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试天下第45部分阅读
且试天下 作者:rouwenwu
父王说不定一高兴就将那一份也给她吃了),另一只当仁不让的先进了她的肚子,不过她还是悄悄留了一只鸡腿给写月哥哥的,只是这两人都没写月哥哥好看,凭什么分给他们!
紫衣娃娃与玄衣娃娃一听这话不由都气红了脸,什么“芙蓉鸡”的谁希罕啊!竟将他堂堂侯国世子与叫花子混为一谈!
呃?等等!丝兰芙蓉鸡?那稀罕得普天之下也只有两只的号称“地上凤凰”的只有皇帝才可以享用的鸡?
紫衣娃娃与玄衣娃娃同时将目光移向地上那些啃得十分干净的骨头,盯有半响再将目光调至桌上的白衣娃娃……难道她竟然……
白衣娃娃终于完全清醒了,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有些心虚的轻轻的滑下石桌,看着地上的骨头,以理直气壮的语气道:“这不是鸡骨头……”
被如灿阳似的金色眸子一射,那语气稍稍有些弱了:“这是……我吃的鸭骨头……”
那墨黑无一丝杂质的眸子定定的盯着她,令她声音又小了小,“这……这至少不是……丝兰芙蓉鸡……”
“这是丝兰芙蓉鸡。”玄衣娃娃语气温和笑容温雅。
“鸡冠如兰,普天皆知。”紫衣娃娃指指地上残留的鸡头骨上形状完好的兰冠。
“所以你偷吃了皇帝陛下的贡品。”玄衣娃娃满含惋惜。
“按律满门抄斩!”紫衣娃娃语气森然。
“这……真的是丝兰芙蓉鸡吗?”白衣娃娃稍稍有些迟疑有些胆怯的问道,足尖更是无助的在地上打着圈圈,那模样十足的无辜。写月哥哥说过,遇上强人不敌时示弱可攻其不奋。
“这是只可皇帝陛下享用的丝兰芙蓉鸡!”紫衣娃娃与玄衣娃娃同时肯定,皆是十分同情的看着白衣娃娃。
“那怎么办?我会要被砍头吗?”白衣娃娃双眼含泪小手绞着衣襟楚楚可怜的仰看着高她半个头的紫衣娃娃与玄衣娃娃。写月哥哥说过,女孩儿的眼泪可让男孩儿化为绕指柔,她虽然不懂什么叫“绕指柔”的,但平日父王的姬妾们经常会泪盈于眶的望着父王,以她的聪明要学还不是易事。
“也许会吧。”玄衣娃娃模凌两可的点点小脑袋。
“正常情况是如此。”紫衣娃娃十分肯定的頷首。
“那……两位小哥哥会救我吗?”白衣娃娃赶忙求救。写月哥哥说过,男孩儿都喜欢当英雄,并且特别喜欢英雄救美,她虽然还没有见过“英雄”,但是她至少每一个拜见父王的人都夸她将来会是个“美人”,那么如果这两人肯帮她,那她可以勉强承认他们是“英雄”。
紫衣娃娃与玄衣娃娃闻言围着白衣娃娃转了两圈,将她仔仔细细的打量了一番,半晌后,两娃娃皆是爽快点头。
玄衣娃娃心头暗道,平日常听父王讲道,宁多交一“小”友不多树一“小”敌,他今日不过“闭口”之劳即算救这白衣娃娃一命,宫人常说道:救命之恩当涌泉相报,他日有需时便可要她无偿无限效劳,实乃一本万利之事也。
紫衣娃娃则寻思道,平日父王有教导,示人以恩即得人以忠,而且看这白衣娃娃模样生得聪明,以后说不定堪为大用,至于这“大用”到底为何用他虽还没弄清,但以他的头脑再过一两年他便明白了,到时他就可以“大用”此人了。
白衣娃娃一见两人点头便不待他们开口承诺即非常大方的赞美道:“两位哥哥是大英雄!”说完还奉上一个大大的笑脸,以示感激。
紫衣娃娃与玄衣娃娃一见她笑不由有些惊异,只觉得她一笑清甜净美,竟是平日未见,没由来的浑身一松,通体舒畅。
“两位哥哥怎么会来这里的?”白衣娃娃开口问道,那笑容甜美纯真。
紫衣娃娃抬首透过枝缝仰望那高高耸立的八荒塔,以一种不符合他年龄的深沉语调道:“听说这八荒塔是整个帝都最高的建筑,站在上面连皇宫也踩在脚下!”
