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清穿)第37部分阅读
清风(清穿) 作者:rouwenwu
动魄,再不敢和他对视。
一时间胤祈方才的怒气都烟消云散了,头脑里只剩下混沌一片,又惊又怕,当真不知如何是好。这样突兀的话,竟是说出了这样大逆不道的内容,胤祈一时想到,若是一口回绝,弘昼究竟会不会伤心,一时又想到,若是雍正知道了,该要如何愤怒失望。
这么乱想一通,不由得声气便弱了下来,胤祈只低声道:“你……你这是一时糊涂,怕是昨儿的酒还没有醒。你快回去吧,我今儿当作什么都没有听到。便是昨日的事儿,也等你想明白了,咱们再慢慢地说……”
话到一半,弘昼便打断道:“不能够!现下不是我想不明白,是二十三叔想不明白!我自己的心,我自己清楚,可二十三叔却不知道,还只说我是一时糊涂。我当真是不糊涂的。二十三叔,若是不趁着这会儿把话都说出来,真等着慢慢说,怕是你要有更多的话来搪塞我!”
他声音郁郁,语带忧伤,叹道:“我却是还是说错了的,二十三叔此时,应当也是明白的。只不过,你是装糊涂罢了!”
胤祈只侧着头,不敢和他对视。分明不该是他底气不足,可为什么就是觉得,不敢直面这个人?这样强硬的弘昼,强硬之中,却还带着让人心悸的情意,真的是……招架不住。
弘昼又道:“现下我算是瞧得清楚,二十三叔的心里话,真心话,若是不逼着你说出来,这辈子怕是也听不到的。我是不愿意逼着二十三叔,让二十三叔为难,只是,我更想知道二十三叔心里头,究竟是怎么想我的?你当真,对我就没有分毫情意?”
胤祈咬着下唇,只不做声。这话……又该怎么回答?
情意,那却是什么情意?
若是昨日之前,除了叔侄情意,胤祈当真敢说,他对弘昼别无他念。
只是经了昨日之事,昨晚的那一场梦境,他怎么能够就说,对于弘昼,他是没有分毫遐想?当真清清白白,又怎么会有那样的梦!?
可那一梦蹊跷,究竟是怎生来了这样的一个梦,实是说不清道不明。要让胤祈因此便承认了他对弘昼有着念想,却又是不能甘愿的。
这样又怎么能分辨清楚,他自己的心意,自己竟是不知道的。
当下仍旧只是道:“你是年纪小,分不清楚这些儿。因咱们打小儿就亲近得过了,你才会糊涂了,有了这样的念头……你自己,你自己回去好生想想清楚!”
弘昼不理会他这话,仍旧道:“便说我是一时糊涂,我也不能够这时候就走了的!二十三叔却也说说你,究竟心里有没有我!”
便在他话音将落未落之时,门上传来叩门之声,外头有人叫道:“二十三叔!在里头呢?有件事儿寻你一道参详参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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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话音,门被从外头推开了,走进来一个人。
胤祈连忙整了整衣裳,朝那人道:“弘历,是什么事儿?”
弘历扫了一眼弘昼,道:“也不着急。只是怎么五弟在这儿呢?你今儿没去吏部衙门?”
闻言,弘昼冷笑道:“四哥不是也没有去礼部衙门?”
弘历神色一滞,道:“你怎么阴阳怪气的?平素便是没规矩,也不至于此。这是怎么了?”
胤祈怕弘昼再说出什么话来,忙道:“不过是小孩儿家闹脾气,管他那么许多呢?搁在那儿一会儿也就好了。弘历你有什么事儿,先办公务要紧。”
弘历尚未答话,弘昼却在一旁道:“二十三叔,许是方才我只空口白话,你也难信。这么着,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等日后你自然知道我那是不是小孩儿脾气。”
说着,又深深看了弘历一眼,转身出去了。
等他走了,弘历才低声问胤祈道:“二十三叔,方才就听外头奴才们说他在里头和你吵,原来是真的?老五怎么就能这样没规矩了?”
