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O18脸红心跳

倾尽天下-乱世繁华第51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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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倾尽天下乱世繁华 作者:rouwenwu

    北王”的威名要毁于一旦了。

    恍然一叹,自己跟父亲,竟已快两年没见过面了。

    人在乱世,身不由己。

    这回好不容易回趟家,定要让父亲好好高兴高兴。

    高兴?

    想到这里,方少帅的笑容就不免有了自嘲的意味。

    怕到时把事情一提,老爸立马二话不说把自己逐出家门,恨不得没生下他这个孽子。

    可即使如此,

    “爸,等我回来后,我把一切都告诉你。”

    即使如此,方君乾还是觉得,你有获知一切真相的权利。

    因为您是生我养我的父亲。

    “爸,这个人你也知道。”

    东北王古怪道:“我怎么不知道我知道。”

    “他就是儿子我从小心心念念挂在嘴上的‘小仙女’呀!”

    深吸一口气:

    “爸……他是我心中的明月。”

    理解也好,反对也罢,

    方君乾都要定了肖倾宇。

    但是,方君乾会用一辈子的时间,争取到你的宽容与谅解。

    因为,

    唯独你的支持和祝福,是方君乾最渴望得到的礼物。

    翌日。

    玉亘市军用机场。

    两个绝世少年遗世而立,静默不语,相视无言。

    万里清空澄澈,天朗无云。

    远处螺旋桨旋转起的大风刮得两人衣袂猎猎飞舞。

    戎装英挺,白袍飘逸,勾勒出翩然淡雅的绝世恣意。

    少年元帅剑眉一挑:“倾宇没有什么话要对我本帅说?”

    无双静静看着他。

    无双的国士,最擅长揣度人心,猜对了别人的心,却猜不透自己的。

    执着的少年,喜欢将心裸剖给爱人,明知自己所做的一切,未必能得到那个人的轻轻一顾。

    如此这般的轮回。

    终于,白衣少年轻轻道了一句:“一路平安。”

    只有这些?

    方君乾苦笑:以他那推一下走一步的性格,自己不主动点是不行的。

    仍然是那副慵懒邪魅的模样,依旧是那种吊儿郎当的语调:“对了,本帅送给倾宇的桃木簪倾宇还在吗?”

    “在。”平缓无起伏的语调,心下却是奇怪。

    无双不知方少帅为何忽然有此一问。

    “唔~”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狂放带着邪气,

    不羁带着邪气,

    至于那点若有所思,也带着点邪气。

    他言潜意深道:“本帅希望,有朝一日能替倾宇亲手戴上这支桃木簪。”

    说罢跳上直升机,挥挥手朝他灿烂一笑:“我走了!”

    无双默默地目送。

    在机舱大门被缓缓关上的那一时,

    在方君乾看不到的那一刻,

    白衣少年水唇轻勾,微微一笑。

    瞬间,

    乍起千层涟漪,

    惊绽万顷桃花。

    惊才绝艳的白衣少年悄然一叹:

    “方君乾,你真是个傻瓜。”

    第九十三章

    从东南玉亘到东北黑河,坐直升机需要六个小时。

    肖倾宇坐在办公桌前批阅着文件,美丽的眼眸不时扫一下挂在墙上的时钟。

    还差两个小时,他便能抵达黑河了呢。

    “公子——公子!!”小疯子面无人色地闯进书房。

    无双手指一颤,心跳便漏了一拍。

    不知怎的,隐隐感觉有些心浮气躁,莫名的不安浮上肖倾宇心头。

    “公子,倭桑飞机轰炸黑河飞机场,东北王恰好等在机场接人……当场死亡。”

    霎时天昏地暗!

    无双怔怔起身,感觉自己的声音都在发颤:“你说……什么?”

    以最快的速度踏上前往东北的路途,无双还是不敢相信这个死讯。

    那个慈祥的父亲,不久前才刚和自己通过话,怎么可能就这么……去了?

    方君乾呢,有没有受到殃及?

    世事无常,死生无常。

    父子重逢的喜悦,谁料会变成天人永隔的悲剧!

    等无双赶到方家大宅之时,已是第二天清晨。

    又是一宿未眠。

    恍惚间,无双已下了车。

    方府大门两旁坐落着一对石狮子,威武狰狞,气势非凡——由于家主之死,原本悬挂在屋檐上的红灯笼早换成了两盏白灯笼。

    大门两旁肃立着两排共十八个守卫,一律披着麻布,胳膊上裹着一圈黑纱。

    前来吊唁的人络绎不绝,无双也随着客人走入方家大门。

    极目望去,前院堆放了无数花圈,层层叠叠,几让人无处下脚,吊唁的挽联更是挂满了墙壁,让人目不暇接。

    无双还未进灵堂,一个声音就传进了耳朵——

    “父亲去世,生为人子却至今还未出现,是为不孝!方君乾早已没资格继承方家家主之位!”

