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尽天下-烟花扣第1部分阅读
倾尽天下-烟花扣 作者:rouwenwu
永遇乐
料峭的寒风总是敌不过初春里的姹紫嫣红,诱引伤春的人们迫不急待地出游。是为在喧闹里寻找悲哀,还是在悲哀里找寻慰藉?
只喜欢冬天的李建成从来不关心春天已经淹没了冬天,雪花已被鲜花取代,断然谢绝所有踏青出游赏景的邀约。不是他专心政务军机,而是别人给了他一个追随了他十七年的名号——唐国公世子。
跃上马背的时候,他看见凋零凄冷的梅树映在盛装妩媚的花从里,独自守着被埋在泥土下暗无天日的希望。这战乱纷扰的九州天下,谁能红遍春夏,谁能开尽秋冬?
唐国公的亲随迎上前来:“大公子,唐国公此时不便相见,请公子稍待片刻。”
李建成褪下白狐衾袍子随手扔给他,径直往里走去:“我有大事要与父亲商议。”
侍从笑道:“适才二公子来过,也说有事报与国公。却害得奴才被国公好生责被一番。”
李建成暗忖“父亲想必是知道消息了,莫不是他正与房杜等人谋划?”口中问道:“父亲可是在‘湘柳堂’?”
侍从垂首道:“不在‘湘柳堂’。国公……正在与人对奕。”
“对弈?!与何人对弈啊?”
“大公子又来为难奴才了。”
“……好吧,那我先逛逛去,等会儿再来。”
李建成转身出了大殿,绕到西南偏厅,脚下闲逛着,心上却思忖“看来世民也没有见着父亲。当真是天赐良机,今番须得先他一步说服父亲,许了我独自领兵去剿灭乱军快意沙场。”
若大的唐国公府里转了半晌却还是不见父亲踪影,李建成只好在园子里乱走闲逛起来。不知不觉却越走越深,来到了先皇御赐的这府第最偏僻处“翠辇阁”。
华府金阙处,别致的清幽淡雅。李建成信步走去,仗着一身内功竟隐隐听一人道:“公子可是要了我半壁江山啊。”
不急不徐,泰然沉着。正是父亲李渊的声音。
李建成正想着如何找个借口上前跟父亲招呼,耳边却传来一个淡如止水,清澈悠然的清音,
“如今却有人要送与国公半壁江山。”
“哦?公子的意思是……”
李建成极为秀雅修长的双眉轻蹙“想必我是从未见过此人的。只是父亲对房杜、魏征也不过如此,怎地却对一位年轻公子如此恭敬?倒不如先隐身在此,听听此人有何不寻常之处。”
只听那人悠然回道:“隔岸观火,远交近攻。”
“远交是指……”
“新任大寨主声势正旺,只能结交,不可敌对。”
“依公子看,他与王世充必有一战?”
“国公自然知道李密志向远大,而王世充亦不甘落人之后。此二人互相忌惮,国公何妨再略加小火?”
李渊喜道:“好一招无中生有!那近交必然是指的东都咯?”
那人轻叹一声,半晌才说:“国公切勿忘了你的诺言。”
这一声叹息,竟是自然传神,仿若曲音流转,十分好听。李建成一时想得入神,冷不防背后响起一声轻呼,回头一看,却是一名侍从捧了茶,正惊慌地看着他。
“大公子,快些回去。”侍从急得来回看着小亭子和他,手足无措。
李建成只好走出树荫,立时听到李渊厉声低喝:“谁在那里?”
建成心想即是识破了,不现身反而被父亲怀疑,倒不如大大方方道明来意。于是大步走了过去,故作轻松:“父亲叫孩儿好找。可出件儿大好事了。”
李渊一愣,提气纵身一跃,莽袍卷起一片黑云,轻巧地落在李建成面前,
“回去!”
越过李渊高大的肩,只是一瞥,却再无法转移视线。只是一个侧影,已知再难回头。一霎里恍若天上人间。
草色烟光里,流莺巧啼中,一个绰约秀挺的白衣公子映着残雪初红,端坐椅中。听见这边的声响,他轻轻侧过来半面——风吹仙袂飘飘,玉容寂寞绝世。隐约竟是百花失色,飞鸟力弱的绝代姿容。
但一名高大的灰衣男子迅速赶了过去,推了那位公子匆匆进了“翠辇阁”。
那是……轮椅?他是谁?竟然不再回过头来!竟然只瞧见了半面!却不知近看是怎样的倾城绝美?
