬在半空中:“真地就像是在眼前一样啊。那群山、树木还有小鸟。仿佛触手可及啊。”
其他几个人也都先后放下了望远镜,他们的脸上也都满是惊奇之色。选锋营的营副蒲观水率先开口道:“大帅,此物真乃军国利器啊,足可抵探马数百!”
“就是,末将也这么看。”贾明河说着又举起望远镜看了看,一边看一边啧啧称赞道:“往日要是这么远的距离,树林、草丛里有没有人根本看不见,而探马走近了,贼兵可能又会缩到草丛中去,一个不小心就发现不了。现在有了此物,敌兵根本就无所遁形嘛。”
“嗯,除非他们一直在草里躲着,不过那样他们就什么也看不到了。”贺定远听贾明河这么一说也把望远镜又举了起来,他看了看树林后又调头去看自己的军旗:“大帅,有了这个望远镜后。我军地旗语也可及数里之外了,确实是好东西啊。”
“好了,把望远镜先都放回到箱子里面去。”黄石一声令下,他的部下们就把手中的装备都放了回去。这次福宁镇一共给黄石运来了十具望远镜。黄石一时还没有想好怎么分配这些珍贵的物资,但有一具的用途是毫无疑问地。
这次后方除了送来望远镜外,黄石还收到了其他一批箱子,不过现在他急着去办事,所以只有等回来以后再打开了。
前天选锋营到达后张鹤鸣又召开过一次三驾马车会议,但他还是想把黄石的三个营集中在贵阳以策万全。据张鹤鸣所说。随着黄石的到来,威清前方的叛军又增加了,因此贵阳地压力又变大了,黄石这样的猛将自然还是要留在贵阳以备敌袭。
可是在黄石看来,这根本就是对手因为自己大军到来,受到刺激而做出的应激行为。所以他再次提出要奇袭赤水卫,趁叛军的注意力被吸引在南北两翼时把他们从中一举切开。
上次会议时由于黄石的再三要求,张鹤鸣似乎也稍微有些心动。就建议召集明军主要将领对此进行讨论,但黄石坚决反对这个主意。云集于西南的明军中有太多地土司将领了。黄石对他们的忠诚一直持怀疑态度,过去作战中屡次出现土司军临阵倒戈现象,暗地里给安邦彦通风报信的人黄石相信也不在少数。
黄石把公务忙完后又来拜访张鹤鸣尚书,手里还拎着一支质量最好的望远镜。这个礼物看起来很不错,张鹤鸣对望远镜这个东西也是爱不释手,站在院子里兴致勃勃地看了又看,把黄石晾在了一边好久。
张鹤鸣放下了望远镜后发出了一声真诚的感叹:“红夷还是有不少好东西地,很值得我们大明学习。”
接着张老头低头把手里的望远镜摆弄了一番,突然抬头急切地问道:“这是黄帅从红夷那里买来的,还是我们自产的?”
“回张老大人话,是末将……”黄石简要介绍了一下德斯蒙这个人,告诉张鹤鸣这个荷兰人已经加入了大明军籍,而且他在福宁镇也就是一个技术指导,这望远镜从镜片到外壳都是福宁镇的工匠制造出来的。
“很好,此等军国利器,终归不能控于红夷之手。以老夫之见,这望远镜应该在大明各个军镇推广,等两京工部和各个军镇都能制造它以后,这望远镜才真正是我们大明的军器。”
张鹤鸣沉吟了一下,又补充道:“黄帅,老夫见过红夷大炮,那个东西也是威力惊人。你身为闽帅,平时要多派人去刺探红夷,看看他们还有什么好东西,我们或买或学,总之都要变成我大明的才好。”
“回张老大人话,末将的军镇中已经招募了好几个泰西人了,除了这望远镜,还有铸炮师傅,制造红夷大炮的技巧,福宁镇也知道了一些……”一旦开战迟早会被张鹤鸣发觉,所以黄石也没有必要避讳,就把邓肯等人的情况也说了说。
张鹤鸣捻须而笑:“取长补短,自古就是上上之策。蛮夷于我华夏。也多有攻玉之效。黄帅毕生与蛮夷作战,能有如此胸襟实在了不起,老夫深感欣慰。”
“张老大人谬赞了。”
黄石谦虚过后,两个人之间一时出现了段冷场,张鹤鸣又上下打量了黄石几眼,然后自顾自地走向后院的凉亭:“黄帅请跟老夫来,老夫有些心里话想和黄帅一叙。”
等四周无人后,张鹤鸣就淡淡地问道:“黄帅以为王化贞如何?”