玄衣娃娃却温文浅笑,道:“只有这里我还没有看过。”
“你又怎么来这的?”紫衣娃娃反问白衣娃娃。
“因为这里凉快安静好睡午觉。”白衣娃娃答得干脆。
三娃娃答完后互相看一眼,心头忽同时生出一种感觉,模模糊糊的道不明,那时,未来被称为“乱世三王”的三人都还小,他们还无法分辨那是与命定的对手相遇时的紧张与兴奋。
“这个地方叫八荒塔吗?”白衣娃娃脆脆的声音再次响起。
“是的。”紫衣娃娃迅速作答,可一答完小小的心忽生警剔,往玄衣娃娃看去,正碰上玄衣娃娃转来的目光,两人不由心头一跳,也有些心虚的看向白衣娃娃,希望她不知道。
“原来这里真叫‘八荒塔’呀!”白衣娃娃一脸高兴道,眼珠滴溜溜的瞅着紫衣娃娃与玄衣娃娃,笑得好不灿烂,“听说这里没有陛下的旨意擅闯者杀无赦!两位哥哥,是不是呀?”
紫衣娃娃与玄衣娃娃同时盯着白衣娃娃看,刚才还觉得乘巧可爱,怎么眨眼间便变得狡猾可厌了?!刚才竟敢玩弄他们!
“两位哥哥,你们是怎么来这里的呀?”白衣娃娃声音也是甜美的,总算一报刚才处于下风之报。
三个娃娃互盯有半晌,最后……
紫衣娃娃从鼻吼冷冷一哼,指指地上的鸡骨头:“这不是丝兰芙蓉鸡。”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紫衣娃娃大度的想着。
玄衣娃娃笑如春风,温文尔雅的点点头:“这是鸭骨头。”能屈能伸方为真人杰,玄衣娃娃平和的想着。
“嘻嘻……”白衣娃娃笑容欢畅,连连点头,“我就知道两位哥哥骗我的,这里当然不叫八荒塔。”能欺负人不算了不得的事情,可能欺负看起来了不得的人却是非常愉快的事情!白衣娃娃在心底里非常有成就感的称赞着自己,回头跟写月哥哥说说,哥哥一定会说平日没有白教她兵法的。
三娃娃再对看一眼郑重点头,默契的达成约定。
正在此时,林中忽然传来轻轻的铃铛脆响,三娃娃同时转头,便见翠竹中慢慢飘动一角粉色,片刻后,便见一个粉衣娃娃转了进来。那娃娃约莫三、四岁,眉目如画,肌骨如雪,仿如一尊水晶娃娃般玲珑剔透精致非凡,令三娃娃一刹那间皆是一呆。
粉衣娃娃见到竹林中的三个大娃娃也是一征,犹豫不决的站在原地不敢妄动,目光在三个大娃娃身上转了几圈,最后觉得温雅微笑的玄衣娃娃最是俊美可亲,当下轻盈的仪态优美的走过去,牵起玄衣娃娃的衣角,娇娇脆脆的唤道:“大哥哥,你知道‘凤王凰冠’在哪里吗?”
呃?三个娃娃闻言不由一怔,一时未能答话。
“父王说,这里叫八荒塔,塔里珍藏有‘凤王’的王冠,父王还说,那是比皇后陛下的凤冠还要尊贵的,被始帝陛下亲赐名‘凰冠’!纯然想要!”粉衣娃娃娇俏的一偏首,虽然年小,可言行姿态间已隐透妩媚风华。
三个娃娃听得粉衣娃娃的话同时瞪圆双眼看着她,想不到这娃娃虽最小,可志向倒是挺大的。
“‘凤王凰冠’天下只有一顶,凤王逝后即被始帝陛下封入八荒塔,并下旨‘凤归九天,凰冠永绝!’,便是凤王的后代、继位的风王都不可戴的,更何况你。”紫衣娃娃看着这粉衣娃娃实是精致可爱不由好心解释,以免她为着一顶已蒙尘数百年的古冠而送命。
“可是……可是纯然很喜欢!纯然想要!”粉衣娃娃闻言不由嘴一撇,晶珠似的眼泪便扑簌簌顺着晶莹的脸蛋儿流下来,无限的委屈模样,看得三个娃娃心头一软。想刚才白衣娃娃还只是眼含泪珠,可她却是立时走珠如雨落,很显然,比白衣娃娃更是功高一筹。
玄衣娃娃当下非常罕有的软心肠一回,非常罕有的热心肠一回,低头抚了抚粉衣娃娃的头顶哄道:“乖哟,不哭。那‘凰冠’都放了几百年了,肯定又破又旧了,一点都不漂亮了,妹妹你生得这般漂亮,以后说不定会是天下第一的美人,那只有天下间最美的女子戴的凤冠才配你的。”玄衣娃娃的语气神态是那么的温雅真诚,若有丝毫的怀疑那便是对他最重的伤害,可面对如此俊雅人物谁人忍心?
