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山河(八阿哥重生)第41部分阅读
日月山河(八阿哥重生) 作者:rouwenwu
弘旺还要小些,一晃眼,竟也这么多年了。”
胤禩笑道:“可不正是岁月不饶人,再过几年,弘旺都能娶媳妇了。”
胤禛看着他眉目清隽儒雅,举止雍容沉稳,忆起前日里那拉氏曾与他说过,自富察氏去世之后,府里子嗣单薄,张氏虽然进了侧福晋,可毕竟出身低,这么多年来,胤禩一边忙着朝廷上的事情,回到府里还要处理内务,竟连个知冷知热的人都没有。
若不是两人纠缠这么多年,这人府里怕是儿女都成群了。
心里终究存了一份亏欠,话到嘴边,却转了个弯。
“你府里那两个人,还安分吧?”
他指的是先前进府的两名格格,章佳氏和郭络罗氏。
原本这二人是宫里指的,郭络罗氏还是宜妃远亲,饶是胤禩也要给几分面子,只是如今老爷子身体不好,顾不上过问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再者胤禩不喜这两人刚进府便一边对弘旺曲意奉承,一边不将张氏放在眼里,故而也从未去她们房中过夜。
似乎没料到他会提起这一茬,胤禩皱了皱眉,方道:“嗯,尚可,四哥怎的想起他们来?”
胤禛有点不自然,踌躇半他晌。“你府中至今只有弘旺一子……”
胤禩扬眉,见他难得吞吞吐吐的模样,有些好笑。
记得前些年,他也曾提起这件事,那会儿让自己再纳新人进府,说得好像要从自己身上割肉似的心疼,怎么这会儿倒是心怀愧疚了?
三妻四妾,子孙成群,对世人来说是值得欣羡,且理所当然的事情,但胤禩并不愿意过那种日子,且不说届时内宅便如老九府上一般,三天两头没个安静,即便是胤禛那般严厉的人,也阻拦不了旁人对弘晖下手,那个早夭的六阿哥,就是明证。
胤禩既当爹,又当娘,早已将弘旺看得心肝宝贝一般,虽不溺爱他,却也不容许旁人欺侮他,郭络罗氏的事情让他知道,若是将来府里进了人,又或者诞下一儿半女,到时候弘旺必然会立身不稳。
如果这样,他宁可府里冷冷清清的,即便子嗣单薄,有弘旺孝顺听话,也已胜过旁人无数了。
何况上辈子落得妻离子散,连家都保不住,他早就把这些看得很淡,心底深处,总觉得若终有一天重蹈前世覆辙,家人越少,自然牵挂越少,也犯不着让一大堆人跟着自个儿一块赴死。
这一番解释入耳,胤禛神色古怪起来。
他只当胤禩性喜清静,不耐烦内宅争宠这些事,却没想到他为儿子做出如此打算,不由心头微酸。
我和弘旺来说,哪个对你重要些?
这个问题在心中萦绕数遍,还是问不出口。
胤禛咬咬牙道:“自年氏入府之后,我也未纳过新人了。”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
这不明摆着跟对方说,自己是为了他么?
胤禩顿了顿,半晌才明白过来,眼底不由染上笑意。
这个人,或许多疑猜忌,却是真的把自己放在心上。
“四哥。”
“作甚?”冷硬而别扭的回应。
胤禩好笑,握住他的手,热度透过掌心传递过来,干燥而炙热。
胤禛一怔,下意识反手握住。
温润微凉,恰如其人。
这个人……
他舒了口气,略显焦躁的心慢慢安定下来。
这个人,是要陪自己过一辈子的。
所以……
所以,偶尔在他面前丢个脸,说个实话,也是无妨的。
梁九功那边,却并不好过。
实际上,从康熙四十八年起,康熙的手就不怎么利索,奏折上的朱批有时候落笔无力,歪歪扭扭,以致于不得不找人代笔。
代笔之人,少看少说少问,非嘴巴严实之人不能胜任,康熙看中张廷玉的低调沉默,便找了他来。
然而今日,却未免有些蹊跷。
梁九功伺候在旁,没有帝王之令,自然不能离开,他看着康熙在御案上写了一半的东西,思索片刻,终是叹息一声,弃了笔,让他召来张廷玉。
梁九功心中疑惑,却不敢耽搁,急急忙忙出去传令,张廷玉两年来帮帝王草拟诏令甚至代笔朱批,早已习惯,可见了这么匆忙的阵仗,仍旧忍不住低声询问。
“梁公公,这是……?”
梁九功站在门口,摇摇头,声音低沉而急促:“张大人就别问了。”
里头传来康熙的声音:“可是张廷玉来了?”