黄石一愣,跟着就俯首道:“张老大人。末将是国家大臣,如果这问题是张老大人以兵部尚书的身份相询,末将自当直言;但若张老大人是私下问话,末将曾身受王公之恩,不愿意言其之非。”
张鹤鸣听了后连连点头,好久后才轻声叹息道:“说得好啊。”接着张鹤鸣突然又提高了声调:“那黄帅以为孙承宗如何?”
黄石又是俯身拱手,沉声回答道:“回张老大人。孙阁老胸襟广阔,乃真君子、大丈夫也,末将亦曾受孙阁老知遇之恩,此事不敢一日或忘。”
张鹤鸣听了后微微一笑。似乎黄石的回答完全在他的预料中,张鹤鸣抬起官服坐在了凉亭地长椅上,同时把袖子一抚:“黄石你坐。”
“谢张老大人。”
“以后你我私下见面,大人二字就不用再提了。”
“多谢张老。”
等黄石坐下后,张鹤鸣语气平淡地说道:“王化贞本是个人才,可惜误入歧途。唉,实在令人痛心。嗯,也是熊廷弼害了他,那个熊廷弼,真是死有余辜!”
当年广宁惨败案张鹤鸣就是主审官,黄石正考虑怎么应声时,张鹤鸣却只是一顿,就又讲道:“当年是老夫我举荐地王化贞。他虽然有负国家所托,但一颗为国的心确是好的。他提拔了你和毛帅,就足以证明这点。”
“张老说得是。”黄石低头小声答应了一句。
“孙承宗也是老夫举荐的,黄石——”张鹤鸣沉声叫了一声,黄石也闻声抬起头来,张鹤鸣正严肃地看了过来:“黄石你是我们东林的人!”
“张老说得是,末将当然是东林的人。”
“老夫已经注意你很久了,你和毛帅都能不忘本,坚决不给魏阉立祠,这就很好,说明你生性纯良,忠义双全。”张鹤鸣当然是绝对不给魏忠贤立生祠的,而且他还尽可能地阻止周围的人给魏忠贤立祠。对于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头子,魏忠贤手里既没有什么把柄,也觉得无必要和一个半截入土的老家伙死磕,就由他去了。
“南京铸币冤案,阉竖又想趁机陷害忠良,虽然老夫誓死和他们周旋,但也有势单力孤之感。当时黄石你能挺身而出,也让老夫很感动。”
“张老真的是过奖了。”黄石听得额头上都要冒汗了。为不立魏忠贤生祠夸奖自己他觉得还算靠谱,而南京铸币案从头到尾就不是什么冤案。东林党的那些钱币导致了大范围的南方百姓拒收,严重打击了国家的信用,而且那些钱黄石也都见过,质量真是恶劣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了。
记得当时柳清扬就对黄石评价道:这种“真”钱倒也不是完全没有好处,如果任由东林党铸造下去,那一定可以让制造伪币的人统统破产,彻底消灭大明的所有假钱。而张鹤鸣所谓的“誓死周旋”除了能说明他是一个死硬到底地老牌东林党棍外,什么别的也说明不了。
其实黄石和柳清扬都有所不知,历史上等东林党重新掌权后,崇祯一朝的钱币就是大明有史以来最差的一批,铸造的铜钱号称比铅还黑、比纸还薄。在连续的严重拒收事件发生后,东林党还采用国家暴力机构逼商人认购“真”钱,以致当时一听说朝廷又铸钱了,两京的商人就会蜂拥逃出城去,直到风声过去后再回来经营买卖。
“黄石你立功心切,老夫是很理解的,但兵法有云:骄兵必败。老夫不让你出战,也是对你的一片爱护之心。”
“张老说得是。”
“兵法有云:士卒孰练?庙算孰多?吾由此而知胜负矣。黄石你的兵练的很好,但过于心浮气躁,所以这庙算一层,老夫定要再算、三算!”
“张老高见。”
“兵法有云:善攻者动于九天之上,善守者藏于九地之下……不动如山,动如雷霆!所以黄石你一定要沉住气,不要莽撞从事。”
“张老……”
“兵法有云:……”
“张……”
教育了黄石一番后,张鹤鸣又深吸了一口气:“黄石,你若能答应老夫三件事,老夫就放你出击。”
黄石精神一振,连忙抬头道:“张老请讲。”
张鹤鸣伸出了一根手指:“第一,出兵后,不可饮酒,你能否。”
黄石先是低头沉思了一下,接着才抬头大笑道:“张老放心,末将能做到!”