“凤冠很漂亮吗?”粉衣娃娃一听当下止泪,满是希望的望着玄衣娃娃。
“当然。”玄衣娃娃点头,那俊雅的面孔一片赤诚,“皇后母仪天下,是天下间最美的女子,所以妹妹以后要戴皇后的凤冠,不要凤王的‘凰冠’。”说罢还微微矮身似要与粉衣娃娃说悄悄话,只是紫衣娃娃与白衣娃娃却都听得清楚,“悄悄告诉你哦,听说凤王生得很丑。”
“那好,纯然不要‘凰冠’,纯然要做天下最美的女子,戴最漂亮的凤冠!”粉衣娃娃当下高兴的拍拍小手掌,重新确定目标。
一旁的紫衣娃娃对玄衣娃娃这么快哄好粉衣娃娃有些妒意,而对粉衣娃娃竟分不清‘凤冠’与‘凰冠’孰尊孰贱有些鄙夷,当下很是有些不是滋味的仰首望天以示与同流。
而白衣娃娃却对玄衣娃娃的信口雌黄、并且哄骗这么可爱的粉衣娃娃的行为有些生气,可又不忍心拆穿玄衣娃娃的谎言令粉衣娃娃再哭,当下只有很是不愤的抬首看天以示不予计较。
紫衣娃娃与白衣娃娃这一望却望得惊呆在场。
原来,在他们头顶的竹梢上竟坐着一个不染纤尘的白玉娃娃,以一种深幽沉静的目光看着竹下的他们,那娃娃看模样比他们大不了多少,却可轻松的坐在高高的、柔软脆弱的竹梢上,微风拂动竹梢,他竟也随风而动,这令紫衣娃娃与白衣娃娃皆震惊佩服不已,毕竟当时的他们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到的。
“你是谁?”紫衣娃娃扬声问道。
“你是神仙哥哥吗?”白衣娃娃也问道。
玄衣娃娃与粉衣娃娃听得他们的问话不由也抬首望去,也是惊异不已的看着竹梢上那飘然欲飞的白玉娃娃。
白玉娃娃却不答话,只是静静的看着竹林中的四个娃娃,哪一个是他要找的呢?或许去过苍茫山后便会知道吧。
“还会见的。”
淡然飘忽的嗓音悠悠传下,白玉娃娃从竹梢上起身,足尖在梢上一点,那小小的身影便飞向半空,眨眼工夫便不见影儿。
“啊,那肯定是天上的白玉仙人哥哥!”白衣娃娃无限感概无限崇拜无限神往的看着白玉娃娃消失的方向道。
“神仙都是有胡子的!”紫衣娃娃纠正道,并且强调,“而且我以后也可以飞到竹梢上去!绝对比他还要高!”
“那是假的神仙。”玄衣娃娃则漫声肯定道。
“那是神仙!”白衣娃娃却坚定道。
“不是!”
“是假的!”
“是神仙!”
……
三个大娃娃不依不饶的争了起来,一旁的粉衣娃娃便优雅的在石凳上坐下,并从袖中掏出粉色的丝帕拭了拭脸上犹存的泪珠,一边津津有味的看着争吵的三个大娃娃。
那便是风惜云、丰兰息、皇朝、华纯然、玉无缘的第一次见面。
那时候他们年纪小,只是在皇宫禁地偶然相遇。
他们那时并不知道,这一别后他们很多年都未重见,以至归去后不多久这一次短短的初会便在彼此的记忆中淡忘。
他们也不知道,很多年后,长大了的他们再会之时的那些纠缠与牵畔。
他们更不知道,很多年后,立于乱世最巅峰的他们在历史的舞台上重会之时共同演绎出一幕幕绝世传奇,彼此给予最刻骨的悲喜哀乐。
他们还不知道,很多年后,此刻漠然看之的娃娃会在彼此的生命融血渗骨。
这八荒塔下的禁地,几个身份不凡的娃娃未通名姓未报家门便已暗暗的小小一番交锋,以平局结束。
那时小小的他们各自的习性已开始成型,虽各有些聪明各有些狡猾,但他们那会儿还算纯真良善,都还肯直言自己的理由愿望,那些隐透他们一生的话在那时他们曾经坦白相诉。
一个想要站在至高之处俯视天下。
一个只是要将未看过的看尽。
一个只是想寻个清凉静地安睡。
一个想要戴女子至尊之冠。
很多年后,作为对手、朋友、敌人、亲人相遇时,他们虽想不起这幼时的一面,也记不得这一天曾说过的话,但他们都各得其愿,也各失其有。
只是,八荒塔下的相遇却随着时间长河的流淌而渐悄转黄渐悄流逝,最后烟消云散。
只是,他们当时年纪小罢。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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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案】
雪空篇
【正文】
小雪初霁晴方好
作者:倾泠月
正文
一、求医
昔泽三年,冬。
湛蓝的天空如一方无瑕的暖玉,莹润澄澈,炽日轻轻洒下暖辉,将下方那青山绿水红楼碧瓦镀上一层明亮的光华,耀耀的昭示着这太平天下。
长长的队伍从中堂排到外堂再排到街上,从白发苍颜的老人至不及三尺的幼童,从六尺大汉至娇娇弱女,无论是紫袍绛服还是白衣青衫,所有的人都是规规矩矩、安安静静的排队。
临街的牌匾上三个斗大的楷体字───品玉轩,不过是简朴的白板平常的素墨,偏这三字却显雍容格度,令人见之生敬。
品玉轩,天下人都知道,这是一座医馆,天下人也都知道,这品玉轩中的主人是天下第一的神医───有着“木观音”、“活菩萨”之称的君品玉。天下人更知道这君神医医人的规矩:无论贵贱贫富,求医者一律亲往品玉轩,神医自会亲予诊断,但恕不外诊!
