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余年--Ⅶ 朝天子(终)第45部分阅读
庆余年Ⅶ 朝天子(终) 作者:rouwenwu
山般的呼喊声,惊的马上抬起了头来。
一个木架立在了法场之上,陈萍萍干瘦的身躯被死死地捆绑在了上面,老人身上的衣衫已经被全部除却,露出他苍白的身躯,他的胸腹以下因为多年残疾的缘故,显得格外瘦小,在寒冷地秋雨中。显得的格外萧索可怜。
雨水击打在那具干瘦而没有任何生命气息的身躯上,再缓缓淌下,归于尘土。
先前广场上的那声喊,便是四周观刑的京都百姓终于看到了立起了来的刑架。看到了被绑在刑架上的那个罪大恶极的j臣,爆出如山一般地呼喊,如海浪一般响彻了四周。
然而这声呼喊迅疾变成了沉默,最先沉默的是离法场最近的人群,然而窃窃私语声。议论声从前端向后延展。没有用多长的时间,便变成了如雷一般地震惊议论。
不知是不是天上有哪位神仙发出一声命领。皇城上下所有的人同一时间安静沉默了起来,不知几千几万人同时聚集的场所,竟然变得如死一般的寂静,甚至似乎寂静到最后方的人都可以听到刑架上捆着陈萍萍身躯地草绳与木桩磨擦地簌簌声。
不止这些百姓震惊,包括禁军,包括监刑的官员,宫里地太监,监察院极少量的官员,都满脸骇异地看着刑架上那个老人的身躯。数千数万双目光都看着那个老人的大腿之间。
那里什么都没有。
黑暗之名传于天下的监察院老院长陈萍萍……竟然是个阉人!
一片沉寂,万双目光,无数情绪,或垂怜,或不耻,或骇异,或厌弃。
言冰云的身体终于止不住的颤抖了起来,他死死地低着头,双眼里布满了血丝,他并不知道老院长的这个隐疾,这个秘密,他只是觉得那些目光不止是投向了法场上那位老人的腿间,也是望向了自己,望向了所有监察院的官员,这是一种难以言喻的羞辱。
他紧紧地握着双拳,指尖深深地扎进了掌心里,他终于明白了皇城上的那位九五至尊,为什么一定要在众人之间施凌迟之刑,原来肉上的折磨必须要配合着这精神上的羞辱。
那位皇帝陛下要向天下宣告,这个胆敢背叛自己的大人物,在朕的眼里,只是一个奴才,只是一条狗,朕想如何羞辱他便如何羞辱他,他要将陈萍萍的尊严,监察院的尊严踩在脚下,踩在万众目光之下。
想明白了这一切,言冰云的脑子里嗡的一声,异常强悍地抬起头来,与法场上那位老人浑浊无力的目光对视了一眼,没有说什么,也没有做什么,他的余光里瞧见,法场下方那些朝廷官员的脸色也十分震惊,大概他们死也想不到,自己平日里敬畏如祖的监察院老院长,居然是自己这些人最瞧不起的阉宦!
这是陈萍萍的伤心事,这是陈萍萍的秘密,当年知道他太监身份的人不多,大部分人已经死光了,而后来在皇帝陛下的无上恩宠之下,在监察院的强力压制之下,没有人知道这个事实。
所以这些官员们才会露出如此骇异的神情,然而骇异之余,他们的脸上却浮现了一丝鄙夷之色,人类的情绪总是这样奇怪,先前朝会定罪,出宫观刑,这些官员的脸上依然是一片肃然,依然对将死的陈萍萍保持了一分尊敬和畏怯。然而此时,这些情绪却都不见了。
姚公公接过身旁太监上地卷书。强行忍着不去看身边那位刑架上的老人,颤抖着声音开始宣读朝会之上所拟定地关于陈萍萍的十三大罪,此时秋雨打在法场之上,姚太监的心里也是无比寒冷,一种难以抑止的同类的悲伤开始在他的心里升腾,然而他却必须继续自己的工作。
“一,庆历七年四月十二,逆贼密递滛药入宫。秽乱宫廷……”
“二,逆贼屡行挑唆,以媚心惑上,以利诱诸皇子,使朕父子反目。此为大逆……”
“三,逆贼于悬空庙使监察院六处主办阴谋刺朕,事后于京都刺提司范闲……”
“四,逆贼勾结叛逆秦业,自内库私取军弩,于京都外山谷狙杀钦差大臣……”
“五,逆贼使刺宫入宫,刺三皇子……”