“建成,我跟你说话呢,发什么呆!随我回去!”
李建成这才猛然惊醒:“我是见这园子十分清幽,随便走走,无意间误闯了进来的。”
李渊拉了建成边走边说:“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进入“翠辇阁”。李居,你失职当罚。”
那个侍从顿时面色一僵,垂首应了一声,慢慢退了出去。
“父亲那……”
“你要说的事我自有计较。让他们过来‘湘柳堂’议事。”
察颜观色,李建成琢磨着李渊是有意隐瞒刚才那位公子的身份,便忍耐下来,不再多问。他原想着要请兵出征李密,如今看来那人的计策竟十分高明,请兵之事断不可再说。
“湘柳堂”内,李渊正中高坐,吩咐魏征、房玄齡休书恭贺李密,与之结交。另一面持了铜虎符,令李建成、李世民暗中调集兵马,分做两路,大举进发洛阳。分派完毕,又严令兵马所到之处,不得扰民。
李建成一路兵马掩了旌旗,息了战鼓悄无声息向洛阳进发。将到那商贾云集的繁华古城城时,便得到消息:王世充的郑军与李密的瓦岗军已经打了起来,双方各有损伤,胜负未分。
李建成大喜之余又想起那个坐在轮椅上的白衣公子,惊叹“一切竟全在这位公子意料之中,算无遗漏!想不到父亲居然网罗到这种人物来暗中相助,若不会会,岂非可惜了……”
按着李渊的吩咐,李建成和李世民两路大军暗中守住各个城门,等到王世充和李密已经打了半月,李渊才下令攻城。洛阳城地处要塞,横贯南北,实乃得天下必争的宝地,这一仗下来,竟被唐军攻其不备,轻而易举给夺了。
失了这么个重镇,那边激战正酣的李密和王世充二人气恼不说,仗也打得两败俱伤,不得不草草了事,各自休兵回去。新任瓦岗军首领李密还巴巴地写了封长信责骂李渊巧言结交、实则欺骗,送到李渊的庆功宴上。太原唐军一众文臣武将乐得将此事引为笑谈。
欢歌盛宴彻夜不休,李建成却心思缥缈。他悄悄寻遍宴会,却始终不见那位公子出现,而父亲李渊犒赏了所有人,却独独不提那位公子。李建成临风倚栏而立,华灯香烛明灭间,俊秀妍雅,心里却有些怅然若失。
“大哥,怎地一个人躲在这里?刚才元吉四处寻你不见。”
建成转头一看,二弟李世民一袭暗紫色紧身便装,头戴紫金冠,一派英雄气概。
“你怎么也跑出来了?”
“喝多了,有些头晕。”李世民说着话就在建成身边坐了下来。抬眼看去,哥哥白衣纯净,鹅黄腰带坠着小小一方白玉环佩,流苏长及膝下,迎风轻摆。别人都说自已沉稳刚毅,元吉勇武过人,而这位哥哥,却像是三人之中年岁最小的,只因他如美玉雕琢一般的俊美容貌。无论何时何地,他总是能漫不经心地引起众人赞叹,甚至连父母也最宠爱他,而不是自已或四弟元吉!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又喝了几壶酒下去,李世民满脸通红,站立不稳,便先行回去了。建成也有些醉意朦胧,便趁隙离了宴席,心里说着去找一清静处歇歇,那一双脚却径直往“翠辇阁”走去。
欢闹喧哗褪去,空灵幽然的古琴声渐渐清晰起来。
李建成最擅轻功,此时黑曜石般莹亮的眸子一转,心生一计,使了最上乘的轻功,屏息凝神悄悄靠近小楼。远眺小楼四周,只立了几名随从,并无卫兵。觑准了空隙,秀挺的身子猛然拔地而起,一跃上了屋顶,寻了那琴声来处观察起来。确定无人发觉后,深通音律的李建成感觉到那琴声也无丝毫异常,猛然提气,放胆纵身一跃,“嗖“地穿过青纱帘子,翩若飞燕,窜进了那房间。
琴声戛然而止。
人还在半空翻飞的建成尚未落地便听到利器破空之声,急忙凌空侧翻躲了开去,脚下还没站稳,凌历的呼啸声已当胸打来!建成反应极快,“铿”地一响,手中短剑堪堪搁住暗器,口中大喊:“我是李建成,对公子并无恶意。”
风声飒然止住。暗器没有再打过来,但建成手中寒光慑人的宝剑却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往前拉,逼他不得不运力抵挡。直到这时建成才发现原来那不是暗器,而是一条精细柔韧的金线缠在自已的剑上。