又是一根手指:“第二,不可贪功冒进,凡事三思而后行,你能否。”
“末将能!”黄石毫不犹豫地点头应是。
张鹤鸣把第三根手指也举了起来:“最后一条你一定要仔细听老夫说。老夫要你先到播州安营扎寨,深根固本,先为不可胜在己;然后多方侦探,务必要确认敌军没有防备后才可出动,这叫后为可胜在敌,你可能做到?”
“张老高见,末将定当如此行事。”黄石严肃地一口应承了下来。
张鹤鸣捻须良久似乎还有些不放心,于是就再次补充道:“兵法云,人死不可以复生,国亡不可以复存。黄石你若听老夫之言,必能万无一失,切切。”
黄石起身向着张鹤鸣深深一躬,双手抱拳朗声说道:“张老的金玉良言,末将一定牢记在心,等末将到了播州后,一定先侦查,再侦查,反复确认敌军确实无备后,再出兵赤水卫。”
“好,”张鹤鸣大喝一声,跟着就抚须微笑道:“如此你就可以去了……但若敌无隙可乘,黄石你切不可冒进。”
“末将遵命。”总算从张鹤鸣无穷无尽的啰嗦中脱身出来了,黄石真感到呼吸都畅快了几分。
从张鹤鸣那里告辞出来以后,黄石就一路小跑回自己的营地,跟着就立刻召集了部下召开紧急军事会议。张鹤鸣会在接到黄石的进一步报告后考虑调派其他明军的问题。黄石现在能指挥的除了自己的嫡系外,张鹤鸣又从贵阳城里抽出了两个营交给他指挥。
“兵贵神速,贾明河和选锋营继续休息,我今晚就率领救火营、磐石两营和贵阳四千官军去播州建筑大营,同时向吴公公请求调拨粮草。等第一批粮草到位后,贺定远立刻帅磐石营渡过赤水,向赤水卫做大规模火力侦察。”
万仞指峰能担否 第51节 激励
分配好任务后,黄石就把高级军官们又都召集到一起。他亲手打开了放在那箱望远镜旁的另一个木箱子。箱子里面塞得满满的全是稻草,黄石从中翻出了一个布包,再从里面取出了一个黄澄澄的小圆盘,一松手就它就朝地面掉了下去,直到被一根亮闪闪的链子拽住。
黄石举着它给周围的部下们展示了一圈,同时说道:“这东西叫怀表,也是福宁镇军工司刚刚生产出来的高级军器。”黄石一边介绍这个东西的用途,一边告诉部下如何看表、上发条和对表。
整整二十块怀表,除了黄石自己留了一块外,他还发给了各营的高级军官和宪兵队头子几块,剩下的统统交给了欧阳欣的工兵队。黄石教会了他们如何使用怀表,有了这个东西后,军队的分进合击就会容易控制、配合,而且军事计划也可以制定得更加仔细。
除了怀表和望远镜以外,福宁镇的军工司还送来了两种其它的新式工兵用军器:带玻璃蒙子的指南针和带刻度的水泡水平仪。玻璃这种重要的军用物资被生产出来后,黄石挖空心思地回忆了这几种简单仪器出来,他毫不怀疑这些东西会为军队带来很大益处。
除了这些小玩意外,福宁军还通过长江航运发来了五百箱军用物资,其中包括几百件工兵铲和工兵锨、大批的铁制榔头、灵巧锋利的短柄手斧、整箱的铁钉、钢制的锯条和配套的锯弓等。这些物资都是刚刚扩大的福宁镇军工司制造出来的,为了满足黄石需要的各种物资,现在鲍博文已经把八成地人力都投入到这些工具的生产上了。
鲍博文还随着这批物资附上一封信,说明铠甲的生产已经慢下来了,福宁镇军工司的产能将持续向工具方面转移。根据黄石出发前的命令,一旦条件许可后,福宁镇应该尝试制造金属齿轮,以取代现在水车使用的木制齿轮。鲍博文报告说:这个工程已经启动了。而且福宁镇军工司还生产了第一批金属滑轮组。他将在三天内把这些货物给黄石发来贵阳。