    “肖参谋长到了!”随着小厮一声传报,灵堂中所有人的目光“唰”的汇集到了这个白衣少年的身上。

    无双步入灵堂。

    厅分前后,中间竖了个小影壁。

    壁上黑纱遮掩,白布扎花,白幡幢幢,素纱飘飘。

    硕大的白花下,挂着方洞廖戎装英武的遗像。

    生前南征北战威慑群小,甚至连死后,一腔热血依旧灼烈。

    而今,遗像上的东北王俯视着人情冷暖,世间百态。

    笑容微微有些冷漠讥诮。

    白衣少年淡淡上香,鞠躬,平静的表情甚至看不出一丝悲怆。

    他的动作,有一种极为动人的韵律,

    连他拖在地上的影子,都恍惚成了鸟醉花影。

    原来这世上真的有一种人,美到连影子都会有神韵。

    抬头,环视了一下灵堂中人。

    无双已认出刚才说话之人便是方君乾的姑父,方水华的丈夫齐章国。

    灵堂里有很多人,却独独没有方君乾。

    无双拜祭完毕后,便被方水华请到了内院说话。

    开门见山便是一句:“肖参谋长知不知道君乾此刻身在何处?”

    见无双摇头,方姑姑彻底绝望了。

    她颓然落座:“方家祖训第一条,尊老敬祖。如果查实家族继承人有不孝父母、不敬祖宗之言行,由家族长老共同商讨后,如有半数以上的长老赞成,那么他们就有权剥夺君乾家主继承人的资格。“

    方姑姑叹了口气:“肖参谋长,实话跟你说了吧,自大哥出事后君乾还没在方家出现过,方家几大长老已对他非常不满!”

    无双公子依旧淡然寂寥,只静静看着庭院里的花朵悠然飘落。

    “这几个希望少帅做不成家主的人里,是否也包括方姑姑您的丈夫——齐章国先生?”

    方水华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很难看。

    白衣少年笑得温雅清贵,只不过那一双如黑曜石般的眼珠如浸在碎冰里,

    亮晶晶,冷飕飕。

    黑白分明中透出一抹子森冷的讥诮。

    鹊巢鸠占,外戚夺权——东北王尸骨未寒,这般黑暗肮脏争权夺势的宫廷戏码,竟在方家大宅悄然上演。

    “肖某只想跟姑姑你说一句——就算此刻东北内忧外患风雨飘摇,他也还是姓方。”

    那声音清清淡淡,然而词锋竟也是尖锐如许:“有些东西注定是少帅的,谁都夺不走。就算少帅不想要,有肖某在,也轮不到他们插足。”

    无双的手下终于打听到方君乾的所在之处,肖倾宇听后二话不说就前去寻人。

    他知道,此刻方君乾的处境,极度危险。

    当无双费劲千辛万苦找到他时,他却独自坐在一个不知名的小湖边,对影成双,孤寂伶仃。

    “方君乾——”

    肖倾宇轻轻地唤着他的名,那声音,极轻极轻,宛如花落雪地。

    方君乾闻言一怔,缓缓回头,朝他寂静一笑。

    吐出一句:“我就知道第一个找到本帅的肯定是倾宇。”

    他知道他一定会寻到此处。

    除了你,再不会有第二人。

    “倾宇,这个湖是我爸经常带小时候的我出来钓鱼的地方。”

    碧水荡漾,波光粼粼,湖水清可见底。

    “他总是坐在这块地方钓鱼,我嫌闷,就在旁边捣乱搞破坏,老害得他无功而返。”

    “可即使这样,他每次钓鱼的时候还是会带上我。”

    “我是他唯一的儿子……他那么疼我……”

    “我却连他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

    “倾宇,”少年捂住眼帘,隐约感觉有温热液体即将倾斜流下,“我什么都不想去当,什么都不想去管……我不要方家家主之位,我只要他们把我爹还来!”

