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尽天下-乱世繁华 外传第12部分阅读
倾尽天下乱世繁华 外传 作者:rouwenwu
痛:“你——”
他的话吞没在模糊的唇齿间。
被吻得几近窒息,肖倾宇头昏眼花,脑海里一片混乱,丝毫没了平时的自若冷静。
公子无双千算万算,唯独算错了方君乾在明知必死之后的反应!
那一刻,方君乾想,这一生已经值了。
紧抱他闭上双眼,等待死亡的降临。
预料中的粉身碎骨却没有如期到来。
炸药冒出白烟,在地上转了几圈后便毫无动静。
寂静的大剧院,落埃无声,只剩下三个人此起彼伏的喘息与吸气。
静静伏在无双肩头,方君乾察觉到了这出人预料的局势发展,慢慢睁开眼。
小泉纯子跌坐在地,看着这两个至死都要相拥的人。
想起他曾对自己坦言:“方君乾已有意中人。”
此时此地,她终于明白了当时他眼中的绝望从何而来。
“好极了。”小泉纯子如梦呓般吐出那三个字。
突然又哭又笑!
“方君乾,你真是好极了!”
第五十一章
小泉纯子死了。
正中心脏,一枪毙命。
肖倾宇眼神锐利,面如沉水。他右手拿着一把枪,枪口还在冒着轻烟。
目睹了这种事,小泉纯子不能不死。
无双抬头,冷冷盯住面前默不作声的方君乾。
“对不起。”他轻轻对他说。
就像一个犯了错想法设法逃避家长责罚的孩子。
他道歉,是因为他的感情造成了无双的困扰。说到底,方少帅还是有点心虚的。
“肖某说过,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眼中杀意涌动。手如霜雪,食指轻扣住手枪的扳机,抵在方君乾的胸口上。
此刻的肖倾宇,像一把出鞘神兵的的剑气,浑身上下散发着危险的气息。
方君乾早就知道,肖倾宇是开了锋的利刃,是碰不得的。一碰,便是皮破肤裂,鲜血满手。
明明是长于绝壁的空花,他偏偏要去接近、光赏、采撷。哪怕一脚踏空,从万丈悬崖上失足跌落,尸骨无存。
“倾宇。”满是伤痛的声音,“我骗不了自己,我喜欢你——”
“不许!”冰冷的枪口顶住他的心脏部位,无双眼神犀利起来。
方君乾勾唇一笑:“我喜欢你是我自己的事!除了方君乾自己,没人能说不许。”
他这人就是这样,勇于认错,死不悔改。
“或许还有另一种解决方式。如果倾宇杀了我,方君乾就不可能喜欢你啦。”
“你以为,我不会?”肖倾宇是堂堂正正的男人,谁也不能践踏他的尊严,纵然那个人是方君乾!
感到了无双身体瞬间透出的冷冷寒意,以及这要命的骄傲。
可是……
那个人是方君乾呀。
那个曾在七岁那年递给自己一串烤雀的方君乾,那个为了自己被迫离京与国统府反目的方君乾,那个笨的怎么也吹不好埙的方君乾,那个曾说要保护自己的方君乾,那个将倭桑军刀当做礼物送给自己的方君乾,那个将小弈视为亲弟的方君乾,那个缠着自己要自己包饺子吃的方君乾,那个亲手做桃木簪送个自己绾发的方君乾,那个总在寒冷冬夜温暖自己的方君乾,那个喜欢八卦却不许别人编排自己的方君乾,那个哀伤地对自己说“我骗不了自己,我喜欢你——”的方君乾。
无欲则刚,心平则静。
这是无双最引以为傲的冷静超脱。
而今,无波无澜的心境竟被毫无预兆地搅乱。
心口莫名地痛起来。手也在微微颤抖。
“砰”的一声枪响!
子弹从方君乾鬓边擦过,在少帅身后的墙壁上留下浅浅的弹痕,如果那石壁会流血,定然也要叫痛的。
方君乾似乎还能闻到枪膛与子弹摩擦所产生的淡淡硝烟味。
月光很凉,从大剧院的圆顶玻璃照进来,洒下一地的霜。
无双右手持枪,在他胸口轻点三下,宛如连开三枪。
随后,肖倾宇摊开手,手枪从他掌心滑落。
转身,甩手就走。
幽幽丢下一句:“方君乾,你真是我命中的劫。”
他是他的孽缘,他的劫数,他命定的魔。
一张细腻宣纸平铺在无双的办公桌上。
搁下笔,肖倾宇怔怔盯着眼前的白纸黑字。这是小泉纯子宁死都不愿交出的绝密情报,如今,一字不漏地浮现在无双的笔下。
她不该将那封密函抖开在肖倾宇面前的。
公子无双聪慧绝伦过目不忘。
虽匆匆一瞥。
虽只一眼,却也够了。
想想或许都觉得可笑,居然在自己认为大局已定尘埃落定之时,他会冲上前吻住了自己。
那一吻,完全打乱了他的所有部署计划。也让他至今难以面对心乱如麻。
为什么偏偏是方君乾?
