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尽天下-乱世繁华第21部分阅读
倾尽天下乱世繁华 作者:rouwenwu
高山仰止的功勋与实力。
方君乾从不担心别人会反他,他是天生王者、转世战神,轻言浅笑皆可摄服人心。他越是善待臣子,越是放权部属,众人越是感激他,服膺他,竟而回报他,效忠他,绝无一丝一毫不忿
反叛之意。
一本接一本摊开各地奏折情报,方小侯爷手中的朱砂笔飞快地龙飞凤舞。
现在的他,用一个字来形容:忙!
两个字:很忙。
三个字:非常忙。
四个字:忙到极点!
“小侯爷,方嘉睿该如何处置?”
这个问题耽误了方小侯爷宝贵的两秒钟时间,批示只有两个字——养着!
眼下没空理他,先吊着他的命别让他一命呜呼,等闲下来再细细找他算账。方君乾转着手中的狼毫,脸上挂着令人心悸的邪笑:要不然,不就不好玩了?
“可是小侯爷……”手下还想说什么,却被方君乾“嘘”的一声制止了。摇了摇修长的食指,不发一语地让他退下。方小侯爷轻手轻脚地缓步走到肖倾宇身边。
无双公子正伏案浅眠,睡梦中的他褪去了几分冷峻疏离,多了几分柔和稚气。然而清丽的面庞却依然可以看出两分难以掩饰的疲惫。
所有人都知道,在这半个月里,绝世双骄每天的睡眠时间不会超过两个时辰,肖倾宇以超人的精力和效率,处理着在这种非常时刻的各种矛盾和突发事宜,大军的整编、民心的安抚、地
方官衙的稳定、逃离京师的各大门阀留下的庞大财产的整合、八方军的未来规划、与各国地下势力的各种幕后交易……
在绝世双骄的共同努力下,大庆奇迹般的迅速稳定了下来,一切开始步入正轨,令各国势力翘首以盼的动乱并没有发生。
难得看见公子无双如此……不设防备。
大概是太累了,才会不知不觉伏在桌案上睡着。
轻轻用手指勾起他的一缕发丝,揉抚在手中的感觉宛如上好的丝缎。方君乾心中一片温馨的静谧,由里而外,水一般浸润全身。
他的倾宇就在自己身边,即使不出声,但他所在的地方,哪怕是地府血域,也会在不知不觉中化作世外桃源。
肖倾宇容颜一动,被他惊醒。揉了揉眼睛,嗓音还有点睡意甫褪的迷茫,没有怒气,淡淡一声:“小侯爷。”
方君乾温柔道:“倾宇可是倦了?回去好好睡一觉吧。”
肖倾宇迷迷糊糊地睁着眼,还带点孩子般的稚气:“没事,睡一觉就好了。”
“呵呵呵……”方小侯爷闷笑,无双公子莫名其妙的瞅着他,还没搞清楚他为何发笑。
方君乾只觉他刚才那个动作实在可爱,尤其是由平素幽静清雅,雍容华贵的无双公子做出来,可爱程度更是不可言说!
正想亲昵一番,不料一个声音突兀而进。
“禀告侯爷、公子,外面有一女子求见!”
方小侯爷恼怒地瞪着来人。他已认出这人是轻骑兵第五分队的队长,小侯爷暗下决心:以后定要将他罚去夜袭敢死队!
“有人求见一律交给戚军师。”
“可是——”来人一脸委屈,“戚军师还是请您亲自去处理……”
他们那智深似海动如雷霆的戚无忧戚军师,在看见那女人后着实思考犹豫了好一会,这才交代下一句话:“让小侯爷自己处理吧。”
方君乾难得好奇:居然连无忧军师都搞不定?!
“那人叫什么?”
小队长结结巴巴道:“好像是小侯爷您的结发正妻,莼阳公主,毅飞莼……”
方君乾:……
怪不得连戚军师都搞不定,原来纯属别人家事。
方小侯爷面色微微一变:糟了!
慌忙扭头观察肖倾宇反应!
无双公子的反应就是没有反应。他淡淡浅笑,一脸不动声色的模样让人看不出他内心的情绪。
“小侯爷保重,肖某先走一步了。”
方小侯爷瞪大眼:他这时候想置身事外了?喂,当初是谁为莼阳公主提的亲?!
莫名邪笑:“倾宇想去哪?此事你也是罪魁祸首之一,说到底倾宇也是要负一部分责任。”想撇下本侯让我自个面对毅飞莼,没门!
无双公子淡漠幽远地回他一句:“与我何干?公主嫁的又不是肖某。”
小侯爷险些没被这句话给噎死!
