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O18脸红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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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没有昨天 作者:rouwenwu

    他自动将需要帮助的指令理解成需要照顾。

    而且显然,张家涵对于照顾谁更热衷。

    张家涵见我盯着饭碗不动,又柔声地哄着说:“快把饭吃了,最多这样,你乖乖吃了这顿,下顿你想吃什么我单给你做,好不好?”

    “是啊,快吃吧。”袁牧之在一旁笑嘻嘻地帮腔,“张哥手艺可不是吹的,你要不吃可亏给我,我还没吃够呢。”

    他飞快伸过筷子夹走我碗里的鱼,张家涵见了训斥他:“大头你怎么又这样?你的体积都是这个弟弟的两倍还抢人东西,你还要不要脸啊?”

    他絮絮叨叨地骂着,袁牧之只是厚脸皮笑呵呵不搭理,张家涵没办法,伸手把整个鱼盘都挪到我跟前,正想又帮我夹,我忙说:“不用了。”

    张家涵一愣,我补充说:“我自己来。”

    他笑了,点头说:“对,自己来,主动点,别客气啊。你客气可就便宜了大头知道吧?看见他吃得那么壮没有?那都是小时候抢别的小朋友东西塞出来的。哦,你还不知道吧,我跟大头都是没爹妈的孩子,从小长在同一个福利院。大头可不得了啊,屁大点孩子就打遍院里无敌手。长大了也这个霸王德性,成天在外面也不知道混什么,正经营生也不做,真是。唉,这些孩子一个个大了都管不了,你可别学啊。来,自己拿勺子舀,能行吗?要不我帮你?”

    我只觉耳朵里聒噪得不行,皱了眉头立即将铁勺子割开鱼肉送到嘴里,就着米饭,只求飞快地完成这个莫名其妙的吃饭过程。这个过程张家涵嘴里的话一直没停过,不用二十分钟,我已经大概掌握他跟袁牧之的关系,他们的交情程度,他如何照顾过幼年的袁牧之,袁牧之小时候多么横行霸道等。

    我得到确切认知,这两人之间关系匪浅,在某种程度上,他们是互相信赖并会为对方付出一定东西的伙伴。

    查理也说过他愿意为我付出一切,但我没见过名为一切的东西,我没法想象那是什么。

    人跟人之间维持关系的纽带真是奇特,我饶有兴致地观察这俩人,张家涵喜欢说,袁牧之会扮演恰到好处的调皮捣蛋,似乎在用这种幼稚的行为想让张家涵的唠叨继续下去,而他明明在前一刻还在抱怨张哥越来越像个老太太。

    言不由衷,心口不一,全世界的成年人都有这个普遍现象,比起感慨他们之间互相信赖的氛围有多好,我更愿意做一个试验,催眠他们,让他们以为面临类似生死关头那样难以抉择的时刻,我很想知道,这样手足情深的两人,在那种时候会不会为对方牺牲?

    第 5 章

    我想像这样一个时刻,也许有一天查理发明的时间机器公诸于世,他对霍金宇宙观的批驳和质疑成为科学界的新浪潮,数不尽的国家恐惧他而又想拉拢他,时间机器将成为继原子弹以后确保国家安全必不可少的武力威慑象征物。各国首脑就像今天承诺不首先使用核武器一样承诺不首先使用时间机器,如果那样,世界会怎样?

    那无疑是个混乱的时刻,在时间的碎片与裂缝之间,却也无疑是产生英雄和领袖的时刻。如果那样,我所在的世界,我现在的世界,无疑都将支离破碎。

    改变历史这种事,未必如听起来那么好。

    如果将我的生命视为一根直线,整体来看,时间之所以具备意义乃在于它一路向前,时刻与时刻之间的不可重复——这是康德时间观的简易理解,它就如不可更改的轴线,规划了我们对世界的认知、对历史的认知,甚至是对宇宙的认知。

    在我逃出地下室后,我曾经拿追捕我的某个人做了个简单实验。我在一间黑屋子里连续催眠了他七天,彻底混淆他脑子里既定的时间观,于是那个可怜的人精神崩溃了。

    他找不到时间的坐标,他无法靠着那个坐标认知身边的一切。

    那件事对我而言只是实验,但却带来两个意想不到的后果:其一是查理有了改进时间机器的灵感;其二是追捕我们的人那段时间突然销声匿迹。

    “因为他们怕了。”查理解释说。

    “怕什么?”我大惑不解。

    “怕发疯。”

    “但你不是说过他们都是亡命之徒吗?为什么连死都不怕,却怕发疯?”我问他。

    “那是因为,与死亡相比,致人疯狂是他们未知的东西。”查理耐心地向我解释,当然他的解释也一如既往的拙劣,“我想未知更令人恐惧。”