宽大的中堂,一个年约二十出头的年轻女子正端坐长案后,耐心的倾听案前坐着的病人讲述病痛。
那女子一袭淡青衣裙,头上一支黄玉钗挽起满头青丝,修饰得甚是朴素,却生得极为妍丽,一张完美的鹅蛋脸,雪肤黛眉,杏眸樱唇,端是难得一见的佳人,更兼眉目间那柔和慈悯的神态,再重的病见之也缓三分。
“老人家,按这药方抓药,早晚一剂,一月后当病除。”
不但人美,便是那声音也是柔润如水,清清畅畅的流过,怡心怡脾。
“好好好。”那老人连连点头,脸上堆满感激的笑,“多谢君菩萨。”
“石砚,送送老人家。”君品玉柔淡颔首,柔淡的吩咐,目光移向下一位病人,慈悯的神态间未有丝毫改变,“这位公子有哪不妥?”
……
这一边,君品玉有条不紊的诊病开方,而大堂的另一边却静立着五名男子,目光炯炯的看着她。
那五名男子当先的一人年约二十七、八,不过着一袭浅紫长袍,除头顶束发玉冠外,全身无一丝奢华之物,却气度高华凛然,目光转视间自有一种令人不敢对视的威仪。而身后作随从打扮的四名男子虽无主人的出色仪表,但也都挺拔英武,望之不俗。
这五人巳时即至,却不见其排队问诊,也不向主人问座请茶,只是站在一旁看着,看这简朴的品玉轩,看这品玉轩的女神医,看医馆中的学徒,看那些排队治病的病人。而观这五人,也不似有病之人,石砚也曾上前询问,若是看病便请排队,若是有事找师傅,那便请酉时再来,可那为首之人只是淡笑摇头,那模样倒似石砚的询问打扰了他,于是石砚便也不再多管,自一旁忙去,毕竟跟随师傅时日已久,什么样的怪人没见过呢。
申时半,乃是品玉轩闭馆之时。
送走最后一个病人,人来人往了一天的品玉轩终于安静下来,颇有倦色的君品玉揉揉眉心,目光扫一眼那五人,也未有理会,自入后堂去,而那几名学徒则迅速的整理、打扫,完后也回后堂去,只余那五名男子依矗立于中堂。
“主人?”四名随从中有人开口,毕竟以他们主人的身份岂能被如此冷待。
为首的紫衣男子摇摇头,目光轻轻扫向堂角的一张椅上,马上便有一名随从会意将椅子搬过来,紫衣男子当下舒服的坐下,然后才淡淡开口道:“不急。”
四名随从点头,静静的立于他身后。
沙漏轻泻,时光流逝。酉时已至,堂中光线转暗,夜幕已悄悄掩下。
阻隔内堂的那道青帘终于掀起,一道桔红的灯光射入堂中,走出一身素裙的君品玉,手挑一盏小巧宫灯,照着间眉目间那一份慈柔,仿如那临世观音。
“几位已候一日,也观品玉医人一日,既等至现在依未离去,想来品玉这点微技还堪入目,只是恕品玉笨拙,不知几位前来到底有何事?”
君品玉将灯挂于架上,施施然的在问诊的椅上坐下,杏眸却是定定的看向紫衣男子。
紫衣男子也定定的看向君品玉,似审视又似赞赏,片刻后才道:“在下确实有事相求姑娘。”
“喔。”君品玉微微点头。
“在下想请姑娘前往家中为家兄治病。”紫衣男子起身躬身一礼道。
这一礼令他身后的四名随从微微变色,然后目光一致射向君品玉,似乎她若是敢坐受这一礼,四人便要以目光灭之!
