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清穿)第42部分阅读
清风(清穿) 作者:rouwenwu
伺候的人,一向尽心,这很好。”
说罢,他竟是也不计较那太监答话前不行礼,开口时没有口称尊讳,言语中还透着赞赏之意,胤祈不由得更加惊讶,又多看了那太监两眼,却忽地觉得有些别扭。
这人的长相,总叫人觉得……有几分熟悉似的。胤祈垂头细想了一阵,忽地记起那一年还是康熙在世的时候,他曾经在养心殿见过此人,约莫记得,这太监还随着他一道将九阿哥允禟挤兑走了,救过怡亲王。
只是时隔日久,胤祈哪里就会记得这么个人了,一时间竟是没认出来。
幸得这太监又长得面嫩,时隔十来年,竟仿佛还是当年的模样,胤祈好想了半晌,这才回忆起来了。
可是若说便是为了曾经的援手,怡亲王才对他这么客气?
必然不会啊……必定还有着雍正的缘故在里头。
疑惑间那太监已经退回去了,垂着头站着的模样很有些漫不经心似的。胤祈瞧着他低下头时下巴尖尖的,忽地心中一跳,闪过一个念头。
他竟是忽然觉得,这太监瞧着眼熟,不止是因为先前见过的缘故。
竟是觉得他,长得有几分像是……
这念头太令人吃惊,胤祈不由得向后退了一步,正撞上了弘昼。弘昼扶住他胳膊,低声道:“你也别太担忧了,皇上是真龙天子,自然有神明护体的。些许小症候,算不得什么。前几日你没回来时,比这凶险得多,如今已是快要好了。”
胤祈勉强笑了笑,摇头道:“我也不纯粹是担心皇上,实则……”
他悄悄用尾指比了比那个唤作邱良的太监,低声问道:“那是什么时候提上来的?瞧着怪没规矩的,偏十三哥却不挑他的礼?且我今儿才见着,他竟是识字的,还给皇上念折子来着。咱们大清朝什么时候能让太监识字了?出来了这么个稀罕物儿。”
一边问,胤祈一边仔细瞧着弘昼的神色。只见他面色分毫不变,只略带了些鄙夷,撇了撇嘴,笑道:“这一个,就是今年才得了皇上的意的,谁知道是哪出阴沟子爬出来的?会溜须会拍马,皇上听得高兴,宠得厉害。横竖不碍着朝政,咱们也不管那么许多。”
又看了一眼怡亲王,怡亲王正仔细吩咐张廷玉和讷亲一些什么话,并没有注意到这里,弘昼便续道:“十三叔也不乐意为了这么个东西得罪了皇上,便装聋作哑了。他既是能让皇上心里头高兴,这也是他的功劳。权当是奖赏了罢。”
胤祈听得心中一松,有些如释重负,又升起了些自嘲。瞧弘昼的模样不似打谎,那么便应当是如此了。雍正便是个神仙,他也定然爱听好听话。为了这个宠一个太监,总比胤祈自己方才胡思乱想出来的那些理由靠谱。
面上却仍旧皱着眉,低声道:“这样一个东西,日后若是成了祸患可就糟了。我当年也曾在先帝爷身边见过这个人的,那时候就觉得他心术有些不正。此时竟是真的教他出了头,怕是不好收拾呢。还是趁着这会儿不成气候,早早地……”
弘昼截断道:“不成的,皇上宠信此人,正是在兴头上呢。且这人不知从哪里学会识字读书,对佛经道家都有些三脚猫的小见识,捧和着皇上说得高兴。你也知道,皇上身边儿的,平素哪里还有别人喜欢这些释道的东西?皇上一时间竟似是得了知音一般。”
听他这样解释,胤祈不由得有些意动,开口道:“若说是佛家的东西,我倒也能说上些许什么……”
弘昼叹了一声,摇头道:“你是久不在京城,不知道如今皇上已经有些迷进去了。他现在喜欢的,不是过去那等谈经论道,却是有些……偏门邪道了。我这么和你说,那日去恭亲王府上送赐粥,恭亲王还说,皇上难不成是想做秦始皇——也就他敢这么大胆揭出来说了。”
胤祈从弘昼摇头的时候,心里就隐隐有些担忧他说出后头的那些话来。后世曾有人说,雍正之死,其实是长期炼丹服药,汞中毒导致体内毒性积累,这才暴毙身亡的。现在真的听说他开始寻求所谓天人之道,胤祈如何能不又惊又怕。
连忙抓住弘昼的手,低声问道:“你们也不劝阻着点儿?这种事儿……岂是能够沾的?过去听说多少人因为烧丹炼药而死的,先帝爷也明令禁过,皇上怎么能……”
弘昼更加压低了声音,叹息道:“你也该知道,皇上平日里……他心里头也不爽,又有谁敢开解他什么话,自然就要……”
胤祈顿时默然,便是弘昼所说的这个道理了。雍正平日里政务繁忙,烦心的事情又是一堆一堆的,又没有人敢安慰他,再加上康熙留下来的,戒躁用忍,天家无私事的话。
只怕寻常人,这份压抑就能沉重得逼着人去死。
这么说,历史上雍正后期一直宠信道士丹生,服用一些所谓金丹仙药,其实更多是因为心理压抑的因素?