    原来如此,我点了点头。

    我承认,最近频繁想起查理的次数是有点多,大概是因为他说话做事很合我口味,和他呆在实验室的时光是我迄今为止能想到的轻松时光。我们从不说废话,不做多余的事,他偶尔会流露无意义的情绪,比如因为我决定坐上时间机器而抑郁寡欢。但总体而言,查理在我身边并未造成我的困扰。

    而这里的人,无论张家涵也好,袁牧之也罢,尽管观察起来不乏趣味,但沟通起来却颇有困难。据我的判断,张家涵热衷于一种孩童模拟成|人家庭生活的游戏,我猜想在那样的游戏中他大概会乐意扮演母亲的角色,因为从早到晚,我总会看见他不是在打扫,就是去买菜,然后围上可笑的印有大嘴巴猴图案的围裙进厨房煮饭。

    他的话总是很多,滔滔不绝,一个意思能够翻来覆去地用各种方法来表达,而话里的意思,几乎都是常识,我不明白一个成年人为什么要喋喋不休地对另一个成年人重复这些常识?难道他在质疑说话对象的智力水平?

    看起来又不像,我最终将之归结为一种心理病症的显像表现。

    跟童年阴影有关,我想,他的童年在福利院度过,可想而知境况不会太好。因此有角色装扮的嗜好也是说得通的。

    只除了他若能停止将我当成臆想中的娃娃来照顾,我会感觉好很多。

    我本想趁着袁牧之不在的时候再给张家涵催眠,让他要以敬畏的心理对待我,换言之尽量别来烦我。可惜我在那间陈旧的公寓里住了三天,都没找到机会与他独处。

    因为袁牧之总是会出现,我一靠近张家涵,他就如嗅到危险信息的狗一样凑了上来。他体型大,不说话的时候威慑力很强,我承认当着他的面还没把握不动声色地下手。

    由于经历时间机器的撕裂和重组,我这次发病比以前严重,康复很慢,往常只需躺一天就恢复的精力,这次过了三天都没完全回升。在体能和状态都不是最好的情况下,我不愿意惹毛袁牧之那样的野兽。

    我曾经怀疑他是不是窥探我会催眠,但接触后却发现未必如此。首先,他们生活的社区条件很差,基本属于这个城市的贫民窟。大量外来务工人员混居一起,楼下经常有穿着肮脏的孩子尖叫着跑来跑去。成年人一天工作十四个小时才够开销嚼用,没有社会保险那种东西,生病都是去街边药店买点不知成分的药品服下了事。他们不会有看心理医生的需要,生活中更加没有将催眠师当成真实存在物那样的概念。

    其次袁牧之对我的警惕不是我的眼睛,而是我的手。我想那天我耍刀的一幕大概给他留下深刻印象,以至于他对我有一种野兽直觉般的警惕。他大噶怕我直接伤害到张家涵,我想。

    无论是谁,家里来一个会使刀子的陌生人,戒备心重也能理解。

    但第四天的时候,我却在张家涵口中无意中听到另一个答案,这个唠叨男人将我视为孩童来照顾也是有好处的,因为人会对孩童不设防。

    当时他在厨房里给我炖味道古怪的汤,我静悄悄跟了进去,我算过时间,大概十分钟后袁牧之就会回来,所以我想趁着这个时机再次对张家涵施加催眠。

    但我还没开始说话,他却回头笑着对我说:“饿了吗?洗手去吃白糖糕吧,我放在餐桌上,这个汤还得再熬会呢,我先把菜洗了,呆会大头回来再炒菜吃饭,好吗?”

    我皱眉,淡淡地说:“我不饿。”

    “那你进来做什么?快出去,厨房烟大,你不是身体还没好吗?回房间休息去,有东西吃我就去叫你,乖,你听话啊,今晚我给你做鸡翅……”

    我正要不跟他废话,直接催眠他,却见他猛然转身,我微微一愣,他已经看着我说:“怎么看起来不高兴?谁惹你了?还是小冰有心事?要告诉张哥吗?”

    我实在不明白这个男人问出这样的废话后为何一脸兴奋,难道这对他来说是有意思?我立即摇头说:“没。我没不高兴。”

    “那你是怎么啦?往常也没见你进厨房,来,跟张哥说实话,是不是,”他略微顿了顿问,“是不是大头欺负你了?”

    我微微眯眼,他这是什么意思?袁牧之虽然心理防线重,反应敏捷,且体格吓人,但总体来说还不到能欺负我的地步。张家涵这么说,难道意味着袁牧之有什么我不知道的本事?