如果没有在路上耽误的话,黄石知道他收到金属工兵装卸滑轮也就是几天内的事情了。现在欧阳欣的工兵队用的还是简陋地木制滑轮,无论是安全系数还是工作效率都远远不能和金属滑轮组相比。看起来随着工具生产能力的飞速提高,很快工兵的效率就会比以前提高数倍。
天启七年八月四日,福宁军救火营和磐石营急速从贵阳出发,向北沿着官道往二百里外的播州疾行。这一路上,沿途都有地方兵站负责补给物资,而辎重也由沿途驿站、官府和军队运送,因此黄石下令全军强行军。连续三天行军六十里,于第四天下午也就是八月八日抵达播州明军大营。
进入播州后黄石立刻接管了这里的驻防明军,下令动员附近的所有人力扩建播州大营,同时全力寻找、集中熟悉赤水河附近地形的向导。播州本身被湘江所环绕,周围还有仁江、洪江、落闽水等诸多河流,八日黄石立足未稳,第一批辎重就已经从水道运来了。
八月九日。动员起来地人力就离开播州向赤水河方向而行。而黄石手下的两个营则开始休息。沿途崖门关、落蒙关、楼山关等地的驻军也被黄石一起派了出去,他选定的下一个前进据点是永镇驿,此地距离赤水河只有四十里。
八月十日,有一批辎重抵达播州明军大营。磐石营的两队士兵和工兵队在上午作为先遣队出发,踏入大楼山山区。
十日下午,又有两队磐石营官兵整装出发,跟随着先遣队的脚步向赤水河流域进发。
十日夜,明军播州大营。
“明日贺游击将率领磐石营主力出发。通过大楼山区前往永镇大营。你们也会和他们一起出发,不过你们的目标不是永镇,而是沿桐梓河而行,一直北出大楼山,直抵二郎坝。”
黄石给救火营的队官张承业交代任务,今天张承业会带领本队人马和救火营工兵队在拂晓时分出发,他们的目标是占领大楼山山区北方桐梓河上的二郎坝,并在那里建立坚固地防御阵地。
“桐梓河对我军能否顺利补给永镇大营至为重要。张千总你来看看地图。”黄石一向喜欢对部属讲解战略形势,因为他认为让部下充分了解他们的作战意义。对提高他们的荣誉感和使命感非常有益。
黄石把张承业叫到了地图边上,给他看从播州到永镇之间的地形:“从我们的播州大营到永镇大营之间的道路长达一百六十里,而且要横跨整个大楼山山区,所以多是山路,如果我们依靠这条道路补给永镇大营的话,那就需要很多的人力,会大大影响到我们的行军速度。”
接着黄石又指了指落闽水,对张承业说道:“张千总,落闽水和桐梓河之间只有三十余里的陆路,本帅打算利用落闽水和桐梓河来补给永镇大营。将来战线稳定之后,我们甚至可能从贵阳直接通过落闽水运送粮草物资,不通过播州那里就直达永镇大营,所以我军要想在永镇大营集结部队和辎重,就必须保证桐梓河一直牢牢地掌握在我军手中。”
二郎坝位于桐梓河和赤水河的交汇处,这两条河流形成了凸出河套就像是一道天然的护城河,把永镇大营包裹在里面。黄石点着二郎坝对张承业强调说:“此地也掩护着永镇的侧翼,它把永宁地区和永镇地区隔绝开来,只要二郎坝在我军手中,永镇大营就不必担心会受到来自北方或是西方的攻击。而且此地除了能保护整个桐梓河运输畅通无阻外,也是赤水河的北方入口,守住了这里,赤水河就已经落入我军手中一半了,将来我军才可能通过赤水河,把辎重补给从永镇运输向赤水卫。你都听明白了么?”
“听明白了,大帅。”张承业铿锵有力地回答道,他又凝视了一会儿地图,突然提问道:“大帅,卑职有疑问。”
“张千总你说。”
“大帅,卑职觉得既然这个二郎坝如此重要,为什么不多派兵马前往,而只是用卑职的一个步队去?”
“问得好!”黄石赞了一句,带着鼓励的意味反问道:“张千总认为应该派多少兵力去才好?”