无双公子不再理会他,推着椅轮滑出御书房,正巧与迤逦而来的毅飞莼撞个正着。
许久不见的毅飞莼盘发于上,凤髻高挽,黑发上绾着碧玉发簪,长裙拽地,舒袖暗香;珍珠白的锦缎上落有富贵牡丹刺绣,给人雍容华贵之感。温柔高贵,仪态万千。
眼神万水柔情,仪态娴雅端庄。
肖倾宇优雅行了个礼:“公主别来无恙。”
毅飞莼敛衽还礼:“公子安好。”
肖倾宇淡淡道:“肖某有要事在身,不便久留。公主与小侯爷久别重逢自当叙旧,肖某告辞。”
莼阳公主:“公子走好。”
三言两语,公子无双与莼阳公主就告别分开了。
方小侯爷看着逐渐走近的莼阳公主,不由头大如斗,不停玩转着手里的朱砂笔,心里却想着该如何安置莼阳公主的事项。
正如林依依之于肖倾宇,方君乾心目中的毅飞莼绝对是个令他头痛的人物!
对这个只有夫妻之名没有夫妻之实,又是敌国公主更兼救命恩人,对自己情深意重偏偏自己对她无意的人间绝色,方小侯爷真不知该把她如何是好。
最最可恶的是,肖倾宇居然在这个时候给他临阵脱逃了!
岂有此理呀~~
方嘉睿甩了甩头,重疾与心病让他产生一种错觉——密室的尽头处隐隐闪出了微弱的亮光。
眯了下眼,把胡思乱想甩开。这里是戒备森严的囚室。平时只有送饭的狱卒和治病的御医才会来此,目的就是方君乾绝不允许他如此轻易死去。
但很快方嘉睿又蹙起了眉,紧盯着亮光的方向。因为他发现那亮光是移动的,以缓慢且熟悉的速度一点点向着这里靠近。
木轮在版石上轧过,发出扎扎的声响。
那道亮光在这时已然来到了距离他不过十步的位置,然后火光照亮了一张淡漠幽柔的容颜,也映绯了他眉间的一点朱砂——
是肖倾宇。
第一百三十九章
叮当叮当——随着方嘉睿的一举一动,铐在他手上的锁链不断发出清脆的声音。锁链另一头与囚牢石壁深深相连,若不能打开锁镣,关在牢里的人怕是插翅也难飞。
方嘉睿冷眼看着他,一双眼睛犹如鬼火般发出绿幽幽的寒光。此时阴鸷深沉的嘉睿帝,三分像人,七分像鬼。
“咳咳咳,你来干什么?怎么,没跟方君乾那小贼在一起吗?”
无双沉默不语。
“你这抛宗灭族祸国乱纲的逆贼——你果然不是朕的儿子,朕没你这个儿子!”
忽然阴森森笑起来:“呵呵呵,说不定你真不是朕的儿子呢……亲兄弟乱囵……呵呵呵,哈哈哈哈!……”
肖倾宇一言不发,忽明忽暗的灯火映照在他白皙沉静的秀气脸庞,让人有种幻灭的错觉。
“我送你出去。出宫后肖某自会安排你安度晚年,做个平凡的老人,再也不要回来。”
方嘉睿忍不住讥讽:“朕还以为公子无双是来弑父的。杀人灭口一了百了不是更好。”
肖倾宇悲哀一笑,月华般。
轻轻吐出一句:“我不是你。”
方嘉睿破口大骂:“你忤逆父亲背族弃家,悖逆伦常天理难容!”
“肖倾宇只走自己所选的路,不愚忠,不愚孝,只要能拯救天下苍生,就算要肖倾宇,肖倾宇也会将那条路走到底。”这是肖倾宇的回答。这其中的每一个字,饱含着的是这个二十三岁
的年轻男子怎样的决心以及勇气?
他说这话的时候,神容很平静,然而那一双眼睛却淬亮如三尺青锋,瞬间灼痛了方嘉睿的眼睛!
“你想怎么跟他在一起。他是你亲哥哥!”
“此事肖某自会查明。”无双公子的眼神坚定起来,逐字逐句说道,“肖某不信母后会与定国王爷……有染。肖某不信母亲会是用情不专水性杨花之人!”
无双公子显然不想多谈,正待招死士进来带走他,忽听方嘉睿冷如冰霜的声音:“方君乾——何时登基?”
肖倾宇淡淡回答他:“已昭告天下,登基大典定于正月初一。”说完便想转过轮椅走人。
“皇儿。”他叫住他。
——如果自己要痛苦,他也容不得别人快乐。
方嘉睿仿佛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鲁大师为你做的这把轮椅可真是精巧绝伦呀,鲁大师不愧是鲁班的后人。”
他轻轻地笑着,只觉得心中无比快意。
凌迟与毁灭的快意让他兴奋起来,浑身都在发颤。
“不过朕想,公子无双还是宁愿不要这把轮椅的吧?”