胤祈面上一僵,勉强笑道:“并没有就吵起来。是他问我要件东西,只是我一时手上没有,他又急着用,这才高声了。他也并不是就不知道轻重,规矩还是好的。”
一时送走了弘历,胤祈回到屋中,只躺在椅上,不想动弹。外头苏遥悄悄走进来,才吸了口气要说话,他便摆手道:“这会儿什么话也别回给我。除非是皇上宣我,旁的事儿都推到后头。等我歇过了这会儿再提。”
苏遥便不出声了,只站在一旁。
胤祈心里头闹哄哄的,便是屋里静得掉根针都能听得清清楚楚,他仍旧觉得耳边喧哗乱响,只恨不得自己立时聋了才好。
偏生耳边总回响着弘昼那时候的话,一遍又一遍,分明不愿意想起来,却偏生不能忘掉;越是不想提起,就更加变本加厉,不停地在脑中浮现。
呼吸越发急促,整个屋里都是胤祈喘气的声响。苏遥站在一旁,担忧得很,只是瞧胤祈的模样,却不像是身上难受,又想起胤祈方才的吩咐,也只好闭口站在一边。
这与以往任何烦恼的事情都不同。
便是当初惹得康熙发怒,也明白自己该做什么,来挽回破损的父子亲情。
便是当初犹豫不绝,不知如何才能获取雍正的亲近宠信,也起码有些计划打算。
便是误会了嘉郡王,发现了自己的疑心病,忽然猛地因此自厌起来,也总能够重新振作起来,谋求嘉郡王的原宥。
便是……
只是现下,与以往都不同。
胤祈不知道该做什么。因为他不知道自己心里究竟是想要接受弘昼,还是干脆拒绝。
他只想到了一个法子。
拖下去。
不回应他,也不拒绝他。
两种回答,怕选择哪一个,日后都会后悔……
听见门被推开的声音,苏遥走出去的声音,苏遥走回来的声音,然后是苏遥说话的声音。
苏遥轻声道:“爷,有件事儿……”
胤祈闭目叹道:“不是说了……不是皇上宣我就不要说!”
苏遥道:“爷,虽不是皇上宣,可是这事儿,也是要爷见皇上去……”
胤祈张开眼睛,看着苏遥道:“什么事儿?”
苏遥瞧着他眼里的死气沉沉,忙回道:“爷,承乾宫报宫女三人暴毙身亡,只是这是十一月就要放出去的宫女,且听底下人回禀说,死的样子很是……很是蹊跷,怕是还有些什么隐情在里头。慎刑司郎官说,求爷回禀圣上,给拿个主意,究竟怎样才好。”
承乾宫?胤祈脑中混沌一片,方才只有弘昼和他的那档子事儿,竟是想了片刻才想起。
不由得便问道:“承乾宫闹出来什么幺蛾子?死了三个宫女……?究竟是怎么死的?”
苏遥看了看胤祈,低声回道:“听过去瞧了的人回来说……实则是杖责死的……”
胤祈忍不住抽了口气,道:“这……这却不是能掩下去的了。十一月就要放人出宫,这时候出来这样的事儿,这是……这是自己打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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叫了去承乾宫的人过来问清楚,那三个暴毙的宫女,果然是被打死的无疑。虽说是小选进宫,身份上差了一截,可这些宫女却也不是随意指使,说打杀了,就要了命的。
且那三个宫女之中,还有一个是内务府老人家魏家的女儿,即便是庶出的闺女,也是一条命,那魏家难不成就是那么好打发的了?
胤祈登时将满肚子的郁郁和怒火都转到了年氏头上,一张脸立时就阴沉下来了。
底下站着的人,都有些畏惧,只不敢出声。
过了片刻,才听胤祈自己开口道:“这么着,是没法交待的了。这事儿,魏家的人,现下知道了么?”