张廷玉不敢耽搁,忙道:“臣在。”
“进来吧。”
梁九功守在门口,看着张廷玉入内,又关上门,亲自守在外面,胸口微微起伏,禁不住暗自心惊。
清朝确立统治之后,鉴于前朝重用宦官,导致阉奴干政的种种混乱,便限制太监习字,且将宦官归于内务府敬事房管辖,严禁太监干预朝政,所以梁九功虽然算得上康熙跟前的红人,但说到底,也不过是一个太监。
先帝顺治爷时,曾宠幸太监吴良辅,顺治十五年,吴良辅与官员勾结涉贿,因先帝庇护而未获罪,结果新帝登基,立时以变易祖宗制度之罪被处死。梁九功一直记得这桩宫闱变故,是以将吴良辅的下场牢牢记在心里,纵然那些王公大臣对他礼遇三分,他也丝毫不敢僭越自己的本分。
只是现在,他却不得不为自己打算起来。
他虽目不识丁,仅仅能读出自己的名字,但在康熙左右多年,就算是猜,也能零零碎碎认得出一些字的轮廓意思,
便如刚才,康熙亲自提笔写下的几个字,他认得的就有“子孙”、“皇子”等。
这些字,并不罕见,平日奏折里间或也有出现,只是结合近日帝王的身体状况,神色举止,又接二连三召见廉郡王,张廷玉密见,却不得不令人浮想联翩。
梁九功捺下心头汹涌,几不可闻地喘了口气。
有时候知道得越多,性命就越是堪忧。
本朝有殉葬的传统,而他这般的随身近侍,看到太多秘密,届时新皇登基,如何还容得下他?
思及此,梁九功生生打了个寒噤,顿时手脚冰凉。
西暖阁内,张廷玉跪了半晌,发现帝王并没有喊他起身,也没有其他声音,禁不住微微抬头窥了一眼,发现康熙正歪在榻上,神色忡怔,又带了一丝茫然,浑然不复年轻时的精明干练,如果不是身上那身龙袍,看上去就像一个上了年纪的寻常老人。
皇上还是老了。
张廷玉暗暗叹息,他想起当年自己刚中进士,入直南书房,皇帝带着笑意问道,这就是张家的千里驹吗,你父亲是朕的肱骨之臣,你可要青出于蓝。
一晃眼,就是十一年,自己将锐气渐渐磨平,帝王也到了耳顺之年。
一炷香时间过去,纵是张廷玉这样的好耐性,也忍不住出声轻唤:“皇上?”
康熙没有反应,他抬起头来,这才发现帝王托着腮,双目微闭,似乎睡觉了。
张廷玉无法,只好又唤了几声,康熙眼皮一动,睁开眼,坐直身体,看向他。
“衡臣来了啊,起来吧。”
“谢皇上。”
张廷玉起身,见他神思不属的模样,忽然想起家中老父去世前,也总是时醒时睡。
“朕近来时时梦见从前的事儿,”康熙叹了口气,“昨夜还见着了你父亲张英,那模样年轻得很,朕差点都不认得了,最后还跟他下了盘棋……”
张廷玉听得心惊,忙道:“皇上,先父地下有灵,必也不愿见您为了他如此费心劳神,还请陛下保重龙体!”
康熙摇摇头,没有接他的话。“朕身边的人,太皇太后,太后她们,一个个都走了,连康熙朝的老臣们,也没剩下几个了……”
张廷玉听他感慨,张了张口,却不知能说什么,只好一径沉默着倾听。
只怕帝王心里,不仅仅在缅怀那些已经不在人世的老人,也是想起自己那段意气风发的峥嵘岁月。
康熙说了几句,声音也沉寂下来,怅然地望着窗外,半晌,穿靴下榻,走了几步。
“你来帮朕,拟一份诏书吧。”
“是。”张廷玉走至案前,磨墨提笔,静待康熙开口。
“从来帝王之治天下,未尝不以敬天法祖为首务,敬天法祖之实在柔远能迩、休养苍生,”康熙顿了顿,一边措辞,一边道:“……今朕年届七旬,在位六十一年,实赖天地宗社之默佑,非朕凉德之所至也。”
这是遗诏!