肖倾宇冷冷得听着,冷淡得仿佛他在诉说着一件仿佛与自己无关的事。“如果你想令肖某沮丧的话,那么肖某注定要让你失望了。”
嘉睿帝自顾自接下去:“智绝天下的公子无双难道从没怀疑过,你的父母俱四肢健全,朕的皇儿皇女也个个活泼健康,并无体弱残疾之辈。”
“你就从没怀疑过,为何你会是唯一的例外?”
“难道你就从没怨恨过上天,在赐予你所有人难以企及的才华后,为何不干脆赐予你走跳跃跑的能力?”
“难道你就没有憧憬过,你其实也可以像常人一样行立于地——”
无双手扶在轮椅上,指节因用力而略显苍白,寒声道:“方嘉睿,够了。”
那血淋淋的事实揭露在眼前,排山倒海的痛苦将他完全覆没。他刻意去遗忘,忘记自己的不堪与残缺。刻意选择不去相信不去面对,在风轻云淡下把伤痛掩饰起来,可是,当他以为自己
无懈可击之时,那道愈合的伤疤却被人再一次撕开!
痛得
生不如死。
而那个撕裂伤疤的不是别人,正是他——自己的亲生父亲。
肖倾宇看着他,轮椅上的那只手的指尖已隐隐发白。那样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脸却带着令人惊心的隐忍与痛楚,水色的唇倔强得抿着。
这样的肖倾宇,让人有一种报复的!
“没错,就是朕,每天一碗名为安胎大补的慢性毒药,亲手喂与你那初怀胎儿毫无防备的母后——是朕,废了你的腿!”
心里,一阵冰凉。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问:“你说……什么?”
“若让你母后肖皇后生下健康无缺的太子殿下,朕还怎么能撼动肖家在大庆的权势地位——更何况,谁知道你是不是朕的亲儿子。”
就因为这个原因!他毁了自己!——
脑海里分明听到了一根弦不堪重负而断裂的声音!
走到近处就可以看清,白衣少年那两瓣失血的薄唇正不可抑止地微微颤抖。侧过头,素来锐利宁定的眼睛里隐约有泪光闪过。
可即使泪水已在眼眶不停打转,肖倾宇也始终倔强地不肯让它滑下,他挺直的背愈加傲然。
倏地,一双温暖的大手遮住了他的眼睛。
从背后传来的温度是那么灼热且熟悉。不用回头,也知道那是谁的怀抱。
坚定、有力、令自己眷顾贪恋,从此沉陷轮回挣扎不起。
来不及去想,也没有力气去猜他究竟听到了多少,为何会来到此地的。肖倾宇只希望找个地方躲起来,静静舔舐自己的伤口。
他的双臂圈住他的眼睛、耳朵,他的下巴抵在他的头上,恨不得与他骨血交融。
方君乾温柔开口,声音有几分不同于往日的喑哑低缓:“不管别人说什么,我只知道肖倾宇一直是方君乾的骄傲。”
“本侯从没强迫过倾宇什么,但这次,倾宇一定要听我一回。”
语气宠溺:“什么都别去看、别去听、别去想——”
“乖乖听话,好好睡上一觉,第二天醒来就会发现什么都没发生过。”
方君乾抬起头盯住方嘉睿,眼里杀气有如实质,剑般逼近眉睫。凛凛寒气扑面而来!
“至于这儿,就交给本侯吧。”
肖倾宇被送走时,脸色是从未有过的苍白清冷。
等那白衣荏弱的身影完全消失在视线里,方君乾掩藏的愤怒终於如火山喷发,他狠狠一拳,打得方嘉睿撞上一旁石壁,再趴落在地,半边脸颊高高肿起,
“这一拳,是替倾宇打你。”
嘉睿帝目光怨毒,披头散发,鼻血流得满脸狼狈,伏在地上轻轻咳着血。
“方嘉睿,你说本侯该怎么收拾你呢?”
他笑得危险而悠然,然而挑起的眉梢鼓震出不败将军于尸山血海里凝练出的凛然血腥。
杀气纵横。
“本侯平时连重话都舍不得说一句!你算什么东西,居然敢这样伤他?!”
不给方嘉睿喘息的空暇,他上前揪住方嘉睿头发,拖起身:“方嘉睿你知道吗?作为帝王你真的很失败,不,大概你这一生唯一值得自豪的就是——你生下了一个绝世无双的儿子。”
“这等惊才绝艳的他,甚至……倾倒了心高气傲眼高于顶的方君乾——”
第一百四十章
“方君乾,你该不会真的爱上了他吧?”方嘉睿看着方君乾,讥笑,“爱上一个男人,一个残废,杀父仇人的儿子,甚至有可能是你亲弟弟!”