便有会计司的郎官站出来道:“回王爷,魏清泉今儿被派出去查账,这事儿只内务府和承乾宫里知道了,他应当还不知道。”
胤祈吐出一口气,道:“这事儿,等他回来了就告诉他。说清楚了,不是内务府不看顾他家的闺女,是他闺女自己个儿冒犯了贵人,这才落得这样下场。不过,既是人死为大,也别多说女孩儿家的错处,只好生劝他节哀,对外边儿,也要说是病死的才行。”
那郎中自然心领神会,尽量将错处往年氏身上推也就是了。横竖本就是她打死了人,还要旁的人替她担罪不成?至于魏清泉,有银子便能堵住他的嘴。
年氏跋扈,时常肯过度责罚宫人,这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了,想必魏清泉心知肚明,自然也不会把事情记到了不相干的人头上。
吩咐了这两句话,胤祈便又道:“慎刑司的去瞧清楚了,究竟这几个人是怎么死的,前因后果,如此这般,便是真因为犯了错被打,也得把这错处说得分明了,务必都要弄得清清楚楚,冤枉了谁也是不行的。”
等慎刑司的郎官应了,胤祈才道:“我去和皇上禀告一声,总要看这事儿如何处置。”
说着便起身,叫众人散了,他径自带着苏遥出了门。
这时候有件事情自己找上了门来,逼着你去解决麻烦,反倒是让胤祈心中好过一些儿。
起码,是忙活起来了。用不着因为心里头脑里总空荡荡的,而去想弘昼的事儿了。
102
第一百零一章 报复
第一百零一章 报复
和雍正回了宫女暴毙的事儿,雍正面上也十分难看。
皇家一向宣称仁慈,康熙朝六十一年,也树立了仁君的名声,等他上来了,却是因为某些人的刻意造谣污蔑,将他说成是暴君。他自己又是的确有些性子急,未免有时候做了什么事儿,过分雷厉风行,叫人瞧着不近人情,更加像是坐实了那些谣言似的。
一贯正想着要扭转自己的形象,也做个仁君,这时候却又闹出来这样的事儿。虐杀宫女,这是怎么样的名声?偏生这不是泼脏水,却是他自己的妃子造的孽。
沉着脸半晌,雍正才道:“知道了。这事儿既是你叫人查清楚了,那就放开了手。这宫里头的事儿,朕还是知道的,也别怕得罪了谁,横竖有朕在这儿,你只管办事。”
胤祈应了,又问道:“对外边儿,还是原先的说法?”
雍正缓缓闭上眼,道:“这时候,还能说什么?多给几两银子,叫他们知道皇家的恩慈也就是了。”
胤祈也默然,这时候可不就是只有多给钱这么一条路了?还能实言相告不成?
雍正又道:“且等着吧,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到时候,却要好生瞧瞧……”
他这已经隐约是自言自语了,胤祈也不答话,只听他叹息。有心劝慰几句,只是今日他自己尚且心绪低沉,烦乱不堪,也当真说不出什么开解的话。
雍正没听见胤祈回话,约莫也有些意外,便张开眼睛,看向胤祈,道:“怎么?清早的时候瞧着你还活蹦乱跳的,这会儿却成了霜打的苗儿了?说说,是什么事儿?”
胤祈哪里敢和他说,只得敷衍道:“许是昨晚睡得不够,这才没了精神。”
雍正皱眉道:“当面撒谎!过来!”
胤祈走得近了,雍正一把拉起他的手,拿起书案上放着的书本,卷起来就是几下。胤祈手心一痛,他长了这么大,还当真从没有被打过手心,登时险些把手缩回去。幸得雍正抓得紧,没能把手抽出来,硬是挨了十来下,才算完事。
又把书放下,雍正这才道:“从今儿起,你每回和朕撒谎,就要这么打一回!若是真说不出口的话,就直接跟朕说,朕也不是就一定要知道,你那些小事儿,朕还不稀罕听!
“只是撒谎是万万不能的!别当是朕瞧不出你说瞎话,你打小儿是朕看着长到这么大,什么事情是朕不知道的!”
末了,雍正又放软了口气,叹道:“如今若是你也和朕说谎,怕是真就没有人敢跟朕说实话了!上回叫朕四哥的时候,怎么就有胆量呢?这会儿也要有些胆量才是!”
胤祈从前头听到最后一句话,只觉得心中越来越平静,越来越和暖。方才的那些慌乱惊惧,都被压得低低的,缩得小小的,这时候真是想不起来了。
虽是被打了,手心里还疼着,胤祈却笑了起来。笑过一回,低着头又有些不好意思,只轻声道:“知道了。”
雍正也略和缓了面上神情,道:“这会儿可能说说,是怎么回事儿?”