顺着金线看去,李建成顿时松了手,卸了所有力量。
那一端,金线的主人端坐紫檀木椅上,纱衣羽裳,长发飞扬。漆黑如夜,晶莹似钻的双眸正波光流转,光彩逼人又带着几分警惕地疑望着他。异常清俊的玉面精致无双,带点苍白的颜色却宛若瑶池琼玉,夺人心魂。修长整齐的双眉之间竟巧夺天工地点了一笔朱砂,惊世绝美,出尘如仙。秀挺的鼻峰下,淡红的薄唇不满地微抿着,不但不减损这倾城美貌,反而更添清丽。
宝剑“铿”地发出一声低吟,脱了主人的手,掉落在地。
白衣公子警惕的神色渐渐转成疑惑,微微偏着头遥望建成,秀眉轻蹙。眼前这个少年容貌俊秀妍雅,嘴角轻扬,酒窝浅浅,面上神情丰富多变,时而骄衿风流,时而稚嫩痴憨。他一身白衣华服镶鹅黄金缕,白皙如玉的脖颈间随意披着一条暗红色纱巾,腰间流苏随着他的动作荡漾得姿容万千。
四目相望半晌,白衣公子突然右手玉指一屈,“嗖”地一声迅速收回金线。急促的脚步声自楼梯传来。
公子朱唇轻启,
“易山,我没事。”声线清澈,极为动听。
一个灰衣男子急急跑到了他身边,看到他安然无事才吁口气,转身瞪向建成厉声道:“你是何人?胆敢擅闯我们住处?”
李建成感觉心有些慌张了起来,深吸了口气道:“在下李建成,适才鲁莽了。只是想拜会公子而已,绝无恶意。”
灰衣人上下打量了李建成,转身退到白衣公子身边。
清澈销魂的声音缓缓道:“原来,是大公子深夜造访。”
建成忙道:“打扰公子雅兴,建成造次了,实在抱歉。可……否请教公子如何称呼?”
公子漫不经心地缠弄着左手上的金线,淡淡回道:“欧阳明日。”
终于得与和此人相识!
李建成大喜:“欧阳公子为何隐居在我父亲这里?”星眸熠熠生辉。
流云长袖轻扬,宛若仙子。他略挥了挥交叠着的素手,被唤作易山的灰衣人便给建成沏了杯清茶,捧上之后依旧回去立在欧阳明日身后。
“在下懒于理会政事。”
博一笑
李建成暗想“如你这般花容月貌,却该让天底下多少女子自愧不如,又有多少女子得为你销魂憔悴”,不由轻叹出声,
“我真是俗世浊物。”
欧阳明日不解地抬眼,正对上建成星眸流转。
建成道:“公子莫不是误入凡尘的精灵?”
欧阳明日一愣,不自觉地食指轻扣下颚,睁着两眼望向建成。见面到现在,欧阳明日总是波澜不惊,淡雅从容,此时竟难得一见地露出困惑的神情,偏着头认真思索着建成不过是由感而发,纯为赞赏他的一句话。
李建成挑眉一笑,露出盈盈酒窝,艳若春花。他有一种感觉,这个人,集天地之灵气,占尽美人韵事,聪慧绝伦,而内心却像个纯净似水,从末在人间走过的精灵。
欧阳明日敛了不解,转而平静若水道:“我与唐国公有约在先,只辅助他些许力所能及之事,却不参与其中,更不受任何官职。若是哪天欧阳明日无法清静隐身此处,或是烦闷了纷纭争扰,自当离去的。”
“离去?!你不……我,决不泄漏公子在此居住的,公子千万安心在这儿住着。”
欧阳明日停了玩弄金线,凝视建成良久,紧张得建成红了脸,才似有所思淡淡答道:“有劳了。”
建成松了口气,开心地笑了,
“多谢公子。”
“……大公子客气了。我相助李家,只因不想天下分裂,生灵受苦。大公子将来攻城掠地,切记不可伤及无辜。”
建成正色道:“我决不会伤害无辜的,我答应你。唐军一直以来也都军纪严明的。”
“这也是我与唐国公之间的约定。全国为上,破国次之。”
李建成点头道:“不尽知用兵之害者,则不能尽知用兵之利也……”
楼梯下突然响起沉重的脚步声。黑袍金冠的李渊很快赶了进来,瞧见建成立在那里,瞪了他一眼。正待开口和欧阳明日说话,却瞥见地上的蚊龙宝剑。李渊倒吸了口气,忙走到欧阳明日面前:“李渊失信,让公子受惊了。”
欧阳明日淡然一笑,
“大公子气宇不凡,文武双全啊。”
李渊细眼打量了一下欧阳明日,发觉他神色间似乎并未发怒,暗舒一口气,转身对建成喝道:
“竟让你寻到这里来了,还冒犯了欧阳公子。可曾向公子谢罪了?”