十三大罪是昨个儿几大部衙便拟定的罪名。但是这前面七项却是陛下御笔亲勾,也正是因为在朝会上宣读了陈萍萍地这几条罪名,大臣们才知道原来陈老院长居然做出了如此多大逆不道的恶行。便是先前准备拼死求情的舒胡二位学士也不由面色惨淡的住了
后面的六项罪名是六部拟定,却只是一些占有田产。欺男霸女之类地罪名,与前面的七大罪相较,着实显得太过寻常。然而这十三项大罪,无论哪一条,都是死路一条。十三项加在一起……
随着姚公公以内力逼出来的宣读罪状的声音。在皇宫的广场前响起,在秋风秋雨里飘荡到了所有观刑者的双耳里。本来一片奇异的沉默马上被打破了,人海里响起了无数嗡嗡的议论声,愤怒地责骂声。
本来或许还有许多百姓只是紧张而带着复杂情绪地来观刑,随着这些罪名响彻宫前,投向陈萍萍的目光都变得漠然了起来,这样丧心病狂的罪人,陛下当然要将他凌迟处死。
“杀了他!”人群里有人带头喊了起来,顿时群情激奋,喊杀之声响彻天际。
而法场之上的陈萍萍却只是脸色漠然,千年老参汤让他醒了过来,却救不回他地性命,他似乎已经看透了一切,漠然无神的双眸里有的只是平静。秋风秋雨愁煞人,冻煞人,他的面色苍白,双唇乌青,却像是根本听不到身前震耳欲聋的喊杀声,他只是困难地转了转头,似乎想最后再看一眼皇城头那个一直胜利,永远胜利地那个人。似乎感受到了他地心意,木架微转,让他那双浑浊的目光有机会看到皇城。
高高地皇城之上,穿着一身黑色金带龙袍的庆国皇帝陛下,正孤独地站在檐下,站在最正中的地方。他的身旁没有一个人,太监宫女们都被远远地赶走,被旨意强行绑来观行的三皇子,此时正脸色苍白地在一旁远远看着他父皇的脸色。
皇帝陛下站的极高,极远,身形极小,然而在陈萍萍浑浊的眼中,却依然是那样的清晰。
孤独的皇帝漠然地看着法场上被人海包围的老伙伴,他的眼眸里没有一丝情绪,然而这种漠然,却比怨毒更加令人恐惧,令人毛骨悚然。
昨夜体内大部分的钢珠已经被取了出来,然而身上的刀口还在留着血,留着痛,血水染在黑色金带的龙袍上,看不出来什么。皇帝陛下的脸上只是微微发白,也没有痛楚的味道,然而他看着脚下那个模样凄惨的老伙伴,却有让他更加痛楚的欲望。
皇帝陛下轻轻地点了点头,身旁约十丈外双手扶着宫墙的三皇子面色苍白,下意识里抓紧了城墙,许久之后,三皇子才颤着声音对下方喊道:“行刑。”
这声喊,竟是逼得李承泽这个幼时便阴寒狠辣的少年郎快要哭了出来,因为他知道父皇为什么让自己来喊这一声。皇城上的喊声下来,姚太监开始宣读最后一道旨意,那是陛下昨夜亲手写就的旨意。
“朕与尔相识数十载,托付甚重,然尔深负朕心,痛甚,痛甚,种种罪恶,三司会审,凌迟处死,朕不惜,依律家属十六以上处斩,十五岁以下为奴,今止罪及尔一人,余俱释不问。”
旨意清清楚楚地传遍皇宫里每一寸土地,每一道雨丝,每一缕秋风,淡然而绝然,陛下未言罪名,只言朕心被负,痛而不惜,末又法外开恩,不罪阉贼亲眷,其间沉痛令人闻之心悸情黯。
然……这些虚伪的话语落在陈萍萍的双耳里,他只是微微笑了笑,任由雨水渗进自己枯干的双唇,低下头去,不再看那城头的皇帝。
渔网紧紧地覆盖在了陈萍萍干瘦的身躯上,极为困难地用网眼突出了躯干上的皮肤与肉,一把锋利特制的小刀颤抖着落了下去,缓缓地割下,将这片肉与老人的身体分离。
这是第一刀,法场之下传来一阵如山般的喝彩声!
刀锋离开网眼,一片肉落在地上,马上被刑部的官员拣入了盘中。很奇异的是,那片网眼里的伤口有些发白,有些发干,并没有流出太多的血水,似乎这个瘦弱的逆贼身躯里的血已经流光了,精血早已为了某些事情全部奉献了出去。
执刀的刽子手是刑部的老官,然而他今日虽然已经喝了两罐烈酒却依然止不住手抖,他觉得今天自己刀下的这个干瘦老头和自己曾经经历过的官员都不一样,因为对方的身体里没有血,对方没有肉,对方的体内似乎只有一缕幽魂,冷的自己禁不住的发抖。
第二刀下去,血肉分离,淡淡的几络血丝在渔网上的流淌着。又是一阵喝彩声。后面还有几百几千几万刀?