胤祈摇了摇头,道:“不能说的。”
雍正佯作怒道:“小东西!竟是真敢瞒着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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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之后,弘昼却也没有如何纠缠,平素见面,仍旧是先时的模样,亲近不减,却也有规矩。只有眼中缠绵着的情意,让胤祈仍旧记得那日他说过的话。
初时胤祈心中还有些别扭,想起弘昼做的事情,也难免心中防备。只是越到后来,但见弘昼老实小心,并不曾逾矩,这么防备着,也没什么意思,便也渐渐淡去了。
过得一段时日,面子上瞧着,两人还是原先那般模样,只是心中如何作想,当真就不得而知。胤祈自己犹不分明,也只好装作并未有那么一件事儿了。
冬月里年氏病得重了,从九月时候,断断续续了几个月,拖到了这时候,瞧着竟是下世的光景了。等那拉氏发话,胤祈就叫他们准备棺木,算是冲一冲。只是瞧着,这冲喜约莫也并没有用,这棺木是当真用得着的。
年氏半死不活地吊着,福惠又病了。这时候雍正也不装作慈父模样了,只说让尽心医治,只是胤祈却也不敢当真怠慢了,这好歹也是一条命。不过瞧着年氏好不起来了,等她死了,福惠的身子便也难说——经历一回母丧,总是要折耗许多的,且历史上他本就是早夭。
一时间胤祈又忙碌起来,便渐渐地只是顾着差事,哪里就还有心思寻思已然抛却脑后的事儿。弘昼自己也并不提起,胤祈就更加想也不再想了。
实则年氏的病,约莫有八成都是因为年羹尧。先前年羹尧被贬到杭州,做杭州将军时,年氏还指望着他能复起,重获君心。只是到了后来,竟是一日连贬九级,做了看城门的小卒,当真是没有指望了,年氏便就此大病了一回。
她禀赋虚弱,这么一病,随后便是反复无常,只不见好。约莫还是对年羹尧抱着期望,且年家其他人还在京城,这才又渐渐有了些起色。
只是年羹尧这人,当真是不知悔改,全然辜负了年氏和年家的殷殷期待。在杭州成了看城门的,年羹尧却仍旧自傲自大,分毫不参省己身。他竟是穿着雍正当年赏赐的黄马褂坐在城门,但凡出入城门者,必要向他叩头才得通过。
此举与自掘坟墓无异。雍正听闻,登时气得说不出话来。这时候正是九月,雍正便令人捕拿年羹尧押送北京会审。圣旨一下,年氏便登时又病了。且这一病,只见越发沉重的,于是就一至于斯,眼见不好。
雍正约莫对年氏也有几分恩情,起初还专程探视了几回。之后见她总不好,他也没有那样多的闲工夫耗费在后宫之中,便渐渐不再问起了。
说什么一日夫妻百日恩,也真是笑话了。胤祈和静嫔闲话时忍不住说起,却听静嫔挑了挑嘴角,讽笑道:“谁个说皇上没有恩情呢?可也得她和皇上是夫妻才该有这样的话。若说夫妻,那只能提皇后娘娘。年氏是个什么东西呢?”
胤祈一怔,随即也笑了笑。静嫔这话,当真是一针见血,且没有留分毫的面子了。这年氏在后宫的名声,瞧着倒是比胤祈先前以为的还要坏上几分。
只不知道,这里头,又有那拉氏多少功劳呢?
先前仗着娘家的势力,雍正的圣宠,年氏很是作威作福了一些年,便是那拉氏,有时候也不敢直攫其缨。这时候年氏失势,又明显失了圣心,便是福惠病了,也没能把雍正再笼络到她的承乾宫里,这下子后宫众人,哪里还不知道该怎么做?
一时间承乾宫很是热闹了一阵子,直到那拉氏亲自开口,叫不要扰着了年氏静修,这才消停了。不过这时候,年氏已经是去了大半条命了。
这一切种种,雍正只做不曾看见。横竖传言中他新近宠爱的是这一年选秀进宫,新封的海常在,他已经瞧不见如今病得不成模样,早就不复花容月貌的年氏了。
不仅如此,到了十一月十四,好似是嫌年氏仍旧拖着没有死,雍正干脆下旨,让她挪去圆明园养病去了。
冬日里园子冷清得很,雍正在城里,那边哪里还有人精心照看什么。且这一路上的风雪,便是好好的人,也要防备着病了,年氏奉旨出城去园子里,到了地方就彻底起不来了。
也不知她自己心中如何作想,横竖宫里倒是有好些人暗暗称颂雍正的圣明。人死在了宫里总是要嫌弃不吉利,不敢立时就让新人用死过人的屋子。这么一来,便是年氏死了,即刻有旁的人住进了承乾宫,也不觉得晦气了。
到了十一月廿三,雍正清晨出城去瞧了年氏一回,等他回了宫,圆明园就传回消息,年氏薨了,雍正发下的晋封皇贵妃的诏书还没交到弘历的手里。得知消息,雍正也只是点了点头,便转向旁边,问胤祈道:“又要到腊月了,皇庄上往内库去的册子,你可仔细着点儿。”
胤祈点头应了,雍正又道:“今儿是好大雪,你也别回去了。留下和朕一道吃锅子,等会儿老十三也来回事儿,叫他一块儿。今儿咱们暂且歇歇。”
闻言,胤祈也瞧向窗外。养心殿的大玻璃窗户上结着冰花,外头是风雪交加,果然就是好大雪。胤祈回头,笑道:“谢皇上恩典了。这样大雪,允祈还真是不想回去了呢。”
雍正哼了一声,低下头又在纸上写了什么。写完了一段话,才抬头道:“叫你在这儿发愣呢?过来给朕磨墨!”