还好,君品玉离座侧身回礼,她当然不是怕着了那四人的目光,一来她并非妄自尊大之人,二来眼前这人下意识的觉得不可冒然受礼。
“公子既来品玉轩,那便应知品玉轩的规矩。”君品玉轻言慢语道。
“姑娘从不离品玉轩,这一点在下知道,只是……”紫衣男子隐有些烦忧的叹一口气,“只是家兄实也不便前来,所以在下才想恳请姑娘,是否能有例外?”
“品玉自十二岁开馆行医以来,馆规十年未改。”君品玉又施施然坐下,语气就如问诊之时的柔润清和,“无论贵贱贫富,想要求医者必要遵品玉轩的规矩。”
“这样么?”紫衣男子眉间凝重。
“主人……”那四名随从对于主人如此低声下气的请求而对方却不屑为之很是不愤,以他们主人的身份,这世上有何事需他做如此委屈之态。
紫衣男子摆摆手,制止四人,然后目光微有些焦灼的看向君品玉:“家兄……家兄实不能前来,在下将家兄病情讲述与姑娘听,姑娘肯施以妙手吗?”
“嗯?”君品玉本想拒绝,可那男子的目光却令她一顿。
见她不语,那紫衣男子更急了,向前几步,立于长案前,“姑娘妙手救天下许多人,但家兄救的人却比姑娘更多更广,他之生死关乎整个天下……”话音忽急急一顿,似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之话,缓一口气,然后才道,“家兄若能病好,则可救更多的人,姑娘菩萨心肠,又岂忍置于不顾?”
君品玉凝眸看着紫衣男子,依从容道:“公子既道令兄所救之人比品玉更多,那自是医术更胜品玉,那又何需求助于品玉?若以令兄之医术都不能自救,那品玉这点微末之技又如何能救之?”
“不是的。”紫衣男子摇首,“姑娘以医术救人,但家兄与姑娘不同的,他并不懂医术,只是以另一种方式救了这天下许许多多的人家。”
紫衣男子言隐意晦,但君品玉也不追问,依只是语气柔和的道:“若是求医,那便请病人亲自上门,即算是病入膏荒,一乘软轿一张软塌也可抬来,品玉虽技薄,但自会尽力而为。”
“唉,别说他未至如此,便是行坐不良,他又岂会让人抬。”紫衣男子幽幽而叹,“平日里连那些御……誉满一方的名医的诊断他都嗤之以鼻,被他骂为庸医,开出药方也道是浪费药材,从不肯用。他行事总只求己身痛快无悔,却不知他人心情,他……唉!不瞒姑娘,在下此次前来实乃瞒着家兄的,回去若被知晓,说不定还会被训一顿的。”
君品玉闻言黛眉略略一皱,道:“令兄如此讳疾忌医,不知珍惜性命,旁人再急又何能。便是无治,那也是其自寻之果。”
对于君品玉这隐带苛责之言,那四名随从颇有怒意,但紫衣男子却只是轻轻摇头道:“他也非如姑娘所言之不重性命,只是他呀……”语气一顿,似是不知要从何说起又似是一言难尽般的怅然,目光落向那灯架上的宫灯,似透过那明亮的灯火仰视那如日般耀目的兄长。
片刻后才听他继续道:“他之病这些年来可谓看尽天下名医,也是用尽灵药,奈何皆无良效,唯有一故人所留之药能稍缓其症,是以他便不肯再用他人之药,也禁令家人再寻医访药,以免浪费人力钱物。只是他之病一年重似一年,故人之药也不能根治其病,他病发之时总是强忍隐瞒,可我们这些亲人却如痛己身!所以……姑娘素有神医之名,所以在下才会前来,只盼能求得良方,好救兄长。”
说罢目光转向君品玉,眸中隐有祈盼,“姑娘就听听家兄的病情,看在他也曾救人无数的份上,为其开一方良药可好?”
君品玉看着眼前这紫衣男子,观其眉目,锋藏骨傲,当是极其刚强坚定之人,可他此时却肯低头求助她,视其气度,雍容凛然,定是大富大贵之家,可他此时却肯卑微的乞求于她。以往所见,如此身份之人求医之时要么盛气凌人,要么钱财压人,不得之时,不是轻言辱之,便是痛哭嚎之。而这男子虽矮身委求,却不失其仪礼,虽失望焦灼,却不失其风度,有如此不凡的弟弟,那哥哥又会是何等样的人?