肖倾宇问自己。
如果换了别人,他定会毫不犹豫拔枪开枪,让那人血溅五步死无葬身之地。
可是,那人是方君乾……让他哭不得笑不得,爱不得恨不得,痴不得怨不得,杀不得留不得的方君乾……
那最后的一吻,那最后的深情或许也是一种绝望吧。对这种禁忌之情的绝望。
肖倾宇不是个喜欢逃避的人。可这次,他真希望这一切是一场梦,一切都没发生过。
他是方君乾,他是肖倾宇。
与千年前的绝世双骄同名。
世人都说绝世双骄绝世无双。
绝世无双……
是不是意味着,绝世双骄注定无法成双。
一直以来,肖倾宇便是如此诠释“绝世无双”的。
七岁初见,他莫名其妙地夺去了自己初吻,让自己记恨了整整十年。
再度相遇,他不由分说就将桃枝塞进自己手里,张扬霸道地让自己一眼认出了曾经的身影。
如果没有方君乾……
无双这样想着——
如果没有方君乾,他也许会按照余总统的遗嘱,待羽翼丰满之时杀掉段齐玉,再和余艺雅结为伉俪。
接着履行自己“救世之大贤”的使命,权掌国统府,振兴华夏国。
然后,
萧家再不敢无视这个当初被他们抛弃的孩子,会战战兢兢看自己眼色行事,不敢有丝毫怠慢。
再然后呢?
肖倾宇忽然觉得冷。
一点一点冰寒入骨……
一点一点,麻木。
没有什么斩不断丢不下舍不掉的,也就没有然后了。
第五十二章
“少帅,我们为什么要撤退!?”脾气火爆的陈振团长一甩帽子拍案而起。
方君乾带出来的手下都是狼。
无双淡淡道:“少帅刚才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小泉纯子的情报已经泄漏,不出一月,倭桑十五万大军就会逼近南七省,强攻玉亘。以我们现在的兵力,玉亘市绝对保不住。”
“可我们一腔热血!南统军里没有孬种!我们只要守住一个月,平京就会抽部队来支援我们!兄弟们都有决心守住这一个月!老百姓也会和我们同甘共苦的,没有人愿意背井离乡!”
看着陈振闪着希翼的火热目光,方君乾和肖倾宇几乎不忍心面对。
他们不敢告诉那些在前线浴血奋战的将士们——国统府不会派遣一兵一卒支援南统军。
小泉纯子的那封密函就是一纸和约。
国统府准备与倭桑议和,双方罢兵止戈。
条件就是,割让南七省。
没有人会来支援他们了。待倭桑大军一到,玉亘市便是四面楚歌孤立无援。
倾乾不敢将真相说出。
如果南统军将士得知自己一腔热血换来的只是丧权辱国的一纸和约,军心必然大乱,军志必定动摇。
方君乾不冷不淡道:“不必再说了。敌我力量悬殊,我军要保存实力。玉亘市的妇孺百姓、技术人才以及主力部队得先行撤离。
“本帅会带两万士兵断后,至于撤退的事项……将由肖总参谋长全权负责。”
“方君乾——”无双怔怔抬起头,满目难以置信。
细腻瓷杯中冒出的热气,缠绵缱绻地将那属于年少轻狂的岁月剪成数不仔细的段落。
方君乾盯着他,眼眸如星。
如果只能有一人活下来,方君乾希望那个人是你。
一爱至斯尽付笑谈:“肖参谋长与平京各大势力交往甚深,我军退往平都需有一人从中斡旋照应,肖参谋长是不二人选。”
肖倾宇看着年纪轻轻就身居高位的方君乾,只觉心中疲惫。
大黎改成了国统府,依旧是那副扶不起的样子。居然……居然需要靠一个未及弱冠的少年来支撑大局力挽狂澜。
方君乾他,甚至还没有过今年的生日。
他甚至还未满十八周岁。
肖倾宇苦笑着。
你以为凭你一人就能从万军丛中全身而退?