    要是犯了低估对手这种错误,那可糟糕了。

    我还没问话,他却自顾自说:“你别怪大头,他都是为了我,唉,也是张哥没本事,这么大年纪还混得窝窝囊囊,没法替大头找个好工作,或者送他去上大学,反倒要他处处照顾我。”他低下头,苦涩一笑说,“小冰,你别怪大头多疑,他是怕我被你骗,我这么说不是怀疑你的意思,你是个好孩子,我看到你第一眼就知道这点,但大头不是像我这么愿意看人好的一面。他打小见到的糟心事多,人就养成这么个性格,凡事都不敢想好的,只敢想坏的。他看你这么安静干净,其实心里也很喜欢的,要不然不会救你,也不会同意你住下。但他总怕我被人骗,你别怪他好吗?都是我的错。”

    我吁出一口气,这么说袁牧之并不是怀疑我能催眠,而是他怕我是职业骗子。那这确实是他们的问题,不是我的过错。我严肃地点头表示赞同,说:“时候到了我就走。”

    “啊?为什么?”张家涵失望地喊了一声,“我一点也没想让你走的意思啊,小冰,我真的很欢迎你住这,大头也欢迎的,他昨天还给了我点钱,说是加一个人的伙食费。小冰,你不要多心,你这样身体没养好怎么可以走?你那个亲戚也不知道在哪,就算你找到了,这么多年没联系,人家让你进门不还是个未知数,你乖乖听话就住这,慢慢找人好不好?你在这我看得见也放心点……”

    我想了想,决定还是诚实地说:“时候到了我就走。”

    张家涵这时不是失望了,他简直看起来有受伤和焦虑,似乎我说要走勾起他心理某个隐患疾病即将发作一样。他开始神经质地多了些抹灶台,扯围裙的小动作,但脸上表情却越来越沮丧,就像阴天的压抑全集中到他一个人脸上。

    我还没试过仅靠催眠就让一个人对我有如此多的好感,这情况令我新奇,我仔细观察他的举止,不放过哪怕眉头的一丝颤抖,心想这一幕真该好好记录在案,以备往后的研究。

    可惜我哪里有什么往后?

    这时门外响起钥匙声,我立即后退一步退出厨房,张家涵却仿佛看到救星一样眼睛一亮,立即走出去说:“大头你回来了,快过来帮我劝小冰,他说他要走,你看看他怎么这么不听话啊,身体还没好就想走,真是急死我了,你快过来帮我劝劝他……”

    他的声音嘎然而止,然后传来尴尬的两声干笑,说:“哦,浩子也来了,你可很久没来看张哥了啊。”

    袁牧之的声音传来:“张哥,浩子说想你,非要过来看看你,我就带他来了。”

    有一个清亮的少年嗓音响起:“张哥,我想死你煲的汤了,哇好香,厨房里是不是又有好东西,我去看看啊。”

    “哎,别去,那什么,那是病号饭……”张家涵在后面语无伦次。

    一个少年笑呵呵地走了过来,他的笑容在看到我的瞬间冻结住,眼睛瞳孔放大又缩小,露出不敢相信的神色,然后莫名其妙地转为忿恨和嫌恶,他冲我撇了下嘴,不友善地问:“你谁啊?”

    我站着,从头到尾仔仔细细地打量这个少年,不放过他穿了几个耳洞的耳垂,不放过他牛仔裤膝盖处故意为之的破洞,等我的视线移到他脚上银色的运动鞋时,他终于扛不住怒了,这么短,看来这还是个不懂得自我控制的孩子。

    “你他妈看什么看啊?我问你话呢,你是谁啊,怎么在我张哥家?!”

    第 6 章

    他不超出十八岁,个子偏小,皮肤偏白,小小年纪已经在眼睑下出现纵情欢娱的痕迹,脸上流露出太过明显的情绪,容易被激怒,心里对别人怎么看待自己相当重视,应该在被忽略的状况下度过童年;眼神凶狠,这样的年纪,带着敏锐的自卑和异乎寻常的自尊,只需略微施加心理暗示,我可以很轻易让他去干点什么。

    没有坚强的体魄和同样坚强的性格,这是最容易受催眠的人之一。

    我不喜欢没有挑战性的猎物,于是我兴趣缺缺地转过头想走开。

    我对他不感兴趣,他却因此彻底发怒了,骂道:“你聋了啊我叫你呢!这么拽啊,你他妈拽什么……”