    “方君乾……”心中蓦地一酸。

    白衣少年蹲下身,跪在他面前。

    世界瞬间变小,小得只剩下自己,与抱膝坐在对面的那个男人。

    理智叫嚣着方君乾话中的任性与幼稚——

    无双很清楚,如果方君乾放弃继承权,损失的不单单是方家的助力、东北军的支持,

    万一齐章国等人真的掌控了方家大权,方君乾这个正统继承人绝对是他们头一个要铲除的对象。

    可能,他们很难活着走出东北。

    明明极不清醒,明明极不理智。

    然而,那个男人黯淡无光的眼神,让无双缴械投降。

    习惯了他灼烈邪魅的笑颜,举重若轻的潇洒,满不在乎的雍容。

    肖倾宇何曾见到过,

    那个永不言败、笃信“我命由我不由天”的少年元帅,

    蜷缩着身子,

    每个毛孔都流露着忧伤,

    连眼泪,都流不下来的绝望。

    如此这般

    脆弱无助……

    无双缓缓地,将他揽入怀里。

    紧紧地,拥抱住他。

    轻轻地,将他的头颅捺在自己肩窝。

    “方君乾……放心,有我在。肖倾宇一直在。

    “有肖倾宇在的一天,谁都别想伤害你。

    “你不是一个人呀,你还有我。

    “无论前路有多么坎坷,

    “就算整个世界都背弃了你,

    “肖倾宇也会一直陪着方君乾的……”

    第九十四章

    无双在东北王墨香满溢的书房里,提笔,用饱蘸浓墨的紫毫在滑腻的宣纸上缓缓落下一个字——

    劫。

    闭起眼,想了一会儿,

    再度挥毫,

    檀木书桌上的宣纸再次落下墨痕——

    缘。

    方君乾终是没有回方家。

    肖倾宇也没有勉强。

    知道他心乱。

    知道此时的方君乾如同一块被人敲打了几千几万次的磐石,再稍微加点压力,便会崩溃碎裂。

    所以当方君乾提出想在黑河市四处走走时,自己二话不说就答应了。

    调出睚眦军最精锐的保镖暗中跟随、一路保护,便由着他一去不回。

    至今,无双想起那个男人的眼神还是会觉得痛。

    门外有一道窈窕黑影踌躇徘徊,似在犹豫要不要推门而入。

    “方姑姑既然来了,就请进吧。”

    窈窕黑影似乎一惊,踟蹰片刻,终是推开了书房房门。

    无双再一次与方水华见面。

    相比上一次,那个明丽飒爽的女人此刻黑纱裹膊,胸口别着一朵素雅的小白花。

    红艳的唇瓣此刻淡染星霜,憔悴暗生。

    见了无双,方水华勉强笑了笑:“肖参谋长,在这儿住得可还习惯?”

    白衣少年淡雅颔首:“有劳姑姑费心了,无双一切安好。”

    方水华的眼睛有点红肿,显然刚哭过。

    “为家兄的事耽误了肖参谋长这么长时间,方家实在过意不去。肖参谋长日理万机,我们也实在不好意思再耽误您的行程……”

    言辞委婉,言下竟有逐客之意。

    无双淡淡道:“叨扰诸位多时,肖某实在过意不去。请诸位放心,少帅决定之时便是肖某离开之时。”

    言毕,

    白衣少年抬头远眺书房窗外的天空。

    墨云压顶,风雨来袭。少年略显苍寂的雪白面颊,高傲美丽得让方水华心惊。

    在他惊鸿一瞥的注视间,蕴藏着刀锋般的锐利。他问:“方姑姑,如果您的丈夫想夺取您侄子的地位,你会帮哪边?”

    山风呼啸满楼,刮起桌上雪白宣纸如蝴蝶般轻舞飞扬。

    东北王的书房内,死一般的沉默。

    肖倾宇微微一笑:“我明白了。”

    这便是方水华的答案。

    “你太聪明……”方水华忽然开口,她盯着他,“我早劝过君乾不要太信你,要不迟早栽在你手上。”

    “他不会听你的。”白衣少年垂下头。

    长发遮住了他的眼,

    也遮住了他眼中不诉离伤的醉意。

    “他信我,就如我信他。”

    “你不会明白女人在方家的地位!”方水华忽然狂躁起来!

    宛如被人扎了一针,胸口剧烈疼痛起来,语气中充斥着愤懑与不甘!

    “无论如何出众出色,女人永远不会在方家得到重视,等待我们的最终结局就是被为家族利益牺牲,嫁给陌生人为家族联姻。运气好的话嫁一个好丈夫,运气不好这辈子都毁了。”

    她恨声!

    “我不服!”

    “我要改变它!”

    “凭什么我们的命运要被别人所掌握?”

    “凭什么女人在方家就注定不能出人头地?”

    “凭什么方家家主一定要是男人,而不能是女人!”

    “大哥很疼我,我也很疼君乾,是,这没错!但他们能做到的事,我也同样能做到!”