力挽狂澜虽说是种魄力,却也需要实力。
或许,你也知道无力回天,便思忖着跟这座城池共存亡?
说到底,方君乾的骨子里还是那样不管不顾的类型。
离开的最后的一日,肖倾宇没留下只言片语便不辞而别,方君乾也没有前来送行。
相见徒增尴尬,不如不见。
两个都是决绝的人。
怎能不知对方的想法,却只是这样心照不宣地离开,然后此生无缘。
“哥哥,我们这是去哪儿呀?”不明所以的孩子扯着无双的衣袖,看着车窗外的队伍背着铺盖拎着行李,扶老携幼行色匆匆,心头莫名不安。
大战将至的气氛让人如坐针毡紧张莫名,连孩子都觉察到了。
“没事。”无双摇上车窗,将外面的喧哗吵嚷统统拒之门外,温柔道,“哥哥带你回平京去见爸妈。”
“回平京!?”孩子立即兴奋了,拍着两只胖乎乎的小手,“终于要回去啦,小弈好想爸爸妈妈哦!那君乾哥哥呢?他不跟我们回平京吗?”
最近君乾哥哥每天早出晚归,忙得不见踪影,已经很久没来找自己玩了……
“小弈!”无双断声打断孩子的话。
小娃娃被吓了一跳,傻愣愣地看着一向波澜不惊的哥哥,大眼睛里一片惶然。
无双:“对不起……”
一阵无力的疼痛感传来,无双微微喘息着。
慢慢睁开眼。
无双的眼神不再迷茫阴郁,如月破,如星碎,亮的慑人。
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
“小弈,你已经长大了,要学会自己照顾自己。如果以后哥哥不在你身边,还有很多人会帮你……”
温柔亲了亲孩子光洁的额头,带着点歉意,带着点怜惜。
如果哥哥回不来,这今后的路,就要靠你自己了——
“少帅,”警卫员奇怪地看着他,“您不去送送肖参谋长?”
方君乾将目光从道路尽头收回,微笑。
以往无论前途多舛艰险重重,他的身边总有一抹白色如影随形。
而这次……
“他不会回来了。”
知道他无法面对。所以索性放手让他走。
“其实,挺后悔的……”
说不后悔那是骗人的。
如果没有那一吻,没有那句话,他的倾宇现在大概还在自己身边吧。
即使无法回应自己的感情,但起码还会一直陪伴着自己。
以前他曾如此决绝地说过:“肖倾宇不希望,从此与方少帅形同陌路。”
他原谅了自己一次。
而这一回,怕是真的形同陌路了吧……
如果……如果他能回到身边,即使一辈子不说这句话又有什么关系呢?
虽不甘心,但起码还能以这个自欺欺人的相处模式,一辈子在一起。
“励勤你听说了吗?南统军的方少帅不知怎么了,竟然命令部队大部分转移。也不知他发得是什么疯,那玉亘市可是东南门户,兵家必争之地,他不好好呆在那儿积蓄力量发展实力,居然还要转移部队,实在想不通。”
萧励勤皱着修长的眉,右手握拳微微在唇边咳着。
“除非倭桑大军倾巢来犯,要不然以玉亘市的易守难攻,的确不必这么劳师动众。眼下老百姓最需要的是休养生息,宇儿不可能不明白这层道理。”
这么做一定有什么理由。
萧励勤思来想去,始终没理出个所以然来。
安淑美奇怪道:“就算倭桑倾巢来犯也不必害怕呀。只要南统军坚守一个月,平京就可以抽调出大军前去支援……”
“等等!”萧励勤灵光一闪,随即一股寒意窜上脊椎骨,他怔怔望向自己妻子:“你说什么?”
“我说……”安淑美被他的森寒表情弄得一时惴惴,“我说只要南统军坚守一个月,平京就可以抽调出大军前去支援……”
是了。
萧励勤只觉后背发凉。
只要南统军坚守一个月,平京就可以抽调出大军前去支援。那为何南统军还要放弃守城退居二线……
所有古怪举动被一根线穿起,原因竟是如此简单!
怕是平都和倭京早就达成协议,要割让南七省求和,而一直拱卫南方的南统军得不到一兵一卒的支援!
萧励勤激愤之下重重一拍茶几,杯盏一跳茶水四溅!
“父亲,你糊涂呀!”
忽然,老管家匆匆前来禀报:“二少爷,二夫人,肖参谋长到了。”
夫妇二人面面相觑。
玉亘市到平京起码十天,他居然这么快就到了?
