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缠第3部分阅读
秋风缠 作者:rouwenwu
瘦纤细,与身体不成比例。
迦罗遥对他的腿十分敏感,连贴身服侍的丫鬟和小厮都不让他们碰触,何况是他最在意的白清瞳。
他张了张嘴,却最终没有解释什么,沉默片刻,道:“你十六岁生日就快到了,今年想怎么过?”
“我不记得了。王爷看着办吧。”白清瞳的口气有些生硬,赌气道。
迦罗遥看着他那熟悉的、略带倔强和委屈神的情,彷佛又回到了他失忆前二人僵持的状态。静了一会儿,道:“那还像往年那么办吧。你喜欢热闹,也可以你的朋友们都请来聚聚。”
“不用了。他们不喜欢靖王府。”
白清瞳冲口而出,可是立刻又后悔了。他惴惴地回头看着迦罗遥,见他神色如常,只是面色似乎比刚才苍白了几分。
迦罗遥努力扯动嘴角,笑了笑道:“那随你好了。你也是大人了,今后有何打算?”
“什么打算?”白清瞳为自己刚才伤人的话语感到后悔,但听见迦罗遥这么说,忽然心里一紧,有些不好的预感。
迦罗遥转动轮椅来到那面地图前,道:“你失忆前,一直说想去边关参军。我觉得你那时候年纪还小,始终没有同意。不过这些日子我想了想,你也大了,总留在我身边会耽误了你,出去锻炼一下也好。”
白清瞳身子晃了晃,望着他的背影,颤声道:“你是什么意思?”
迦罗遥静默了片刻,低声道:“我觉得你留在辰京也不甚开心,倒不如满足你的愿望你。一直想成为像父亲那样的大将军,所谓虎父无犬子,相你不会让我失望……”
“你要赶我走?”白清瞳不可思议地打断他的话。
迦罗遥似乎有些吃惊。他轻轻侧过头,白清瞳只能看见他线条优美的鼻梁和下颌。
“赶你?我怎么会赶你走?我永远不会这么做。你……你不愿意?”
白清瞳似乎有些恼怒,坚定地道:“当然不愿意!”
迦罗遥顿了顿,声音低哑:“为什么?”
白清瞳烦躁地走了两步,有些混乱地道:“以前的事我不记得了。我要想去边关会自己跟你提!总之、总之,我不愿意现在去。”
“可是你留在京里……总会有些闲言碎语。我以前的事,你也……知道了吧?”
“那又怎么样?”
迦罗遥霍然转过轮椅,直直地盯着他:“纵使有人传言你是我的男宠,你也不介意?”
白清瞳拧着眉挥了挥手,不耐地道:“管得了人吃饭,还管得了人说话吗?别人传什么关我什么事?”
“可是你以前……”
“都说了以前怎样我不记得了。反正我现在不在意,谁爱说谁说去,我自己行得正做得直,为什么怕别人说?”
迦罗遥眸中一亮,却不动声色地道:“那你为什么这些日子躲着我?”
“呃……”白清瞳一下子噎住,下意识地否认道:“我没躲着你啊!”
迦罗遥嘴角露出一丝苦笑,盯着他缓缓道:“真的吗?”
白清瞳被他睿智清明的眼神看得心虚,一时又难以解释,不由挠了挠头,道:“我是不躲着你。这个、这个……我是觉得你对我太好了,好像、好像会被惯坏一样。我需要独立……对!我需要独立!”他终于在紧急关头想到这个自认为完美的借口。
其实他也不知为何要如此否认,也不明白自己为何要一口拒绝迦罗遥送他去边关的建议。其实这些日子他和迦罗宝、楼静亭在一起的时候,偶尔也谈到自己的前途问题。
迦罗宝是大齐国的王爷,虽然辈分小了点,但亲王就是亲王,一辈子不出仕也衣食无忧。而且想出仕也不是什么难事,小皇帝对他这个堂兄是很喜欢的,一直想让他进宫做点什么。
而楼静亭出身世家,楼家在大齐国的地位不是一日两日,何况凭他自己学的识,参加明年年初的科考出仕也是不问题。
所以这里面算来算去,就属白清瞳的前途最为“渺茫”了。
迦罗宝和楼静亭的意思,都是让他走从军之路比较稳妥。一来他家学渊源,子承父业并不稀奇。二来摄政王掌管军权,边境的将士都是他的子弟,让白清瞳走这条路并不难。
白清瞳对从军之事也不反感。男孩子嘛,谁不想金戈铁马,建功立业,做出点傲世于人的事迹来?何况他不通文墨,驰骋沙场是件让他想想都热血沸腾的事。
不过他自己愿意是一回事,今日被迦罗遥这么提出来是另外一回事。
也许是少年叛逆期,总之白清瞳心里十分十分地不舒服,非常非常地不乐意,万分万分地烦躁。
“独立?”迦罗遥喃喃重复一遍,似在思索他的意思。
白清瞳已经冷静下来,想了想道:“我确实听到了京城里的一些闲言闲语,不过并未放在心上。喜欢……呃,什么人,是你的自由,别人无权干涉。我只是最近有点……不太习惯。我觉得你对我太好了,容易让我产生依赖感,所以才想和你保持距离。再说,我也不是小孩子了,不能老赖在你身边,也不象话嘛。”
迦罗遥低下头:“是这样吗?”