    他伸过手想抓住我。

    我眼睛微眯,就在此时,一双大手从后面硬生生将他往后拉了一步,阻止他靠近我。

    我抬头一看,是袁牧之,他目光中罩上寒霜,冷冷地盯着我藏在裤袋里的手,他没猜错,那孩子如果胆敢碰我一下,我绝对会切断他的手指。

    我轻轻地朝袁牧之抬了下巴,示意他做得对,他跟张家涵对我还有用,如果可以,我不想这个时候因为一个微不足道的少年而给自己惹麻烦。

    “袁哥你干嘛拉我啊,我告诉你哦,这小子拽得很,我不过就问他是谁,在这干嘛,他都爱理不理的,也不知道哪来的野崽子,一点礼貌都没有。”那孩子对上袁牧之立即换上撒娇口吻,似乎在我这受了极大委屈似的,一边嘟嘴说话一边不忘恶狠狠瞪我。

    袁牧之盯着我,目光中有紧张,也有兴奋,他将少年拉到一边,看着我说:“他是张哥的客人,你以后别惹他。”

    “客人?什么人啊,为什么说我惹他,明明是他没礼貌好不好。”少年不依不饶地拉着袁牧之的衣袖,做出我认为男孩应该十岁后便不适宜再做的扭身子动作。

    真无趣。我暗地里打了个呵欠,如果多来个袁牧之这样的我会更喜欢。这么想的时候我抬眼睛看向他,粗壮有力的胳膊,超乎常人的警觉性,坚定而清醒的头脑,他的弱点在哪?如果我要重组这个人的心理结构,我该从哪下手?

    袁牧之在我的目光注视下毫不回避,很好,我暗自点头,这样的男人哪怕赤身捰体,被一堆陌生人盯着□看,应该也会面不改色。只要能打败敌人,他才不在乎会露出身体哪个部位,而至于他的个人情绪,到目前为止,他也只给我看到他想让我看到的表层。

    犹如冰山一角,表层之下大片浑浊而黑暗的地域,那是轻易无法进入的。

    这才是我感兴趣的实验对象,哪怕他只有二十岁。我已经迫不及待想知道,如果我给他强制性置入截然不同的另一种人格,他会不会精神崩溃?

    那个少年怒斥道:“喂你看什么?!信不信再看我揍你!”

    他的声音尖细中带着一抹惊惶,就如被他人窥探财物的守财奴,我瞥了他一眼,却看见他表情中有掩饰不住的慌张,他盯着袁牧之,结结巴巴地说:“哥,哥,他刚刚就这么打量我,这人目光太没礼貌,你也这么觉得对不对?我,我……”

    “我觉得你太孩子气了。”袁牧之收回眼神,对他说,“原冰是张哥的客人,你好歹得给张哥留点面子。”

    张家涵此时走过来,喜滋滋地说:“我给你们切了水果,过来客厅吃吧,聊什么呢刚刚,哦,浩子你认识小冰了吧,小冰,这是浩子,是大头的发小……”

    “我是袁哥的男朋友!”名为浩子的少年伸出胳膊挽住袁牧之的手,大声地说。

    袁牧之脸上虽然略有不耐,却也没有出言反对。张家涵则尴尬地瞥了他一眼,干笑两声说:“小冰,那个,他们是……”

    “同性恋,我知道。”我冷淡地说,“就是某些人只对同性能产生性≈欲那种东西。”

    “你懂个屁,我跟袁哥是相爱的!相爱你懂不懂!”名为浩子的少年大声宣告,“如果中国能结婚,我们一定会结的,虽然现在不可以,但没准二十年后……”

    “二十年后也不可以。”我打断他,认真地说,“这是真的。”

    “你这是歧视……”少年气得哇哇大叫,他正要冲过来,袁牧之轻松地拎起他的后领拖住他,淡淡地说:“行了,你今天说得够多的了,而且我警告过你,别靠近他。”

    “为什么你这么护着他?啊?”浩子转身大声嚷嚷。

    他们之间随即开始了毫无营养的对话,我已经完全没耐心再听下去,于是我撇下他们走进客厅,发现茶几上果然放着一个大盘子,上面有洗好的葡萄和苹果。我抓起一个苹果咬了一口,一转身,却看见张家涵欲言又止地看着我。

    我挑起眉毛,示意他说话。张家涵吞吞吐吐地问:“小冰,你,你真的歧视同性恋吗?”

    “谈不上歧视。”我说。

    “那,那你说要离开这,是因为我跟大头,我们让你没安全感,因为我们都是……”他涨红了脸,结结巴巴说,“你怀疑我对你这么好别有用心对,对吗?也不能怪你,你长得这么好,从小到大肯定受过不少人爱慕,也不乏,不乏被同性纠缠过,所以你厌恶我们是不是?”