胤祈这才站过去,拿起墨条在上好的端砚里轻轻划开。不经意往旁边瞟了一眼,果然雍正所写,就是对年羹尧的罪状的回复。
怪道是不避讳他,还让他在身边站着磨墨。这样的诏书,被事先看见了也不算什么,横竖大家都是知道的。
刚进腊月,年氏才出头七,众臣审议年羹尧罪状有了结果,共九十二桩大罪,大逆罪五条,欺罔罪九条,僭越罪十六条,狂悖罪十三条,专擅罪六条,忌刻罪六条,残忍罪四条,贪婪罪十八条,侵蚀罪十五条,里头有三十多条都是要杀头的,请立正典刑。
雍正也不含糊,当庭便宣旨,年羹尧应极刑立斩。但念及其功勋卓著、名噪一时,特此开恩,赐其狱中自裁。年羹尧父兄族中任官者俱革职,嫡亲子孙发遣边地充军,家产抄没入官。当年叱咤一时的年大将军身败名裂、家破人亡。
不过这也不过是旁人的事情罢了,等过了腊八,京中处处都是年节将至的气氛,热热闹闹的,谁还会提起那些听了就丧气的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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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年关,犹在正月,隐约瞧着雍正就有收拾廉亲王的意思。正月初四,胤禟因以密语与其子通信被议罪。
胤祈这才又想起被他遗忘了许久的康熙遗诏,从箱底翻出来,黄|色的丝绢都有些发皱,胤祈展开遗诏,看着上面熟悉却又久违了的字体,有些发怔。
蹲在地上半天,站起身时头晕眼花,胤祈扶着苏遥的手好半天才缓过气来,抱着遗诏的手捏得死紧。
雍正元年的时候,九贝子允禟和敦郡王允礻我分别被派去西宁督军,送活佛灵柩回拉萨,之后雍正趁着廉亲王独一人在京,势单力薄,收拾了他的一些势力。那时候雍正的所作所为,都正是为了新君继位的稳固,胤祈自然不会拿着康熙遗诏上前阻止。
之后几年间,雍正每每申饬廉亲王等人,拿着些或大或小,或是他错了,或是故意找茬的事情责罚,不过却也只是不给他们脸面,或是责罚些钱财,并未伤及根本。廉亲王仍旧是和硕亲王,理藩院的差事也是仍旧由他全权处置。这其中,自然更加没有胤祈可以置喙的。
即便是雍正二年五月时候,廉亲王因恭亲王的缘故,和弘时一道谋逆,事后雍正也并没有将廉亲王严加惩处。反倒是恭亲王圈了起来,廉亲王仍旧好好地在外头忙活——这瞧着,竟是有些不像是雍正的做法了。
可见惯了雍正的手段,胤祈哪里还能不知道他?雍正从来不会这样仁厚,他不过是想让廉亲王受些零碎的折磨,然后才要在他的党羽全数凋零之后,再收拾他自己。
且便是这样,也不过是个报复的开始罢了。
这也是因为廉亲王这一党着实让雍正吃了不少暗亏。不止是当时争位的时候,兄弟间的明争暗斗留下的旧怨。如今流传的关于雍正的谣言,多数都是廉亲王等人令人到处传播的。胤祈甚至知道,后世有些话,还是这时候流传下去的。
便是不提这些,单只一个弘时,就够雍正记恨廉亲王几辈子。
如此的新仇旧恨,雍正岂能轻易放过了廉亲王?