张廷玉笔尖一颤,差点在纸上留下墨迹瑕疵,所幸十数年历练阅历,仍能让他勉强稳下心,凝神去听康熙的声音。
“历观史册,自黄帝甲子迄今四千三百五十余年共三百一帝,如朕在位之久者甚少。”帝王的语气带上了一丝骄傲。
他确实可以引以为傲,纵观史册,也只有汉武帝刘彻在位五十四年,连前朝在位时间最长的万历帝,也不过四十八年而已。
“今朕年届耳顺,富有四海,子孙百五十余人,天下安乐,朕之福亦云厚矣,即或有不虞心亦泰然……”
声音夏然而止,张廷玉顿笔,抬首望向康熙。
却见帝王又走了几步,长叹一声,半晌,摆手道:“烧了。”
言语之间,神情萧索,意兴阑珊。
张廷玉一怔,回过神,忙将写了一半的东西放在烛火上焚毁。
“罢了,你先退下吧。”
“嗻。”
他小心翼翼道,正想退出去,却听见康熙道:“今日之事,若传他人之耳,就不要怪朕不念情份了。”
语调冷然,隐隐带着杀意。
张廷玉心头微颤,忙跪下道:“臣知晓。”
见康熙没再发话,这才起身离去。
跨出门槛之际,他忍不住抬头往康熙的方向瞧去,只见帝王依旧站在那里,望着窗外,不知在想些什么。
夜 变
康熙五十年七月,抚远大将军胤祯率军移师甘州,意欲直捣伊犁,一举剿灭策妄阿拉布坦,中途路遇小股叛军,皆都一一铲除,但此时长途跋涉的弊端开始显露出来,大军浩浩荡荡,人数达十数万之多,每日所用粮草军饷也耗费颇巨,后方很快就出现粮草无以为继的情状,加上策妄阿拉布坦狡猾之极,东躲西藏,几个月过去,连老巢的影子都没见着。
十四无法,只得密奏康熙,言道军务重大,暂停进剿,并请求回京叙职。
梁九功站得久了,忍不住将身体往右边微微一倾,好让左腿歇上一歇。
但在外人看来,他仍是微垂着头一动不动,一副恭谨不语的模样,数十年如一日。
这就是做奴才的学问,如何让主子看得见自己的忠心,如何在主子发火的时候,想不起自己的存在,梁九功早已将这一套摸得滚瓜烂熟。
然而内心深处,却无时无刻不在为自己的前路忧心。
他这样的废人,早已不可能出宫,一旦康熙驾崩,至好的结局,也就是被发配去守皇陵,但梁九功跟在康熙左右数十年,见惯了软红香土,荣华富贵,即便在宫中宦官之中,也是万人之上的位置,如何忍耐得了皇陵凄凉寒苦的日子?
“九功。”康熙的声音,冷不防将他自沉思中拉了出来。
“万岁爷?”他忙微微躬身,语调不高不低,没有一般宦官的尖细,这一点,也是让帝王觉得舒服的原因之一。
“你服侍朕,有多少年了?”这几日康熙的精神不错,便自己拿了些奏折在看,偶尔在上面画上两笔,只要时间不长,他还可控制着手不发抖,笔迹上也让人看不出皇帝的身体状况。
梁九功心头一凛,面上却不露。“回万岁爷,算来也有三十余年了。”
“三十余年,不短了啊……”康熙叹了口气,放下奏折,似乎勾起几分说话的兴致。
“你家里头现在还有人没有?”
“老奴幼时家里遭了灾,只有老奴和侄子幸免,如今侄子在京城安了家,眼看着也是儿孙满堂了。”
康熙点点头:“你可去看过他们?”
“哪能呢,”梁九功忙笑道:“这宫里的规矩,奴才也是不敢违背的,平日里托人送些细软出去给那侄子倒是有的,只是有几回,让那侄子在宫门外等着,匆匆见上几面。”
这也是不合规矩的,但宫里也不是没有这样的先例,再说梁九功伺候康熙多年,这点子破例也不算什么,是以他在康熙面前并无隐瞒,倒显得更加忠诚。
康熙果然不生气,只笑骂道:“老货,倒会趁着职权之便占便宜,你那侄子,对你可还孝顺?”
梁九功笑道:“孝顺是孝顺的,只是奴才和他说,奴才给他的东西,都是皇上的恩赐,没有万岁爷,也就没有这一切,他听了,可劲儿地感恩拜谢,还曾对着宫门磕响头,说回去给您供牌位上香,祈求龙体安康。”
饶是康熙听了这话也高兴。“倒也算是个孝子贤孙!”