忽地便又想起来,雍正这次生病,难不成就是因为了……那些所谓仙丹?
胤祈登时不由瞪向那邱良,仔细看了片刻,此人面上并没有什么害怕惊慌的神情,反而一副并无所谓的模样,胤祈心中存疑,又转回头朝弘昼招招手,道:“皇上今回的病……和这邱良有些缘故么?”
弘昼讽笑道:“你说呢?好端端一个人,昨日里还中气十足的,不过一夜功夫,第二日上竟是起不来了,身边儿伺候的只有那邱良一个,你说和他相关不相关?”
果然如此……胤祈闭了闭眼睛,深吸一口气,低声道:“此人留不得。”
弘昼面上转为苦笑,道:“这话谁都知道。可是皇上护着他,又有哪个能除去此人的?不妨跟你说,我是不敢动他了。那一回和十三叔说过此人之后,我俩一道去劝过皇上一回,结果如何?十三叔尚且挨了训斥,罚奉半年,我便直接被皇上关起来叫思过。”
又叹了口气,弘昼续道:“若不是皇后娘娘说情,怕是此时我仍旧在阿哥所管着,你是见不着我了。实则这会儿我却想给四哥说句公道话,我和十三叔去劝皇上,这事儿他分明不知道分毫,皇上却疑心他也掺和进来,硬是关了一个月——这不,是和我一起出来的。”
因说到了弘历,弘昼便没有再刻意小声,弘历隐约听到了些,便看过来,见胤祈正看他,弘历便凑到跟前,低声道:“二十三叔也别管这事儿了,皇上的心意……”
他话未说完,前头又热闹起来,原来是雍正醒转过来,胤祈忙看过去,那唤作邱良的太监竟是第一个凑到了炕边,问候道:“皇上,如今身子如何?”
幸得雍正并未对他假以辞色,分毫不理会他,只是看了一圈,眼光最终落到了怡亲王身上,道:“方才军机处的事情,你和他们吩咐明白了?”
等怡亲王点头称是,雍正便道:“如此,还留在这里做什么?你们各自回去吧。纵使朕真病了,横竖规章一应都安排下去了,你们照着处置也就是了。在这里难不成就很有用处了?想显着你们的忠心,显着你们的孝顺,也不是在这里的!”
雍正声音里还有些中气不足,只是语气却是强硬一如既往,胤祈也稍安心,便随着众人出去了。临出门前,胤祈不由得又回望一眼,雍正对待那邱良,瞧着也没有特别亲近的意思,倒是让人暂能安心。
只是就方才瞧着,那邱良已经是大大的逾越了,雍正却也没有恼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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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五章 金丹
第一百一十五章 金丹
出了养心殿的院子,胤祈下了决心。总要找个机会,说一说这丹方道士之事才好。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雍正因为这种荒唐可笑的缘故早早死了——胤祈此时倒宁愿他是累死的,也比因为误服丹药而死,让人觉得心里好受些。
瞧天色早就黑得好了,嘴里说着要去酒楼接风的话,实则明日一早的朝会,今晚上当真不敢如何玩闹。胤祈许了好几回的戏酒东道,这才脱身出来。不由得感叹,幸好嘉郡王先走了一步,不然更是要难以脱身。
出了宫门,就瞧见怡亲王正从一架马车窗子里探出头,朝他招手。胤祈连忙跑过去,笑道:“十三哥怎么没走?在这里是专程等我呢?”