白清瞳点了点头:“嗯。”应该是……这样。
迦罗遥微微一笑:“那好吧。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好了。如果有一天你想好了是否去从军,再告诉我吧。”
“嗯。”白清瞳又重重点了点头。
晚上回到卧室,白清瞳烦躁得睡不着觉。
他也不知自己今天是怎么着了魔,竟然否认了迦罗遥的话。也许是他踏进书房那一刻,看见迦罗遥自己与自己下棋那落寞的身影让他有些怜惜;也许是他跌到地上那残疾削瘦的身体让他有些怜悯。
总之,在迦罗遥质问他的那一刻,他忽然不想承认自己是为了那样理由而避开他。
白清瞳十分清楚对他自己的异样感情,可是困惑的是,自己并不像想象中的那样讨厌迦罗遥的感情。
于是,他烦躁地扯了扯头,辗转一夜,失眠了。
第二天天还没亮他就爬了起来,顶着两个大黑眼圈胡乱梳洗完毕,转身出了院子。在王府转了几圈,竟不知不觉来到迦罗遥的院子外。
白清瞳望了望院门上空荡荡的门匾,不明白迦罗遥为何不给自己的院落起个名字。一边想着,一边迈进了内院。
“白公子?”
他刚走近迦罗遥的寝居,迦罗遥的贴身小厮兼侍卫子荷正好端着热水从走廊下转了过来,看见他吃了一惊。
“您这么早来给王爷请安吗?”
“啊……嗯。王爷起了吗?”
“已经起了,御医正在看诊。您……要不过会儿再来?”
“看诊?他病了吗?”白清瞳惊道。
“不是啊。是每天惯例为王爷治腿而已。”子荷知道他失忆,便对他解释道。
“哦。”白清瞳这才放下心来:“那我等他好了。”
子荷见天还未亮,暮秋的清晨又十分寒凉,便赶紧将人请到了屋里。
外间的厅堂很暖和,点着西域的凝神香。不过虽然檀香清雅舒心,但白清瞳还是可以闻见从右侧卧室里传出的浓重中药味。
忽然卧室里传来一声闷哼,吓了他一跳,凝神细听,辨出那是迦罗遥的声音,似乎还伴着御医的细细低语。
他有些不安,觉得迦罗遥刚才那声音可不像怎么舒服。正好子荷从卧室里出来,忍不住问道:“王爷的治疗还要多久?是、是怎么给他治的?”
“还需要大约一炷香的时间吧。至于如何治疗……这个请恕子荷不能多嘴。”
白清瞳关切地道:“我刚才听见王爷的声音,好像不大舒服。”
子荷犹豫了一下,神色略有不忍,小声道:“一直是这样的,有时候王爷忍不住了,会哼几声。不过已经习惯了,其实、其实也没什么。”
白清瞳皱了皱眉。
子荷忽然想起:“王爷说了,让您等在这里不合适,都是药味,怕冲了您。王爷请您去前厅等候。”
白清瞳道:“不用了,我就在这里等。”
这还是从来未有过的事,即使白公子失忆前也没如此做过。
子荷见他这么关心王爷,当然高兴。不过刚才王爷的话他也不敢违背,再度劝道:“您还是先去前厅吧。待会儿王爷诊疗完毕,还要换上官服准备上朝,时候不短。”
白清瞳一屁股坐到坐榻上:“我就在这里等。”
子荷看这公子的脾气又上来了,只好无奈道:“我去给王爷端药,您先喝点茶吧。”
白清瞳又坐了好一会儿,子荷从外面匆匆端了碗药进来,走进内室。过了片刻,里面传来声音,一个留着胡须中年御医带着一个年轻的助手走了出来。
“白公子。”那御医向他施礼。
白清瞳认识他,正是他初醒那会儿为他看诊宫中的名医王御医,便回礼道:“王御医,您辛苦了。”
王御医摸着胡子笑了笑:“白公子多礼。王爷今日的例行诊治已经完毕,老夫先行告退了。”“王御医请。”