张承业盯着地图又看了一会儿,就流利的把心中的想法一口气说了出来:“大帅。卑职以为应该出动至少五个部队前进到二郎坝,这样不但可以牢牢地保护好整个桐梓河和赤水河,而且还可以牵制住永宁贼兵的异动。等我军占领赤水卫后,我军还可以从二郎坝出兵攻击蔺州,这样如果贼兵从永宁地区南下攻击赤水卫,我们就可以从蔺州出击,狠狠地打在他们的后背上。”
黄石击节笑道:“张千总说地正合吾意。现在桐梓河要给永镇大营提供补给,所以暂时无法在二郎坝维持太多的兵力。但等永镇那里的事情一了,本帅就会亲自率领整个救火营前往二郎坝,寻机越过赤水攻击蔺州。这样永宁贼就只能坐看赤水为我所有,否则他们南下救援赤水卫时,就会落入我军的罗网。”
“大帅英明。”
“哈哈,所以张千总你肩上的担子很重啊,能不能顺利占领二郎坝并巩固之,既关系到永镇大营能不能得到补给。也关系到将来我们能不能从永镇前往出击赤水,最后还关系到能不能在普氏所、摩尼所之间网住永宁贼的主力。可以说张千总你这一队人虽然人数少,却决定了我军此战的胜败。”
“是,大帅,卑职明白了,卑职一定不负大帅所命。”
……
天启七年八月十二日,铁山附近,东江军海港营垒。
白有才和孙家三兄弟正在修筑新的堡墙。上次的朝鲜之战的时候孙家兄弟和白有才都跟着毛文龙进攻镇江去了,而白爷爷则因为岁数大而留在了家里。白有才离开时他爷爷正在掏田鼠窝。所以当白有才最后一次告别时,正专心致志挖田鼠的老爷子连头也没有抬,只是随口应了一声。
结果这一声就成为了永别,现在白有才在这世上是孤零零的一个人,同样失去了一个亲人的孙家兄弟就把他接纳进了自己的家庭。正好白有才的年纪和孙家老三相仿佛,现在孙家老四也渐渐地喊他“三哥”而不是“白三哥”了。
从铁山到昌城,东江军和后金军一直还在交战,虽然朝鲜承诺不让东江军下海种地,但实际上朝鲜也根本无力阻止东江军的军事行动。不过现在后金军已经占据了义州,把明军战线深深地压得歪曲了进去,而且还屡次试图切断铁山到朔州的交通线。
孙家兄弟正在砍掉树木上的枝杈,而白有才拿了一把大梳子,把和好的稀泥浆仔细地涂抹到木棍上,等这些木棍晾干了以后,他们就会被用来修筑城墙,铁山堡和附近的东江军堡垒都是用这种材料修筑起来的。
午饭又是野菜和杂粮饼,不过白有才和孙家兄弟都吃得很香。白有才盘腿坐下以后,在吃之前先把肮脏的上衣脱了下来,然后把它垫在了自己的腿上,等白有才小心地吃完了面饼以后,又睁大眼睛在那块布上寻找起来,把掉在衣服上的面渣都捡了起来。
“看,又来船了。”孙家老二的声音从耳边响起,白有才此时也完成了对衣服上残渣的搜索,他回头看着缓缓驶入海港的粮船,口中不禁吞咽了一大口唾液。
白有才和孙家兄弟返回去工作了,根据他们的经验,过不了一会儿后,港口营垒的大门就会打开了,一队全副武装的东江官兵会率先出来开道,他们身后还会跟着一辆辆装满粮食的手推车。不过白有才他们都知道,这些粮食绝不是给他们吃的,而是要送去朔州,然后补给宽甸东江军的。
自从后金军占领义州以来,鸭绿江天险就已经是东江军和后金军各据一半。所以朝鲜境内也不能完全放心了。这些负责保卫粮车的东江军都会发给双份的口粮。因为从铁山到朔州的这一路上,运粮队经常会遭到后金军的攻击。这些日子里为了保持向朔州粮道的畅通,东江军已经在这条路上付出了数百人的性命。
不过虽然补给朔州很艰苦,但毛文龙却固执地不肯放弃宽甸地区,正如义州是后金在鸭绿江南的桥头堡一样,宽甸也是东江军在江北的出击基地。如果放弃了宽甸的话,那鸭绿江天险就会成为后金军单方面所有,东江军在辽东就会陷入彻底的被动挨打局面。而只要宽甸还在东江军手中,后金方面就必须围绕它部署大量的兵力与陈继盛对峙。这也对东江军本部起到了非常有力牵制作用。
不过这次白有才他们显然猜错了。
船只停靠了没有多久,港口营垒里就响起了如雷鸣般的欢呼声,等大门徐徐打开后,在堡垒周围的东江军士兵们纷纷愕然站起,看着东江总兵官、还有他的大旗从港堡大门下昂然而出。
“毛大帅!”
“是毛大帅啊!”
白有才扔下手中的泥筒,口中呼喊着一跃而起,向着毛文龙的方向跑过去。奔跑过程中,白有才超过了一些人,也被身后一些跑得更快的人追上。他气喘吁吁地跑到了道路边,贪婪地看着那面火红的旗帜。和周围的千百人一起发出了狂热地呐喊声:
“毛大帅,可是要反攻辽东么?”
“可是要反攻辽东么?”
……
从港口道铁山东江军大营这一路上,毛文龙不停地向部下官兵进行解释。幸好,那一张张又黑又瘦的脸上并没有显露出太多的失望。这次毛文龙只是来进行战区巡查的,东江官兵们搞清楚这一点后。就纷纷回头去努力工作?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