雍正就好似一只猫,抓到了耗子之后,绝不是立即吃下。即便是忍着饿,也要好生戏弄玩耍一阵子,等耗子毫无生气了,再一口在脖子上将它咬死。
瞧着现下的情形,怕是雍正这只猫,是才要开始玩的时候。
103
第一百零二章 遗诏
第一百零二章 遗诏
只是雍正若真玩得尽兴了,廉亲王就要死得难看了。
连带着当初和他亲近的一众兄弟,特别是老九老十,更是不要想有什么好下场。
因想到了前世听过的谣言,说是九阿哥胤禟后来是被雍正派人捆在院子里,大夏天的太阳生生烤死的,胤祈猛地打了个哆嗦。
在他面前,雍正从没有显出传说中的残忍狠毒。不过胤祈真不敢就说,雍正想不出这样的点子来折磨一个他恨了多时的人。
特别是想到,廉亲王最重视的人,除了早已死了的良妃之外,就是胤禟这个弟弟,这么一招,怕是廉亲王才是更受罪的一个。胤祈暗暗揣度雍正的心理,他应当喜欢这样的法子。
然若是真的有了这样的事儿,固然雍正高兴了,他的名声也全败坏完了。这时候要和他作对的,也不只是廉亲王一党而已,还有个素来喜好空想,还很有些异想天开,乐意挑唆愚蠢文人胡扯八道的诚亲王在旁边呢。
且便是不说这些,单只是为了康熙的遗愿……
平素只是和雍正这一派的人走得亲近,自然觉得怡亲王嘉郡王庄亲王等是亲生的兄长,旁的都是外人。这时候才想起,廉亲王亦是留着相同血脉的哥哥。
若是不相干的人,也就罢了,再如何凄惨,横竖也不与胤祈相关。只是这毕竟是亲人,怎么就能忍心?
康熙地下有知,怕是当真要痛心疾首。
胤祈又低头看了一回手里的诏书,暗暗下了决心。转身对苏遥道:“你去吩咐他们拿大衣裳,我去见皇上的。”
苏遥看着胤祈,有些欲言又止的样子,终究却什么也没有说,转身出去了。
胤祈也知道,这次的事情,弄个不好,就要牵扯进去。
只是……
当作不曾有过康熙的遗诏,他才更加做不到。
就算是为了对得起康熙的生养之恩,对得起他对自己的一片慈父之心,对得起她对自己的信任……就算是为了对得起自己的良心,胤祈也不能够漠视旁观。
胤祈自知自己不是什么好人。只是,他也有自己的底线的。
出门前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小院,今晚回来的时候,但愿不是天翻地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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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清宫西暖阁里,胤祈进门的时候,雍正坐在炕上,一边看着书,一边拿着旁边的橘子吃。他知道进来的是胤祈,便不抬头,只随口道:“你在一旁坐。”
胤祈摸了摸袖筒里的遗诏,坐在了太监搬过来的绣墩上,抬头看那太监,这才发现这竟然是邢年。当真是许久不见,邢年笑了笑,又默不作声地退到了一边。
过了片刻,雍正合上了书,抬手拿起杯子,喝了口茶漱口,然后才道:“今儿大年初五,你怎么不出去闹腾?来这儿搅和朕的清净。”
倒腾了一个姿势,雍正又靠在了引枕上,道:“有什么话快说。朕也只有这会儿得空的。”
胤祈自己也难以决断究竟如何开口,沉默片刻,干脆直接道:“皇上,昨儿九……允禟因事议罪,这件事儿,奴才有些话说。”
雍正似笑非笑,道:“你是来求情的,是也不是?”
胤祈想说些什么,雍正约莫都是心知肚明的,胤祈便也不再多费口舌,只点了点头。
雍正便道:“你可知,你替他们求情,他们可是分毫不知道,也绝不会承了你的情。”
胤祈低头道:“奴才……从来没有想过教谁承情。只是,这些话,不说出来了,奴才自己心里头不安。”
雍正冷笑道:“有什么不安?你又没有做了什么亏心事,难道还怕夜半鬼敲门?”
胤祈吸了口气,却实在说不出底下的话。他难道要用康熙遗诏来威胁雍正?
可若是说什么兄弟情谊,叫雍正自己同情廉亲王,那才是异想天开!
又听雍正冷笑一声,道:“你有什么话,都快说出来!等得片刻后庄亲王过来,就没有你说话的时候了!”