建成撇了撇嘴,
“我只是好奇这儿杳无人迹的竟还有人居住,一时兴起闯了进来瞧瞧。欧阳公子勿怪。爹爹尽可以责罚孩儿。只是一样,罚过之后,还请公子宽心在此居住,并且……”
建成略犹豫一下道:“建成以后能否常来拜会公子?”
李渊闻言看向垂首不语的欧阳明日,回头问:“你这是讨罚还是讨赏?”
欧阳明日抿嘴一笑,对李渊道:“先罚,再赏,如何?”
倾城一笑,让李建成和李渊为之一窒。
“如何处罚他,全依公子。”
“处罚全由公子,赏的是……”
欧阳明日玩弄着手中金线,顾盼生辉,侧首想了想,道:“明日从未见过蹴鞠,却听说大公子乃是个中高手。”
李渊哈哈一笑:“这有何难,他自小喜爱在那场上厮混,必然不会让公子失望。”
李建成原本还忐忑不安,这下顿时展颜,
“建成明日就安排一场,请公子赏玩。”
欧阳明日微微一笑,轻点了点头,右手却缓缓一抬。他身后的易山便开口道:“时候不早,我家爷有些倦了,国公和大公子也请早些回去歇息吧。”
李渊会意,作别之后,转身拉了建成出去。
夜沉如水,天阶银汉迢迢。
走出很远了,李渊看看四下无人,才对建成说:“他的相助成就了我们李家的今天。否则我李家早被杨广、宇文化及寻畔诛杀。”
李渊看着一脸好奇,专心聆听的建成,继续说:“只是他脾气有些古怪,不喜欢和人相处。所以这“翠辇阁”从不许任何人踏入,这也是我与他的约定之一——为他隐藏身份。这次被你闯了进去,所幸他没有动怒,否则必然要弃我们而去。以后你决不能向任何人,包括世民,元吉说起这里和这个人。”
建成点头答应着,想了想道:“这个我自然会依约行事,决不泄漏出去。但是明日蹴鞠……”
“先差几个人去把闲杂人等撵散了。你安排周密一些,让几个亲信来接他去。到了那边之后,你亲自送他进席。小心派人在外守着,却不可太过张扬,反而惹人猜疑,只当是你平日里闲来无事和小厮们玩闹。”
回府之后,建成一夜辗转,打熬过长夜,终于盼到天明。早早穿戴好了,欢欣雀跃地催促了人手去清场子,自已则摩拳擦掌带了三四个亲信手下,骑着宝马“猎焰”,携了一辆华美精致的马车一路悄无声息地来到唐国公府,直奔“翠辇阁”而去。
残雪梅英,翠烟莺啼中,易山推着欧阳明日缓缓出来,刹时花动满园春色,醉得英雄们了不知南北,浑忘了呼吸。他虽然坐在轮椅上,却层层衣裳垂落,掩不住袅娜纤细的身形和温润华贵的气韵。
轮椅到了马车外,易山张开猿臂,平稳如山地连人举了起来。建成忙开了车门欣起帘子,让易山和欧阳明日进去。
香车慢驱散朝霞,宝马轻驰映初阳。一行人旖旎绕道而去。
到了诺大的场子里,建成径直把明日送进了上席。只见珠帘翠幔,金炉熏香,布置得极为华丽清幽。
建成笑道:“这楼台管教公子俯看整场,纵览全局。”
欧阳明日转着头四下看了看,
“果然好气魄。”
“平日里这场子必然是人头攒动,啰鼓喧天的。我怕那些个浊物扰了公子兴致,早命人遣散了他们。”
欧阳明日闻言看向建成,付与微微一笑。
建成呼吸一阵错乱,忙收摄心神道:“我已命人在外侍侯着,公子若有吩咐,尽可让易山交代下去。我这就去更衣。”
易山施礼道:“多谢大公子。”
看着建成下了高台,易山才道:“果然是将门之后,一表人材,龙凤之姿。我看这位大公子对您竟十分细心呢。”
欧阳明日心不在焉地缠弄着手中金线:“你倒是看得更细心。”
易山笑道:“人家原是征战沙场的将门虎子,如今却为了您安排蹴鞠,布置看席,亲自接送您过来。可知是用了心的。”
明日接过易山递来的茶,擎着杯盏玩弄,
“你如何知道他不是受了父命,有求于我才这样做的呢?”