    他很沮丧,身体语言告诉我他此刻内心沮丧到一塌糊涂,只要我顺着他的思路说,这个男人没准会当着我的面哭出来。

    我不喜欢弄哭任何一个人,我可以把人弄疯,弄失常,弄成失忆症患者,或者暗示他去死,但我不喜欢弄哭别人,眼泪是种奇异的液体,看着它们从眼眶中分泌出来,我有莫名其妙的负担感。

    大概因为那个因为我的心理暗示而死于非命的雇佣兵,在临死前几个晚上,曾经躲在我听得见的地方呜咽着用西班牙语喊“妈妈”,大概,在我躺进时光机器的那一刻,我回头看查理,他眼睛里也冒出这样成串的透明液体。

    这些没有份量的液体,却奇特地变成纯钢制砝码,压在心脏以上的位置,令我不太好受。

    所以当我预感到张家涵会有哭泣的倾向时,我立即脑子里敲响警钟,然后我将啃了几口的苹果放下,对张家涵说:“你是说,你也是同性恋?”

    “是。”

    “只对同性能产生性欲?”

    “在,在某种程度上,可以这么说。”

    “那我呢?你对着我,有产生类似性欲的冲动吗?”我问。

    “不,怎么可能,”张家涵大喊出声,“我照顾你是因为喜欢你,我,我不知道怎么说,反正看到你就很亲切,觉得如果放任你一个人到外面怎么也不放心,就像照顾跟我息息相关的亲人一样,我知道这么说你肯定想笑,没关系你笑吧,但我就是这个感觉。就像你是我失散多年的弟弟,如果我有弟弟的话。”他沮丧地低下头,哑声说,“可惜我连父母什么样都不知道,跟别说兄弟姐妹。”

    “嗯,”我点点头。

    “我不断地想,我如果真有一个像你这么好看干净的弟弟该多好,那样我的人生没准就有了既定要保护的对象,也许很多走过的弯路就不需要走,很多愚蠢的错误也不会犯,根本也不会浪费自己的时间,大概我会一直很努力,很努力想让你这样的弟弟过上好日子,那样的话,我的人生也许完全不会窝囊也说不定……”他瞥过头,微微抬起眼睛,眼眶发红。

    “明白了,你这是移情作用。”我轻声说。

    “你说什么?”他问。

    “没什么,既然你对我没有□,只有你所说的,近似亲人的感觉,”我摊手说,“那就不存在我被变态同性恋者侵犯的危险了。”

    “你,你不讨厌我?”

    “不讨厌。”我肯定地回答他。

    “那,你会继续住在这吗?”

    “会,直到我找到我要找的人。”我慢慢走近他,看着他的眼睛柔声说,“你会帮助我的,对吗?”

    他目光迷茫,点头说:“对,我会尽一切可能帮助你。”

    “谢谢。”我轻声说,“那么首先把那个吵吵嚷嚷的小子给我弄出去,我不喜欢嘈杂的环境。”

    “好的。”他点头。

    我在他耳边打了声响指,张家涵眨眨眼,对我抱歉地笑了笑说:“好像最近太累了,居然站着说话也会睡着。”

    “没事,你只是闭上眼不到一分钟。”

    他揉揉额角,此时那边那对情侣还在争吵,准确地说,是名为浩子的少年一个人在那嚷嚷,袁牧之只是偶尔回一句“别闹了”,如此而已。张家涵听了一会,苦笑说:“太吵了对不对,浩子也真是,都这么大的人,怎么还跟小孩似的。”

    他走过去低声呵斥了几句,随即成功令少年闭嘴,接着他不知道又说了什么,只听少年一阵脚步声跑出来,径直朝门外跑,看到我停顿了一下,冷哼一声,随即冲出门,大力地将门摔上。

    咣当一声中,我重新坐下,捡起刚刚啃过的苹果继续咬。

    第 7 章

    在我看来,将名为浩子的少年弄出这间房间并没有什么问题。他太吵,吵闹的内容又缺乏意义——除了制造噪音,我看不出他吵闹有什么作用。少年太急于标榜自己是个什么人,可惜他所表现出来的,与事情的实质相差太远,以至于他所强调的东西就如粘性不强的便利贴,即便无风,也挨不了多久就会自己掉下来。

    所以他才越说越大声,他的声音越大,表现出来的情绪越激昂,就意味着他内心的惶恐越深。

    我不耐烦听这个少年嚷嚷连他自己都不确定的东西,我发现人似乎总是喜欢将明知不确定的东西用确定的语气嚷嚷出来。我以往接触过不少这样的例子,比如雇佣兵们会大声呼喊上帝之名,尽管他们没人会在杀人越货时想想上帝的戒律。

    我认为将这些噪音隔离开自己的耳朵是正确的,但紧接着发生了另一件事,张家涵因为少年摔门而出面色苍白,身子微微颤抖,然后,他呆了五秒钟,扯下围裙冲出了门。

    如果我没理解错,他应该是去追回刚刚那个愚蠢而聒噪的少年?