陈萍萍紧紧的闭着眼睛上,脸色惨白,双唇极闭,浑身颤抖,似乎是在享受这非人类所能承受的痛楚,他忽然缓缓睁开双眼,看着身前这个刽子手喘息说道:“你的手法……有些……差。”
刽子手此生未见过这样的人物,已然超脱了所谓硬气,有的只是漠然,对生命,对自己生命与痛楚的漠然,或许这位老人体内有些东西已经超越了痛楚?他的手再次颤抖了起来,险些把刀落在了被秋雨打湿的木台之上。
又一刀,又一刀,又一刀,一阵一阵喝彩此起彼伏,然而这些喝彩声渐渐地小了起来,最后归于沉默,所有观刑的官员百姓们闭上了嘴,用一种极为复杂的情绪看着受刑的那位老人。
没有惨嚎,没有悲鸣,没有求饶,没有求死,没有乱骂,秋雨中法场上那位被千刀万剐的老人,只是一味的沉默,死一般的沉默。
所以皇城上下所有的人也沉默了,不由自主地沉默,死一般的沉默。
第七卷 天子 第一百零一章 笑看英雄不等闲(三)
数日之前,这片大陆上还残留着最后的暑气,第一场秋雨还没有来得及落下来。只有晨与暮时,日头黯淡下的风有了些清冽的秋意,在山丘野林田垄之间穿荡着,吹拂着。
秋风渐起人忧愁,而那个时候的范闲,并没有太多的忧愁情绪,他坐在长长的黑色车队之中,随着马车的起伏而蕴酿着睡意,这睡是假睡,他只是闭着眼睛,放开了自己的心神,任由体内那两道性质完全不同的真气,在上下两个周天循环中暗自温养流淌。
天一道的自然真气法门被运于上周天中,温柔纯正,已得要念,而他真正的倚仗,那道强大的霸道真气,行于体内各处,强悍着他的身体,锤打着他的心意。
四顾剑临死时转赠给他的那本小册子的内容,也被范闲牢牢地记在了脑内,这一路向西归京,他在继续锤炼自身修为的同时,也尝试着继续按照那个小册子上的玄妙所言,放开心神,去感悟四周虚空之中可能存在,可能莫须有的元气波动。或许是旅途劳累,或许是东海之畔本就聚着太多的天地灵气钟秀,所以这一路上,范闲并没有得到太多的进展,然而那种调动神思,对外界发生敏感触觉的速度却是快了许多。
无一日不冥思,无一刻不苦修,这大概便是范闲能够拥有今天的实力地位的真正原因吧?一阵风吹进了马车的车帘,让他微微眯起了眼,不知为何心尖颤抖了一丝,感到了一阵寒意,似乎觉得天底下正有些事情。有些注定会影响到自己的事情将要发生。
会是什么事呢?他眯着眼睛看着外面的昏沉山野。缓缓沉散体内的真气蕴集,将心神从四周收敛了回来。东夷城地事情基本上定了,父亲离开了十家村,回去了澹州,京都那边一片平静,陈萍萍那个老跛子也应该踏上了归乡地路程,一切都依循着范闲所企望的美好道路在前行,可为什么会有那种不祥的感觉?
那双清秀好看的双眉微微皱了起来,离开东夷城之后。唯一让范闲觉得有些奇怪,就是东夷城这些属国义军的沿路狙击,这些热血的遗民们虽然怀着必死的心,前来刺杀庆国的权臣,但是范闲身周的防卫力量太强。加上大皇子还派出了一支千人队做为护卫,连着数日地攻击,只是让那些义军丢下尸首,抛下热血便颓然而散。
令范闲警惕的是,自己离开东夷城返京的路线十分隐秘,就算有人在东夷城查到,可要沿路布下这些狙击的阵势,也需要有极强大的情报系统做为支撑。
他地心头一动。得出了一个极为寒冷的判断,监察院内部有人在向这些东夷城属国的义军通传情报!而且这件事情是在自己拟定离开东夷城日期后,便开始了。
看来……京都有些势力想拦自己回京,更准确地说。那些势力要的只是拖延范闲回京的速度。京都里会发生什么事?是什么事情与自己有关,而对方坚决不让自己在事情结束之前赶回京都?范闲的眼眸寒冷了起来,身子也寒冷了起来,下意识里紧了紧套在身体外的薄氅。
能够让监察院内部出现问题的人,只有两个。一位是皇帝陛下。一位是陈萍萍。想拖延自己回京步伐,能做到这件事情地人。也只有这两个,不问而知,京都里发生的事情,一定与皇帝老子和陈萍萍有关。
范闲将目光从车窗外的景色里收了回来,只沉默了片刻,便在强烈的忧虑促使下定了决心,对车旁马上地沐风儿吩咐道:“变阵,以锋形开路,沿途不要和那些人拖延,用最快的速度赶回燕京。”
沐风儿心头一惊,暗想若是强行一路冲杀回境,只怕要多死许多人,速度所带来的弊端,便是损伤。他看了小范大人一眼,知道大人一定是嗅到了某些诡异的味道,这才急着要赶回京都,不敢相询,赶紧向长长的归京队伍,下发了全速前进地地命令。
马蹄声如雷,车声如铁,就这样在东夷城通往庆国的大道上奔驰了起来。
然而行不过半个时辰,整个队伍便忽然放缓,前方响起示警地响箭,这些日子里,护送小范大人的队伍已经习惯了无处不在的偷袭与伏击,所以并不如何震动,然而今天这示警的响箭有些怪异,只响了一声便停了,紧接着便是从车队前方向后不停高声叫着:“安全!”