易山四面看了一翻才在明日身边坐下:“自然也有可能。不过……我瞧着这位大公子倒似有些奇怪,长得如此秀美却经常看着您不说话,有些痴痴傻傻的。”
饮茶人手上一滞。
“怎么了?”
明日摇了摇头,凝望天空那几朵静止不动的浮云。
“爷,快看,他们出场了。”
明日放眼望去,只见两队各有十人,李建成身着白色紧身劲装,算不得高大强健,却精瘦灵巧,身形更像一只酷爱奔跑跃动的白狐。另外一队同样服饰,着灰色。两队各守一个球门,凌空设在两根三丈高的竹竿上,络网为门。金锣响处,中间的红衣人霍地挥动旗帜,两边待在中间的队员立时各自向着中间的皮球飞奔过去争夺。
李建成将到之时,突然整个人向后仰倒,鱼一样滑了过去,率先将球踢向自已一方。左边的少年接到建成的球立即带了跑向球门,那边灰衣人却迅速追堵了过来。这少年眼见无法脱身,瞅了空档猛踢一脚,那球卷起一阵风尘,回到了建成脚下。两名灰衣少年早在那白衣少年抬脚的一瞬就知他用意,因此球到了建成这儿,他们人也跟到了。二人展开攻势,一左一右逼住建成,无奈建成左脚尖竟像是沾在那球上了,倏忽白影飘动,眼前一花,建成竟绕开他俩布置的堵截。建成曲曲折折拐到将近球门时,一名灰衣人猛然追了上来,劲力极为刚猛,凌空向建成脚下铲去。这一下迅如闪电,若是中了着,除非不是人体血肉,否则必然腿骨尽碎!
易山惊呼一声,正待着急,却奇变陡生。建成轻灵如燕地带着球腾空跃起,翩若惊鸿,将一个杀着瞬间避了开去,再看那球竟沾到他后背上了。这当口另几名白衣少年也早堵住了灰衣少年的追赶。建成当即抽身而出,一个回旋,势如烈火地一脚果断扫出,球正入络门。
易山长舒一口气,回头却呆住了。
只见明日眉眼间的神情竟像个天真烂漫的少年,上扬的嘴角毫无防备地流露出平日里隐藏在沉稳冷静背后的真性情。
场地里飞跑着的李建成不自觉地往高台上看了一眼,豪气干云,左奔右突,时而追赶抢断,时而凌空妙传,冷不防一个漂亮的“鸳鸯拐”,又踢入一球。连那些灰衣少年都大声叫起好来,无不叹服。这一场看得易山热血沸腾,拍手称快。
两方缠斗之间,不知不觉居然已是红日中天。
红衣人大旗一挥,金锣急响,绕着球场上空飘荡不息。白衣少年们欢呼着跑向建成,围住他打闹作一团,好不欣喜。
建成好容易脱了身,挥了把汗,急忙望高台上跑去。打开帘子,只见明日斜靠在椅上,右手支着头,盈盈笑意,冰澌溶世。
建成喜道:“公子,我可算受罚过关了?”
“自然。”
“那公子的赏呢?”
阳日拈发轻玩,明眸善睐,顾盼神飞,
“不亦乐乎。”
建成大喜,搓着手痴痴望着明日笑。
易山也高兴道:“大公子身手了得,易山可能敬您一杯?”