王御医带着助手施礼告退,白清瞳望着那紧闭的卧室,忽然鼓起勇气,过去敲了敲门。
里面静默了一会儿,传来迦罗遥的声音:“进来吧。”
白清瞳推门进去,立刻有一股浓重的药味扑鼻而来。
迦罗遥斜倚在窗边的一张软榻上,长发披肩,并未梳理。身上穿着一层单衣,深凉的暮秋可以看出那单衣上全是汗迹,竟已经湿透了。他身旁放着一个巨大的木桶,里面黑漆漆的,全是药迹,已经凉了。高管家也在,正指挥着几名小厮收拾屋子。
迦罗遥拉了拉身上的毛毯,对白清瞳微微一笑:“你怎么这么早过来了?天还没亮呢。”
他刚做过诊治,似乎精神有些不济,倦倦地倚在榻上,长睫低垂,面色苍白,额上还有虚汗。
白清瞳从来见他都是整整齐齐,衣饰高贵,神态端庄,还从未见过他这个样子,竟有一种病态般的虚弱美感。
白清瞳忽然觉得一刹那心中怦然而动,竟产生想好好照顾他,陪伴他的念头。不过他立刻被自己这个念头吓了一跳,连忙整理心神,镇定了一下,道:“我今儿起得早了,想过来陪你一起用早膳。”
迦罗遥看看天色:“我辰时还要上朝,从来不去正厅用早膳的。”
“啊。”白清瞳不知道他这规矩,一时有些失望。
迦罗遥顿了顿,道:“难得你今天过来,那就在这里和我一起吃吧。”
白清瞳听了,立刻咧嘴一笑:“好。”
迦罗遥看着他的笑容,也回他一笑,下意识地又拉了拉身下的长毯。
子荷捧着朝服进来,白清瞳又到外间等候了一会儿,里面传来梳洗之声。过了一炷香时间,迦罗遥坐着轮椅出来了。
他的脸色还是有些苍白,但倦色已经消褪,面色如常,双目柔和有神,脸上带着浅浅的笑容。他道:“过来,坐下吧。”
外间的桌子已经摆好,几个丫鬟分别奉上早膳和清茶。
白清瞳在迦罗遥身边坐下,与他一起用膳。
食不言,寝不语。二人初时都没有说话。迦罗遥胃口清淡,只喝了一碗芙蓉粥,吃了一点小菜,便不再动了。
白清瞳在埋头吃包子,见他吃这么少,不由蹙了蹙眉:“你吃得太少了。”
“习惯了。”迦罗遥淡淡一笑,看了看他,道:“你晚上没睡好?精神好像有些不好。”
白清瞳含糊地应了一声,忍不住问道:“你每天早上都什么时辰起床?治疗大概用多长时间啊?”
迦罗遥一愣,道:“一般寅时三刻起来,大概一个时辰左右。”
白清瞳低声道:“好早。这样睡不好。”
迦罗遥迟疑,这是在关心他吗?
他淡淡地笑了笑,还是那句:“习惯了。”白清瞳沉默片刻,道:“昨天说话,想了一晚上。”
迦罗遥心中一紧。其实昨夜听白清瞳拒绝从军时,他心里是松了口气的,现在被他主动提起,莫不是改了主意?
果然,白清瞳道:“我总留在府里,确实不是回事。以文出仕我不成,武艺还拿得出几分。你昨天的话我好好考虑了一下……”
迦罗遥忽然打断他:“瞳,时候不早,我该去上朝了。有什么话等我回来再说吧。”
“啊。哦。好吧。”白清瞳愣了一下,呆呆地看着他唤来子荷,披上大衣,推着轮椅出去。
小皇帝的御书房中铺着厚厚的毛毯。刚只初冬时候,便已燃起了火盆。
迦罗遥坐在上座,默默地喝着茶。
迦罗宇在他面前转了两圈,终于忍不住:“皇叔,朕刚才说话的您听到了吗?”
“听到了。”
“那您怎么说啊?”迦罗遥叹了口气,放下茶盏,抬眼望着他:“陛下,您已经十四岁了,大婚之后就该亲政了,有何不好?”
迦罗宇跺了跺脚,恼道:“朕就是不要大婚!朕才十四岁,为何要这么早就决定终身大事?母后这么说,群臣这么说,现在连您也这么说!”