又是一拳!
方嘉睿吐出一颗带血的牙齿。
“再让本侯听见‘残废’二字,本侯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本侯不在乎他的性别,缺憾,出生甚至血缘!方君乾爱的只是肖倾宇这个人。他是大庆右相,是公子无双,但他也是方君乾的倾宇,本侯可以倾尽天下换他真心一笑,因为我……爱他
。”
方嘉睿轻轻嘲讽,嫌恶道:“兄弟乱囵——无耻,肮脏,悖离人伦。”
“亲兄弟?”方君乾忽的扬声哈哈大笑!
“方嘉睿,你可知身为皇室宗亲的我为何没有接替王爷之位,而只被封侯?”
不知方君乾为何会突然提起这事。
方嘉睿睁大浑浊的双目,思绪陷入了回忆中:“当年皇弟说你年纪尚幼,怕你少年封王后难免目空一切飞扬跋扈,便上书求朕封你个‘英武侯’足矣。”
“不对。”方君乾俯视着脚下的方嘉睿,宛如看着一条可怜虫,“父亲之所以只为我封侯,是因为——”
“本侯不是王爷亲子,也不是皇室血统!”
宛如天空响起霹雳!方嘉睿傻傻地抬起头看着他。
方君乾笑得甚为快意:“古往今来,只有皇室中人才有资格封王即位,没有皇家血统的人至多封侯拜相而已。父亲虽然豁达,但皇家祖训还是不敢违背的。所以,方君乾才被世人称作‘
小侯爷’,而非‘小王爷’。”
方君乾薄唇一张一合间,惊天秘闻急转劈下!
“本侯并非皇室中人,而王位却落入我手中!”看着方嘉睿难以置信的骤然惨白的脸孔,方君乾知道,他的目的达到了。
皇室子孙再怎么争权夺势乃至兵戎相见,那也只是皇家自己的问题,是内部矛盾。可方君乾不是皇室子孙,那也就意味着,政权倾塌,改朝换代。“大庆”这个帝国,从此不复存在!
嘉睿帝可以不在乎身体上的剧痛,然而他不能忍受一个没有皇室血统的外人倾覆大庆最终君临天下!那对他来说比死还痛苦!
而他,就要他生不如死。
“本侯不杀你。本侯要你活着,亲眼见证方君乾登上这至尊之位!”
方嘉睿像疯了一样扑过去,长长的指甲差一寸就扎破了方君乾的脸。方小侯爷连躲都懒得躲,静静立在他面前,一脸似笑非笑的讥诮。
“嚓!——”铁链被拉直!方嘉睿张牙舞爪地拼命抓向他,只差一点点,却再也不能前进寸毫!
疯狂咆哮:“你究竟是谁!~~~~~”
方君乾讥笑,目光生生如恨:“我是谁?方嘉睿,你当真认不出来吗?”
他就这么长身玉立在他面前,红衣炽烈,邪魅英挺。
那同样摄人心魄的外表,同样尊贵魅惑的气质,还有此刻眼中一模一样的神情,与深埋在心底深处的某张脸叠合,刻意遗忘的往事渐渐浮出水面。
方嘉睿瞳孔收缩,急促地喘起粗气!
昏暗的牢房里只剩下两人呼吸的声音。
有时候,沉默能比语言给人更重的压力。
终于,方嘉睿干涩地开口了:“你是——方麒英的儿子……”
“没错,难为你这么多年还能记得本侯生父。”
方嘉睿觉得自己快疯了!“你怎么会是他的儿子?”
方君乾淡淡道:“当年生母尹落雪为江南第一美人,与肖皇后是无话不谈的闺中密友。生母与武状元方麒英相恋,情投意合并珠胎暗结。正当两人要大婚之时,父亲却因肖家之祸被牵连
,死于你手。”
“生母未婚先孕之事只有肖皇后一人得知,肖皇后深感对不起我父母,便把此事转告给王爷,望他能施以援手。定国王爷当年与父亲乃八拜之交,便义不容辞收留了我母子,为防别人闲
话,还娶母亲为正妻,以堵悠悠之口。”
“母亲思念成疾,生下我后便……去世了。王爷视我如亲子,兰姨更是为了我几年无所出。这等大恩大情,方君乾粉身碎骨也难报其万一!”
方君乾看着方嘉睿,目光如电,剑眉出鞘,周围的空气无风自动,一股难言的压力向方嘉睿汹涌而来:“你不但害死我亲生父母,还害死了我的养父养母,更伤害了本侯深爱之人——纵
千刀万剐也难泄本侯心头之恨!”