“可不是呢!”梁九功陪笑道,边看了康熙一眼,见他兴致颇浓,便续道:“有一回京城特别冷,那大雪下得,足足有几尺厚,奴才侄子怕奴才腿脚不好,还让奴才的侄媳妇连夜缝了两对护膝,在宫门口巴巴等了半天,说要送给奴才。”
也不知是哪句话触动了心思,康熙的笑容忽然就淡了下来。
“侄子尚且如此,何况儿子呢……”
梁九功见势不妙,忙住口不说。
只见康熙重新拿起桌上奏折,看了半晌,叹道:“这诸皇子里面,惟有十四,最像朕年轻的时候。”
梁九功心中一突,摸不清这话是什么意思,只得斟酌着道:“十四阿哥是龙子龙孙,自然是肖似陛下的。”
康熙摇摇头,却不接话,顿了片刻,拿起朱笔,在奏折上写下一个字。
准。
这个字梁九功是看得懂的,他看了一眼,只觉得那鲜红的朱批热得烫眼,忙移开视线。
又看了一会儿,康熙有些乏了,梁九功忙伺候他到旁边的偏殿歇下。
往常这个时候,康熙一躺下,少说也得三刻钟才醒,梁九功放轻了手脚,走到门口,对着迎面走来的小太监悄声说了几句,又折返回来,站在御榻前守着,眼观鼻鼻观心,以防帝王随时需要自己伺候。
那个小太监是他的徒弟,自小带到大的,相当于半个心腹,半个儿子,梁九功自己位置扎眼,一走开便会被人注意,很多事情,都是让这个徒弟去做的。
小太监得了吩咐,左右看看没人注目,吁了口气,脚步不停,又往前走去。
手中茶碗往桌上重重一放,胤禟蓦地倾身向前,神色惊疑不定。
“这消息,可确切?”
来人忙道:“主子,这是梁公公身边的人传出来的,十有不会差!”
“遗诏,遗诏……”胤禟皱起眉,喃喃道,“就算皇阿玛召见张廷玉是为了遗诏好了,梁九功他又没瞧见遗诏的内容,却如何就把宝押在了十四身上?”
“主子,梁公公的徒弟让奴才给您带一句话,皇上曾说,诸皇子里,惟有十四,最像他年轻的时候。”
略显阴柔秀美的双眉一跳,胤禟先是一怔,继而狂喜。
“好,好,果然是天意,这会儿十四请求回京叙职的折子也该到京了,我再写一封信,你快马加鞭,务必比圣旨更快抵达甘州!”
“嗻!”
富察府内宅那头,正室夫人他他拉氏,即马齐元配,廷姝的额娘,正抱着外孙,爱不释手。
“弘旺长得真好,转眼就是个小大人了,要是你额娘还在,该多好……”说着说着,他他拉氏就红了眼眶。
“郭罗妈妈不要哭。”弘旺伸手去抹去她的眼泪。“弘旺会代额娘好好孝顺您的。”
他他拉氏一听,将他抱得更紧,哭声更是停不下来,倒弄的弘旺有点不知所措。
富察府中儿女众多,富察夫人也不惟独廷姝一个女儿,只是当年廷姝嫁了皇子,在所有出嫁的女儿中,身份是最高贵的,本人亦是知书达理,行事落落大方,且又芳年早逝,所以他他拉氏每回提起这个女儿,总觉得亏欠她良多,见了外孙,自然恨不得将满腔慈爱都倾注在他身上。
只是弘旺身份特殊,还要到宫里读书,来探视的次数自然多不了,这反而让他他拉氏越发疼爱这个外孙。
府中的书房内,胤禩却正跟马齐说着话,除此之外,还有胤禛。
“如今皇上下旨,让十四爷先行回京,这会儿只怕都在议论纷纷,宗室里头,这几年站在十四爷那边的人,是越来越多了。”
马齐叹了口气,神色并不乐观。
“自先帝爷之后,宗室的权力被一点点削弱,八王议政早就形同虚设,就算十四得到再多的宗室支持,也不过是面子上来得好看罢了。”
胤禩如是安慰道,只是他心里头也清楚,上三旗为皇帝亲掌,下五旗则各有旗主,除了胤禛本身是镶白旗旗主之外,余者四旗,多是靠向十四那边,其中又以简亲王雅尔江阿的镶蓝旗马首是瞻,只不过雅尔江阿城府深沉,至今也没有正式表过态。如果将来想在皇位上与十四一较长短,八旗的支持,还是至关重要的,否则将来就算登基称帝,难免也会让其他人在背地里闲言闲语,质疑其位不正。
胤禛见二人皆神情凝重,手沾了茶杯里的水,在桌面上轻轻划了起来。
“如今京畿防务,主要在于四处。掌管御前侍卫的领侍卫内大臣,丰台大营,步军统领衙门,还有负责守卫紫禁城的前锋营。领侍卫内大臣,是原黑龙军将军博定,此人与十四交好,必然倒向他那边,而步军统领衙门,是隆科多辖下,这点可以放心。还有两处,丰台大营非皇命不能调动,不为我所用,自然也不可能听十四的,暂时也可以放心,前锋营倒是有些棘手。”
胤禩接过他的话头。“前锋营分左右翼前锋统领,左翼掌镶黄、正白、镶白、正蓝四旗,右翼掌另外四旗,右翼前锋统领果齐逊是忠于皇上的,左翼前锋统领则是雅尔江阿的人。如此一来,若京城这边有异动,我们也未必就完全落于下风,十四回来,必然要移交印信,不可能带着大军回来,届时情势变幻,胜负难料。”
马齐吁了口气:“简亲王真是不简单,若此番能将他彻底拉拢过来,便算事半功倍了。”
胤禩轻笑一声:“那倒未必,多做多错,雅尔江阿狡猾得很,不是三言两语,小恩小惠就能拉拢的,他贯来会看风向,如今也还算不上全然倒向十四那边。”
手指轻轻叩着黄花梨木的椅子负手,胤禛没有搭腔,只余一派沉思。
胤禟派出的人紧赶慢赶,终于赶在跟圣旨同一天到达甘州。
胤祯接完旨意,又读了来人的密信,不由喜上眉梢。
平郡王纳尔苏见状笑道:“大将军王,可是有喜事?”