“太后和群臣也是为了您好。按照祖制,您只有大婚之后才可以亲政。”
“那、那、那朕就暂时先不亲政了。反正有皇叔您在,朝堂上下也一片安稳。”
迦罗遥沈下脸:“多谢皇上厚爱。不过臣心有余而力不足,难以担此重任。还望皇上早日亲政,臣也对得起祖宗和先皇。”
小皇帝见他语气重了,吓得有些诺诺,忙道:“皇叔,朕不是那个意思。您别生气。”
迦罗遥顿了顿,道:“臣没有生气。”
迦罗宇拉拉他的袖子:“皇叔,朕不是不想亲政,朕实在不想这么早大婚。再说,朕还有许多地方要向您请教,您别这么早丢下朕不管。”
迦罗遥微微一笑:“臣怎么会丢下您不管呢?”“怎么不会?皇叔,您别以为朕不知道,您早想着等朕亲政后就离开京城,去遥西封地居住对不对?”
迦罗遥一愣:“你怎么知道?”
迦罗宇眼圈一红:“有一次朕去给母后请安,听到您对母后这么说的。”
迦罗遥沉默片刻,叹了口气:“臣是亲王,早晚要回自己的属地的。皇上现在还小。以后就算臣自己不走,皇上他也会轰臣走的。”
“不会!朕永远不会轰皇叔走的!”迦罗宇急道。
迦罗遥笑了笑,没有说话。
迦罗宇怕他不高兴,连忙转移话题:“最近边关躁动,北夷的军队与敬州守城多有冲突,只怕他们不安好心。”
迦罗遥点头:“听说今年北夷境内天灾连连,北部大雪提早了一个月封山,许多部族都在迁徙。想必是粮食不足,要打我们大齐的主意了。”
小皇帝担忧道:“那怎么办?要不要多派些士兵驻守?”
“暂时不用。刘将军骁勇善战,驻守边关多年,对付北夷很有经验,可以撑过这个冬天。年关将近,皇上让户部筹备银两,年底时给边关战士多送去些衣物粮草,士兵们感恩在心,必然能击退夷人的进犯。”
迦罗宇听了,十分安心:“那就这么做。”忽然眼珠子一转,道:“朕听说前些日子您府上收养白英的遗子,刚过了十六岁生辰?”
迦罗遥听他突然提起白清瞳,不动声色道:“是。难为皇上还记得他。”
“怎么不记得,他不过比我大两岁,小时还在宫中给朕做过一阵伴读,后来因为他母父病重,被他父亲接了回去,便再没回来。”
迦罗遥知道这“再没回来”,是因为后来先皇病逝,白将军被牵扯进谋乱之事,殒落了身家。
“陛下怎么忽然想起他了?”迦罗宇嘿嘿一笑:“朕知道皇叔一直把当他亲生儿子般对待,不过他也十六了,您也不能养他一辈子啊。前些日子宝哥进宫,无意中和朕说起他,让朕给他谋个出路。”他把“亲生儿子”四个字咬得极重,眼珠滴溜溜地盯着迦罗遥看。
“哦?”迦罗遥垂了垂眼,慢声道:“倒让陛下费心了。”“哪能啊。朕跟宝哥说,有皇叔在,白清瞳的事哪里轮得到朕操心啊。皇叔自会给他打点好的,对不?”
迦罗遥抬头看了看皇上,对他微微一笑,不搭前语地道:“皇上真是大了。”
迦罗宇有些心慌,干笑两声:“皇叔怎么突然说这个?”他被迦罗遥看得有些说不下去了。
迦罗遥微微一笑,道:“皇上,臣进宫时候不早了,该告退了。”迦罗宇忙道:“才坐了一会儿。皇叔吃过午膳再走吧。”“不了。臣身上有些乏,先回去了
五
迦罗遥离开御书房,出了内院,马车便在殿外候着。因为他腿脚不便,所以从齐文帝起便特准他在宫中乘马车行走,已是十几年的惯例。
子荷见太监推着迦罗遥出来,连忙放下特制的轮椅滑板,扶他上了马车。
迦罗遥靠在马车的软榻上,闭目养神,心中却在转着各种念头。
皇上为何忽然提起白清瞳?真是因为迦罗宝跟说他了什么?不,不是这个,皇上的意思是……迦罗遥低低叹息了一声。
皇上年纪越长,心思越多。有些时候,真不知道这个少年皇帝在想什么。
迦罗遥紧了紧下身的长毯。
自那日白清瞳说要好好考虑从军之事,迦罗遥便一直有意无意地与他避开这个话题。正好也赶上白清瞳的生辰,迦罗宝、楼静亭等朋友轮着请他出去庆宴游玩,也不常在府里待着。
不过白清瞳这些日子经常一早过来陪他用早膳。迦罗遥想到自己疗腿之后的倦色和疲态都他被看了去,心里多少有些不自在,但时间长了,便慢慢习惯了。
现在边关多动,只怕开春便有场好战。虽然战中易立军功,将来提拔得也快,但就迦罗遥的私心来说,此时绝不是送白清瞳参军的好时候。
唉,不舍得!舍不得啊……
迦罗遥轻轻睁开眼,低垂的双眸中闪过一抹清光。
皇上究竟为什么,忽然提起这件事?