怡亲王笑道:“可不就是专程等着你呢。有件事儿想和你说。”
胤祈连忙上了他的马车,一掀起车帘,一股子冷风吹进去,怡亲王便咳嗽起来。实则胤祈也有些想要打喷嚏,怡亲王车里燃着的香料,味道有些太浓了。连忙揉了揉鼻子,勉强压制住了那种让人闹心的痒,胤祈这才上去帮怡亲王拍背。
怡亲王摆了摆手,道:“你坐好了便是,我这儿不妨事。我想和你说的,就是你家的大格格之事。想必你也听说了?皇上有心收她做养女,只是现下口头上说了,没有明诏。不过既是皇上开了口,约莫这也就是笃定的事情了。”
胤祈点了点头,道:“这事儿弟弟知道了。媳妇已经和弟弟说过一回。”
怡亲王又道:“这话本来不该我和你说,可旁的也没有人了不是?总不能让皇后娘娘亲自跟你说,也不像话了。皇上看中大格格,固然是因她的身份,却也有爱重她的心思。大格格和你小时候,长得那是一模一样。皇上第一回见的时候,就直说这要是男孩才好。我这做伯父的,见了也恨不得这就是我自己的闺女。”
胤祈抬头笑道:“十三哥这是宽慰我呢,还是真心话?真心话我自然高兴,宽慰的话,弟弟心里也觉得热乎。实则我也没有什么埋怨的意思啊,十三哥约莫不知道,我这回回京,说是回过家里了,却连见还没见过端慧那丫头。她……自然怎么也越不过皇上。”
怡亲王便点了点头,道:“如此便好。”
本想着怡亲王应当只是拿这话做个开头,哪知道他随后便说要走了。胤祈从他马车上下来,瞧着那车渐渐走得远了,皱起眉思量半晌,也并不分辨。只得转身上了自己家的马车,等车走出去许久,才隐隐觉得,约莫怡亲王也是想说那邱良之事,只是终究没有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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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便是过年,雍正下了旨,将娜仁托雅抱进宫里交给皇后那拉氏抚养,哈日娜即便再不情愿,也不能抗旨,含着眼泪送走了娜仁托雅,此后便只有端慧格格了。
内务府并军机处的诸多事务,和哈日娜的低落情绪都让胤祈忙活得分.身不得,竟是到了三月间,那一日又在养心殿瞧见了那邱良,才记起之前想过要劝诫雍正之事。
连忙在心里计较了一番,胤祈这才进了门。雍正坐在炕上,正拿着折子翻看,瞧着气色比年前时候好得多,丝毫病态不显。约莫也是因为这个缘故,胤祈才渐渐忘了劝诫——毕竟瞧着让人不担心,内务府报上他饮食休憩也都正常。
行了礼之后,雍正便叫胤祈与平日一般挨着他炕边坐下,道:“你怎么这时候过来?也没有什么你的事儿。”
胤祈道:“本是想问问皇上,盛京那边儿的差事,可是还要允祈回去?毕竟那边儿是允祈开了头,一应事务,虽说那边儿能从权处置的人也不是没有,可毕竟让人心里放不下。”
雍正听了,脸色便凝重起来。拿着折子的手在半空中停了半晌,才将折子放下,雍正缓缓道:“盛京那边,固然你去让人最放心,只是……京城这里,军机处的事务,朕也指望着你能提老十三多分担一些。”
一提到怡亲王,胤祈忽地一激灵,想起来一桩事。记得历史上就是这一年,怡亲王过世了,随后雍正便是一场重病。也有些说法是,雍正只活了五十多岁,和怡亲王的早逝也有着莫大的关系。约莫是那时候悲痛过分,伤了身子。
这么一想,胤祈却觉得,此时或许不该离开京城。
盛京的事务,说紧要自然是紧要非常,可也到不了一刻都离不开人的地步。若是辛苦一些,在京城也不是就不能够掌控住盛京的情形。
可是京城这里,怕是真不能离开的。如今怡亲王瞧着还是好好的,并没有生病的样子。总要看着怡亲王究竟会不会病了,就此过世——或是打算得更糟糕一些,准备好了,怡亲王过世之后,如何安慰雍正。
因便垂下头,胤祈道:“既是如此,也请皇上先批了这回的文书报表。先前因路远麻烦,允祈在盛京都是擅自处置了,只今回是春播时节第一季的报表,去年时候约莫还算做得瞧得过去,今岁未免就想让皇上也瞧瞧,算是允祈邀功了。”
雍正听了一乐,接过胤祈递上来的文书,道:“既是你敢这么说,必定是能让朕看了高兴的,朕便瞧瞧。”
看着他此时心绪还好,胤祈便暗想了一回,如何将话引到那些道士丹方的事,等雍正放下了那叠文书,胤祈才想开口,外头却忽然有人通报,要求见雍正。
雍正叫进了,外头便进来一个太监打扮的人,瞧着神色匆忙,胤祈细一看,却是怡亲王身边的人,叫不上名字,不过每日里见到怡亲王,总能瞧见他在车马旁边伺候。
胤祈见了他,心中便猛地一沉。难不成这就是来说怡亲王重病,乃至已经……薨逝?