方嘉睿瞪大眼,傻了似的看着他。
看着方君乾,看着方麒英,看着所有被他害死的人!
他来了,他来报仇了……冥冥之中真有因果循环……莫非这就是报应!
为什么、为什么自己会众叛亲离?
皇弟方定坤,知交方麒英,儿子肖倾宇,甚至连自己的挚爱肖语茉都——
方君乾静静道:“其实本侯倒真希望倾宇不是你的儿子,这样本侯就不用如此瞻首顾尾处处掣肘了。”若他不是肖倾宇的生父,方君乾早已下手了,他有一百种方法让方嘉睿生不如死!
“可惜——倾宇偏偏是你的儿子。”
方嘉睿怔怔道:“你如何得知?”他为何如此肯定——
“方嘉睿,你真可怜。”他的目光中是深切的怜悯。
“当年你只是宫中一个不起眼的皇子,肖语茉不顾肖家反对一力下嫁与你,甚至不惜三番四次拒绝与自己青梅竹马一起长大,且从小爱慕她的皇子方定坤……”
想起肖皇后的下场,方君乾为她感到不值。
“你觊觎王位,她便让肖家动员一切力量支持你即位,你想要天下,她便哀求昔日的青梅竹马助你一臂之力——你不是一直奇怪为何我父亲会尽全力帮你登上帝位么?不是因为你,只是
因为他不忍拒绝那个芳华绝代的女子!”
他盯着狼狈不堪的老人,眼睛幽深莹亮,却又嘲弄无比。
“当一个女人为了一个男人不顾一切时,除了爱惨了他,还会有其他原因吗。”
“你又是怎么回报她的——你怀疑她对你不忠,甚至灭她全族,害她亲子,逼她致疯。她这样爱你,你却不懂。”
冷笑:“不过——像你这种人,大概也不配去懂。”
宛如平地炸响了一个旱天雷一样。
瞬间,方嘉睿老泪纵横!
——语茉……语茉……
——我方嘉睿心狠手辣负尽天下……没料到……竟负你最深!
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嚎。难以想象的悲怆、尖锐、凄厉如血——歉疚与苦痛劈头盖脸将他打下地狱!
泪眼蒙眬中,仿佛看见那个灯火璀璨的元宵佳节上,绝丽少女揭下少年脸上的兰陵王面具,好奇看着他,巧笑嫣然……
纵使悔不当初,纵使痛不欲生,然而那个人,再也不能回来了……
方君乾看着他,莫名酸楚浮上心头。他庆幸:“幸亏,方君乾不是你。”
第一百四十一章
肖倾宇是被冻醒的。
被褥不可谓不暖和,门窗也不可谓不严实,但肖倾宇就是浑身一个冷颤,猛地从床上振起!神智顿然清醒。
“冷了?”耳边响起熟悉的声音。方君乾走过去——看他的样子就知道,又是被冻醒的。他的倾宇怕冷,方小侯爷经常觉得“以冰为骨玉为神”这句话是专门为肖倾宇准备的。所以一到
冬天方小侯爷就如临大敌,恨不得用棉被将他严严实实包裹成蚕茧。
“你怎么来了……”话一出口,肖倾宇就意识到自己问了一个极多余的问题。
想来,能在小楼通行无阻自由出入的,也只有他了。
低下头,披散的黑发遮住白衣少年复杂的双眸。
“本侯怕你睡不着。”
肖倾宇静默了一下,话语悠悠:“今年的冬天有点冷。”屈指一弹,烛火瞬间亮起。灯火一亮,方君乾就看见肖倾宇已披起外衣,端然跌坐在床沿。
他很平静。神情淡雅中见几分清贵,态度雍容中显几分风流。只一个剪影,就足见风华。
仿佛,刚刚亲生父亲对他的伤害,只是过眼云烟,无足轻重。
仿佛,他已坚强坚韧到无惧任何打击,已不会再疼再痛,因为已经麻木。
这样的肖倾宇,坚强的让人心疼。
“方君乾我问你……你真是方麒英之子?”
也不奇怪无双是怎么知道的,方君乾淡淡回答道:“是的。王爷在刑场时在本侯耳边说了三句话——林文正和劳叔的暗桩身份,本侯的亲生父母,还有,让我好好照顾卫伊。这所有事情
,本侯刚刚查清楚。”
因为当时太过惊骇,才对定国王爷突如其来的撞剑自杀一时反应不过来。
他听见肖倾宇轻轻松了口气:“真好。”
方君乾忽然很想知道,如果我们真是同父异母的亲兄弟,倾宇你会如何抉择?