御书房中,小皇帝迦罗宇也大感挫折。他心事重重地从房间这边走到那边,又从那边走回来。直转悠了小半个时辰,太监来报,说安小王爷求见。
“让他进来。”迦罗宝走进书房,见皇上正阴沉着脸,端坐在书案前盯着他。
“哟。怎么啦?怎么这么个脸?”迦罗宝和他年纪相近,关系极好,说话也没什么顾忌。
“三皇叔方才刚离开。”
“哦。”迦罗宝坐在对面,看了看他的脸色,觉得有些不对:“你和他说什么了?”
“还能说什么。朕问皇叔是不是要送白清瞳去从军,谁知却被皇叔岔开了。”
“你和三皇叔提这个做什么?”迦罗宝吃惊。
迦罗宇不悦道:“为什么不能提?不是你前些日子才和朕说起白清瞳的事吗?他也不小了,想赖在皇叔身边到什么时候?当朕不知道京里的流言吗?哼,从前朕年纪小,什么都不懂。现在年纪大了,当然要为皇叔着想。”
迦罗宝皱眉:“知道清瞳失忆,你让我找机会告诉他皇叔好男风的事,想让他主动离开皇叔,这还不够吗?清瞳这些日子已经和皇叔疏远多了。”
迦罗宇恼道:“还不够!还不够!他霸了皇叔这么多年,早该离开了。朕是皇叔的亲侄子,可皇叔对朕还没有对他好!”
迦罗宝见皇上气呼呼的样子,好像个心爱的玩具被人抢走的小孩子。
他知道迦罗宇八岁时就失去父亲,从小由迦罗遥教导长大,对他的感情既崇拜又敬慕,独占心也强得很,却没想到到这种地步,不由正色道:“皇上,皇叔对你是极好的。而且白清瞳是我的好友,请你不要为难他。”
迦罗宇怒道:“连你也向着他?”
迦罗宝道:“我当然向着皇上你。可是他也是我的朋友啊。再他说也没做错什么,你这是迁怒。”
迦罗宇大怒:“你说朕迁怒?”
迦罗宝知道他的脾气,也不怕他:“我就是这么说的,难道说错了?你看清瞳不顺眼,不就是因为他住在靖王府,天天和皇叔在一起吗?你这样容不了他,以后皇叔娶妻生子,你也要生气吗?”
迦罗宇被他堵得说不出话来,但也知他说得对,可就是咽不下这口气,憋了半晌,恶狠狠地道:“反正朕早晚要让白清瞳走!你帮朕想想办法,不然朕可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来。”
迦罗宝心里一惊,还是第一次看到小皇帝这种表情。他想了想,觉得还是先顺着他好,道:“你放心。清瞳也不是小孩子了,前几天他生辰时还说过,将来要继承父业的。”
迦罗宇哼了一声,阴沉沈地道:“但愿如此。”
迦罗宇其实心中还是很纯善的。
作为齐辛帝唯一的子嗣,他的成长经历可说顺风顺水,没有经历过什么宫廷内斗,什么兄弟阋墙,什么阴谋暗算之类。他三岁就做了太子,周围的人都宠着他让着他怕着他,所以他从来便是天之骄子,无所畏惧,可偏偏那个白清瞳就不吃他那一套。
白清瞳只进宫给他做了半年多的伴读。那时候他八岁,白清瞳十岁。
本来在皇家书院里,迦罗宇作为太子,一直是大家围绕的中心,人人都巴结他、讨好他,可是白清瞳来了就不一样了。
白清瞳长得俊秀,一脸聪明相,而且笑起来像阳光一样灿烂,白白牙的齿和大大的酒窝,性格也十分爽朗可爱,所以大家都很喜欢他,在他身边竟少见那些贵族子弟间的暗斗倾轧,意外地每个人都和他挺合得来,至少表面如此。
而且不他仅十分有人缘,还非常有号召力,这就触了小小的迦罗宇的忌讳。