在客厅见到了久未见面的儿子。
无双没有落座,只沉静站在大厅中央。
风轻云淡的守候,淡雅温柔的寂寞。
他这么轻轻一站,便把所有光芒都聚集在了自己身上。
长高了的娃娃紧紧攥着他的衣服,乌溜溜的大眼睛满是兴奋与生怯。
“小弈!“安淑美激动地抱住萧弈。
然后,抬头略带歉意地唤了一句,”倾宇……”
无双平静地点点头:“安夫人。”
安夫人……
安淑美的手,僵悬在半空。
没资格悔恨了,是她亲手将这个纯净乖巧的孩子推离了自己身边。
那个总是用渴望的目光望着自己的孩子,那个软软叫唤自己“娘亲”的孩子,那个只要自己离他近一点就会喜出望外的孩子,早被自己一次又一次的推开伤害给亲手扼杀了。
肖倾宇着弟弟柔软的头发,淡淡道:“我把小弈交给你们了。”
“倾宇,你要干嘛?”安淑美慌了。
肖倾宇的语气,简直就像在交代后事!
白衣少年站在他们面前,笑得安然而忧伤:“如果这次回不来,我最放心不下的是小弈。现在,我把小弈交给你们了。”
一直闷声不响的萧励勤忽然开口:“淑美,你带小弈先进去。”
“宇儿,回玉亘市不会有好结果,你……真的决定了?”
“国家需要我,南统军需要我,他更需要我。”
肖倾宇心中感叹:方君乾,你终究是赢了。
爱上你,何需五年?
在某个瞬间,欣喜若狂而又措手不及的一场相遇相知,便注定你我一生一世纠缠牵连。
真真应了那句话——
第一最好不相遇,如此便可不相恋。
萧励勤哀伤看着他。
看着这个聪慧绝顶智冠群伦的无双公子,自己永远歉疚疼爱的儿子。
聪明如你或许真的寂寞太久,明知飞蛾扑火竟也舍不得丢下他。
“宇儿,不值得。”
父子二人默默凝视便已知晓对方心里的话。
“父亲,我想问你一句,当初娘亲害你深中毒瘾无法自拔,你……后悔吗?”
萧励勤:“不后悔。”
肖倾宇:“我也是。”
萧励勤一滞。
无双已经转身:“我还要在平京逗留几天,处理一切手续事项。我的时间不多了。如果我回不来,请代我照顾好小弈。”
返身。
一个结实的拥抱。
“爸,我走了。”
说完这句,肖倾宇便真的抽身离去,再也没有回头。
午夜时分,挥手告别,踏月而去,是无双公子一贯的风雅。
第五十三章
“我一直在等你回来。”
清亮的月光默默从云层洒下来,大街上空荡荡的让人害怕。
少女等在街头路灯下,纤细的身影在初春寒风中微微颤抖着,连声音都哆嗦如深秋落叶。
“你回来已经三天了,我一直在等你主动来找我,谁知连人影都不见。”
看着他走下车门,慢慢走近自己。
余艺雅冻得雪白的脸上现出了一抹红晕:“你不是说下次回京就娶我么,我一直等着呢。”
“艺雅,我要走了。”
如同当头一盆冷水浇下来,余艺雅的喜悦一下子给淋得无影无踪。
猛地抬头:“你要去哪里?”
肖倾宇沉默不语。
像猛然醒悟到了什么,余艺雅颤声道:“你……你要回玉亘?!”
“你疯了!倭桑随时会卷土重来,段齐玉连一个小分队也不会往南方派去的!留在玉亘只有等死,方君乾没有任何希望!”
“肖倾宇就是他的希望。”
“你还不明白吗?段齐玉早想削弱南统军实力,跟着南统军没有好下场。就为了那几个南蛮子,值得吗?”
肖倾宇静静地看着她,目光中流露出无声的哀伤。
也许方君乾真的说对了。
自己和方君乾为之抛头颅洒热血,为之毕生奋斗的事业,在余艺雅这种出生优越的天璜贵胄眼里,不过是“几个南蛮子”而已。
截然不同的人生观和价值观,充满矛盾的理想与信念。
自已和她,存在着无法弥补的鸿沟,遥远似天堑。
“无论以前还是现在,我对你的心意始终没有变过。”余艺雅妙眸凝视着他,“你想想,如果我们在一起,整个余家,包括现在的国统府,都是你的了,东北方家一直对你有好感,萧家也会站在我们这边。那时你再向倭桑宣战夺回南七省也不迟呀!”
说到这里,余艺雅的脸颊抹上羞怯:“为了这些,难道你就不能留下来吗?”
