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枕槐安
4.
昨晚我做了一个梦,是一个好梦。
依稀记得我和一个人共处一处别院里,他低着头,散落三千青丝,如同丝线般垂落在肩头,他白皙无暇的手指拂过琴案上的瑶琴。
悠扬古拙的琴声从他指尖流泻而出,宛若一条满载着故事的小溪正对聆听者娓娓低语。
我坐在回廊上的栏杆上,听他拨动琴弦,只觉得那阵仙音像是顺着那几根细长的琴弦,直流淌进我心深处。
举樽饮尽杯中酒,我聆听着这阵难得的仙音,心中极为畅快,不经意间和端坐弹琴的那人对视——我们彼此心意相通,相视而笑。
我知道,这个看不清容貌的人,对我极为重要,只一眼望去我便已沉沦。
我带着未尽的笑意醒来,自内心散发出阵阵暖意,像是沐浴在温暖的阳光下。
许是梦中一切过于美好,梦境之中的亭台楼阁、那个人的音容笑貌,都如同雾里看花,令我看不真切。
我触碰到了枕边搁置着的话本,怅然若失,想起昨日渡舟给我念的话本——
「分明是一枕槐安,怎么地倒做了两下离愁。」
终究是南柯一梦。
窗外的群鸟扑扇着它们的羽翼,叽叽喳喳地鸣叫声连绵不绝。
「渡舟?」
我试探地唤着这间竹屋另一位主人的名字。
这间寂静的竹屋,静得只能听见我自己的声音,除此之外再无人声。
渡舟又走了,又一次。
我也数不清这究竟是第几次。
山中无岁月,身为一个瞎子,我自然是无法记清每一天发生的事情。
我只能通过窗外的声音、温度估摸着日子,自我醒来与渡舟初识,至今已经度过三个寒暑。
起初我甚至连一个字,一句词也无法说出口,在渡舟一日日的熬制汤药和悉心照料之下,我才能渐渐恢复与人对话的能力。
即便如此,我的声音也是沙哑粗粝,难以入耳。
可那日渡舟却像比我这个主人还更为欢欣,不断地让我重复着他的名字。
说来不怕你笑话,我总觉得那时的渡舟就像是位老父亲,我就是他那病殃殃只能躺在床上的老来子。
分明我的声音粗粝难听,像是被人用脚踩过的石子,与他如山涧流泉的声音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他却像是完全不介意般,只要我能开口说话便已满足。
我曾想过我是不是早就和渡舟相识?可是无论我如何在脑海中反复回忆,反复思索,脑海中也只是一片空白。
常人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那些凌乱纷落的梦境会和我的记忆有关吗?
以往的梦境总是记不真切,醒来后留下的只有痛苦的刺痛感。
今天这个梦委实太妙,让我难得地不再想抗拒忆起梦里的过往。
叹了口气,我从床榻上站起身,走出门外——
我早已在一次次摸索和试探之中记住屋中陈设的方位,不会在行走之中再被磕绊摔倒。
不知道渡舟是天真,还是笃定我是个下半身瘫痪,不良于行的瘫子,竹屋里间的房门从来不落锁,一直是敞着的。
我熟门熟路地走到灶台边的橱柜前,摸索着将它打开。拿出一小把谷粒和粟米,回到里屋窗前。
一只鸟雀闻声从枝头上飞落,停在窗柩前。
我将手中杂粮撒在窗柩上,不一会儿便听见鸟类叼啄谷粒的细微声响。
「去找你的主人。」
不多时,酒足饭饱的鸟雀拍拍翅膀,毫不留恋地飞出窗外。
听到这阵声响,我淡淡地扬起唇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