“说来听听。”君品玉沉吟良久,终于开口。
一言即出,那紫衣男子顿时面露喜色,当下便将其兄病况一五一十的讲来,讲述之时也不忘观察君品玉之神色,见其眉峰不动,面容平静,倒有些心安,只道兄长之病在这位女神医看来定是不重,讲得更是详尽了,就盼这神医了解得更彻底些,好一把根除兄长的病。
只是当君品玉听完他的讲述之后,却只是轻轻吐出两字:“无治。”
“什么?”不但那紫衣男子闻言色变,便是他身后那四名随从也面露惊慌。
君品玉却并不为他们神色所动,平静清晰的道:“听你所言,令兄之病乃他三年多前所受之箭伤引起,当年身受重伤不但不卧床根治静养,更兼伤未好即四处奔波操劳,此便已种下病根。再加你刚才所言,其这些年来宵旰忧劳,未曾有一日好好歇养,要知人乃五谷养就的凡身肉胎,非金身铜骨,他此时必已心力憔悴,体竭神哀,若是普通人一年前大约便已死了,令兄能拖至今日,一方面乃他故人良药所养,另一方面……”
语气一顿,杏眸静静打量紫衣男子一眼,道:“观你精气,应有一身武艺,令兄想来也不低于你,所以他能拖至今日,也不过赖其一身修为在强撑,耗竭之时,便也是命断之时。自身知自事,是以令兄才会禁令你们寻医访药。”
君品玉依是神色静然,只是将这断人生死之语也说得这般慈和的人却是少有。
而那紫衣男子此刻却已是面色惨白,牙关紧咬,虽力持镇定,却已无法掩示目中那忧痛之意。他非愚人,也非不肯面对现实的弱者,这些年来那些名医的诊断无一不是如此结果,只是他总不肯放弃,总觉得兄长那等人物岂会为一小小箭伤所累而至送命。所以他一次又一次的寻访名医,总盼着下一个能有不一样的诊断,可眼前……眼前这有着天下第一神医之称的人却也如此下论,不俤阎罗王下的生死帖!
“品玉虽有薄技,但也非起死回生之神仙。依令兄病情,已无需亲诊,公子若想令兄活久点,便从今日起,好好劝其安心静养,不再劳心操体,再辅以良药,或还能活至明夏。”君品玉看着紫衣男子悲痛之情虽有恻隐,但无能为力。
“活至明年夏天?”紫衣男子有些呆凝的看着君品玉,但那目光其实早已穿越,不知落向何方。
“是的。”君品玉点头,“强弩之末岂可久持。”
“现已近腊月,竟连一年都不到?可是我如何劝阻于他,能令他言听计从的人早已走了。”紫衣男子喃喃念到,目光呆愣,身形摇晃,那模样竟是神断魂涣,足见其兄弟情深。
“嗫呀!”
正在此时,隐约听到大堂门开之声,然后传来浅浅的脚步声,渐行渐近,最后一个修长的身影轻悄的步入中堂。
那身影一步入,中堂竟剎时光华迸现,昏暗的灯火也分外的明亮起来,堂中几人顿时都将目光移去,便是那失神的紫衣男子也移首看去。
那是一名与紫衣男子年纪相仿的男子,仿是从雪中走来的仙人一般,雪一般洁柔的长发轻泻了一身,雪一般凈美的容颜更胜绝色佳人,但那斜飞入鬓的两道墨色剑眉却生凛然英气,如冰般透澈的双眸射出的是冷利锋芒,偏那一身浅蓝的衣衫却淡化了那一身冷肃的气息,漓漓凌凌,化为男儿的傲世清华。
几人这一看顿生各样变化。
君品玉柔和平静的目光略起一丝微澜,慈悯的脸上也浮起一丝淡柔的浅笑:“你回来了。”
只是她这一声问候此时却无人答应。
那进来的人此时定眸看着紫衣男子,冷然如冰的脸上竟裂开一道细缝,隐透丝丝情绪。而那紫衣男子更瞪大一双眼睛,仿如见鬼一般的惊诧,只不过常人见到鬼不会如他这般兴奋激动罢。而那四名随从也如主人一般瞪大眼睛,面露欣喜之情。
一时堂中静如极渊,只闻人急促兴奋的呼吸之声。
“雪人!”
一声响亮的呼唤,划破静寂,一道紫影瞬间掠过中堂,急风刮过,晃起灯架上的宫灯,剎时堂中灯影摇曳。
“雪人!雪人!雪人你没死呀!太好了!雪人没死呀!”只听那紫衣男子连连呼唤,而他人已至那浅蓝身影前,一把抱住了,一双手死命的拍着他的背,“雪人,你真的没死呀!”