其实不用去问,答案也呼之欲出——肖倾宇一定会永远保守这个秘密,即使此生永远受到这个秘密的谴责折磨。
想到这里,方君乾就忍不住一声叹息:傻瓜呀……你总是让方君乾心痛兼无奈……
肖倾宇——你真是个傻瓜呀……
见他嘴唇动了动,欲言又止。方君乾已经知道他想问什么了:“本侯没杀方嘉睿。”说完愤愤补充一句,“便宜他了!”
“方君乾你知道么,”无双公子垂下眼睑,长长睫毛在玉白脸上投下一片阴影,“肖某以前也曾怀疑过,为何肖某从小就双腿不便,体弱多病……”
“肖某也曾想要明察暗访,让自己得知真相……”
“可是,一想到那种可能……肖倾宇便……退缩了……”
“故意忽视真相,试图说服自己,自欺欺人不敢面对。肖倾宇告诉自己,如果他不说,那肖倾宇就永远不去揭开尘封的往事……”
飘渺的倾诉戛然而止。
肖倾宇再也说不下去了。
对这样的无双,方君乾也有几分不忍。
“本侯一直认为,该笑的时候就该笑,该哭的时候就该哭。倾宇若是觉得悲伤,就痛痛快快哭出来吧,放心,本侯不会笑话倾宇的。”
无双公子淡定了双眸,轻轻道:“哭不出。”
方君乾一阵心疼:那是怎样的悲哀!……痛了,寻找不到宣泄口,无法将哀伤情绪喷薄而出。累了,寻觅不到栖息处,即使明知终点是悬崖峭壁还得不断前行。
肖倾宇是坚忍顽强,傲骨铮铮的男子,是身陷绝境都能谈笑以对的智者,他绝少哭泣,因为他说眼泪是弱者的象征。
八岁亲手杀掉自己母亲时,他没有哭。
失去亲人关爱,孤身一人走南闯北九死一生,他也没掉一滴眼泪。
即使是在得知自己亲生父亲毁掉自己双腿,让自己无法行立,心在当时被狠狠撕碎,不甘与痛楚割得他体无完肤——泪水已在眼中打转,却还是被他生生忍下!
而肖倾宇此生唯一一次哭泣,是在定国府后花园,两人手持红巾三拜成礼后,当着方君乾的面,泪流满面。
这个绝世无双的男子啊,他的泪水不因痛苦而流,只为幸福而落。
倾宇可知?你一个笑容,是方君乾值得用一生苦痛去守护的。
可方君乾却不知道该怎样让你落泪。
而想让你流泪,只是想要你觉得很幸福,幸福到可以泪水决堤——
方君乾竟自私地希望——终有一日,还能再见你泪如雨下。
“方嘉睿已病入膏肓,怕是时日无多。”就算方君乾不下手杀他,他也活不长。
肖倾宇点点头。
方小侯爷忽然问:“倾宇怕不怕死?”
“有什么好怕的?”无双公子好像在议论今天天气般平静自然,“松露人生,朝花夕逝,天地万物又有什么可以长久不灭?人总归是要死的。”
“那本侯下去陪倾宇吧!”他毫不迟疑,仿佛这是最正常不过的事情。凝视着他雪一样的面庞,方君乾面色温柔。
肖倾宇坐在那,抬头看了他一眼,美丽的眸子清澈流转,却又透着淡淡疏离:“我只想一个人安安静静的……你少来烦我……”
“倾宇口不对心哦……”他看着他邪笑,“若让倾宇一个人孤零零呆在没有方君乾的地方,倾宇该多冷多寂寞。”
也许,他说的是对的。
肖倾宇的面庞苍白得近乎透明,抬起眼看着眼前红衣炽烈的邪魅男子,定定的。
温柔而落寞的眼神——红尘之中若少了你,倾宇有多寂寥……
他望着无双的眼神,忽然有些意乱情迷。反手握住他雪色宽袖下露出清瘦精致的腕骨,他的手腕优美,骨节分明。
方小侯爷盯住他的眼睛,神情是孩子般的执拗认真:“倾宇喜欢我么?会一辈子与我在一起吗?”
他还记得当初无双公子的冷血无情——我从不对人说‘我喜欢你’。这四个字,我永远不会说。以前不会,现在不会,将来当然也不会。”
看着方君乾患得患失忐忑不安的眼神,肖倾宇突然拉下他的衣襟,轻轻靠上他的唇。
方君乾蓦地睁大双眼!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肖倾宇看着他,眼神若沉醉了几百几千年的迷梦。
方君乾安静下来。
他的呼吸流入他的肺腑。彼此的气息混同在一处,渗透在一起,共同体味这万丈红尘的繁芜与悲欢,无论风雨颠沛,生死遥距,只要一息尚存,此生此世便永不分离。
唇分,深感夫复何求的方君乾笑得比蜜还要甜,志得意满道:“这是倾宇第一次主动吻本侯呢!”