雍正也识得此人,便道:“是老十三有事儿?怎么他自己今儿竟是没进来?虽说休沐,军机处也离不了他的。”
说着,面上便有了些许不豫的神色。毕竟这是面君,怡亲王只遣人进来,并不见他的人,真能说得上一个不恭不敬了。
只那太监此时也顾不得许多了,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便颤着声音说回禀道:“皇上,怡亲王今日突发重病,此时瞧着已是凶多吉少!王爷方才命奴婢进宫来,只为向皇上禀报一句话:金丹有毒,万万吃不得!”
雍正听到第一句,就已经连忙挺直了脊背,扶着胤祈的手就要下炕,听到最后一句,却是一下仰倒,又重重坐在了炕上。
胤祈连忙揽住他,这才扶住了脊背,没有当真摔倒。雍正呼吸间都紧促了起来,指着地下那太监道:“你……你方才说什么!?”
那太监忙又重复了一遍方才的话,最后道:“王爷那句话,是叫奴婢一个字也不能改,必定要让皇上知道……”
雍正面上渐渐灰暗,眼睛里也露出一种悲伤后悔的神色,低声道:“原来……是朕害了老十三……他是吃了……朕赐下的金丹中毒……”
胤祈连忙道:“皇上,此时不是说这些话的时候!还是先命太医去好生诊治怡亲王才是!”
雍正听了,连忙点头,道:“你说的不错,快令太医院的都去诊治怡亲王!朕心里乱了,允祈你帮衬着……支使他们该做什么!”
胤祈先扶着雍正坐好,这才起身,朝下面吩咐道:“如今且不忙乱,怡亲王重病之事不能传出去了,你们都把嘴巴闭紧了!”
然后又吩咐了代雍正去怡亲王府探视的人,留在这里照看雍正的人,去后头翊坤宫和那拉氏皇后透话的人。一应布置妥当,胤祈这才对雍正道:“皇上,允祈现下过去内务府,照应着那边怡亲王府不时有什么要的东西。或是检视一遍,好的药物也送过去?”
雍正方才起得猛,又跌了那一下,正头晕,只挥了挥手。胤祈知道这是允了,便行了礼出去,一路往内务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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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时听说怡亲王病了,胤祈倒是比雍正更惊慌一些。可听到后头,他专程令人传来的那句话,胤祈却忽地觉得,这其中有些古怪。
不说怡亲王本就不信那些丹生道士,对求仙问道之事厌烦,就说他当真服丹中毒了,又怎么还有功夫交待人进宫来跟雍正禀告那金丹有毒之事?
许是怡亲王的确忠心,可联系之前的事,胤祈总觉得,怡亲王便是病了,约莫也不是因为那金丹的缘故。
就怕他是刻意让自己病了,然后推到金丹上头来。不然这阳春三月的,再有月余就入夏了,怡亲王的身子正是应该好起来的时候,前几日瞧他也是正越发好转的模样,怎么这并没有什么征兆的,就会又病了?