比如说下了课,迦罗宇想招呼大家玩捉迷藏,要是以前,不管大家乐意不乐意,都要做做样子陪陪他的。可是白清瞳来了之后,他说一句捉迷藏没意思,那是小孩子的玩意,咱们来玩捕快与大盗的游戏吧。于是立即一呼百应,大家都蠢蠢欲动。
最可恶的是,连迦罗宇都非常兴奋地想要参与。于是大家在白清瞳的指挥下分成两队,一队做捕快,一队做大盗。
迦罗宇作为皇室根红苗正的正宗太子,必然要做捕快的,白清瞳还特别给他安了个名头──天下第一捕。
当然是天下第一啊,天下第一个捕快太子。
那些世族子弟初时没人愿意做大盗,白清瞳起得头,当然要由他来挑大梁了,于是和他交好的迦罗宝也站在了“盗贼”一路,二人组成了“黑白双盗”。
本来按说捕快抓贼,天经地义,邪道毕竟压不过正道。可白清瞳偏偏有本事把“侠盗”玩得风生水起,以至于后来大家都不爱做捕快了,纷纷转行去做“贼”,跑到了对面那一队。
小太子迦罗宇当时那个急啊。他也觉得做侠盗好玩了,想转行去那边,可他是太子,太子啊,怎么能做盗贼呢?即使是玩游戏也不可以啊。所以他只好忍着,憋着,眼红地看着那些“侠盗”把“官兵”们玩得团团转。
最后他终于忍受不了了。有一天在嫉妒与悲愤的“阴暗”心态下,大声喝止了捉捕游戏。
看着大家垂头丧气不甘不愿的样子,迦罗宇心理平衡了。
可是在又玩了几天捉迷藏这老掉牙的游戏之后,白清瞳再次想到了一个好节目。大家来玩弹石子。
弹石子是在京里十分流行的一种游戏。贵族家的孩子也玩,不过比平民百姓玩得高“贵”些,用得都是上好的银弹子金弹子,甚至还有人用珍珠当弹子。
可是就是这样一个大众的游戏,迦罗宇居然没玩过。而且不仅没玩过,听都没听过。谁让他是太子?宫里哪里有人敢教他这些。难道堂堂大齐国的太子趴在地上满身泥土地玩弹珠是件很高雅的事吗?
书院里的孩子大多倒是会玩的,可是他们在太子面前一向听太子发话,他说玩什么大家就玩什么,还真没人想过给太子提其它建议。
白清瞳起了头,于是第二天大家就把自己私藏的各式各样的弹珠都带来了。太子看得眼红,又不好意思跟大家要,也不会玩,只好傻呆呆地站在一旁观看。然后白清瞳很热心地教了他,太子立刻上了瘾,大家玩疯起来也便都没形象地趴在地上,打得兴起。
可是这里面最厉害的还数白清瞳和迦罗宝。别看迦罗宝大大咧咧的好像没什么心眼,可出身皇家,却比白清瞳有眼力多了,所以玩的时候总是有意无意地让着太子几分。白清瞳却不管这些,该赢就赢,该输就输,绝不作弊。
于是玩了一段时间,太子发现所有人都“输”给了自己这个生手,偏偏白清瞳却是总赢他,心理又不平衡了。再加上白清瞳虽然人缘好,却不可能讨好所有人,还是有人暗中嫉妒讨厌他的,于是不时暗中给他绊小鞋,在太子耳边嘀咕两句。
小太子耳根软,渐渐开始看白清瞳不顺眼起来。于是在某一天又输给了白清瞳之后,大喝一声:“不玩了。这种脏兮兮的平民游戏太不成体统,以后都不许再玩了!”
太子发了话,大家只好黯然收兵,纷纷将各式弹珠又收回了家里。小太子见再没人能赢了他,心理又平衡了。可是过了两天,第一个开始后悔的却是他自己。
玩弹珠,玩抓贼,多有意思的游戏啊。就因为白清瞳,现在都玩不了了。
都是白清瞳不好!可恶!要不是他,本太子现在还能开心地玩游戏呢!