胤祈闻言一惊,竟是要庄亲王过来!难道雍正是要将廉亲王等人在宗室除名?
这可就真不是一般的惩罚了!
宗室除名,今后就不再是爱新觉罗家的人了,这才是真正的恩断义绝!
可怎么会这样快?不是昨儿才要议罪?今天竟是就要除名?
若不是为了除名,又怎么会劳动庄亲王这时候过来?寻常小惩大诫,便是牵涉宗室,也用不着皇帝亲自下令。但凡涉及圣旨,必定是极严厉的惩处了。
看向雍正,雍正却是嘴角噙笑,怡然自得。拿着杯子喝茶,又朝着胤祈哼笑了一声。
胤祈不由得又摸了摸袖子,低下头,心中惊跳不已。
狠了狠心,才要咬牙将那卷黄绢抽出,却听雍正在上头道:“你那遗诏,是不必拿出来了!朕早就知道里头写的是什么。”
胤祈下意识地便扭头看邢年,雍正却道:“邢年没有那么大胆子偷窥圣旨,且他也不识字,不知道先帝爷那时候写的是什么。这遗诏的事儿,是先帝爷临去前,亲口告诉朕的。”
他哼了一声,道:“这话跟你说,却也无妨。先帝爷那时候和朕说,有这么一道遗诏,就放在你的手里。若是朕当真要残杀兄弟,你必定会拿出来辖制与朕。他那时还说,想了许久,他这一生的一大劫,约莫也是在身后了,就是这一桩事儿,全指望你化解。”
说着坐直身子,怒笑道:“你倒是和朕说道说道,你觉着是不是这么一回事儿!?”
雍正瞪视着胤祈,好似是胤祈接下来说出哪怕一个字,他就立时能让人进来将他拖出去碎尸万段。胤祈心中猛地一哆嗦,嘴唇也是一抖。
片刻后,他才勉强能发出声音来,只语声低弱,道:“我……我从来不曾这样想……”
他声音细小,自己也只是勉强能听得见罢了,雍正却好似明白他说了什么,收敛了怒气,又坐回去,道:“你是个实诚的孩子。现下这情形,便是宗亲,也大多都是只会明哲保身,你却竟是没有就此将先帝爷的遗诏抛在脑后,朕很是安慰,可见你并不辜负先帝爷疼爱你一回。且把那诏书收好了吧,朕留得他们一条命也就是了。”
只是留一条命?胤祈听了这句话,心中一颤。
须知道这世上还有句话,叫做生不如死!
却不知从哪里生出一股子勇气,胤祈抬头道:“皇上,只是这道先帝爷的遗旨,我还是要宣的!”
雍正眯起眼睛,看着胤祈深吸一口气,从绣墩上站起来,上前两步,取出那黄绢,却扑通一声跪倒在他炕前。
胤祈颤着手将那黄绢举过头顶,道:“皇上,先帝爷所言的大劫,实则不是指允禩允禟他们几人要有什么劫难,却是指的皇上日后!”
雍正冷声道:“朕的日后?朕日后难不成还指望着他们救驾!?”
胤祈摇头,嘴里发干,声音也嘶哑起来,只趁着那股子气血之勇,开口道:“皇上,如是今日您下旨,或是贬或是逐,那都只能显得您不仁厚了!留待后世,当真不知要被说出多少闲话来!从古至今,没有哪个明君曾将自己兄弟逐出宗族的,先帝爷旨意,实则是料到了皇上今日之事!他老人家在地下,也不愿见皇上声名受污!
“先帝爷是指望着您日后得了千古明君的名声的,这才有了这道诏书……他也……也愿皇上能全了兄弟之情,总是一样的血脉,皇上此时杀伐决断,确是爽快了,日后回想,难道真的就不会后悔?皇上……”
话到一半,面前猛地落下了一个杯子,就在鼻子底下摔成了几瓣,碎瓷片擦着胤祈的脸颊划过去,只觉得一下刺痛,便有什么东西流下来。胤祈半张着嘴,却停下了话,微喘着气,自己竟是不知道自己该继续说下去,还是赶快住嘴。
雍正用黑沉沉的两只眼睛直盯着他,胤祈只觉得,浑身都好似浸入了冰窟窿里头。
过了不知多久,雍正才缓缓地道:“很好。你果然是对先帝爷极是忠心。”
说了这句话,他对胤祈伸出手来,道:“把那遗诏给朕。”
胤祈连忙递上去,雍正接过,展开扫了一遍,冷笑道:“果然是用心良苦……”
语声中竟是隐约带着一些儿对于康熙的怨恨了,胤祈顿时心中一沉,才想说话,雍正却先道:“是先帝爷的苦心,朕岂能不领情?”