过了几日,胤祈亲往怡亲王府瞧了,怡亲王福晋带着胤祈在怡亲王床边看了一回,果然病得重。到了偏侧的花厅里,弘昌和弘晈伴在侧,弘晈扶着怡亲王福晋坐下,胤祈抬眼瞧着兆佳氏福晋眼眶发青,又有些肿,模样当真憔悴。
寒暄之后,便听兆佳氏道:“你们兄弟亲厚,这些日子也是多劳你照应着了。王爷这一病,府里乱糟糟的,冲撞了你,别埋怨哥哥嫂子失礼。”
胤祈连忙道不敢,兆佳氏便又道:“如今……我们是已经预备着了,王爷身后的事儿……本来这话是真没有规矩,不该说的,只是,二十三弟在内务府,一向对我们亲厚,这回也烦劳二十三弟费心……看几块好板,给我们爷……定下了吧……”
话到最后,兆佳氏隐约带了哭音,旁侧弘晈忙劝慰着。胤祈瞧着也不由得同情,兆佳氏这两年显见着老了许多,当年初见时,艳丽爽快的一个少妇,此时头发都白了大半。雍正六年的时候弘暾过世,胤祈亲见她哭得晕过去,此时怡亲王又是这样情状。
若是丈夫和长子接连在两年之内过世,这真是……胤祈连忙道:“嫂子放心。只是此时未必就坏到这一步了,还是着紧着十三哥。前日皇上还说去请旧年给先帝爷都看过病的林老太医过来,当年弟弟也是蒙林老太医救回来一条命,想见十三哥也能好了。”
兆佳氏一听,这便是根稻草,约莫也是要抓住的,连忙问道:“当真是医术极高的老太医?那怎么如今不在太医院呢?”
胤祈道:“其中关节,弟弟不分明,不过那位确是极好的医术。”
这话约莫有些安慰的功用,兆佳氏点了点头,瞧着平静许多。胤祈便又问道:“只是却觉得十三哥这病……来的时节不对。往年都是冬日里病症重,今年却是……难不成是失于调养了,这才有违天和?”
所谓吃了金丹中毒生病的话,也就只有雍正和胤祈知道罢了。报上去的脉案,私底下给雍正看的,自然也是说中毒了。胤祈不通医术,瞧不出什么端倪,只是看雍正那时候的面色,应当比那时候怡亲王身边太监报上来的还严重些。
兆佳氏听他这么问了,面色微变,朝旁侧弘昌和弘晈道:“你们去替换了弘晓过来,他年纪小礼数不周到,不能搁在外头叫他招待那些探病来的大人们。”
等弘昌和弘晈走了,兆佳氏才压低了声音,道:“二十三弟约莫是知道了,才有这么一问,嫂子也不瞒你了。十三爷这病……是他自己……作践出来的……”
说着又忍不住掉泪,兆佳氏颤着声音道:“原说没什么妨碍,此时瞧着……早知道,便是惹得他再怎么生气……我也不能答应了……”
胤祈连忙道:“嫂子!这病了也不是十三哥就愿意的,平白谁乐意受这个罪?嫂子也别因为着急,竟是怨上了十三哥。”
兆佳氏容色一凛,忙拿出帕子在眼角擦了一遍,又吸了吸鼻子,清了声音,才道:“是我想得拧了。这是命啊……二十三弟,横竖方才说的事儿,你上心就是了。”
胤祈应了,正要起身告辞,却听见前头传来吵闹之声。胤祈连忙跟着兆佳氏站起来,朝前头瞧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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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六章 病症
第一百一十六章 病症
到了前厅,这才知道方才所说的那林琴琛老太医请到了,兆佳氏当下也顾不得胤祈了,连忙带着过去怡亲王身边瞧。
胤祈便也不留着给主人家添乱,和弘昌知应了一声,道了别,他也来过怡亲王府好几回,路径熟悉,自己出去了。
才出了门,外头苏遥迎了上来,胤祈瞧他有话说的模样,便招手叫他也上了马车。
在车里坐定了,胤祈问道:“宫里出了什么事儿了?”
苏遥低声道:“方才传出来信儿,说是皇上处置了几个养心殿伺候的公公,爷说过要特别小心盯着的那个邱良就是头一个。已经报给了慎刑司,他们那边儿有名字。”
随后将声音压得更低,道:“还有奉养着的那几个时常过来讲经道的仙师。皇上说请他几位去请仙人,都……”
说着便做了一个手势,胤祈看了,自然分明。便吁出一口气,道:“知道了。”
死了些人。
只是这时候怡亲王还在病床上,就算是死了再多的人,又有什么用?还能让时间倒回,让怡亲王不生病?
雍正此时,心里头必然是难受极了。
为了怡亲王那时候令人传来的那一句话,怕是他要把错处大半归结到他自己身上了。
金丹有毒,吃不得。
一句话,怡亲王让雍正以为,他是吃了金丹中毒,这才会重病不起,乃至将死,雍正固然对那几个丹生道士愤恨不已,然,心里更恨的,怕是他自己吧。
毕竟是他把金丹赐给了怡亲王吃,而不是怡亲王自己找上了那些道士。究其根本,还是他偏信了道士之言,这才有了今日。杀了这几个人泄愤,又能顶什么用。
若是此时怡亲王好了,还则罢了,若是怡亲王当真就在今年过世,雍正伤心不说,定然也会有更多的伤心自责,乃至是愧疚后悔。
想了一回,胤祈免不了心中暗叹,怡亲王纵使想要以此规劝雍正,可他这手段,也有些过激了。且他分明没有拿自己的命当回事儿,这先不提,他又将雍正置于何地呢?