无双公子目光清明,淡淡一句:“你太啰嗦。”
“啰嗦就啰嗦吧!”方小侯爷伸了个懒腰,揽住他卧倒在床上,“睡了!”
也许是因为觉的不适,无双翻个身,想推开游离于身上不属于自己的温度。
“别动,就这样静静躺着。”将肖倾宇紧紧抱在怀里,他在他耳旁低语,“我搂着你睡,这样就不会觉得冷了……”
叹了口气,无双便这么静静任他拥着。
月静,夜深。
月光洒在小院里的皑皑积雪上,泛起温柔孤清的光华,反射进小楼中的床榻上,映着两个熟睡男子的容颜。
方君乾和肖倾宇静静相拥而眠。楼外树梢上的积雪簌簌掉落在雪地,轻微的声响惊醒了一向浅眠的肖倾宇。他悄悄睁开眼,注视着近在咫尺的俊美容颜。
纵使主动吻了他,可自己,终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因为方君乾,我无法轻易回答你呢。
有些答案,是要用一生时间才能得出结论的。
喜欢……一辈子在一起……
只有过完了一辈子,才有资格回答这个问题。
那就让肖倾宇将这个答案保留到生命的最后……直到走完时间的尽头,再来回答你的这个问题。
第一百四十二章
“皇甫大人,您这是?”看着那面容黝黑的中年人抱着一大摞图纸步履匆匆,戚无忧不禁讶异。
这位皇甫大人可不就是当初在聊盟国都,百草神医余日的知交——皇甫鲧禹!
“啊,戚军师!?”皇甫停下脚步,腾出一只手擦了擦满头的汗,“在下正要把这些水利工程设计图交到小楼,公子还等着呢。”
皇甫鲧禹现在官居通奉大夫,位列从三品,专门负责农田水利方面的事物。公子无双一向重视农业,常对大小官员说“民以食为天,食以农为本。苍生百姓,大凡揭竿而起暴动造反者,
非性不淳,反骨天生,实因食不果腹,不得不反。农业乃立家之本,商贸乃强国之途,军队乃护国之剑。只要理清这几点,八方军统一天下之日便指日可待了。”
而擅长水利建设的皇甫鲧禹,几乎是在一谈之后便被肖倾宇推举给了方君乾,在让他熟悉了各部门规程运作后,皇甫鲧禹便被任命为通奉大夫。八方城办事效率之高足以让其他国家羞愧
而死,皇甫鲧禹不止一次看到,下级向上级交份府衙财务清单都要拖上一年半载,遑论提拔一个从三品的官员了。
来这儿真是来对了……
皇甫鲧禹心下振奋,说起话来也愈发神清气爽:“如若青门堰能于今年完工,奇、谢、烨三川平原五十万里沃土将得到充足灌溉,水稻产量将提升足足三成!”
戚无忧动容:“此乃造福万民功在千秋之举,皇甫大人辛苦了。”
“哪里哪里……”皇甫惭愧不已,“下官算得了什么呀,公子才真是为国操劳呢!”
犹豫了一会儿。“戚军师,下官有一事不解,还望戚军师赐教。”
“皇甫大人但问无妨。”
“侯爷登基后,公子该以何身份面对世人?”
问题之尖锐令戚无忧也不由眉心微微一跳。方君乾登基后便是一国之主,至高无上的君王,以公子无双的傲气,怎可能委曲求全居于人下。到时,他该以什么身份留在方君乾身边?
贤臣,知己,朋友亦或情人?
他们这些人可以接受枉顾伦常世所不容的这一对,因为他们全身心膜拜着这两个绝世男子,他们是两人深情厚意的一路见证。
但是他们能接受,不代表别人也可以。
戚无忧苦笑:“皇甫大人,您这问题有点尖锐……”
“还请戚军师不吝赐教。”
“无忧当初也曾对此迷茫甚久,和绝大多数人一样,戚无忧也摆脱不了世俗伦理的约束,戚无忧并不是那么超脱的人!”
“后来公子回京处理莼阳公主和亲事项,几月之后小侯爷便孤身一人返往京城寻找公子。很快八方军便收到小侯爷在金銮殿上公然对公子表白的消息……那时戚某震惊莫名。戚某早知小
侯爷爱慕公子,却怎么也想不到侯爷居然敢将这不伦之恋公诸于众,闹得天下皆知。戚无忧为两人叫好,却也忍不住为他们心酸——像侯爷这般顶天立地的骄傲男子,要有多少决心才敢在世
人面前承认自己爱上了一个男子的事实?像公子这般绝世无瑕的无双男子,要有多少勇气才会接受一个男子的红线结发……那些人怎么也不会了解,这样精彩绝伦的两个人,若不是相爱甚深
,何苦做这种悖理败伦之事?”