肖倾宇静静地说:“不能。”
女孩的身体骤然一僵,眼睛中泛起泪光,她认真地说:“如果是为了你,我愿意放弃我家族继承人的地位。”
肖倾宇幽幽的,又好似无声无息:“我却不能。”
在这一刻,多少熟悉的音容笑貌浮现眼前,万千英烈青山埋骨,无数军民倒在与倭桑大战的血泊中,再也没有站起来。
那些死去和活着的人们,奉献了自己的、灵魂和热血。
将这个衰弱帝国的未来托付在自己手中。
自己肩负着无数人的期望,以及一个古老民族重新崛起的梦想。
人生,并不是只有爱情。
还有责任、牵挂、承诺、信仰——
以及那个人,期待的目光……
忽然才发现,自己跟方君乾最多的相处模式竟是相顾无言。
默默凝视便已知晓对方的一切。
偶尔会心的一个微笑或眼神交汇,便是开遍千树桃花,融融心暖。
余艺雅一下子毫无血色,她失声强调:“你说过你会娶我!”
无双的视线飘过余艺雅,仰望着漆黑的夜空。
不知什么时候,乌云已经全部散去了,皎洁的月亮在朦胧地照耀着大地。
余艺雅看着月光中的他,好似雾里看花,水中望月。
“你就当我……”温柔而残忍,“说谎了吧!”
终于意识到他即将离自己而去!
不应挽留。
视线,凝结成冻。
“你现在去也改变不了什么!”
肖倾宇头也不回:“至少可以……死在他身边。”
方君乾。
肖倾宇不能爱你,但可以一辈子陪着你。
视线变得好模糊,明明没有下雨,为何眼中会有雨水?
余艺雅颤抖的声音入尾多了一丝哽咽,每一声都像要将人心绞破:“你要为一个无法改变的结局赔上自己的一切!?”
这几段唏嘘几世悲欢,尽皆消散在风中。
“少了肖倾宇地球不会停止运转,可方君乾不能没有肖倾宇。”
第五十四章
铅灰色的乌云笼罩着天空,寒风把大地鞭打得更加凝重。
浓烟滚滚,血染长天。
玉亘市的护城河早被尸体所填满,有南统军的也有倭桑军的,无数倭桑士兵惨死在机枪的扫射下,陆地上是横尸遍野,护城河里黑压压的人体随着河水上下浮沉,血水把河面都染红了。
会杀人的,那就活;不会的,那就死。
不断有受伤的士兵被担架抬下前线,军医和护士忙得分身乏术。
“医生!医生在哪儿!快来个人,他伤得很重!!”又有两个士兵抬着担架风风火火闯进来。
一个头部包着绷带的士兵无奈道:“军医现在都恨不得多生出两只手来,哪有工夫分神?”
“怎么回事?”方少帅走过来。
“少帅,小疯子中弹了,子弹还留在腹部!”
一见伤员那还在潺潺流血的伤口,方君乾当机立断:“拿把消毒过的刀,还有药、绷带!快!!”
手下匆匆跑去又匆匆赶回,手上只多了伤药、绷带、镊子和手术刀:“少帅,没有麻醉药了!”
方君乾咬咬牙,对年轻的小战士吩咐:“来不及了,我马上为你取子弹。你忍着点!”
士兵强忍痛楚,信任而坚定地点头。
小心翼翼地剪开伤口处的衣服,方君乾定了定神,下刀!
“啊!”
一声惨叫,那个被叫做“小疯子”的伤员呼吸都停了下来,只有喉头嘶哑地抽着冷气的声音。
他脸色铁青,牙关打架,仿佛在经历着极大的痛楚。
方少帅一见情况不妙,习惯性地喊道:“倾宇,快把他嘴巴塞住,别让他咬断舌头!”
话一出口才意识到,他的倾宇,已经不在他身边了……
吸了吸鼻子,将涌上眼睛的酸楚硬生生压下。
就这么一愣神的工夫,一只完美无瑕的手从旁边伸过来,将干净的布揉成一团塞进士兵的口中。
方君乾睁大了眼睛看着身边的白衣出尘,差点以为自己身处梦中!
莫非是最近太过劳累,一直出现幻觉?
无双一见他傻愣愣的样子,忍不住唤醒他:“别发愣,继续。”
现在不是倾述离伤的时候。
“哦。”方少帅迅速回神。
划开伤口,将带着脓血的血肉从伤口处迅速剔除,方君乾迅速找到了子弹镶嵌的位置,镊子钻进伤口,夹住子弹,用力一拔!