暗自叹了几声,胤祈心中略一动,道:“吩咐出城去园子里。”
等苏遥把话吩咐出去了,胤祈却又犹豫起来,过了半晌,车都要到了城门口,胤祈才道:“罢了,今儿晚了,到了园子里怕回不来了。城外头的屋子又没有收拾起来,一时间倒是不方便。今儿先叫转过去,咱们回府。”
苏遥又探出头,吩咐了一遍,退回来坐在胤祈脚边的时候,终究是忍不住看了胤祈一眼。
胤祈心中有些苦笑。他也不是就愿意这样犹豫不定,优柔寡断的样子。
实在是……有些后怕了。
上一回的亲近,最后的结局是怎样的,他自己最清楚不过。这回……虽然雍正说的那些话让他动容,心里也感动,可是,谁又能确定,这种亲近和感情能持续得长长久久的?
只怕他是,又一次的心血来潮,也未可知。
雍正虽说平素自律到了压抑自己的地步,可是这人的性子,却是天生的喜怒不定——康熙所言,胤祈还是信的。
更何况,过近则狎……为人臣,还是……恭谨些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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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琴琛的医术果真是好的,一副药灌了下去,怡亲王竟是能睁开眼了。胤祈又荐了日常给他诊脉的汪绎,那一手好针灸,约莫也有用处。
随后双管齐下,小心医治调理着,过得十几日,怡亲王真瞧着略有了些起色,胤祈便寻思,是不是这回就要好了,并不至于今年就过世。
雍正也高兴极了,连忙叫赏,众人这才安心,命是都保住了。只是没松快几日,到了六月里,竟是他自己病了。
实则这也是有些缘故的,此时想想,约莫要说句咎由自取了。
先前怡亲王病得最重的时候,雍正一面担忧着,一面又小心惦记着没有了怡亲王的朝政,也几乎要病倒。只是不敢真放松,任由自己病了,那就真没人搭理朝政了,便一直强撑着。
现下瞧着怡亲王性命约莫是无碍了,也隐隐见好,雍正心中一松,竟是病倒了,日渐沉重,寒热不定,饮食失常,夜不安寝。
这又是将近入夏,雍正因年少时内脏受损,有失调理,历来都是苦夏的。夏天一到,本来没病的身子,也要添上几分不舒坦。此时正病着,便更加难以就好了。
怡亲王才能下床,连忙又亲自出城到圆明园告罪。他心里也隐约知道,雍正这病,有他的几分功劳。
等怡亲王走了,雍正约莫是觉得自己算是也因为怡亲王病了一回,不欠他什么了,心里放松,便朝旁侧伺候的高无庸等人笑道:“能见老十三过来问朕的病,可见他是真好了,朕心里安慰,竟是觉得好了几分。”
他说这话时,胤祈正带着人站在门前等宣召,听得清清楚楚,心里不由得叹气。
就方才和怡亲王照面时看到的情形,怡亲王面色虽瞧着红润了,却是这些日子硬生生用药材虚补出来的,这又怎么能算是自己的身子好。且他这一病,必然有损寿元。
不过再想想,如今正是夏日,雍正苦夏,可对怡亲王来说,却正是调养身子的时候,怡亲王若能趁着这阵子好生保养,也能回复。
即便他是外强中干,怡亲王也毕竟是渐好了。撑过了今年,他的命数改了,谁还能说他就一定早死?