    无双淡淡表示同意:“您先生齐章国自以为很了不起,其实论城府,他跟你比起来差多了。”

    “就他?”方姑姑鄙夷地笑笑,不予置评。

    “肖参谋长,你说是不是很不公平?论手段、论计谋,我方水华哪一点比不上我大哥!?”

    无双淡淡一句:“胸襟。”

    方水华面色惨变!身子犹如筛糠般不住颤抖起来。

    一针见血。

    有时候,无双的话简单直白到伤人。

    见她这般模样,肖倾宇的语气也不由柔和下来:“少帅曾对肖某说过,他幼年丧母,您对他视如己出,疼爱他到无以复加。您是他姑姑,却同时也是他的母亲与姐姐,甚至连您的亲生儿子都没他这般被您视若珍宝。”

    他的表情弥漫着真挚的忧伤与细腻的情感。

    方水华反问:“那你呢?肖参谋长在此事中又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

    白衣少年静静望着她。

    神情如夜风袭俩,幽吟浅唱。

    怅然情殇。

    “现在是少帅最虚弱、最需要帮助的时刻。”

    “肖倾宇会一直站在他身边,因为他需要我。”

    “大家也看到了,东北王尸骨未寒,方君乾身为人子却始终未曾露面,光这一点就触犯了方家祖训。”

    “我建议,召开方家长老会议,剥夺方君乾家主继承权!”

    话音刚落,一个清清淡淡的声音便悠然响起。

    “肖某不同意。”

    齐章国一下子变了脸:“肖参谋长为何不同意?”

    其实齐章国想问的是:你凭什么不同意?你有什么资格不同意的资格嘛!

    雪衣公子好整以暇道:“没有理由,不同意就是不同意。”

    “肖参谋长,”齐国章怒极反笑,“我方家敬您是贵客,礼让三分。但客人终究是客人,还是需要有一点身为外人的自知之明的。”

    “也就是说,不是方家人就没资格对方家家事指手画脚了?”

    齐国章皮笑肉不笑:“话虽不能这样说,但方家家事的确不好让外人置喙。”

    哼,算你有点自知之明。

    “原来如此呀……”无双公子低低说了句,仿佛自言自语。

    忽的展颜一笑,灿若夭桃,灼灼其华——

    “很不巧,就在几星期前东北王收了肖某做义子。”白衣少年展开当初东北王寄给自己的那份契约,白纸黑字,指纹签名,分分明明,“齐先生,让您失望了。”

    齐国章完全没料到肖倾宇还有这手!

    这样一来,无双不但不是外人,反而算是方洞廖半个儿子,也算半个方家人!

    齐章国一时竟无法反应,过了半响,才记得要拍案而起:“这是假的,一定是伪造!”

    白衣少年淡淡一笑,满目讥诮:“齐先生如若不信,可找专业人士来验明契约真假。”

    齐章国一下子失了言语:以无双的周全缜密,既然敢拿出这张纸来,就不怕别人质疑检验。

    可是……

    齐章国哭丧着脸:他们是什么时候做了结拜父子的呀,为什么事前一点风声都没有?

    怪只怪方洞廖与肖倾宇都是低调之人,平素不喜张扬。

    原本东北王是想等无双到达东北后再大肆操办酒宴,告知天下自己喜收义子,不想天人永隔,再也没有了机会。

    所以此事除了方君乾,没有第四个人知晓。

    无双长身而起,森冷剑芒在他眼中狠戾划过,刺痛了宵小者的敏感神经。

    “肖某身为东北王义子,方少帅义弟,从现在起,少帅在方家的事由肖某全权做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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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十五章

    此刻,方家最德高望重的方亭匀长老颤颤巍巍站了起来,开口道:

    “君乾是方家几百年不世出的奇才,将担起振兴我方氏一族的重任。若是因此一蹶不振,未免可惜。”

    方长老是从小看着方君乾长大的,终是于心不忍:“这样,我们等到东北王‘头七’之日,如果到那时方少帅还不出现,就算主动放弃方家家主之位。”

    一锤定音。

    头七,便是亡者去世七天之日。

    夜深,

    人静。

    东北王的灵堂中,有一个少年跪在蒲团中。

    无双伸出素手,将一顶精美的帽子放入火盆中。

    火苗噌的一下窜上来,吞噬了帽子。

    这是无双原本打算送与东北王的帽子,准备在拜干爹的仪式上亲手送与方洞廖的礼物。

    而今,再也没有机会送出去了。

    这顶帽子,只能通过这种方式,捎给黄泉之下的方洞廖。

    火苗吞吐着、席卷着,看着帽子在一团火光中软化、焚烧、最终燃成一地灰烬,化作袅袅青烟。

    义父,您一世英明,可曾料到方家会落得今天这般四分五裂的地步?