监察院呼喊着安全的声音极为短促快疾,因为他们害怕后面的同僚们会误伤了前来传信之人……那个传信之人太快了,快到整个车队的防御力量除了看一眼腰牌之外,来不及做任何反应。
“安全!”当最后一声的声音在范闲的黑色马车旁边响起时,一个淡灰的身影也如一道闪电一般,斜斜里飞掠到了马车之旁,车队延绵极长,而此人的轻身身法竟然与监察院部属传讯的速度差不多,实在是令人瞠目结舌。
沐风儿身为启年小组眼下在范闲的亲卫首领,警惕地握着刀柄,看着那个风尘仆仆,满脸憔悴,刚刚落在马车之旁的监察院官员。这个官员的脸看上去很陌生,所以沐风儿不敢大意,然而当他看到了那个官员一直用右手高高举着的腰牌,心头大震,没有拦阻此人上车的动作。
那名身上衣衫已经破落到不像模样的监察院官员,钻进了范闲所在的马车,直接跪了下去,嘶哑着声音说道:“陈院长回京,生死不知!”
当这名官员如闪电如轻风的身影出现在马车之旁时,范闲的眼睛就亮了起来,越来越亮,因为他看出了拥有如此迅疾身法的官员是谁,对方是自己已经思念数年。自己往年最亲近的下属。
“老王头……”看着这名官员进入车厢。范闲眼睛里地亮色渐盈,化作喜色,哈哈大笑,然而笑声嘎然而止,因为他听到了王启年所说出地那句话。
范闲眼中的亮色喜色迅疾凝结,变成了一团灼热的冰,寒的可怕,热的可怕,直接问道:“从何地回。何时?”
王启年的胸膛急促的起伏,监察院双翼之一的他,从达州城外不远处向着东北方向斜插而来,许久不曾休息,完全凭仗着心头那一口气在支撑自己疲惫至极的身躯。此时终于见到了范闲,他已经快要支撑不住了,但他知道,范闲此时问地那个问题,涉及到老院长何时能够抵达京都,范闲还有多少时间的问题,所以他很直接地说出了答案。
范闲沉默地坐在椅上,闭目。然后睁开,已经在脑子里算出陈萍萍被押送回京大概的日期,以及自己从这个地方赶回燕京,再赶回京都需要的时间。
赶不上了吗?范闲眼眸里的那团寒火愈来愈盛。他看着跪在身前地王启年,一言不发,先前久别重逢的那丝喜悦,却被一股强大的怨气所掩盖。陈萍萍返乡的护卫力量是范闲亲手安排布置,在监察院的看防下。怎么可能被皇帝老子再抓回去!