可雍正却只见病体沉重,又失之保养。
说来这个,胤祈便要咬牙叹气。实在是雍正自己作践自己。
除了着实不能够的时候,但凡是还有一些力气,就非要看折子,知政务。怡亲王起头,朝中重臣连着劝了一遍,又求了皇后劝。可不论是谁,就是劝不动他。
冷眼瞧着,雍正这一病,折磨得更多的是谁,还真说不定。眼见着怡亲王脸颊都瘦得凹下去了,不见得就单纯是为了上一回他自己的病,担忧着雍正,这许是更大的原因。而叫哈日娜给皇后那拉氏请安,回来就听她说,那拉氏也是憔悴了不少。
咬了牙,叹了气,终究谁也没有法子。眼见着到了九月了,天气渐凉,若是他这病再不好,到了冬日岂不是更加糟糕。
胤祈也只觉自己是熬不下去了。因雍正病着,他总理内务府,就须得时时在宫里守着,以示尽心伺候的意思,如今已是多日不曾回自己府中了。
虽说雍正自己说,权可自行回去,不必死板守着规矩。可是怡亲王是领侍卫内大臣,尚且从早晨天色未明便来宫中守着,直到晚上下钥才又出去,旁人哪里敢轻易怠慢了?自怡亲王而下,胤祈并弘昼弘历几人,都小心伺候着。
直到那日胤祈面君时正逢上尚膳监给雍正送午膳,便一道进去了,瞧见雍正一只手拿着筷子吃饭,另一手里还拿着本折子在看,真是不由得怒从心头起。
胤祈也不知那时候如何就有那么大的胆量,竟是上去一步,伸手抽走了雍正手里的折子。
雍正一愣,胤祈也怔住了,手里还拿着那本折子,真不知该递还给他,还是……
干脆一咬牙,胤祈把拿着折子的手背在了身后,道:“皇上,这事儿是允祈冒犯了,可却是为了惦记皇上的身子。皇上……这时候吃饭呢,别瞧这两眼,折子也不会跑了不是。”
雍正抬头看着胤祈,过了片刻,竟是嗤地笑了,抬手指了指被胤祈藏在背后的折子,道:“这不是就跑了?”
说罢,却也并不要回那折子,竟当真专心吃起饭来。
胤祈在一旁站着,瞧得愣住了。过了半晌,才记起手里还拿着雍正那折子,连忙递给旁边站着的高无庸。高无庸却摆摆手,示意胤祈等着,一会儿自己给雍正。
只好拿着那几乎能烫到手的折子,胤祈垂着头心里忐忑。眼瞧着雍正用膳完毕,叫撤了碗碟,上茶伺候,胤祈更是越发难安。
怎么就……一时冲动,从雍正手里夺了折子?
这不比从老虎嘴里拔牙更是找死吗!?
一回神,雍正已经喝了茶,从椅上起身,伸出一只手来,道:“折子呢?该是时候还给朕了吧。难不成你还想替朕批折子?”
胤祈心中一颤,真不知道自己如何说出了后来的话。
他只听着自己的声音,竟然还是稳稳的,笑着道:“允祈是有这孝心愿意为皇上分忧,只是允祈自己也知道,自己没这个本事呢。”
雍正沉黑的眼睛盯着胤祈看了一会儿,忽地笑道:“这本事,大多是辛苦多年才自己摸索会了的。你真有这孝心,就好生给朕办几年差事,本事就自然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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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出了九洲清晏,胤祈这才好生出了口长气,正沿着路往园子外面走,迎面瞧见弘昼过来了,神色间也有些匆忙。
瞧见了胤祈,弘昼却停了下来,挨近了低声问道:“刚从皇上那儿出来的?皇上现下精神头怎么样?我这儿有个不好的消息,却是着急着要让皇上知道。”
胤祈也连忙收起了旁的心思,小声问道:“是什么事儿?”
弘昼几乎是用气音说话,凑在了胤祈耳边,道:“京城地动!”
胤祈一惊,地震!
心里一瞬闪过了前世听闻的种种地震避难的法子,胤祈拔腿就想往回跑。随即却又想起来,京城里地震,怎么园子里却并没有什么感觉?
正想着,又听弘昼低声道:“也不用过于慌张,只是略晃了晃罢了,听闻只有南边儿琉璃厂东塌了一片破房子。只是总担心皇上这边儿,防不住有什么惊吓。再者,这毕竟是灾异,总要有个对策才好。弘历礼部那边儿已经忙活着了,脱不开身,我也替他带个话。”
胤祈听着,暗自猜想这约莫只是个小地震。只是即便如此,也万万不敢掉以轻心的。这阵子雍正病得厉害,地震在这时候是极大的灾异,总有人说这预兆着天翻地覆的事儿,映照着雍正此时的病,谁知道有没有人会趁机附会什么。
若真传出来谣言了,京城必定要乱。此时可不比雍正二年的时候,雍正早有预备,乃至圈套都是他自己设下的。地震突如其来,真有什么差错,怕是雍正也是当头一棒就懵了。
因便忙道:“你快去,这是极大的事情,便是皇上这会儿不爽,也总得叫他知道了。”
说了一句,又道:“不成,我也跟你一道过去。”
弘昼笑了笑,道:“如此,真是谢过二十三叔了。”
当下真是着急了,弘昼也不趁机多说什么话,两个人只是径自往九洲清晏去。一路默然,只想着快点过去了将这事儿告知雍正,后头跟着的太监都是一路小跑才能跟上。
好容易到了地方,一进门,雍正面上有些不豫的神色,皱着眉道:“弘昼有什么事儿,特特地从京城跑来?若之后证明你是撒谎,决不轻饶!”