“唔!”豆大的汗珠泌出额头,恨不得将口中布团咬碎。
见子弹顺利拔出,肖倾宇立马将要敷洒在伤口处,打上绷带。
两人不置一词,动作却默契非常。
战场上的人命如草芥,能救一条是一条。更何况是这般年轻鲜活的生命。
方君乾看着伤者那年轻率真甚至还有些天真无邪的脸庞,心头怒火噌的一下蹿上来!
居然把十六七岁的孩子留在战场,这帮混蛋脑子进水了!
“谁是他团长,老子回去非剥了他一层皮!”
他的声音又冷又硬,目光坚冷如铁。
“少帅……”少年挣扎着,轻声道,“您……您别怪团长。团长劝我走,是我主动要求留下来的。”
“啊,这?”怎么都想不到他会说这句话,方君乾一下子愣在当场。
“我爹是福来乡的乡长,我娘是一个乡绅的女儿,后来倭桑入侵南七省,我爸死于非命,我娘因不堪凌辱咬舌自尽了,还有堂弟、表姐、林叔、祥嫂……都死了。这么大一个村子就我一个人活了下来。是躲在草垛中才幸免于难的。逃出来的那天起,我就决心一定要为我父母,为父老乡亲报仇。少帅,真的……真的谢谢你!谢谢你赶走了那些倭桑人,谢谢你为我们全村报仇雪恨!谢谢……谢谢你,真的谢谢你!”少年语无伦次地说着,眼泪从沾满烟灰的脸上滑落,泪水斑驳。
“这次是我主动提出留下来的,团长命令我撤走,我死也不肯。少帅……你别怪团长。我……我实在不知道该去哪儿……家没了,家人都死光了,我到哪儿都是一样的,还不如扛起枪多杀几个鬼子……”
方君乾喉头滚动了一下,张了张唇。
不知如何,比起授勋仪式上官员贵族的阿谀奉承掌声如潮,此刻面对这个失去父母、失去家园,最终不知自己该往哪里去的孩子,面对那脏兮兮脸上的斑驳泪水,他更感到手足无措。
一点都不觉得自己有任何值得骄傲之处,方君乾从没觉得“南统军少帅”这个头衔是如此的虚伪,对在战争中深受伤害的千万民众来说,自己竟是如此无能为力。
一双纤白的手握住他的紧攥的拳头。
肖倾宇的手,手指长而细,有点像女子的柔荑。掌心冰冷,即使捂热了,但只要稍稍松开,便会很快冷下去。
就是这么一双手,将自己的痛,自己的无助,自己的辛酸,牢牢地、温柔地全部包容。
想起已经过世的母亲曾对自己说过的一句话。
“乾儿,在这个世上的某个地方,一定会有一个无论你是强悍还是软弱,都可以完全包容你的人。
“一定会有……”
娘亲,
方君乾看着面前白衣无瑕的肖倾宇——
我找到这个人了。
即使风吹雨打波澜诡谲,只要他一直在我身边,方君乾就有了最后的温暖和力量。
只要有他在,方君乾就不会绝望。
金灿灿的阳光撕开天空的阴霾,骄阳从铅灰色的云层投射下耀眼的金光。
绝世双骄携手站在炫目的光圈中,几只鸽子从两人的上空飞翔而过,宛如破开那层纵横阡陌的光网,几片洁白的羽毛扑棱棱飘落。
相视一笑,一眼看尽,繁华千年。
残阳如血,涂满了西天一片紫。
并肩走在空旷的街道上,呼吸着傍晚的凉风,方君乾思绪纷乱,久久出神。
“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了……”
无双无声一叹。
看破书卷,仍看不破世间情为何物。
既然舍不得,放不下,断不掉……就只好陪他一路走下去了。
方君乾……唉,怎么说呢,总之就是个麻烦。
心头不知是喜是悲,淡淡回了句:“你这么让人不放心,我怎么走。”
宛如一把盐洒在伤口处,方君乾痛了起来,仿佛那沉淀了一千年的脆弱苦痛,在这一刻,全然爆发!
再也按捺不住胸腔剧痛,方君乾忽然转身,紧紧拥抱住了他!
只有在他身边,心才不会空荡荡的有空缺。
只有在他身边,才会在这兵荒马乱之中,感到平静与满足。
“如果明天我战死沙场……”
话还未说完,已被无双打断。
方君乾看不见他的表情,只听见他铿锵有力的声音:“我陪你。”
拟写这欺世谎言,只为陪他看遍沧海桑田。
他认真问他,倾宇,我永远不说那句话,你永远陪在我身边,好不好?