范闲此时根本想不到。在达州发生的一切,只不过是陈萍萍自己要回京。他要回去问皇帝陛下几句话而已。
时间急迫,如同山火已经烧到了眉毛,范闲冷漠着脸,对车窗边的沐风儿说道:“全队返回东夷,告诉大殿下,除非有我的亲笔书信,永远不要回来。”
从知晓陈萍萍再返京都,到范闲发出第一声命令,总共只花了片刻时间,范闲首要地便是处理这一大队的问题,接着便是要防范此时在东夷城拥兵过万的大皇子,会不会出什么问题。
发布完命令,下面的人自然会负责执行,范闲不会再多说任何一个字,他从豪华黑色马车地格板里取出一袋清水绑在了自己的腰上,然后长身而起,深深地吸了口气。
黑色的车厢忽然间解体,正前方没有覆盖钢板的那片木壁转瞬间被震成碎木,一个黑色的身影,如一道黑色地闪电一般掠出了马车,脚尖一点马头,整个人斜刺里向着正前方射了出去,空气中传来一阵割裂般地响声范闲珍惜每一分每一秒的时间,他体内地霸道真气被提升到了最顶峰的状态,而刚刚悟得的些许法术,也帮助他的身体在空中变得更像一只鸟儿,借着空气的流动疾速向前,将自己的身形化作了一片黑色的影子。
如一道闪电,脚尖踏在监察院众官员的头顶,飘然而逝,转瞬间便来到了队伍的最前方,这大概便是范闲能够发挥出来的终极速度。
人在半空之中,他一脚将大皇子派过来的那名将军踹落马下,抢过这匹队伍里最好的战马,紧接着手指自发间一抹,一枚干净的钢针扎到了这匹战马的脖颈处,手指一弹取下战马的抹嘴,喂了一颗麻黄丸,黑骑的刺激马力之术,在这极短的时间内,被他神乎其神的施展了出来。
立于马上的范闲闷声一哼,骏马如箭般迅疾驶出,脱离了大部队,转瞬间成为了官道上的一个小黑点,只用了些许时辰,便消失在了众人的视野之间。
众人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在震惊于小公爷的绝强修为的同时,也极为疑惑,究竟前方发生了什么事,竟让小公爷急迫到了如此地步!
沐风儿得了范闲的命令,却对这道命令十分不解,为何自己这些人又要再返东夷城?他下意识里往车厢里看了一眼,他此时已经猜到那名有着启年小组最高等级腰牌的陌生官员是谁,王启年大人在监察院里也是个传奇人物,沐风儿想从他的嘴里知道到底京都方面发生了什么大事,然而当他拔拉开木板时,发现……王启年大人已经体力损耗到了极点,昏死在了厢板之中。
由达州至此地,只用了两日时辰。这已经不是人类所能达到的速度。而王启年做到了。
沐风儿震惊微惧地看着这一幕,下意识里抬头向着小范大人消失的方向望去,隐约猜到,这大概是一场接力的赛跑,或许,这是一场与死神进行地赛跑。
冰冷强劲地秋风,如刀子一般呼啸击打在范闲的脸上,他眸里的寒火已经褪去,然而却透出了一股令人心悸的平静。他知道自己需要的是什么。京都里的那个老跛子需要的是什么,是时间,只是时间。虽然他无法理解,也不用去理解,为什么一切眼看着正在往完美方向发展的大势。忽然会在达州那个地方发生了一个大的急转,他只知道老跛子如果回了京都,一定是为了当年地那件事情,老跛子是赴死去了。
时间,还是时间,只是时间,急迫的如山火一般焦灼着范闲的心,如沙漏里的细砂一般冲涮着他的心。身下地战马蹄如踏云,气如奔雷,在药物的刺激下,保持着最快的速度。在山林间的官道上疾驰着,一路穿山破雾,一夜踏溪乱月,直抵燕京。
整整一夜时间,范闲不曾下马。不曾减速。除了腰畔的清水皮囊为他和马儿补充了些许水分之外,再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此去关山路远,要抵京都还须时辰,还需要精神。
天色刚刚破晓,燕京雄城已在眼前,只用了一夜的时间,便赶回了庆国的国境之内,范闲已经拼命了,他地速度快到令人不可思议,甚至是最后那段道路上埋伏着的义军,也根本没有办法反应过来,只有看着那一路烟尘,一黑骑孤独壮勇狂奔而去。
范闲要珍惜每一秒时间,所以他当然不会进入燕京城,不论燕京方面有没有得到皇帝老子的任何暗谕,他都不会去冒这个险,更不会在此耽搁任何时间,就在雄城映入眼帘的第一瞬间,他单脚钩住马镫,自怀中取出令箭,手掌真气微运,直指天空。
蓬地一声,一道美丽的烟火划破了燕京雄城外安静的清晨,远方淡淡的月钩都被这枝烟火压下了风采,东方初升的朝阳,却还来不及追逐这一丝一现即逝地光芒。