又转头看了看胤祈,神色稍缓,道:“你怎么又回来了?还有什么事儿是方才没回的?就知道你是个丢三落四的。”
弘昼忙道:“回皇上,京城地动,奴才担忧皇上在园子里,身边没伺候的人,这才急着过来瞧。钦天监已报上来,只是轻微地动,礼部如今正与钦天监一道商议祭礼等事宜,四阿哥也给皇上请安,只他不能亲身前来,奴才替他给皇上磕头了。”
听到是地震,雍正也顿时神色一肃,面无表情,听完了弘昼的话,许久也没有什么反应。
胤祈知道,他这是在心里寻思地震的由来。
如今自然没有什么关于地震的所谓科学解释,也只能说是天降灾异。既是天降灾异,必然有所应照。譬如有什么佞臣当道,或是帝王无道。
眼瞧着雍正脸色阴沉,眼神凝滞,显然是在联想自己身边有没有什么该杀的j臣,或是他自己办错了什么事儿。
只是没等他想出什么,却忽觉得一阵子摇晃。
胤祈向右一歪,便倒在弘昼身上,两个人一并摔倒在地。这竟是地动山摇一般,屋梁上都簌簌落下灰尘木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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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七章 地震
第一百一十七章 地震
太监宫女们呼叫声一片,都晃得歪七八扭,各自跌倒在地。有的便爬起来就往外跑,竟是不顾雍正还在炕上坐着。
也不管脚下还在晃,胤祈勉强爬起来,扑到炕上,拉着雍正就往外跑。一边跑一边回头瞧,弘昼也是机灵的,紧跟在后头。
雍正还在病中,哪里有力气,胤祈才想开口,就见后头弘昼抢上来,一把拉住雍正的胳膊,将他背在背上,然后才喊道:“阿玛!失礼了!”
这几步路因摇晃得厉害,只觉得到门口还有千里远一般,怎么也出不去了,胤祈第一遭如此痛恨这暖阁为什么要修建得这样大。又剧烈晃动了几下,屋梁上竟是连椽子都往下掉。胤祈连忙抬手打开要掉到雍正头上的,只是跑出去几步,就瞧见弘昼的胳膊上已经见红了。
胤祈心中又急又怕,他上辈子也见识过地震的厉害,也有极好的朋友在地震中身亡,真是谈地震色变,后怕了。此时见弘昼胳膊上被划拉出一个大口子,渗出来大片的血,一时间只觉得耳边轰鸣一片,心头巨跳。
好容易到了门口的地方,胤祈才要庆幸,只听头上喀拉一声,向后抬头,竟眼睁睁瞧见房梁正往下掉。胤祈瞪大了眼睛,看着那屋梁下落,脚已经迈出了门,手却伸向后面。
只听弘昼咬着牙叫道:“照应好皇上!”
胤祈手里便接住了一个人的胳膊,不由向后退了几步,恰退出了门外,踉跄几步,勉强站稳了。心里已经不知道如何作想了,只有身体好似自作主张一般,又向后退了几步。
耳边听得喘息声,还有低弱的呼唤声,胤祈这才好似忽然醒悟了一般,两眼直勾勾盯着方才跑出来的屋子——门口的地方,已经塌了一半。
胤祈不由自主朝前走了两步,却被人拉住了胳膊。回头一看,雍正朝着他摇头,喘着道:“……别去……你也……也得被埋进去……”
还在地震,就算是到了近前,也是同样被埋进去,这,胤祈又如何不知道……只是……
胤祈停在了原地,在摇晃的天地之间,看着那摇摇晃晃的房屋。
身后还有雍正,如今离不了人……
最终,他无声唤了一声,然后便转身,重新扶起了雍正。
弘昼。
弘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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