他盯着他明亮的眼睛,说,好。
第五十五章
一场厮杀过后,玉亘再度恢复了沉寂。
战场上充斥着阴森血腥的气息,汽车残骸在周围的杂物中死灰复燃,忽明忽暗,像魑魅魍魉眨巴的眼睛。
方君乾站在营帐中,面对着面前庞大的沙盘。山川河流,树林山地,敌我阵地组成、兵力部署和兵器配置等情在这个简易沙盘上一览无余。
南统军的军官如众星拱月般围在他周围
“倾宇,”他问身边的少年,“东北军赶得及援助吗?”
“少帅问的是几天之内?”
“……本帅仍健在之时。”
无双一笑,
新月初晕,花树堆雪。
“我等能不能等到东北军救援尚未知晓,不过少帅肯定是能等到的。”
方君乾惊:“没想到倾宇对本帅竟这样有信心!”
无双公子淡淡道:“俗话说‘祸害遗千年’,所以少帅一定寿比南山。”
所有人:“……”
看着平常整死人不偿命的方少帅吃瘪,南统军诸心中暗爽,偷笑不已。
不过他们不敢喜形于色,生怕得罪了有仇必报的方老大。
不知为何,在好笑的同时,大家竟把对倭桑大军的恐惧抛到了九霄云外。
很奇妙的,一种微妙的自信和安全感在军官中慢慢滋生起来。
少帅和公子还在说笑呢。
帅帐中的欢声笑语,竟比一篇精心炮制的雄壮演讲稿更能安定军心。
“少帅,公子!”帐帘被掀开,惊惶焦虑的气息扑面而来!“有个倭桑军官在城下要和少帅说话。”
绝世双骄对望一眼,彼此间交流了一个深邃难明的眼神。
方少帅平静道:“本帅倒要听听他有什么好说的。”
随处可见的尸体,燃烧未尽的汽油味,眼前的一切提醒着刚刚发生的血腥战斗。
身在异乡的孤独,朝不保夕的死亡阴影如沉重的乌云,笼罩了所有人的身心。
平谷秀之,平谷家长男,十六岁即被送往倭桑陆军军事学校学习,二十岁以全优成绩毕业,凭借自身努力与家族权势,二十八岁即位列中将,现任倭桑陆军第八军司令(今年三十二岁)。
可说是倭桑军部新一辈的领军人物。
他狡猾如狐,凶狠如狼,但此人有一点可取之处就是:他不赞成大肆屠杀手无寸铁的平民,所辖的第八军所过之处也不曾传出骇人听闻的杀戮事件。
然而,他对其他部队的烧杀抢掠行为,虽不赞同,却也不会阻止。
倭桑将领的威严与阴沉在他身上得到了最明显的诠释。
多如蚂蚁的倭桑士兵簇拥着策马的平谷秀之,更显其鹤立鸡群的风姿。
与此同时,平谷秀之也在打量着城楼上的绝世双骄。
经年后,有幸从战场上逃得性命的平谷秀之感叹:那两个少年,一个惊艳了时光,一个狂肆了岁月。
若非后来发生了始料未及的事,让绝世双骄远走他乡,怕是世界格局又要重新划分了。
“方少帅、肖参谋长,久仰大名。”出乎意料的是,平谷秀之的华夏语很标准——起码跟那个人鱼亲王不在一个档次上:“这次冒昧请两位出来,是想送两位一份大礼。”
冰冷的声音:“带上来!”
五个高级军官被押上前。有倭桑人也有华夏人,他们尘灰满面,身上皮开肉绽,喊得凄惨沙哑。
“冤枉!冤枉!”“太君小的冤枉呀!”
无双一见这五人,水润的唇慢慢抿紧,手也握成了拳头。
“这五个人,是肖参谋长潜伏在我军内部的j细吧?真是佩服。要不是肖参谋长没发现身边的刘家维少尉早已弃暗投明投靠了我倭桑帝国,那这个大亏我可是吃定了。”
南统军所有人的目光如刀插在刘家维身上。
完了——刘家维怎么也想不到他的平谷将军居然会把自己供出来,一时如滩烂泥般瘫软在地。
平谷秀之一挥手,五个倭桑士兵持刀站在了五人身后。
“杀!”
一声令下。
五个士兵手起刀落。
股股血浪飞舞上半空,五粒人头骨碌碌在地上打滚,脸上犹带着愤懑古怪的表情。
肖倾宇的脸色顿时惨白如纸!