    我忽然觉得嘴里啃着的苹果有点发酸,原因不明,我在想,大概是因为我的心情随着那个男人冲出门去而变得有些微妙。

    我感觉自己隐隐约约的,对名为浩子的少年产生了厌恶情绪,我之所以能确定这种情绪名为厌恶,因为在这个世界上,我最厌恶的人就是我自己。

    除此之外,连囚禁我的不知名的人,连生下我从未抚养过我的血亲,我从未产生过厌恶。

    但我现在因为张家涵追出去的动作而有点讨厌那个少年。

    这算怎么回事?我明明已经给张家涵下了明确的指令,我让他赶那个少年走,他也照办了,看不出任何抵制指令的心理反抗,那么为什么他现在反而会追出去?我的催眠难道失效了?

    我蓦地一惊,手里的苹果抓不住,掉到地上。

    “你看起来有点像人样了。”大块头依着组合壁柜,平静地告知我。

    “人样?”我重复他的话,慢慢转过头对上他。

    “嗯,”他随意比划手指,“就刚刚,你看着张哥跑出去,莫名其妙站了起来,你脸上有了表情。”

    我摸摸自己的脸,纠正他的话:“我面部神经没问题,一直有表情。”

    “可是很淡,大多数时候近乎没有,”他歪着头注视我,“我有时候不得不怀疑你是不是小小年纪就得了面瘫。”

    “面瘫?那是什么?如果你指的是面部神经瘫痪,那么我很确定我没有。”

    他笑了笑,说:“嗯,看来是这样。你刚刚展示了一系列精彩的表情变化,先是有点慌,又像有点生气,但很快变成困惑,随即是惊愕,你在想什么?只不过是张哥跑出去追浩子这么一件与你无关的事,却居然能激起你的反应,真令人好奇啊。”

    我无法回答这样的问题,因为我自己也并不确知,于是我掉头看那个大开的铁门,我们俩都没人有过去关门的意思。

    “不想说?”大块头眼光中闪着兴味。

    我弯腰将苹果捡起放回茶几边上的垃圾桶,摇头说:“你的提问充满误导和既定答案,顺着你的话说,只能印证你脑子里已经有的判断。与其这样,不如你直接告诉我,你觉得我为什么突然对这件事有反应?或者是,你为什么会对我的反应有兴趣?”

    他挑起眉毛,眼中带笑地盯着我,慢慢走过来,他的身高体型所占的威慑力近距离间表露无遗。我不得不后退一点,靠在沙发靠背上,他俯下身,将两只粗胳膊撑在沙发背上,将我困在他手臂之间。

    这种姿势最不利于逃跑,因为无论从哪方面躲,他都能轻易抓住我。

    于是我决定不躲,我平静地看着他的脸离我越来越近,炙热的呼吸几乎都喷到我脸上。我有点嫌恶,但我更感兴趣的是此刻可以毫无忌惮锁住他的眼睛。大块头的眼睛不大,至少相对于他的脸型而言,这样的眼睛显得有点小。但它们很明亮,视线锐利如刀刃,仿佛能一寸一寸凌迟你的神经,迎视它们需要过硬的心理素质。

    我忽然感到兴奋。

    我注视着他的眼睛,轻声说:“你在怀疑。”

    “我怀疑什么?”

    “不知道,”我说,“也许是我,也许是世界,也许两者都有,你是个天生的怀疑主义者。”

    他冷冷一笑:“不要下你不知道意思的结论。小屁孩。”

    我继续说:“你不会喜欢呆在一个固定地方,无论去哪你都会先判断好最快最便捷的离开路径;你虽然念旧,但自己住的地方,如非必要,不会喜欢带谁过去;你童年大概遭遇过暴力对待,所以你只要可能,都会拼命锻炼身体机能,因为除了自己的力量,你不相信能依靠其他东西。”

    他的脸色有点变了,盯着我阴森森地问:“还有呢?”