“啊,不敢当,让易山见笑了。”
易山转身拿了毛巾递给建成擦脸,这才又给他斟上酒。
明日也举杯道:“大公子笑傲群雄,机智敏捷,明日十分羡慕。请。”
别有新愁
次日建成耐着性子等到朝会开完,便寻了空当溜去“翠辇阁”。易山看是建成,通报了一下便带他进去。
幽静清雅的书房内,墨香淡淡,古籍罗列。
明日放下书,静静望着建成走过来。来人边走边扬着手中物事说:“这件儿是上好的雪貂毛大衣,想着也只有公子这样的人才配得上这珍贵物件,便给你送过来了。”
明日只看了一眼,淡淡道:“我相助于李家,从不取分毫报酬。”
建成忙道:“我是见这天还怪凉的,你身子单溥,正可以御寒。”
“多谢大公子关心,不用了。”
建成赫然听到自已脱口而出:“你叫我建成吧。”
明日和易山都愣了一下,三人一时无语。建成腾地红了脸,支唔道:“这样好歹没那么冷淡……”
易山看了眼不发一语的明日,心知自已这位爷最是不懂与人相处,这会儿忽见有人关心起他了,估计着心中正不知所措,倒不全是拒绝之意。再看看这边这位公子爷,急得满面发红,也正尴尬着。便假意添茶,轻描淡写道:“哪里就冷淡了你了,我们这儿除了国公,可是再不让人踏进一步的。”
明日低咳一声,只作喝茶。
建成扑闪着大眼睛,袖里又掏出一个长卷道:“你看看这个,这件儿东西你必定喜欢。”
明日看着建成和易山两人忙活着展开了一幅长轴,上面的字龙飞凤舞,笔迹各不相同,或气势磅礴,或宛约清丽,或端正刚劲,不一而足。
“这是……竹林七贤的合笔?!”
建成笑道:“正是!你瞧瞧。这可是我最宝贝的呢。”
建成说着走到明日身后,扶上椅背小心把他推近一些。
明日喃喃道:“难得,太难得了。”
建成趁机道:“这个公子可喜欢?送与公子可愿意收下吗?”
明日闻言收回手,抿了抿嘴道:“我可以出钱买下它来。”
建成笑道:“那不行。我只将它送人,卖钱岂不让它沾了铜臭味?不可不可。”
明日想了想点头道:“有道理。”
“易山,那就将这卷轴并那雪貂大衣收下吧。”
“我何时说要那雪貂了?”
“这雪貂是与卷轴一起送的。分开不得。”
“胡说。那卷轴我也没说就要了。易山,还给他。”
“不行不行,我成天刀光剑影的,若是哪天死在沙场上了,这东西说不定就陪葬了。不见天日的,多可惜。”
“……你……少胡说。快些带了你的宝贝回去吧,我这里被你吵得跟小贩要价一般。”
易山笑道:“大公子是带兵之人,切不可胡言生死。爷,这说话也快到午膳了,不如让大公子一起用过膳再赶他回去吧?”
明日撇撇嘴,不答理。
易山笑了笑:“大公子稍待片刻,易山去准备。”
建成心情大好,点头如捣蒜忙不迭地答应了。
易山出去后,建成惊觉屋内只剩他和明日两人!而且,自已还紧贴在他身后,扶着他的椅背!
明日探身要拿刚才被收到桌边的书,建成忙抢先伸手去帮他取。明日没想到建成的举动,措手不及,头撞在了建成胸前,抬头一看,正遇着建成也低头看他。四目相对,佳人在怀,建成如坠梦中痴痴无法动弹。
明日疑惑地跟着他呆立半晌,良久回过神来,忙扭过头去,却绯红了双颊。目光转动,红晕映着朱砂,原本清澈绝美的容颜添上了一丝娇媚的色彩。果真是夺地之造化,取日月之精华。委实观之不足,看之有余。
建成魂飞魄散了良久,恍然间突见明日一双美目瞪视着他,这才惊醒,忙捡了三魂七魄回来。动作僵硬无比地把书放在他面前,自已逃到一边去,只作看窗外景色。明日斜了他一眼,一言不发,自顾自低头看书,不再搭理。
建成抵不过寂静,沉吟一会儿对明日道:“我……过几日,得去镇守洛阳城,恐怕再难回来了……”
明日垂眸不语。
“有我父亲在这里,你必然不会有事。只不过,即是初相识,我这心里却不知为何总是放不下你……”
凝滞了极短暂的一瞬。明日开口,声音全然没有丝毫情绪起伏,
“大公子路上小心。明日这里无事。”
“建成!你叫我建成吧!”
建成突然有些气恼。这个人为什么完全体会不到别人的不舍?他没有感情吗?!