于是如此这般几次,“仇恨”的种子就这样悄悄地在小太子的心中发了芽,生了根。
渐渐的,他也不记得自己为何讨厌白清瞳了,反正就是看他不顺眼。
后来白清瞳家里出了事,离开了书院,不给他做伴读了。小太子这个高兴啊。终于解放了,终于又可以想玩什么就玩什么了。
可是后来他发现号召了几次,大家玩得好像都没有以前有趣味。少了那个妙语如珠、爽朗大笑的男孩,气氛好像怎么都活跃不起来。虽然身边几个刻意讨好的伴读努力热络气氛,但连他自己都感到索然无味,觉得那些游戏也不过如此。
再之后,先皇驾崩,白家出了事,白清瞳被迦罗遥收养了去。迦罗宇初时并没过多关注这件事,但是过了几年,他渐渐发现皇叔迦罗遥的心思竟然在白清瞳身上比在他身上还多,这就让迦罗宇受不了了。
新“仇”加旧“恨”,他在心里升级了。要知道,皇叔从小最疼的就是他啦。
齐辛帝迦罗延是个严肃寡欢的人,不苟言笑,对自己的儿子也是冷淡古板。迦罗宇作为太子也从小接受帝王教育,与自己的父皇自然不怎么亲密。反是迦罗遥十分疼爱他,幼时经常抱着我玩。
那时候迦罗宇最开心的事就是被皇叔抱在怀里,然后与他一起坐着轮椅,让宫侍们推着在空旷幽深的皇宫里转来转去。皇叔还时常让那些身强力壮的宫侍们将轮椅推得飞快,然后把他高举在头上,好像飞一样,乐得他嘎嘎地直笑。
而且皇叔还十分有耐心,手把手地教他识字,给他讲边塞的故事,于娱乐之中教他做人的道理。所以在小皇帝幼小的心中,皇叔迦罗遥是一个比父亲更重要的存在,是他最最喜欢的亲人。
可是有一天,他忽然发现他最亲昵的人居然把另一个人放在心上,而且还是个和他们皇家血统、身分无关的外人。再进而他又发现,那个外人居然还是小时候最最讨厌的白清瞳。于是心里这口气啊,真是快憋死他了。
尤其随着年纪渐长,皇叔也开始慢慢与他拉开距离,以君臣相称,再不像小时候那样对他亲密无度了。
迦罗宇这个失落啊。他把这一切都怪在了白清瞳头上,所以一心琢磨着怎么让他早点离开皇叔的身边,好让自己重新得回皇叔的宠爱。
当然,他的这番心思迦罗遥是猜不到的。迦罗宝隐隐有感觉,可也抓不真切。至于白清瞳,根本一无所知。
迦罗遥回了王府,并没有和白清瞳提起这件事。他见白清瞳这些日子在抓紧时间习武,并发奋重新攻读各类兵书,心里明白他的心思。只是时机还不成熟,大家都没有再提起罢了。
入了冬,天气便飞快地转凉了。迦罗遥看上去单薄,但其实从小习武,内力深厚,并不如何畏寒。只是大家见他腿残,他又有意无意地将自己虚弱的一面表现出来,于是大家便大多感觉这位靖王爷身体孱弱,不堪一击。
白清瞳也被这种错觉所影响,所以入冬之后很是关心他的饮食健康。谁知迦罗遥没事,他却第一个被寒流击倒。
“咳咳……不喝药!拿走拿走!”
白清瞳讨厌那苦涩难咽的中药味,那味道简直麻木了他全部的味觉,几乎苦得把舌头都要吞掉了。
子墨很为难,他已经端着药碗在这里站了半个时辰了。药已经换了一碗,看来又要凉了。
其实只是小小的风寒,白清瞳身强体壮,喝个两天药就无事了。可偏偏他不肯合作,硬是拖了这么多天。
大概也是受伤那会儿喝药喝怕了,白清瞳现在一闻到药味就条件反射地钻进被窝装睡,子墨怎么唤也没用。偏今天子墨进来的时候白清瞳正无聊地在看书,说是看,不如说是在识字,结果本来就晕的脑袋更晕了,被子墨逮个正着。
“不行!公子一定要喝药。”子墨锲而不舍地站在那里。
二人正僵持着,迦罗遥推着轮椅进来了。
“瞳,怎么不喝药?”他在屋外就听见了两个人的对话,对白清瞳不听话的行为感到无奈。
白清瞳缩在被窝里,见他进来,探出了头,眼汪汪地看着他。
“我不喝药,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迦罗遥沈声道:“不行。喝了。”
“我都退烧了。已经没事了。”
“可王御医说你还没好。”
“我好了。就是有些咳嗽。”
“那为什么还躺在床上?”
“我──咳咳……”迦罗遥脸色一冷,沈声道:“子墨,把药给我。”
子墨恭敬地将药递到他手上。
“你下去。”
“是。”子墨疑似“同情”地望了白清瞳一眼,赶紧带上门出去了。
王爷的心情好像不好啊。白公子,你自求多福吧。
白清瞳也从子墨最后的眼神中读出不妙,再看看迦罗遥,似乎……不太高兴啊。
不会是生气了吧?
他有些心虚,眼睛闪烁不已,不敢看迦罗遥。
迦罗遥低头看了看手中的药,晃了一晃,忽然放在唇边抿了一口。
“你……”白清瞳疑惑地看着他。
“不肯喝药,是怕苦?”
白清瞳有些脸红,呐呐道:“我不是怕苦。是、是实在不好喝,我喝不惯。”
迦罗遥抿了抿唇,似在品尝那药滋味,淡淡道:“良药苦口。身体健朗的人都不会喜欢喝。我喝了二十年,到现在也是不大习惯的。”
白清瞳心中一紧,忽然无言以对。
是啊,迦罗遥从七岁就开始喝药,一直喝到现在,那什么滋味?自己这点小病小痛,如何能和他比?怎么还跟小孩子一样?