    可曾料到,正是您的亲人,给了君乾致命一击?

    义父,您说人这一生,究竟什么最重要?

    是不是只要他幸福,怎样都好?

    没有人回答他心中的疑问。

    影壁上东北王那戎装英武的遗像,淡淡的笑着。

    风过无痕。

    睚眦队队长刘楚飞侍立在侧,向无双汇报情况:“齐章国最近大肆联络东北权贵,蠢蠢欲动。若是明天少帅还不出现,那么等齐章国把持了方家大权,少帅怕是……”

    无双拍了拍手,站起来,飘舞的灰烬如有灵性般避开他的如雪白衣:“怕是什么?”

    刘楚飞窥见无双面目沉静,竟无一丝担忧之意,不由心下纳罕。

    只得斟酌再三,小心翼翼回答道:“怕是……凶多吉少。”

    无双点点头:“楚飞是在担忧我等无法安全离开黑河?”

    睚眦队队长刘楚飞恭谨地说出内心忧虑:“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既如此……”幽幽火光在火盆里跳跃,映得绝美的面庞明明灭灭,捉摸不透:“都杀了吧。”

    “什么!?”刘楚飞惊呼一声!

    “不能掌控的力量,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

    暴力的人,往往胆小怯懦。

    因为他们缺乏自信,只能凭拳打脚踢让人听命于自己,顺便掩盖自己的本质。

    真正自信的人,他们什么都不缺,根本不会担心自己的话不被人所接受。所以他们表现得温文儒雅,彬彬有礼。

    温雅才是最高层次的暴力。

    明天,便是东北王的“头七”之日了。

    无双侧身而卧,躺在床上。

    却是辗转反侧、心绪不宁:他呢?

    他此刻又身处何方?

    无双闭着明眸,心下却是一片清醒:不知他现在可好……

    残月升,骤起寒夜风。

    无双顿觉凉意满衾,不由拉了拉盖在身上的锦被——不知不觉中,天已转凉了。

    忽然听到咯吱一声,房门被拉开。

    一个修长的黑影立于门外。

    霜白的月光洒在他的脸上,如斧砍刀劈般鲜明的轮廓,竟是方君乾。

    他不说话,径直走到无双睡着的床榻边,静静背对着他躺下。

    无双素来浅眠,怎能不知?只是任由他在自己身旁睡下,彼此心照不宣。

    他的身上带有仆仆的风尘,霜夜的冰冷。

    “倾宇,”那个男人背对着自己,轻轻道了句,“好冷呀……”

    心在霎时被刺痛。

    下意识地想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他,却宛如被烫着一般缩回手。

    肖倾宇的体温,向来低得吓人。手是冰的,身子是冷的,眼神是利的,甚至连呼出的气息也像清晨寒冬的空气。

    非但不能暖人,反而会冻人、刺人、伤人。

    无双简直痛恨起自己来:为何在他最需要温暖的时候,自己竟连最后的温存都无法给予……

    “倾宇,我说了你不许笑哦。”方君乾平静一叹,“我发现天下虽大,却并没有方君乾的容身之所。所以只好回来了。”

    无处栖身,无家可归。

    无双温柔回答:“肖倾宇不是一直在这里等你吗?”

    除却你,何处是我的归程?

    “嗯,是呀。”低沉磁性的声音透着一股撒娇的意味:“还是倾宇身边……最温暖……”

    肖倾宇只觉一个石轮在心里狠狠碾过:温暖……吗?

    都说公子无双是一块融化不了的千年玄冰,有时连自己都会自我厌恶……方君乾为何你还会觉得温暖?

    “在外面游荡了几天,好累呀。”那个男子不曾回头,只倦倦地笑着,语气却是一如既往的惫懒,“倾宇,我要睡了。”

    “睡吧……等一觉醒来,一切都会变好的。”

    无双躺在床上,感觉到他正安然无恙地睡在自己身边,心便不由自主地被填满。

    白衣少年悄然阖上眼。

    小轩窗外,悬挂的不是幽月,而是情人的眼泪。

    一阵压抑的低泣,携卷着铺天盖地的哀伤,叩醒了无双荒凉的梦境。

    肖倾宇悄悄转了个身。。

    那个背对着他的男人,在哭……

    时断时续的饮泣,痛失至亲的哀鸣。

    往昔意气风发不可一世的南统军少帅把自己的身子蜷成一团,像个孩子般在睡梦中哭出了声。

    “不要看。”