那素来冷淡的蓝衣男子此时竟也任他抱了拍了,似也需这热切的言语,这激烈的碰触来确定对方。
“雪人,我哪都找不到你,以为你死了,可是皇……大哥却肯定的说你没死!原来大哥真的说对了啊,你真的没死呀!太好了!没死呀……”
那紫衣男子不住的念叨,堂中数人全都瞪眼看着他那激动的言行,一时似有些反应不过来。
“雪人,雪人,你怎么不说话?”紫衣男子见蓝衣男子久久不回应,不由放开他,目光上下打量了一翻,然后嘴一咧,绽开一脸朝阳般灿华的笑容,“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你这雪人肯定是见到本公子太高兴了,太激动了,所以一时不能言语!哈哈,雪人,你想念本公子了吧,太久没见到本公子激动得想流泪了吧!哈哈,放心吧,你想流就流吧,本公子绝不会笑你的。”边说还拍拍他的肩膀,“雪人,本公子虽然没有一点儿想念你,但是见到你还没有化,本公子还是有一点点高兴的,你不用太感激本公子的。”
紫衣男子这一翻话说完,原本觉着他大家风范雍容尊贵的君品玉此时不由怀疑起自己的眼光,眼前这人似眨眼间便倒退了十多岁。
而蓝衣男子却只是一挑眉头,淡淡看着紫衣男子道:“九霜不在,想不到你一人也可以这么吵。”
“吵?你竟然说本公子吵?”紫衣男子马上跳脚嚷了起来,抬手成拳击在蓝衣男子肩上,“枉费我自你失踪后日夜的担忧,枉费我还每日派人打扫你的房子,枉费我还上寺里为你求平安签,枉费我还……”
那紫衣男子说着许许多多的“枉费”,那蓝衣男子说嫌他吵却也未加阻止,只是静静的站着,任凭他的拳击打在肩上,虽然有些疼,但疼得温暖,疼得痛快!
而君品玉此时看这紫衣男子只觉他又倒退了十岁,不过是一癞皮小孩儿,被同伴一句话刺着了要处,不由恼羞成怒,打打骂骂的欺负着,可这欺负岁倒似是说:咱们这么久不见,我不欺负你一下怎能示我和你的好,怎能示我对你的思念之苦?
而那人……目光移向蓝衣男子,非但未有嫌恶,冰般透澈的眸子里射出丝丝暖光,这倒是稀奇了。
三年前,那个雪夜里,本已安寝的她忽被石砚的惊叫声唤醒,披衣起身,才得启门,便见石砚他们几个抬着一个雪血交融的人至她门前。
睡在后堂的石砚本已睡着了的,谁知却被院中响声惊醒,起床开门,便见院中卧着一个血人,虽是惊疑不已,但察探下知这人还有气息,当是救人要紧,忙唤起师弟们,将之抬至她院来。
他只受一剑之伤,偏那一剑却是极深极重。
前一年里,他几乎都卧于床榻,至第二年,才可勉强起身,但也只限于房中慢慢活动,第二年过完之时才算完全康复。
想起为他治伤的那前一年里,他闭口不言,从未道及自己的来历,也不问及他人自己身在何方,只是静静的躺着,任人施为,偶尔里,目光移向窗外,张望一眼那通透的蓝空,但眸中神色黯淡阴郁,令人见之揪心。
她常年接触的便是徘徊生死之间的病人,自能了解那样的眼神,那是心若死灰之人才有的绝望!
明明如此年轻、如此出色的人物,为何却有如此眼神?不由得心一紧,忆起自身之情,对之便心生一份同病相怜之意,虽不知其来历,却依是尽心为之医治,偶尔里得闲,也来他病榻前闲说几句,基本都是她在说,他从未答言,但她知道他都听进去了。
直到有一天,因白日里她医治了一个重伤的江湖人,是以晚间洗去一身血腥之气后来他的房中闲说之时便自然的说起了江湖间的事迹,也很自然的说起江湖人的武功,然后她很自然的便说道“虽不知伤你的是何人,但从那一剑的伤口来看,那人定是罕世高手,那一剑间分寸拿捏得一毫不差,不要你的命,却可令你重伤两年不起。”
就在她那一句话说完,那死灰一般的眼眸忽闪现一丝亮光,那总是漠然的望着屋顶的双眸也立时转向了她,似在向她确认。那一刻,她知道,那伤他之人必是他心中极重之人,伤在体,病在心!而她这一言却解了他的结!