十四将纳尔苏倚为心腹,闻言也不避他,随手将密信递了过去。
密信上只有寥寥几句话,纳尔苏看完,却止不住讶色,还有一丝惊喜。
十四见他看完,拿过信置于火上,小心翼翼地烧毁之后,方道:“若说是喜事,也未尝不可,只不过依信上所说,这次回京,只怕不会太过安宁。”
纳尔苏一想也是,回京毕竟不可能带着大军,届时一队亲兵,真到了城外,出了变故,就只有束手就擒的份了。
“所幸九哥在京师,倒可以筹谋一二,领侍卫内大臣博定是爷的人,到时候可堪大用,但是……”十四沉吟着道:“前锋营那头,可有什么动静?”
纳尔苏摇摇头,他虽也是铁帽子王之一,与简亲王却没什么交情,雅尔江阿在所有宗室王公里,就像一条滑不留手的泥鳅,否则也不会得康熙重用,坐上宗人府令的位置。
“这样吧,你帮我写封密信,先寄出去,务必尽快达到九哥手里,让他尽全力拉拢雅尔江阿,承诺不妨许大一点,这边我再带人回京,大将军王随身带着千百来人,也不算僭越。”
纳尔苏点点头:“十四爷放心,我这就写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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亭子是一座八角小亭,飞檐丹柱,小巧玲珑,颇具江南园林的秀气,又因周围景致,和亭中弹琴的少女,而更显出几分趣致。
雅尔江阿嘴角勾起一抹笑容,既不显疏离,又不过分殷勤,亲自斟了一壶茶,搁在来人面前。
胤禟看得满意,随手就挑了张椅子坐下。
“堂兄这亭子布置得可真是雅致,只怕神仙来了都不想走。”
“九爷能来这里,才是蓬荜生辉。”
胤禟笑了一声,视线转至拨弦少女身上,却有些移不开眼了。
雅尔江阿看得分明,面上却不动神色:“这女子,本是八大胡同的头牌,琴艺上佳,被我买下来,在这亭中弹琴,所以这亭子,也就改了名,叫闻琴亭。”
“好琴音,好名字。”胤禟随意扫了一眼,有些心不在焉。“堂兄可知我此为何来?”
雅尔江阿故作诧异:“愿闻其详。”
那弹琴少女见他们谈及正事,便起身抱琴回避。
胤禟笑了一下:“堂兄是铁帽子王,又执掌宗人府,可谓尊贵雍容,可你心中,难道就没有想过,可以更进一层么?”
雅尔江阿也笑道:“这确实从未想过,铁帽子王更进一层……还望九爷慎言。”
“堂兄误会了,我的意思是,你有没有想过,自己也是可以立下擎天之功的?”
“什么擎天之功?”
胤禟看着他,一字一顿道:“拥立新皇。”
雅尔江阿脸色一变,敛了笑容,没有说话。
胤禟又道:“如今十四上有皇阿玛宠爱,下有赫赫军功,内有德妃娘娘相助,外有宗室大臣支持,堂兄素来与十四弟交好,届时若是旁人继位,只怕堂兄也落不到好处不是?”
“拥立之后呢?”
胤禟挑眉:“宗人府令虽然好,却怎比得上户部、吏部这些油水多的衙门来得优厚,届时甭说六部,纵是堂兄想去江南当个江南王,就冲着这份拥立之功,十四弟必然也会应允的。”
雅尔江阿笑了起来:“这是九爷的承诺,还是十四爷的承诺?”
“自然是十四弟的承诺。”
雅尔江阿闻言,沉默半晌,方缓缓道:“需要我做些什么?”