明日慢慢放开书,望向窗外不语。
亭台楼阁、画廊金粉默默矗立。它们被别人所安置,被工匠们费尽心思地装点,而工成之后,却鲜少有人再去欣赏它们。它们的余生,就是忍风受雨,挨霜耐雪,直到轰然倾倒的那天,亦或是,再被人手砍倒拆塌。
“最难风雨故人来。想必父亲是不会允许我轻易离开洛阳了,而你,更不会去看建成了。”
无限落寞的声音。
“明日只是隐身世内的世外人。而你是兴仁义之师的将领。”
建成满腔话要回他“将领天下江山,若没有你,又有什么意思?”却又怕他生气,一怒之下不再见自已,于是话也不敢说出来,只得堵在心里。彷徨之下越发觉得好像要被人硬生生地夺去灵魂一般,心底抽痛。不由得凄然伤神,眼底泛红。
明日感觉不太对,回过头一看,不禁柔肠百转,黛娥长敛……
易山进来时,正见着两个人一坐一站,一个清冷如寒梅,一个明艳似芙蓉。二人痴痴遥望却静默无声。易山细眼瞧见建成眼角竟似挂着泪滴,以为是他话语之间冲撞了明日,便故作不见,笑道:“爷,大公子,午膳备好了,咱们过去吧?”说着走过去推着明日往外去。建成揉揉眼角,悻悻跟了过去。
虽说分别在即,只是原本也想不到能邂逅他。更想不到能与他对面而坐,一起用饭,一起说话。建成这么乱想着,心情渐渐又明媚了起来。
“易山,你们这里的菜真好吃。怎地比府里味道不同?”
“我们这里清淡一些,可没什么特别的。”
“你如此狼吞虎咽,哪里吃得出什么味道来?”明日漫不经心地拔动着筷子。
建成咽下一口,
“你莫笑我。我这是高兴的。”
易山给建成斟了酒,道:“大公子怎么又高兴起来?刚才还闹别扭呢。”
“……那是刚才。这会儿自然该高兴了,这可是我第一次和明日一起吃饭啊。”
明日冷不防被呛了口汤,咳了起来,细喘连连。易山忙拿出手帕过去给他。
“真是不能跟你说话了。咳咳……易山,不用搭理这个人了。”
“好,我不理他了,爷,你喝口茶顺顺。”
建成眨眨眼睛,
“对了,我知道有个好去处,咱们等会儿去走走逛逛好不好?”
明日喝了口茶,横了建成一眼道:“什么去处?”
易山暗笑这位爷今天倒像个孩子了。才说的话就忘,自已又去应和这个大公子。
建成神秘道:“当真是落花飞絮,深水潆洄呢,要是再架上一叶偏舟……好风景也。”
闲话着用过饭后,建成开始吩咐人去备车过来,呼来唤去张罗着该带的东西。
易山推了明日出来,瞧着建成一个将军却在园子里跑得不亦乐乎,摇头道:“我看咱们就随他出去一趟吧。您也许久没出去散心了,成日里只顾操心别人的天下大事。我看大公子似乎变着法儿想让您开心呢。”
明日低垂了长睫,微叹了口气,
“一颗心,却有这么多个名称……”
路上曲曲折折,绕了一阵,才到一段山路,看看已近一个时辰。
明日从车里出来,满目只见乱红如雨,青山点点,烟水茫茫。
建成骑在傲然昂首挺立的罕见汗血白马上得意道:“漂亮吗?我第一次经过这里时,就再也忘不了。”
明日深吸一口气,转过头来却微迷了下眼睛笑了。
建成瞧他笑得有些古怪,问:“怎么了?”
明日远眺湖光山色,淡淡道:“我笑这一人一马,神情竟如此相似。”
易山“噗”地笑出了声。建成跃下马背,仔细看了看马,笑道,
“你取笑我!我哪有猎焰脾气大?它可是除我之外,从不让别人骑的。”说罢缰绳交给一个侍卫,走上前来指着湖边一座画舫,
“你瞧,走,咱们坐船游湖去。”
不等明日答应,建成已转到身后:“易山,我来。”嘴里说着,手上早推了明日往群山环绕的湖畔走去。
一轮落日冷群山。
暮色渐渐涌上,百花千树纵然各有娇媚,鲜艳烂漫,却在失去光亮的一瞬间,与尘土一般无二,归入死寂的黑夜。阳光的热情,终究不是永恒的,是会消褪的。只能维持一天的热和光。人们却依着阳光的周而复始,数着今天、明天,一天一天看着自已老去。
苍苍远山,寂静空灵。
明日转着头四处张望,微带着笑意的清澈声音道:“销魂,当此际。”
建成接道:“你看那满山樱花,落了一地,你果真是羞花闭月花自愁。”
明日红了脸:“再胡说我可恼了。”
建成忙道:“不说了,我们到了。这是好容易叫人运来的画舫呢。”
斑驳的夕阳,点点洒落在辉煌华丽的朱漆画舫上。湖面有氤氲的水雾。这本该出现在西子湖上的风情,傲然在荒郊绽放。只为一个人,美丽。
易山跟在后面道:“大公子,我来吧。”说着就要过来接手。
建成严肃道:“这上甲板得千万小心,船会晃动的。你脚下来不得一个动荡。”
易山犹豫道:“……的确不同往日。”
明日不悦道:“你们两个以为我自已上不了船吗?”