    无双柔声答应:“嗯,我不看。”

    “我哭起来的样子一定很难看……”他哽咽着,泣不成声,“男儿流血不流泪,我以前从来不哭的……倾宇,就这次,就这次让我哭一下……”

    蓦然回首,这两个绝世少年竟已都是父母双亡,孑然一身。

    无双什么也没说,只是伸出手,紧紧环住方君乾的肩膀。

    手背忽然一热,是他的眼泪滴落在手上,烫得灼人。

    那天夜里,少年放任了自己的泪水,了心头的绝望与悲伤。

    那天夜里,他默默陪在他身边,一夜缱绻相拥。

    爱到极致,放弃一切,最终投降。

    无双将脸紧贴着他浓密柔软的黑发旁,轻轻搂紧了他:

    “方君乾,

    “等事情结束了,我们便回玉亘……

    “东北军、方家财产、家主之位……不要了,我们都不要了……

    “只要你开心就好……”

    第九十六章

    翌日清晨,无双悄然睁开眼睛。

    被褥余温犹存,然而睡在身旁的男子已不见踪影。

    仿佛那个午夜潜入,压抑泣泪的男子,只是自己的黄粱一梦……

    见到公子时,刘楚飞东张西望:奇怪,怎么不见少帅?昨晚明明看见少帅回来了呀!

    无双负手遥望着方府大厅。

    大厅中人员进进出出,方家有头有脸的人物汇聚一堂。毕竟今天的会议是决定方家未来盛衰的大事,无论嫡系还是外戚,谁都不敢缺席。

    “都已布置妥当了?”

    刘楚飞沉声道:“就等公子一声令下了。”

    以摔杯为号。

    睚眦队员早已潜伏于门外,严阵以待,只待暗号响起便破门而入,大开杀戒。

    杯破,意味着人亡。

    “公子!”刘楚飞忍不住抬头,“您这样做,少帅说不定会恨您。”

    无双头也不回,淡淡回了句:“恨我总比在这儿丢了性命强。”

    说完,云袖轻甩,径直走向大厅。

    仿佛是走向自己的宿命。

    直到,黑压压的屋檐慢慢吞噬了阳光中的无瑕素影。

    那么此时此刻,方君乾又在何处呢?

    答案是:他在墓园中。

    这是方氏子孙的私人墓园,凡方氏族人,死后皆要葬于此处,供后世子孙吊念瞻仰。

    这里葬着方君乾的母亲。

    小时候,每当父亲带自己前来拜祭母亲时,就会指着母亲墓旁一处提前建好的墓|岤说:“小宝,等我死后就会埋在这里哦,跟你妈妈住在一起。”

    生同寝,死同|岤。

    方君乾知道,父亲的英灵此刻定然在这里,跟母亲在一起。

    少年元帅将半瓶烈酒倾洒于地:“爸,这是你最爱喝的‘烈血’,孩儿今天给您带来了。”

    男儿饮酒如饮血,如刀割,如火烈,赤胆忠心杀破狼,笑谈渴饮敌雠血,酒名“烈血”。

    “孩儿不孝,在您生前没尽过几次孝心,直到您过世了才记得把酒带来。”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孝而亲不待

    ——人世间最遗憾悔痛的事莫过于此。

    内心哀痛,方君乾仰头灌了一口“烈血”!

    酒入愁肠,如钢刀刮着五脏六腑,火辣辣的感觉让人一凌!

    豪气激起,剑气上涌。

    少年忽然扬声高歌起来——

    “苌弘化碧玉,烈血照丹心,

    “一身铁骨志凌云,万人丛中敌。

    “天狼啸圆月,三军陨将星,

    “万里河山同一哭,日月共悲鸣。

    “古今功过惘,转身白头稀,

    “勇决信义流百世,策吾慷慨行。”(随口胡诌之)

    歌毕,陵园内青松柏木霎时沉静,停止了沙沙的悲鸣。

    愀然无声,万籁俱寂。

    “您一生谨慎小心,派飞机接我回家又是您临时起意,极度机密。若非有内鬼出卖,倭桑怎么可能得知您在机场接机?”

    方君乾面色铁青,沉声道:“那些害你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还有一件事——”少年忽然有些扭捏起来,“爸,如果我说我爱上了倾宇,你会不会打我啊?”

    自然,没有人回答他。

    他的嘴角再度勾起那邪邪的笑意,自说自话:“喏,你不说话就是默许了呀!”