胤禟大喜,忙道:“届时宗室诸王那边,就拜托堂兄了,还有前锋营……”
雅尔江阿含笑倾听,自是一一应允。
商议半天之后,胤禟方才离去。
他前脚刚走,雅尔江阿马上招来心腹,让他将方才胤禟所言之事告知廉郡王胤禩。
对方不解:“王爷,这,怕是不大好吧,万一被九爷他们得知……”
雅尔江阿冷笑一声:“你懂什么,会咬人的狗才不叫,本王就不信四阿哥那边一点准备也没有,我给他们递了消息卖个好,将来无论谁是真龙天子,都不会忘了本王的功劳!”
七月刚过,夜晚立时多了几分凉意,待到入了八月,临近中秋,便已可换上厚些的衣物了。
康熙五十年的中秋佳节,如往常一般,宫中设宴,诸皇子阿哥携家眷赴宴。
老爷子年纪大了,喜欢热闹,喜欢小孩子,便让各府将年满六岁以上的阿哥都带进宫,眼看着小孩子闹成一团,叽叽喳喳,仿佛苍老的心也跟着年轻起来。
“孙儿给皇玛法请安,皇玛法吉祥!”年长的排成一行,年幼的站在一起,齐齐给康熙下拜,他眯眼笑了起来,笑脸上只见慈祥,全然没了帝王的精明。
“好好,都起来罢!”康熙扫了一圈,道:“弘晖,过来。”
“孙儿在!”弘晖有些意外,忙应道,上前几步,站在康熙面前,气度举止,竟也不逊于皇孙中最年长的废太子长子弘皙。
康熙神色慈霭,问他近来都读了些什么书,又询问了一些起居琐事,到后来,见弘晖言语分明,条理清晰,也来了兴致,开始问起一些高深的学问,祖孙二人一问一答,颇为和乐,旁人见了,只觉惊异。
只是胤禩坐在座上,瞧着这一幕,转头与胤禛对望一眼,二人心中泛起淡淡忧虑。
老爷子身体本来就不好,今日也不知怎的,竟是精神大振,行走举止,与病前无异,在旁人看来,只当帝王龙体康复,但落在胤禩眼里,却是反常。
但无论如何,中秋之宴,倒是热闹异常,尽兴而归,到后来,胤禛胤禩二人也放开胸怀,多喝了几盅,以致于回去的时候,还需要旁人搀扶着。
“晚上到我那儿歇着吧。”马车内,胤禛抚着他的背,低声道。
胤禩含糊应了一声,揉着额头,只觉得昏沉欲睡。
那拉氏那头,乘了另一辆马车先行回府,早已准备了些热水衣物,待二人回府便可洗漱换上。
胤禩觉得困倦,换洗完毕便欲睡下,又被胤禛进来歪缠了一阵,直至三更时分,才沉入梦乡。
却感觉只是短短眯了一会儿眼,便听见外面陡地有些吵闹,接着又是说话声,脚步声,他微微睁开眼,已听得房门被敲得震天响。
转头一看,胤禛也已被吵醒,匆忙披了外衣下榻开门,却见佟国维赫然站在门外,神色不掩焦灼急切,又有一丝几不可见的期盼。
“四爷!”他压低了声音,“快,收拾一下进宫,还有八爷,奴才是奉旨而来的!”
胤禛一怔,只觉得浓浓倦意忽然之间就消失了。
宾 天
佟国维是皇亲国戚,又是康熙倚重的元老,自然也在中秋家宴的名单中,只是散席之后,他却独独被留下,话了一会儿家常,也正是这么一时半会的功夫,康熙的精神便似一下子萎靡下来,不见筵席上的矍铄,佟国维见势不妙,正想去让人去传太医,却见帝王毫无预警地昏厥过去。
任是佟国维见的世面再多,也禁不住慌了手脚,那头梁九功吓得三魂去了两魄,跪倒在康熙旁边差点没老泪纵横,还是佟国维见机得快,让他赶紧去传太医,又让两名小太监将皇帝抬至榻上,幸而太医还没来,康熙已经缓缓睁开眼睛。
他恢复意识的第一句话,就是让佟国维去传胤禛与胤禩进宫。
佟国维历经顺治、康熙两朝数十年,如何看不出此时此刻正是风口浪尖的紧要关头,且不管有没有遗诏,皇帝这会儿还想起要见胤禛和胤禩,必定是有极重要之事相告,指不定就跟皇位有关。
他捺下心头涌起的狂喜,二话不说就出宫赶往雍亲王府,这才有了方才一幕。
本以为还得再往廉郡王府一趟,谁料想胤禩在此歇息,倒省了不少时辰。
胤禛二人也知事关重大,听了来意之后,不及片刻便已准备妥当,上车赶路。
夜风习习,车轮在寂静的城内留下辘辘声响,胤禩听着远处传来的打更声,脸上原本笼罩着的倦怠和酒气,都在佟国维那一句话之间消失殆尽,余下的,只有清醒。
纵是他再世为人,心头也忍不住阵阵紧张,更勿论看似平静的胤禛,实则亦是用僵硬的表情掩饰着自己内心的感受,惟有胤禩从他攥着衣袍的小动作里,才看得出来。
佟国维也坐在马车内,若说胤禩二人是不动声色,那么他就显得更加慎重。
车内一片沉默,没有人开口说话。
快到宫门时,只听得外头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火把摇曳的光照得车帘子霎时也亮了一层,纷至沓来的人声让马也受了惊,嘶叫一声,车夫忙勒住马,将马车停下。
佟国维皱了皱眉,掀起车帘子探出头去。
“谁在那儿?”