建成忙道:“不是不是,以你的功夫当然上得了。这样吧……”
衣袂轻扬。建成突然弯腰抱起明日!
“易山,你随后上来。”
明日又惊又怒:“李建成,你放我下来!”
建成猛然一震,激动不已地看着他。
明日一手抓着建成的衣服,蓦地绯红了脸,皱着眉轻咬下唇不再说话。
建成侧头笑了。眼中波光闪耀,绛唇飞扬,竟有女子般的妩媚。
他抱着明日慢慢走上画舫,只觉一股淡淡的清香自明日发际、周身传入鼻中,似空谷幽兰,令人痴迷。一时间思绪难平“能与他如此接近,真是再想不到的,却可叹醉魂易醒。这短短一路走完,他又要弃我而去了……”
明日瞧着建成越走越慢,这会竟停了下来怔怔发呆,暗想“若不唤醒他,由着他在此发呆岂不令人笑话?这下面已是湖水,左右无依,若是有个失足便无处借力……”
一场烟花
煦色韶光明媚,满山花红似雨。
碧水长天,烟波缥缈,一个锦衣冠盖,气宇轩昂,风姿绰约,一个低垂霞袖,长发倾泄,出尘如仙。山水人物,只看得岸边几名随从卫士如坠云端,尽皆醉了。
这边靠在建成怀里,明日思量着“此时开口,又恐被他笑话了去……”
那边建成看着伊人娇羞模样,兀自痛惜。
半晌,此君才总算又移步往前走去,口中喃喃道:“空遗恨……”
舱门开启。只见一队千娇百媚,雍容华丽的嫔娥静静立着,有的手执画扇,有的执拂尘,有的端着杯盏,有的擎着笙、箫、琵琶等各式乐器。
“她们是我精心挑选出来的,个个才艺不凡。”
明日环顾四周,只见这宽大的画舫华而不俗,淡雅精致。
“这就是你的偏舟?”
“本想让你玩得舒适些,不知不觉就挑了这个。”
“可知你也是个流连歌筵之人。”
建成忙道:“我是想着这里那些凡俗之物哪里配得上你?昨儿晚上跑了三四十里地,去教坊挑来选去才找的这个。平日我是极少去那些地方的。”
明日眼波流转:“可是胡说了?跑了三四十里,你今日如何来朝会的?”
“到得这里已是天明了,我如何睡得了?喝了口茶就与元吉一道来见父亲了。”
明日诧异地看着建成:“若是我不来呢?”
建成笑道:“若是你不来,我自有其他法子让你开心。”
明日心中一颤,忙避开建成那对光华流转的眼睛,不再言语。
这工夫易山搬了椅子也上来了,边走边说:“难为大公子费心,椅子。”
建成看了眼怀中人,轻手轻脚地托着明日的腰,把他放回椅中。精瘦紧实的腰,点缀着一根二寸宽的素色罗带,柔韧姣好。
扶着他坐好后,建成便忙不迭地跑去吩咐开船绕湖,那边悠扬婉转的乐音也飘荡开来。
落日斜阳里,远山似屏如障。燕子归飞,花开淡宁。
建成深吸了口气,指着中间那座山:“这山上啊除了鸟儿雀儿,再没别人居住了,是个再清静不过的去处。”
“你上去过吗?”
“上回来的时候匆忙,没顾得上。过后想起来就差人来看。若是能在这个地方建个小苑,真是再清静不过了。”
明日浅笑:“再清静的去处,有了大公子也得变成市井街道了。”
“你喜欢清静,我就让它变成清静的。你若喜欢热闹了,我也能让它变热闹咯。”
明日横了他一眼:“我喜欢即不清静的,也不热闹的。你可能变得出来?”
易山笑道:“又不清静又不热闹,哪里有这种地方。爷可是为难大公子了。”
建成心念一转,狡狤地笑了笑,转身去拿把琵琶出来,低头试了试音,珠圆玉润的音符自他指尖缓缓?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