燕京城内大部分人还在酣甜地睡眠,然而毕竟是地冲北齐东夷的雄城要关,守城士兵地反应极快,在第一时间内敲响了城头角楼里的示警锣鼓,一瞬间,城上的庆国军士们集结了起来,紧紧地握着兵器,看着远方冲来的那匹战马以及马上的那个人。
当范闲驶近燕京雄城,可以清清楚楚看到城上士兵们手中兵器反射晨光,他的脸上却没有丝毫表情,心头也没有丝毫动容,只是用力地一扯马缰,在疾行之中强行扭了方向,沿着燕京城的古旧厚实城墙方向,再向东去。
城上的守城士兵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
紧接着一阵肃杀的马蹄声如雷声般密集地响了起来,燕京城外临时驻地里一片躁动,当范闲转行向东的同时,那片营地里五百名全身黑甲的骑兵也已经做好了出击的准备,斜斜杀出营地,在燕京城的东向城门外与范闲会合
五百黑骑,在庆国国境之内准备接应范闲返京的黑骑,在清晨时看到了那枝象征监察院最急迫院令的令箭,在最短的时间内反应了过来,接应到了范闲。
范闲速度不减,与黑色的洪流汇合在了一处,再也看不到他一个人的身姿,有的只是一整片乌云一般的扫荡之势。
没有任何命令,没有任何言语,范闲身形一轻,弃了自己身上已经奔驰了整整一夜的战马,飘到了身旁黑骑副统领的马上,而副统领早已经掠到了另一匹空出来的战马之上。
换马始终是在极高的速度之中完成,没有任何的阻碍,黑骑的驭马之术天下无双,果然不是虚传,然而黑骑将士们看着院长大人焦虑而冷漠的面容,没有任何人发问,他们知道一定是出大事了,所以他们沉默而强悍地跟随着范闲的箭头,向着东方的平原疾杀去。
一声悲鸣。伴随范闲一夜的战马口吐白沫。倒地震起烟土,四脚微抽,力尽而亡。只是瞬间功夫,整整五百名黑骑便消失在了燕京城下地平原之上,只留下了这匹战马和一地烟尘。
燕京城上地守军们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神奇的这幕场景,久久说不出话来,他们当然知道黑骑的厉害,只是今天亲眼看到后,依然被震慑的无法言语。尤其是最先前那名单身而来的骑士究竟是谁?
当燕京大师王志昆了解到了清晨发生的一切,目露忧色,命令全军戒备,封锁庆国与北齐东夷方向边境时,那些给他带来无穷疑惑和震骇的黑骑。那位带领黑骑掠城狂肆疾奔的小公爷早已经离开了燕京城的范围,踏上了真正归京地道路。
一路穿州过州,一路遇阻破阻,不和任何州郡地方官员罗唆一句话,将庆律里关于军队调动的任何律条都看成了废话,强悍的五百名黑骑在范闲的带领下,用最快的速度赶到了京都。
这已经是好几天之后地事情了,而在这几天里五百黑骑的狂奔。不知惊煞了多少官员百姓,不知会在庆国的历史上留下怎样的传说。黑骑千里突袭,天下第一,然而以往这枝铁打的幽冥队伍。只是为了庆国和皇帝陛下的利益,奔勇突杀于国境之外,而庆历十年的这次突袭,却是纵横在庆国的沃野之上。
秋雨之中,京都外地离亭忽然颤抖了起来。一批如黑铁如乌云的骑兵队呼啸而过。震起一地尘土,数片落叶。
京都近在眼前。而身处黑骑正中的范闲已经疲惫到了最艰难的时刻,数日数夜不休不眠,没有进食,只是靠着清水支撑着自己地疲乏,只是眼中心中的那抹寒火在刺激着他的身体肌能,让他没有倒下。
他要赶回去,他要阻止要发生的一切。
“你要等我。”范闲黑色官服外面蒙着一层沙土,脸上也尽是黄土,便是眼睫上也糊了一层,他的嘴唇干枯,他地眼瞳亮地吓人。昨天落了一场雨,让这一批黑色的骑兵显得异常狼狈,即便以黑骑地能力,在这样纵横庆国腹部的大突袭中,依然有人没有办法跟上范闲的速度,掉下队来。
如果范闲不是全面爆发了自身强悍的修为,也根本无法支撑这样恐怖的速度。而在昨天的那一场雨里,终于有战马再也支撑不住,再用药力也无法前行,而范闲在黑骑中连换十匹马,也再也找不到可换之马,便在官道之上生生抢了一个商队,夺了三十匹马来。
此时范闲的身边,便还有二十几名黑骑,可就是这样一个小小的队伍,却让整个京都郊外的土地都颤抖起来,就像是有一支难以抵抗的军队,正在逼近庆国的心脏。
黑骑临京,直冲京都正阳门,此时京都城门紧闭,所有的防御力量都已经提升到了最高的等级,十三城门司的士兵以及京都守备的骑兵们,正肃然地注视着京都外的一切,然而这数十骑黑骑来的太快,来的太绝然,快到京都守备师甚至都没有办法做出反应,便到了正阳门下。
离正阳门约有五十丈距离的时刻,范闲抹了一把脸上污浊的雨水,马速不减,向着正阳门上的那些将领厉声暴喝道:“开门!我是范闲!”