也不知是夜里昏暗,还是来人不认识佟国维,他这句话并没有起什么效果。
“下车,盘查,没有皇命,谁也不准进!”
佟国维胡子一抖,颇有几分当年上战场杀敌的威势。
“老夫奉的就是皇命,还不给我滚开!耽误了事,尔等担当得起?!”
对方笑道:“既然有皇命,还请拿出旨意或凭证。”
佟国维一怔,继而沉声道:“老夫乃一等公佟国维,谁敢拦阻!”
他奉的是口谕,哪里来的凭证,这些人看起来面目陌生,竟不似平日守卫宫门的侍卫。
对方不仅不惧,反倒往前几步,与马车近在咫尺。
“原来是佟中堂,失敬失敬,只不过小的们奉了圣谕,闲杂人等,一律不得入内。”
哪来的圣谕,哪门子的皇命,分明是矫旨妄为!
佟国维心下一沉,心知此番已有人抢了先机,今夜兴许连这宫门也不得轻易入内,正欲发怒呵斥,却闻得车内传来声音。
“外头所拦者何人?”
那人闻声一愣,眼睁睁看着车内又出来一人,借着火光一瞧,对方面容清隽,身着团龙补服,可不正是堂堂廉郡王。
他不能再装作不认识,只能硬着头皮行礼拜见。“奴才拜见王爷。”
“你是哪个旗的,为何阻挠?”胤禩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奴才也是奉命而行,在此把守,不得让人入内,请八爷宽宥。”
胤禩眯起眼,打量了他片刻。
“你是镶红旗下的,博果铎好大胆子,他敢矫旨欺君?!”
对方一惊,尚来不及反应,胤禩已伸手抽出他腰间长剑,又刺向他心口。
剑穿胸而过,那人睁大了眼,仿佛不敢置信。
胤禩拔出长剑,剑尖微垂,血顺着剑身流淌到地上,他冷冷道:“我等奉皇上口谕连夜进宫,凡阻拦者,皆为乱臣贼子,你们受j人蒙蔽,为虎作伥,如今弃暗投明,尚有一条生路。”
他素来温文尔雅,旁人何曾见过如此凶神恶煞,嗜血狠辣的一面,不由都愣住了,何况他杀的人,是这些人的头儿,群龙无首,便有些慌了手脚。
胤禩也不理他们,只环顾一周,微嗤道:“还有谁敢阻拦?”
这一切发生,不过在转眼之间,莫说那些拦路的侍卫,饶是佟国维,也看得目瞪口呆,待回过神来,却忍不住对这位爷先发制人的作为暗叫一声好。
这边话刚落音,那头又有一些人赶过来,为首的却是九门提督隆科多。
“八爷,阿玛!”隆科多疾步赶过来,上前几步,拱手道:“八爷只管进宫,这里就交给奴才吧!”
隆科多所辖,是步军统领衙门,本就负责京师治安巡查,此时揽下事端,自是名正言顺。
胤禩点点头,眼看这里已经耽搁了不少时辰,匆匆扫了一眼,便与佟国维一道上车。
车夫清叱一声,马车继而往前疾驰。
隆科多看着先前拦在宫门口的那些人,冷笑一声:“你们是前锋营的吧?”
见对方不答,他也不打算要到答案,手一作势,示意后面的人:“把他们都给爷绑了,听候发落!”
“隆科多,你不要欺人太甚,我们可也是前锋营的人!”
隆科多笑了一声,眼里满是看到鲜血的快意。“前锋营算个劳什子,敢逆旨而行,也是嫌命长了吧,少废话,拿下!”