平复了一下郁结的心情,戚无忧继续悠悠道——也不知是说给皇甫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直到小侯爷要大婚的消息传到八方城,戚某还是不敢相信。戚某简直无法想象,如若小侯爷要娶妻生子,哪个女人配得上他,哪个女人够资格与他并肩而立,骄傲宣称‘他是我夫君’
?侯爷的霸气、聪慧、邪魅,公子的淡漠、温润、睿智——他们是那样完美,令人自惭形秽。”
“戚无忧这才惊觉,既然彼此相爱又何必计较这么多?只有公子才能令侯爷折腰相拥,也只有侯爷才能给公子关爱与呵护。天底下也只有他们彼此才配得上对方,相互辉映又不逊色。”
戚无忧一字一顿道:“无忧觉得,公子与侯爷寂寞了这么多年,若能长相厮守,也好过清冷无依孤独终身。男子又如何,世上还能找出比他们更相配之人吗?”
皇甫鲧禹倏地拉了拉戚无忧衣袖,戚军师心一紧,赶紧停住那番惊世骇俗的言论。缓缓转头,一个女子步履轻盈,从树荫暗处走了出来。她云鬓高绾,蛾眉笼烟,潋滟秋水四射流波,虽
说身着大红色绣牡丹花缎袍,却仍不能掩住她如霜的面色。
竟是毅飞莼。
戚无忧舌头发苦:这话被最不该听到的人听到了。
皇甫鲧禹稽首作礼:“下官要事在身不便久留公主请便下官告辞就此别过。”说完抱着他那一大摞图纸飞也似地走人。
都说兔死狗烹鸟尽弓藏,戚无忧觉得自己就是那只倒霉的狗那柄被抛弃的弓。
戚军师做了个深呼吸,这次,换上毕恭毕敬的样子,向莼阳公主拱了拱手:“下官也有要事在身——”
“戚军师,莼阳只想向您打听一下侯爷的去向。”
不是找我算账就好。
戚无忧松了一口气,很快答道:“今日了尘方丈将在大相国寺布道说法,侯爷忙里偷闲去了。”
“是和肖公子一起去的吗?”
戚军师顿时哑然。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戚无忧还是心知肚明的。
可同样的,有些话就算他不说出来,别人也能从他为难的表情里猜出来。
就如现在的毅飞莼。
莼阳公主无声地笑笑:“本宫没事了,戚军师既然有要事在身就先行一步吧,本宫就不送了。”
无忧军师生怕她反悔似的,忙不迭一声“下官告辞”便逃命似的匆匆离开。
敏锐地注意到,没有人承认自己是方君乾的妻子,即使她是他三媒六聘,用八抬大轿风风光光抬进府的正室,按理,他们怎么也该尊称自己一声“夫人”,但无论皇甫鲧禹还是戚无忧都
只称呼自己为“公主”。
公主……聊盟的莼阳公主……
毅飞莼默立于花园里的一片枯萎草地上。鹅毛般的雪花落在缎袍那朵雍容华贵的大红牡丹上,竟如牡丹落泪。
“呵呵……肖倾宇呀……”
大相国寺,依然香烟袅袅佛号阵阵。无数善男信女不远千里来到大相国寺,只为听佛界宗师了尘方丈开坛说法。
了尘身披袈裟,眉毛胡须尽皆雪白,大雪中坐于高坛之上娓娓说法,声音向四周远远传了开去,予人一种飘渺且充满玄机的感觉。
了尘道:“有终方有始,有死才有生,乱中存序,绝地逢生,无中生有,有中化无。世事万物皆有因果,天地宇宙循环往复。空了何时,心念种种,执念入相,妄自爱著……”
了尘说到这里,突然察觉到什么,抬头望过去,看见肖倾宇与方君乾竟也远远看着听自己说法。风雪飘摇中,那一领红服,一袭白衣显得这般伶仃孤寂。
了尘觉得肖倾宇孤独和方君潜般,都已入骨。
他们都有惊人的才智,无上的能力,然无可奈何之时,比任何人都要落寞。
“方君乾,你知道么,即使是最宽容的佛门,也禁止同性相恋……”
方小侯爷替他裹紧了雪白裘衣,温柔道:“本侯不信神佛。”
肖倾宇笑了笑,没有说话。
再等了半个时辰,说法大会终于结束。了尘将两人迎至后院。
入了座,沏了茶,了尘目光炯炯地打量着多年未见的方君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