第二日,她再去看他之时,他终于开口,雪空。只是简短的两字,但她知道他是在告知他的名字,那一刻,素来心绪淡然的她竟隐有愉悦。那时她想,这人是打算要活下去了,活着的生命当比死去的生命令人开心。
而那以后,他虽依不多言,但在她问话之时却偶有答复,且治疗时极其配合,不再生死无关的漠然,那眉眼间神韵渐现,那罕世的容颜、冷冽的清华常令轩里的徒弟们失神。
待他渐渐好起,能自由活动之时,便见他常在院中练剑。她虽通武艺,但也只是练有几分内功,为着救人之时的方便,而于其它却是懒于练习,武技一途不及医术一半,只是平日接触的江湖人也不少,稍有些眼力,自能知那样的剑术世间少有的。再有时间,便是呆在她的书房,只可惜她的书籍基本都是医书,难得他看得进去。
他依是不多话,整个人也如他的容色般透着一股冷淡气息,偏轩里的徒弟们却爱亲近他,无需他说他答,一个个有空总围在他身边,各说各的,各做各的,倒是相处得怡然自得,一天忙完,看着这样的情景倒能逗一笑,辛苦疲劳也瞬间能褪大半。
待他伤完全好后也未言离去,而两年的相处,品玉轩的人都当他是自己人了,一个个都待他极好,巴不得他不走,所以他便留在了品玉轩,偶尔太忙之时他也伸手帮忙,只是他的帮忙很难生效,那样特异的容色,无论病人还是徒弟们常都只顾着看他去了,早忘了己事,是以几次后他便极少出内堂,倒是常上天支山去,早出晚归,回时便会带回一些草药,想来书房中的那些医书他定是看了不少了。
她虽非江湖人,也不与朝堂接触,但人在尘中,自也能看明一些事。雪空必不是凡品!只不过,她行医已久,看惯了生离死别,也看淡了世情百态。这人来了便来了罢,若要去时那便也去罢。
如此一年又过去了,品玉轩的人似都忘了他是凭空而来的人,只当他就是这品玉轩的人,一辈子都在此了。
可此刻……眼前这身份不明却定是来历非凡的紫衣男子亲密的唤着他“雪人”,而冷淡待人的他却肯任他搂抱捶打,那眸中分明的暖意与愉悦。
他该是离去了罢?
“雪人,你既然没事,为什么不回去?你不知道我们多担心你吗?竟是连个信也不给我们,你真是雪做的啊,没一点人情味!”
这边君品玉一番思量,那边紫衣男子还在唠叨。
“雪人,你这么久都不回去是不是因为这个女人?”紫衣男子忽然眼一转,手指向君品玉。
君品玉倒不防他有这一说,虽有些惊异,但也无一般女子的羞恼,只是淡淡看一眼此刻眉飞色舞的紫衣男子,他此时倒似已忘了兄长之病,而那一身的雍容贵气此刻已荡然无存,不知他是很会装还是他素来便有两副面貌。
蓝衣的雪空与他相处多年,自知他的性子,只是淡淡道:“我受伤了,一直在此治疗。”三年有多的时光便用这简简单单的一语总结了。
“受伤?”紫衣男子赶忙将他全身打量了一番,见之无碍才放下心来,“当初……康城……原来你受了重伤啊,现在好了吧?当年没有你的消息,我和九霜要派人去找,可是大哥却说不必了,他说你绝不会死,那时我怎么也不能安心,今日我倒是信了。”
“王……主人他……好吗?”雪空冰眸闪烁一下,轻轻问了一句。
他这一问,倒是将紫衣男子的开心、轻松全给问回去了,一下怔在那不知要如何作答。
紫衣男子的犹疑令雪空眉峰一锁,凝眸打量着他,道:“你为何会来此?”
“我……”紫衣男子张口,目光却扫向君品玉,再看看雪空,似不知到底要不要说实话。
可雪空也非愚人,一看再一思自是明了,“来品玉轩的皆为求医,你来……”目光仔仔细细的打量了紫衣男子一番,“你并无病,那能令你前来的必是九霜或……”话音一收,冰眸中已是利锋迸射,一字一字问道,“谁病了?”
那三字说得缓慢却低沉有力,隐透压迫之感,那五人未曾如何,君品玉却是目露异色。
“九霜很好。”紫衣男子避重就轻答道。
“皇雨!”雪空的声音中已透霜雪之严。
“唉。”紫衣男子皇雨轻轻叹息,“是大哥。”
“怎样?”雪空猛然抓住皇雨的肩膀,急急问道,问出后,心中却又马上明白了,会来品玉轩求这第一神医的必是极难医治之病,而能让他亲自来此,那必是严重至极,否则……那一剎那,那双冰眸忽生变化,那瞳仁竟奇异的涌现一抹蓝色,由淡至深,最后化为雪原蓝空般纯丽凈透。
一旁看着的君品玉暗暗叹息,虽不明白为何他瞳眸变色,但从他的神色却已知他此时情绪极其激动。这个人自见面始便冷如冰雪,自身的生死都不能令他动色,可此刻……真不知那能令他如此的人是个什么样的人!
暗里淡淡一笑,心头却有些不明所以的失落。
“当年的箭伤一直未能痊愈,反成病根,再加这些年来他四处奔波,日夜忧劳……他……他……”皇雨语不能继,目光看向君品玉,依希盼着她能说出相反的结论,奈何君品玉容色不变,深深吸一口气,然后幽幽脱口,“刚才,这位君神医已下诊断,大哥他……他活不过明夏?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