    风轻轻地刮过树梢,吹走了慈父的音容笑貌。

    方君乾就在父母合葬的墓前,讲述着自己的离合悲喜。

    当他说完“幸而今生有他相伴,也不枉来这人世走一遭。”这句后,便陷入了沉默

    不知不觉中,已过了一个时辰。

    “爸,我要走了。”

    有些责任,不得不担负。有些事,不得不去做。

    伤心过后,重拾心情,便要振作,便要起航,便要继续前行。

    这是人逢乱世的身不由己,也是绝世双骄的宿命。

    无数人等着看他跌倒,看他落败,看他一蹶不振。

    这般敏感的时刻,他更不能授人以柄。

    “方君乾是不会就这么倒下的……谁想击垮我,我就先将他打入十八层地狱;谁想加害我,方君乾必将让他们付出惨痛毕生的代价!”

    方家大院内。

    一干人正为是否剥夺方少帅的继承权而争论不休。

    其中立场最坚定、表现最活跃的当数齐章国同志。

    “今天是方大哥头七的大日子,方君乾居然连看都不来看一眼,不忠不孝,枉为人子!”斜眼看着无双,“如果肖参谋长还要替他说话,那么齐某也就无话可说了。”

    “子时未过,尚未定论。”

    无双公子眉目含笑,温雅优柔。

    却不尽然,因为那笑容有杀气,像藏在剑鞘中的绝世神兵,韬光养晦下自蕴锋芒凌厉。

    此刻方亭匀长老注意到一个细节——

    齐章国虽占尽优势咄咄逼人,仿佛不把人逼到绝境死地便誓不罢休的模样,实则双手紧握成拳,额头青筋暴跳,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公子无双。

    过度关注别人的反应便是一种难以掩饰的紧张。

    反观这个彬彬有礼惹人好感的白衣少年,淡然谈笑间,拿在手中的茶盏一直很稳,杯中的水竟连一丝波纹也无。

    这少年——了不得!

    方亭匀忽然升起一种感觉:五年之后,华夏国便是这个年轻人的天下!

    有些人目光远大,有些人鼠目寸光。

    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像方亭匀这般阅人多矣、见多识广。

    齐章国此刻心中快意无法言表:一旦方君乾放弃了家主之位,自己与方水华所生的儿子最有可能被挑中作为下任家主,儿子年纪尚幼需要父母照顾,到时“挟天子以令诸侯”,独揽方家大权指日可待!

    齐章国笃定道:“还用得着等到子时吗?方君乾不会来了!”

    无双蓦然一叹,盯着手中的茶盏,冷笑:你还是祈祷他来吧。他不来,今天就是你的死期。

    大势已定,齐章国志得意满,随口讥讽道:“嘿嘿,是方君乾自己不要这家主之位的,怪得谁来?”

    忽然一个慵懒的声音在门口响起:“是谁说本帅不要这家主之位了?”

    所有人惊讶抬头,却见一个修长的身影抱臂斜倚在门框边,由于逆光的原因,竟看不清他的脸。

    只觉这个人一出现,天地就为之灼烈耀眼。

    第九十七章

    “该死的小兔崽子!混帐东西!”

    齐府内,齐章国正破口大骂方君乾同学,阴森森赌咒:“这小兔崽子敢坏老子大事,老子迟早有一天要把他——”

    “要把他怎样?”

    齐章国面色一变,却见方水华从假山后施施然转出来。

    齐章国呶呶道:“没……没什么?”转而又想到自己在一个女人面前示弱太丢男子汉大丈夫的脸,又挺直了腰杆,“反正不关你的事!”

    “的确不关我的事。”方姑姑淡淡道,“反正我两不相帮。”

    两不相帮?

    齐章国嗤笑一声,旋即换上一副情深意重的模样:

    “水华,你不是一直痛恨方家的家规吗?何况我们是夫妻,正儿都有七岁大了,你不帮我帮谁?”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君乾出现了,方家承认了他的家主之位,再过两天便是方家家主告天祭祖的接任仪式,你输了……”

    齐章国大吼一声:“我不会输!我也没有输!我齐章国现在也不怕告诉你,我手中还有一张王牌没出呢!”

    这张牌一出,别说方君乾当不上家主,只怕到时他在政界军界都没有立足之地!