事已至此,不是你死便是我活,绝无善了的可能。
对方咬咬牙,拔出刀剑,自然不肯束手就擒。
短兵相接之声此起彼伏,莫说寻常百姓,便连官宦人家也紧闭大门,不敢轻易探看,生怕一个不好就招了血光之灾。
今晚,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
往年这个时候,康熙还在畅春园避暑听政,但今年不知怎的,却提前回来,连中秋也在紫禁城内过,这会儿圣驾所在,便是乾清宫。
胤禛二人赶到的时候,梁九功正守在门口,低头抹眼垂泪。
“梁公公。”胤禛上前,喊了一声。
梁九功抬起头,脸上惊惶一闪而逝,虽然快,却逃不过胤禛双眼。梁九功哑声道:“两位爷请赶紧进去,万岁爷正在屋里头等着呢。”
胤禛与胤禩对望一眼,两人一前一后走了进去。
“有劳梁公公了。”胤禛低声。
梁九功身体一震,侧身避过。“老奴万万不敢当!”
康熙躺在榻上,面色蜡黄,微阖着眼,看到他们进来,身体也只是动了动,并没有说话。
张廷玉端坐一旁,正好放下手中的笔,起身向两人见礼。
“皇阿玛!”
二人并作几步,跪倒在康熙榻前。
康熙缓缓睁开眼,叹了口气。“起来罢。”
话语悠长,有未尽之意,胤禛听出其中的虚弱,不由心下一沉。
难道老爷子,真的就不好了?
不仅是他,甚至其他儿子,脑海里对这位皇阿玛的印象,只怕还停留在他说一不二,雷厉风行的霹雳手段上,何曾见过他躺在那里,白发苍苍的脆弱。
此刻的康熙,与一个任何重病垂暮的寻常老人,并无不同之处。
“朕有话,要对你们俩说。”康熙瞧了张廷玉一眼。“衡臣,你先出去。”
“嗻。”张廷玉微微弯腰,退了出去。
偌大的寝殿里,只余下父子三人。
“原先,朕是早想立遗诏的。”康熙顿了顿,缓缓道,“可后来觉得自己精神头还足,就罢了这个念头,如今才写,虽然有些晚了,还好,赶得及。”
“朕这些儿子里面,早年太子谋逆,指望不上,大阿哥被放出来,早已失去雄心壮志,满脑子就想着低头混日子。”
“老三精通诗词文墨,可到底,也就是表面文章,夸夸其谈。老五和老七,又都是不争气的,有什么事情,都躲得远远的,想来是怕惹祸上身。”
“老九老十就不消说了,一个是墙头草,一个胸无大志。”
“十三性情鲁莽冲动,稍有不慎就要闯下弥天大祸,所以朕当年才将他软禁起来,希望他能磨磨性子,不要再那么一点就着。”
康熙的语调很慢,说的却都是让人惊心动魄的内容,诸皇子阿哥,但凡已经成年,都被他一一评点。
最后的目光,却是落在跟前两人身上。
“还有你们,和十四。”
胤禛已经听出点味道来了,老爷子确实是要指定继位之人了,这人选兴许就在自己、老八、十四中间,可如今十四尚在路上,没能赶得回来,那么……
不待他多想,康熙已道:“老八,你真的无心皇位么?”
胤禩一怔,抬头对上帝王,却见那目光里面并无猜忌疑虑,只有清明和慈霭。
“皇阿玛明鉴,儿臣确确实实,只想当一名忠心为国的臣子。”
“怎么不是富贵闲王?”康熙笑了一下,伸出手,轻轻搭在他的肩上。“你从小就懂事,七岁就晓得要学你二伯,愿作贤王,辅佐明君,长大以后,也是安分守己,明哲保身,只是朕身为皇帝,有时候不得不想多一些,所以,这些年,委屈你了。”
两世为人,前生那句“辛者库贱婢所生”的话依旧历历在目,他何曾料想过能得到父亲的一句抚慰,如今终于听到了,却是在病榻前。
可不正是应了那句话,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心头蓦地泛起一阵酸楚苦涩,也不知几分是为了老爷子,又有几分是为了自己。
胤禩握住老爷子的手,强笑道:“儿子不孝,哪里还能当得起委屈一说,只盼皇阿玛能够龙体安康,就别无所求了。”
康熙叹息一声,拍拍他的手背,视线一转,朝着胤禛。
“十四很像朕年轻的时候,年轻气盛,不顾一切。”
他的第一句话,便让胤禛的手微微一抖。
康熙没有注意到这个小动作,依旧说下去。
“只是,太像了,也不好,他没吃过苦,什么都是唾手可得,不会体谅别人,更少了一份隐忍之心,需知为君之道,除了雷霆手段之外,还要懂得什么时候要忍,这两者缺一不可。忍人之所不?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