    “你是个目的明确直取核心的人,为了那个大概你做了不少当机立断的决定。你不畏惧变化,但与此同时,你又很念旧,很多东西,从沐浴露的牌子到衣服的款式你都会用很多年。未必是那些东西好用,而是因为你用了很多年证明没有出问题。同样的,念旧还表现在你对旧日福利院的朋友情谊上。为了他们,你偶尔会违背自己的本性做出些不符合利益的事情。听着,这正是我困惑的地方,比如你到张家涵面前扮演一个弟弟,在刚刚那个少年面前扮演一个恋人。你明明很不耐烦,你的内心未必认同这种扮演,但却有种奇怪的东西令你保持耐心继续这种无意义行为,”我顿了顿,问:“我能请教原因吗?”

    他把大手慢慢凌空贴近我的颈部,语带威胁说:“你在嘲讽我?”

    “不,我在真诚地请教。”

    他一顿,死死盯着我骂道:“你是个白痴吗?人活着不是只有利益和目的,不是只讲究意义和效率,这不是显而易见的常识吗?”

    对,这真是我大惑不解的地方。

    他盯着我良久,忽然嘴角往上弯,随后咧开嘴大大地笑了起来,他有一口整齐的白牙,笑着的时候露出来,看着仿佛化身温良的食草动物。他越笑越高兴,眼睛都眯起来,适才的阴郁与凝聚爆发力的威胁一扫而光,笑到后来,他简直不得不离我远点,弯着腰,对我又是摇头又是笑,样子居然颇有点像张家涵平时看我的样子。

    这有什么好笑?我愈发困惑了。袁牧之伸手擦去笑出的眼泪说:“得,想不明白别想了,你就这么想吧,也许我对张哥和浩子好,可能有什么隐藏起来的目的或者阴谋,这么说你是不是比较能理解?”

    至少逻辑上说得通了,我点头。

    他笑呵呵地说:“我真想揉你的头发,它们看起来手感不错。不过我想要是这样,你大概又会比划你那个小刀子?”

    那当然,我又一次点头。

    “成,那算了,不过小冰,”他忽然亲昵地称呼我的名字,“有两件事我要提醒你,第一,你那把小刀子未必如你想的管用,真遇上行家,不拿刀还好,一拿你就死定;第二,被人抚摩头顶其实很舒服的,改天你试一下,没那么难受。”

    我立即反对:“我没兴趣。”

    “好吧,现在你告诉我,你怎么知道我那么多情况?”他危险地眯起眼,“是张哥跟你说的?”

    “观察、推理,”我简单地说,“这并不复杂。”

    “看来我无意间捡了个小福尔摩斯。”他笑了。

    “那是谁?”我皱眉。

    “一个英国侦探。擅长从人的外表细节推测情况,我原本以为只是小说夸大,没想到确有其事。谁教你这些的?”

    “这并没复杂到需要人教授的地步。”我淡淡地说。

    他微微一笑说:“你从哪来要办什么事,跟我没关系,但你记住,我不问不代表你能想干嘛就干嘛。如果不是你最后问的那个问题,我刚刚就会掐死你。你大概也没意识到,你莫名其妙的救了自己一命吧?”

    “你未必杀得了我。”我盯着他,刚刚我等的就是他情绪饱满高涨的时刻,我差点催眠成功。

    “是吗?”他微笑着看我,“就凭你那只漂亮的手耍的那把玩具式的小刀?小屁孩,你大概没真正见过人怎么被掐死的吧?”

    “从颈动脉处用力锁紧一个人的脖子,收紧手劲,致使他全身器官缺氧,由二氧化碳滞留而引起的组织细胞代谢障碍、功能紊乱和形态结构损伤。人为了呼吸会拼命蹬腿,张开嘴巴,舌头都吐出来,眼睛凸出,鼻孔张大,大小便都会失禁。”

    “挣扎的时候模样狰狞,死亡过程清醒,我如果愿意,连你的喉结都可以捏碎,或者直接折断你的颈椎,啧啧,你以为到这种时候,你能顾得上你那把小刀?”

    “也有人能在那种状况下保持冷静,等待机会挫败对方。但那个需要超乎你想象的死亡体验和艰苦训练,相信我,你再怎么样,也做不到那一点。”他笑了笑,似乎叹了口气,想伸手过来,终于还是在我的目光注视下慢慢放下手,“我现在有点明白张哥为什么对你好了。他的担心是对的,你这种缺乏常识的状态加上你这张脸,放任不管一定会出事。”

    我淡淡地说:“你们放心,我不是名为浩子的那个少年。”

    “你以为啊,你要是他就好了,”他摇头说,“我们这些从福利院出来的,为了活命什么刁钻事缺德事没干过?他刚去福利院那会我看他瘦弱,怕他活不长,还保护过他一段时间,过不了两年,这小子就能从一堆如狼似虎的同伴中抢吃的玩的照顾自己,不用我操心。不但如此,后来还多亏了他,才救了张哥的命。”