小范大人回来了!城头上的那些将领官员们的脸都白了起来,今天京都内皇宫前在做什么,他们当然清楚。只是这些将领们奉旨守城,只是宫里担忧着监察院会不会牵扯到朝堂上其余的势力,而从来没有人想到……小范大人竟然忽然出现在京都正阳门下!不论是用冷漠压抑暴怒的庆国皇帝陛下,还是想尽一切办法想阻止范闲归京的陈萍萍,只怕都不会想到,今天范闲会赶回京都!
庆国朝廷最后一次知道范闲的时刻,范闲还远在国境之外,还在由东夷城返回京都的道路上,就算用飞的,只怕也来不及赶回来。然而……令所有人不敢置信的是。范闲偏生赶了回来!
“死守城门!弓弩手准备!”正阳门统领第一个反应了过来,他所接受地旨意是,今天关闭京都城门,严禁出入。他颤抖着声音看着越来越近地那二十几骑黑骑,就像看着将要攻城的千军万马一样,面色微白发出了命令。
就算是小范大人赶了回来,可是今天,特别是今天,不能让他入京!
“小范大人。今日……”正阳门统领想对马上的范闲解释几句什么,然而范闲哪里有时间来听他的解释,他身下的战马速度未减,眼光在正阳门城墙上一扫,便看到了那些严阵以待的军士。他的心抽紧一下,知道自己拼了命地往京都赶回,只怕依然是来晚了。
马上的范闲的眼中爆出两抹寒芒,死死地盯着城头上地官兵,只盯得那些官兵们都畏怯地收回了目光。
黑骑离城门越来越近,范闲举起了右手,然后用力地斩下,身后二十几骑黑骑。做成一个三角队形,减缓了速度,保持在了城头弓箭的射程之外。
京都城墙上的人们心里一松,虽然二十几名黑骑便气势逼人。但这些人当然不可能攻破城墙,只是如果真和黑骑正面对上,谁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事情?只要这些黑骑停住了,不再强攻,这就已是极好。
然而范闲没有减速。他依然在向正阳门的方向冲刺。
他身后的那二十几骑黑骑冷静地自身后取出各自背后地劲弩!
蓬蓬蓬一阵密集的声音。劲弩忽然发射,向着城头上射出了钩索。叮当一声,死死地扣住了城墙上的青砖!十数道黑色的钩索,就像是网子一样,在城墙上下变成了一道桥,一道跨越生死的桥!
这是三处很多年前便研制出来的钩索,当年范闲出使北齐的时候,院内便谏他使用,然而范闲自有自己的保命绝招,所以未用,但今日必须节省一切时间,要强行突破城墙,范闲早已做好了准备。
他单身孤骑已至正阳门下,随着头顶地秋雨微凝,那些黑色的钩索像无数的影子一般闪过天空,范闲闷哼一声,强行压抑下因为无比疲乏和精力消耗下所带来的真气浮燥,霸道真气猛地释出,一脚踏在马背之上,凭借着与四周空气流动地微妙感应,生生地直飞而上,轰的一声,势若惊雷。
就像一只黑色的大鸟,飞舞在京都阴森的城门之前,越来越高。
“砍索!砍索!”正阳门统领声嘶力竭地喊道,他不敢让官兵们对那个黑魅的人影发箭,因为他不知道杀死了小范大人,自己会不会被皇帝陛下满门抄斩。
正阳门统领有所忌惮,范闲却没有丝毫忌惮,他暴喝一声,体内真气强行再提,指尖在黑色地钩索上一搭,整个人便像一道黑烟般飘了起来,沿着钩索,向着高高地城墙上掠去!
一根钩索被砍断,还有一根,当十几根钩索被十三城门司的士兵全速砍断时,一身灰土,疲惫不堪地范闲,已经掠到了城门之上,只见一道凄厉的亮光一闪,他身后一直负着的大魏天子剑,就此出鞘!