    他眼神凶狠,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方君乾、肖倾宇,我本不想赶尽杀绝,是你们逼我……

    方水华冷冰冰泼了桶冰水:“你手中有没有王牌我不想管也管不着,但我的底线是——你可以将君乾赶出方家,你可以独占东北,但你绝不可以毁了他。”

    1946年六月十九日,农历五月初八,

    贪狼星主北,利南行。此日,宜祭祀、宜议事、宜嫁娶,诸事大吉。

    而方少帅的家主继任仪式就定在今天。

    当方君乾穿上家主继位的长袍礼服,盛装出现在祖庙时,所有人都只觉眼前一片闪耀,瞬间有种被蛊惑的错觉。

    这祖传的礼服竟像是为他量身定做一般,细致熨帖,无懈可击。

    肖倾宇知道他穿西服很好看,却不知他穿古典长袍时也别有一番风味。

    黑色的衣描绣着金色的龙,华丽而张扬,并透露出一种凌人的霸气,气势夺人。

    他就这么缓缓走进祖庙的正门,腰间缀着的环佩相互碰撞、叮咚作响,宛如远古的君王从时空中缓缓走来。

    方君乾,仿佛一夜之间脱胎换骨。

    走过来的方君乾看见他,抬眼挑眉,朝他轻轻一笑。

    就在那一笑中,肖倾宇发现了掩在波澜不惊下的那一点孩子气。

    忽然,有种心疼的感觉。

    那个叫方君乾的男人,终是走上了这条不归路。

    他再不能停止飞翔,除非身亡。

    “……对不起。”无双喃喃道,“对不起……”

    方君乾面对祖庙中列祖列宗的灵位,屈膝下跪。

    方家大长老方亭匀将右手放在他的头顶,苍老空灵的声音缓缓响起:“方家第十一代嫡系子孙方君乾,吾以祖先之名训示,从今往后……”

    “慢着!!”平地惊起一声雷,“方君乾没有资格担任方家家主!”

    众人大哗,纷纷转过头去看这不识相的人是谁。

    却见齐章国排众而出,径自走到了绝世双骄的面前。

    肖倾宇表情淡漠,方君乾似笑非笑。

    方亭匀只觉一阵气结:这人真是不识大体不分好歹,居然敢在这种重大典礼搅局!

    只听方长老一声喝斥:“继位大典岂容喧哗,还不速速退下!”

    齐章国不但没退下,反而逼上前几步:

    “齐某不是为了一己之私,而是为了方家声誉着想!至于为什么不同意——这就要问方少帅和肖公子了。”

    齐章国转向绝世双骄:“别以为自己做下的事没人知道。也不要以为只要杀了人灭了口,就可以高枕无忧了。

    “肖参谋长,你的大伯,萧励才你总还记得吧?

    “他现在人在美利坚,早把你们俩的丑事告诉我了!

    “没想到呀没想到,堂堂南统军少帅跟国统军总参谋长,居然枉顾礼法悖离人伦,沾染断袖之癖!

    “各位长老,你们说,这样的人有什么资格做方家家主!?”

    ——毁灭性的打击!

    所有人都被这个消息惊呆了,震住了,一时间议论纷纷都不敢相信。

    “不会吧?”

    “一定是谣言,这怎么可能!?”

    有不少人斥责齐章国为夺取家主之位不择手段,居然在继承仪式上空|岤来风谣言中伤。

    齐章国j笑:“是真是假,你们自己一问便知——方少帅,你敢承认自己的心吗?”

    方君乾闭着眼,跪于蒲团上。

    他的面前是千千百百祖先的灵位,他的身旁是位高权重的长老,他的身后是衣冠楚楚的贵宾。

    一双双眼睛都在看着那个沉默不语的少年元帅。

    其实,只要他一句否认,所有人都会相信他的无辜。

    可是——

    “有何不敢?”

    方君乾霍然立起!风吹得他宽大的黑袍猎猎作响,栩栩如生的金龙张牙舞爪,几欲破衣而出!

    “方君乾此情苍天为证,日月可鉴!”

    “好好好,真是感天动地呀!”齐章国阴森森笑了笑,明知故问,“肖参谋长,你可都听清楚了?”

    见他将苗头指向了无双,方君乾冷声道:“齐章国,一人做事一人当。是本帅私下爱慕公子无双,肖参谋长对此毫不知情。”

    台下一个孩子忽然拾起地上一块石头,猛地掷向白衣少年!

    “倾宇!”

    方君乾横身挡在他面前,被石头砸中,描金飞龙上顿时出现污渍点点。

    一个童稚的声音突兀地喊起来:“打死他们,真恶心!”

    被石子砸中自然不算什么,伤人的是孩子的那句话。

    方水华一个箭步冲到孩子面前,毫不犹豫地甩了孩子一记耳光!

    “娘……娘亲。”那孩子才六七岁大,被方水华一个耳光打懵了,捂着红肿的右颊,委委屈屈地哭出了声。

    方水华冷冷道:“谁叫你说这句话的?”

    孩子嚎啕大哭:“呜呜呜,是爹爹啦!是爹爹教我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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