    我有点明白了,说:“所以张家涵追出去。”

    他严肃地看向我:“你对张哥挺特殊,我从没见过他对谁像你这么上心,居然为了浩子骂了你几句而把他赶走。小冰,我要是你就知足了。浩子是张哥的救命恩人,就冲这个,你再不喜欢浩子,张哥也还是他的张哥。我不管你跟浩子两个是不是以后还得互呲,我就一个要求,你看在张哥跟我的面子上,别太跟他较真。”

    “我对他没兴趣。”我诚实地说。

    他笑了,点头说:“你不跟他计较,我就承了你的情。”

    我不置可否地沉默。

    “我可以帮你找人,”他轻声说,“你一个人没头苍蝇似的,别到时候人没找着,倒把自己给搭进去。这一带挺乱,不懂规矩很容易惹事,你还是先在这养好身体,找人的事,我慢慢替你打听。”

    我想了想,似乎也可以接受,于是点头表示同意。

    他又笑了,正要说什么,这时楼梯口突然传来一阵急切的脚步声,我们转头一看,张家涵苍白着脸,喘着气跑回来,扶着门框颤抖着嘴唇,几乎焦急得快哭了。

    “张哥,怎么啦?”

    “浩子,浩子,”他哆哆嗦嗦地说,“浩子惹,惹事了……”

    袁牧之沉声问:“惹什么事?你慢慢说别急。”

    “他,他惹到了青狼帮,人家,人家把他揪了揍,揍完了塞汽车里拖走,我追过去那个车都跑了,这可怎么办?啊,大头,你快想想办法救救他……”

    第 8 章

    跟张家涵的惊惶失措相比,袁大头的表现更令我钟意。他脸上几乎没有任何着急的表情,反倒是在听到“青狼帮”三个字后,现出一种奇异的兴奋。

    就如我碰见他这样的人想着如何改造他的心理结构时的兴奋,也是查理当初研制时间机器废寝忘食眼里闪着疯狂之光的兴奋。

    我了解这种东西,那是遇到难得一见却又有可能攻克的对象时肾上腺素分泌刺激而造成的血液澎湃,心跳加速,脑子里飞快转着,想笑,却又觉得为时过早。

    在我看来,没有什么比将这种兴奋感付诸实践更令人幸福的了,如果这个世界上,真有幸福这种事存在。

    我看过的书中,有不少脑子一流的欧洲哲学家热衷于讨论这个问题,他们用各自庞杂巨大的理论框架将幸福置入其中,最后幸福就成为吊在人类鼻子前的一根高度抽象的胡萝卜,为了它,你必须化身蠢驴,一个劲地往前走,拼死拼活地往前走。

    我压根不相信那样的东西。比起摸不到咬不着的抽象概念,我更愿意相信实惠点的兴奋和快乐,虽然它们维持时间短暂,通常只是一小会,比如我成功试验如何将追捕而来的成年男子弄疯,比如遇见大块头,我就很想直接撬开他的脑袋看看里头如何运转。

    但兴奋感很快就没了,一等它过去,我的内心无一例外都会刮起大雾,整个世界再一次陷入无穷无尽的空茫感中。

    我是个信奉遇见问题必须运用所有的理性积极解决的人。所以当我意识到我无法摆脱我自身的心理困境后,我便决定从根本上解决这个问题。

    我要让自己彻底不存在。

    不是自杀,而是不存在,它们截然不同。

    这个解决办法想起来也令人兴奋,我的心脏因此而隐隐胀痛,呼吸有些紧促,我转头看袁大头,他笑了笑,我从他身上看到相同的反应。

    真是有趣,我淡淡地笑了,对他说:“青狼帮听起来挺危险,你打算怎么做?”

    “危险的时候也是机会来的时候,”他答非所问,“我擅长把握机会。”

    我点点头,问:“这个过程,有可能掐死个把人?”

    “说不定,”他笑着说,“也许会有,也许不需要。”

    “带我去。”我说,“我想看看。”

    “不行!”张家涵在我身边怒斥,“你瞎捣乱什么?这是能凑热闹的时候吗?你还嫌不够乱是怎么着?你以为青狼帮是什么地方,小孩子过家家?还看看,看什么看,你就给我留在家里看电视!”

    他不等我说话,立即转头对大块头骂道:“你趁着我不在跟小冰胡扯什么?啊?这孩子是跟咱们这样能胡打海摔的吗?你看看他,站门口风一大就能吹倒,小脸都养了好几天还这么苍白没血色,你招他干吗啊?什么掐死人,你当这是好玩的话吗?这?br /好看的txt电子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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