一道剑尖刺穿了正阳门统领咽喉,鲜血一飙,忽地掠回,统领颓然倒地。
范闲如一阵风般掠过他的尸身,用身上三道浅浅伤口的代价,突破了城墙上强悍庆军的防守,沿着长长的石阶飞掠而下,剑光再闪,立杀三人,抢了一马,双腿一夹,沿着那条直道,向着皇宫的方向奔了过去。
快,所有的这一切只能用一个快字来形容,比当初在澹州悬崖上躲避五竹木棍时更快,比当初突入皇宫,猛烈制住太后时更快,从知道这个消息的那一刻,直到如今杀入京都,数日数夜里的每分每秒,范闲已经发挥了超出自己境界的能力,心中的那抹恐惧,让他变得前所未有的强悍与冷血。
鲜血在他的剑上,在他的身上,他没有丝毫动容,他的心里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和慌张,看京都的局势。只怕那人……那个应该等自己地人。已经等不到自己了。
“你要等我。”范闲在心里再次重复了一遍,任由秋雨击打在自己满是尘圭地脸上,发疯一般地向着皇宫疾驰。
皇宫近了,秋雨大了,街上没有多少行人,人们都聚在了哪里?范闲有些惘然,有些害怕地想着,然后他听到了阵阵地喝彩声,然后听到了沉默。死一般的沉默。
京都里的人们听不到沉默,只有范闲能听到,十分恐惧地听到。京都里的人们只听到了沉默里的马蹄声。
嗒嗒嗒嗒。
人们只是在沉默里听到马蹄声,然后看到了那个如闪电一般冲过来的黑骑,看到了秋雨之中那身破烂肮脏的黑色官服。看到了马上那人肃杀而杀意十足的脸。
皇宫前广场上观刑的人们忽然发生了躁动,惊呼与惨呼几乎在同一时间内响起,人海后方地波动极为混乱,不知有多少人被踩踏而伤。
因为那孤单的一骑没有丝毫减速,而直接冷血地向着密集的人群冲了过来!
能躲开的人都躲开了,躲不开的人都被马撞飞了,在秋雨之中,马蹄路人。冷血异常。
人海在死亡地恐惧下分开一道大大的口子,拼命地向着侧方挤去,给这一骑让开了一条直通皇宫下,小小法场的通道。
禁军合围。长枪如林,直指那一骑。
范闲沉默地飞了起来,越过了那片枪林,人在半空中,剑已在手。如闪电一般横直割出。嗤嗤数响,生斩数柄长剑。震落几名内廷侍卫,而他的人已经掠到了法场的上空。
不论做何动作,范闲的双眼一直看着那个小木台,看着被绑在木架上,血肉模糊,奄奄一息的那个老人。范闲的眼神愈发地冷漠,愈发地怨毒,然后听到了四周袭来地劲风。
无数麻衣影子掠起,像飞花一样在秋雨里周转着,封住了范闲所有的去路。
范闲没有退,没有避,胸背上生受了三掌,而他剑也狠狠地扎入了一名麻衣人的面门之中,从他的眼帘里毒辣地扎了进去,鲜血与眼浆同时迸了出来,混在了雨水之中。
他狂喝一声,左手一掌横直拍了过去,霸道之意十足,只听着腕骨微响,而左手边地麻衣人被震的五官溢血,颓然倒地。啪的一声,范闲的双脚终于站到了湿漉漉的小木台上,然而他也付出了极大地代价,体内伤势猛地爆发出来,一口血吐了出来。
然而他不管不顾,只是怔怔地看着木架上地那位老人,那位身上不知道被割了多少刀的老人,那个被袒露于万民眼前,接受无尽羞辱地老人。
只需要一眼,范闲便知道自己回来晚了,自己没有办法让对方再继续活下去,他枯干的双唇微启,想说些什么,却说不出来什么。
秋雨落下,洒扫在木台上一老一少二人的身上,四周一片死一般的寂寞,所有的禁军,内廷高手和庆庙里的强大苦修士将这片木台紧紧围住,然而在范闲先前所展现出的强悍杀意与不要命的手法压制下,所有人的身体都有些僵硬,没有人能够迈得动步子。
范闲十分艰难地走上前去,扯脱绳索,将陈萍萍干瘦的身体抱在怀里,脱下自己满是污泥破洞的监察院黑色官服,盖在了他的身上。
陈萍萍极为困难地睁开了眼,那双苍老浑浊而散乱的双眼,却闪耀着一抹极纯真的光芒,就像个孩子老人就像个孩子一样缩在范闲的怀抱里,似乎有些怕冷。
“我回来晚了。”范闲抱着这具干瘦的身体,感受着老人的温度正在缓缓流逝,干涩地开口说道,心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挫败感与绝望与……伤心。
第七卷 天子 第一百零二章 雨中送陈萍萍
初秋的雨水愈来愈大,落在地上绽起水花,落在身上打湿衣襟,落在心上无比寒冷。皇宫前的广场全部被的烟雨笼罩着,视野所见尽是一片湿淋淋的天地。
所有人的目光都望着秋雨中的那方小木台,望着台上的那两个人,四周一片死一般的沉默,不知是被怎样的情绪所感染所控制,没有人说话,没有人动作,只是这样望着,目光透过重重雨雾,凝聚在台上。
成百上千的禁军,内廷高手还有那些庆庙的苦修士,就这样紧张肃然地被雨水淋着,如同僵立的木头人一样。
先前只不过刹那时间,便已经?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