他微眯起眼睛,唇角略略带着一丝笑,神情却是阴冷无比。胤祈禁不住一颤,又听雍正道:“你又怕了?你这回倒是怕的什么?”
不等胤祈答话,雍正径自笑道:“却原来这么些年了,你仍旧这样忠心先帝爷。是不是朕在你心里头,仍旧是及不上先帝爷的?若是那时你不曾亲耳听见先帝爷的口谕,怕是也难对朕有现下的这点儿忠心!?”
他忽地一停,过了片刻声音更冷,道:“怕是你那时候说了那句话,也纯是为了对先帝爷尽忠?亏得我还……”
话到一半,雍正自己哽住了。
胤祈听见他竟是连“朕”都没有说,又见他随后神情,心中猛地犹如受了重击,闷窒之后才觉得疼痛起来,连忙道:“不是!皇上!那时候我是真心……”
雍正摆手道:“不必说了!”
他将手上康熙遗诏丢到一边,坐起来,道:“你究竟如何,朕约莫要寻思了……你日后如何,你……你自己也想清楚才好。”
说着两脚踏在了地上,站起身来。胤祈抬头看他,他也低下头,看着胤祈。
四目交汇之间,胤祈只觉得瞧见了他心里头的失望伤痛,张口就想要解释。
只是,说出了一个“我”字,却不知道要解释什么,要怎么解释……
过了足有一炷香的功夫,他半晌说不出第二个字,雍正便也不再等他开口。听雍正吁出一口气,淡淡地道:“你起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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胤祈站起身,雍正扳过他的肩膀,拿了块帕子在他脸上擦了擦。胤祈这才察觉脸上疼痛,再看雍正手上的帕子,竟是一片的红。
原来是流血了,胤祈便想抬手摸,却被雍正抓住了抬起来的那只手。
直愣愣地看着雍正半晌,听他道:“你手上不干净,别摸。”
心中才觉得一软,又听他道:“先帝爷留下你来,说是能辅佐朕的。朕虽然不知道你这么个小东西能有什么能耐,不过……你也给朕把自己照应好了。”
胤祈蓦地张大了眼睛,看着雍正嗤笑道:“怎么,朕既是能知道你手里有遗诏,就知道那遗诏上写的是什么;既是知道有那一道遗诏,就知道你还有另外一张黄绢,上头写了什么。”
他声音放轻,说不出的讽刺:“你当是,你还有第二回,能拿着遗诏压朕的时候?”
言毕,他挥手松开了胤祈,转头朝着邢年道:“宣。”
胤祈瞧着邢年快步出去,这才醒过神。
原来方才竟是失神至此,连邢年和雍正说了什么,他都没有听到吗?
嘴唇蠕动了几下,却说不出一个字来。心里头有些什么东西几欲破茧而出,却无论如何挣扎不开那束缚住翅膀的线。
分明知道错过了这一次,怕是日后再也不能够将那些话说给面前这个只将背影留给了自己的人听,可是……
为什么就是不能够把那些心情从层层遮掩之后揪扯出来,摆放在他面前?
真是恨不得……恨不得能把心掏出来,让他自己看得分明……
这所有的忠心,连他自己都觉得惊奇了。
一个来自后世的灵魂,怎么就能够为了这么一个在这个时代的帝王做出那么多……又那样地一心为了他想了那么多?
便是为了自己的抱负,为了自己想要改变未来的想法,也不会有这样的追随和忠诚。
如果不是雍正,不是他这个人,而是旁的任何一个人,绝不会让胤祈付出这样的忠诚。
可他……却在为了他对于已死的父亲的些许怀念和追思在质疑这样的忠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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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三章 脆弱
第一百零三章 脆弱
胤祈忽然觉得委屈又焦急,伸手去拉雍正的衣袖,却被他躲了过去。雍正微微侧身,回头道:“做什么!”
他皱着眉的样子,当真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胤祈看了一怔,手就僵在了那里。
然后便看见庄亲王进来,雍正转身回到炕前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