自己一时失察,竟让他毁了南统军反败为胜的唯一期望!
血泊浸红了尸体身下的土地。空气中的粒子充斥着令人作呕的血腥。
“这五粒头颅,就当我平谷秀之送予南统军的厚礼吧。”三十二岁的平谷司令似笑非笑,勒转马头准备回营。临走前忽然问了句:“对了,诸位应该已知道南七省已被国统府割让给我倭桑帝国的事儿了吧?”
用兵之道,攻心为上,攻城为下。心战为上,兵战为下。
平谷秀之心中畅快难以言表:用华夏国兵法对付华夏人,方君乾,这滋味不错吧?
南统军得知自己被国统府出卖后,一定军心涣散无心作战。至于那个刘家维,帮自己找出那几个叛徒后也就没什么利用价值了。
这个孬种就让方君乾自己处置吧。
嘿嘿,我倭桑可不会养一个没用的废物。
跟我平谷秀之斗,方君乾你还嫩了点!
着腰间军刀上的草花纹图徽,平谷秀之笑得志得意满——
此战我倭桑帝国不胜都难!
玉亘市城头
凝结着令人窒息的气氛。
就像深海下的火山,沉默中积蓄着毁天灭地的能量!
谁都不知道这火山何时会爆发,毁灭。
“少帅,”一个军官最先开口,白净的脸因愤怒而涨红,“杀了他!”
一石激起千层浪。
“对!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义愤填膺下,无数狂热的嗓子响起,将士们激动挥舞着刀枪,声浪震得城头都在簌簌颤抖。
“少帅,少帅,我还不想死!我想活下去!”刘家维慌忙抱住方君乾的,哭得涕泪横流,“少帅饶命呀,我只是一时鬼迷心窍而已。我胆小,我懦弱,我不像少帅和参谋长那样视死如归,我怕死,我想活,想活下去呀!”
绝望嘶哑的咆哮如濒临绝境的困兽。
方君乾静静看着他,只感觉莫名的悲哀:“这里没有一个人想死。”
远离战火烽烟,好好活下去——每个人都这么想。
谁也不比谁高贵,谁也不比谁轻贱。
听了这话,刘家维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眼睛布满血丝,他忙不迭建议:“少帅,我们向倭桑帝国投降吧,这样大家都不会死了!少帅,我是刘家三代独苗呀,刘家就靠我一个传宗接代了,我不能死呀!”
一个铁扇般的巴掌狠狠掴上刘家维的脸,刘福安呸了一口:“我家少帅可是东北方家五代单传,人家水里来火里去可曾埋怨过什么?你丫的还有脸说了,你们刘家的脸都被你丢尽了!居然还跟老子同姓,老子真替你害臊!”
刘家维死死抱住少年元帅的不肯撒手,只哀声求饶:“少帅,少帅……饶命呀!我从没犯过什么错误,您不能因为我只做错了一件事而杀我呀!我不要死……少帅……”
现在,说什么都是多余。
有些错是不能犯的。
因为那是弥天大错。
一旦铸下,无可挽回。
方君乾闭起眼,面无表情:“不杀你不足以平民愤——拖下去,枪毙了吧。”
凄惨的求饶声回荡在玉亘市城头。
直到“砰”一声枪响,惨叫声戛然而止。
方君乾在漫天血色夕阳中,对着城上城下数以万计的士兵说:“自瑛国船炮第一个轰开华夏门户之后,我华夏子民四十八年来一直在绝境中挣扎,血火中求存。有人说,这是我华夏民族的屈辱史,是家国不幸的开端。但我方君乾认为——恰恰相反!这是民族崛起,自强不息的号角!
“面对国破家亡,有人选择了背叛,有人选择了逃避,但有更多的华夏子民投身到这场前赴后继的巨大战斗中,我泱泱华夏无数英烈,用自己的血肉之躯,筑成了新的钢铁长城。
“有人说,国统府出卖了我们,出卖了在前线浴血奋战的将士。有人问,这是不是真的?如果是真的,那么自己所做的一切不是毫无意义了吗?
“现在,我就明明白白回答你:不错!国统府是背弃了我们。”
群起大哗!
不安马蚤动像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漾起一圈圈绝望的涟漪。
“但是——”
方少帅的声音虽不高,但有种巨大的穿透力。
奇异的,全场一静。
方君乾一身黑色的军装,没有多余的装饰,但一言一行,却自然而然澎湃着一种无声的威严。
“……我方君乾永远不会背叛你们。”
已经不能用感动这样的字眼来形容此刻南?br /好看的txt电子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