白清瞳为自己的任性感到惭愧。他有一个优点,就是发现自己不对,便能立刻检讨反省,并认真改正。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白清瞳隐隐记得是谁对说他过这样的话。似乎在他极小的时候,有个人经常搂着他与一起看书,并一一指给他书上的字,给他讲故事。
那人的年纪似乎不大,就像他几个月前刚醒来时感觉自己有哥哥一样。那个人似乎就是他记忆深处的哥哥。
可是事实上,经过这几个月的了解,他知道自己并没有哥哥,甚至在白府的时候连个同龄的玩伴都没有。为什么他会有这种感觉呢?
他总觉得自己忘记了很重要的事,非常非常重要,似乎已经被他遗忘了许久许久。
这让他有一种愧疚感,他本不该忘记那些事的。
“我喝!”白清瞳回过神,甩去那些若有若无的影像,决定喝药。
迦罗遥淡淡一笑,将药递了过去。
白清瞳不想让他小瞧,眼睛都没眨一下,一口灌了下去。
哎哟,真苦死了!难道就没有药片之类的东西吗?
白清瞳喝得痛苦不堪,但到底是全咽下去了。
迦罗遥见了,心中升起一片温柔。
白清瞳总是能给他这种感觉,让他想要好好珍惜,好好对待,因为这个少年总是这么朝气蓬勃,这么坦直率真,拥有他所没有的东西。
唉,这样的清瞳,让自己怎么能不喜欢?
迦罗遥回过神来,移开视线,装作无事一样浅笑道:“喝了药,能治好病,这比什么都重要。以后不要任性了,知道吗?”“嗯。”白清瞳很乖巧地应了。
“好了。好好躺下睡一觉,明天就会好了。”迦罗遥探过身,帮他拉了拉被子。
白清瞳觉得这一刹那很温暖。他们就像亲人一样,被人关心的感觉真好。
他不想失去这种温暖,在迦罗遥收回手的瞬间不由自主地拉住:“你陪陪我吧。”
迦罗遥一愣,随即笑道:“好啊。”
白清瞳觉得自己刚才的动作好像太撒娇了,有些不好意思,撇头看见刚才看的书,随手递给迦罗遥:“你给我念书好不好?好多字我都不认得。”
迦罗遥接过书,翻开来,问道:“你想听哪一章?”
“都行。这部兵书挺有意思,不过有些地方我不太明白。”
迦罗遥道:“我可以给你讲解。不过兵法诡异多变,也不能完全拘泥于书本。我曾多次上过战场,你有兴趣的话我也可以给讲讲那些战况。”
“好啊。”白清瞳立刻眼睛一亮,来了精神。
迦罗遥十分有耐心,而且声色清润,语调动人,将兵书和战况讲得绘声绘色,深入浅出。
白清瞳本来喝了药有些倦怠,但竟听得十分入迷,对迦罗遥也愈加佩服。直到迦罗遥看时候不早了,停了下来他让休息。
白清瞳意犹未尽道:“你讲得可比那些夫子强多了。我听他们说话就直想睡觉,以后你多教教吧。”
迦罗遥无奈地摇了摇头:“我给你请的都是当朝名士,你居然嫌他们无聊。也罢,你也大了,以后不用他们再教,你便自学吧。有不会的就来问我,我再为你解答。”
“就这么说定了!”白清瞳十分高兴,钻进被窝决定补眠。
迦罗遥摇着轮椅准备出去,白清瞳突然想起一事,问道:“听说年末的时候有祭军是吗?”
迦罗遥道:“是。往年只是祭典。不过明年开春恐怕有场大战,所以今年的年底时候准备祭军,待过完年后便开拔,赶赴敬州边关。”
白清瞳兴奋地道:“我能去看看吗?”迦罗遥一愣,不由蹙眉仔细斟酌。
让他去也不是不可以。知道白清瞳对从军一事十分憧憬,早晚也是要走这条路的。不过祭军时参与的都是皇亲国戚和当朝五品以上的官员,以白清瞳的身分大概需要费些周折。
“怎么?不可以吗?”白清瞳见他犹豫的样子,不由有些忐忑。
迦罗遥看着他笑了笑:“可以。不过祭坛不是什么人都能随便进的,到时你大概要扮成我的侍卫才可以进去。”
“那倒没关系。侍卫也很威武嘛。”白清瞳嘻嘻一笑。
迦罗遥见那他调皮的玩笑样子,不由也笑了笑,伸手弹了他脑门一下:“到时不许胡闹,一切要听高虎的。”
“是!”白清瞳很严肃地将手举到额边,四指并拢,大么指前扣,向恭恭敬敬地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