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夫纪第1部分阅读
十夫纪 作者:未知
《十夫纪》作者:伪十三郎【完结+番外】
楔子
不想再看病床上自己即将冰冷的身体,我厌恶她,她剥夺了我生的乐趣,即使换了一颗心脏,还是逃不过停跳的厄运。 秋读阁一旁窄小的陪护床上,爸爸妈妈相拥而卧,满是疲倦。呵,也只有这种时候他们才能和平共处,这对怨侣,吵吵闹闹这么多年也该歇歇了。从懂事起,我就觉得自己的存在是他们婚姻不幸的诱因,这一回,终于可以解脱了,想到这里,我突然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只是,他们醒来时,该会怎样地伤心欲绝?这个家虽然不和睦,但他们却都爱极了我这个女儿。不忍再想,就让我享受一下这片刻的宁静吧。如果他们能看到,一定会从我的眼中读出爱和眷恋,我终于可以放声大哭,不用担心晕厥后生与死的较量。可谁又能听见一抹游魂的悲泣呢?
离开时,显示我生命指数的仪器开始尖叫,身后是爸爸妈妈焦急的呼唤,我没有回头,随着那股牵引力飘了出去。
不知道在这片混沌中飘了多久,当我再次看到光亮时自己轻浮在半空中,脚下是深不见底的绝谷,崖边上一个白衣女子面色凄然。她怀中的男子似乎已死去多时,嘴唇黑紫,连血也是黑色的。她雪白的衣裙早已破碎不堪,满是血污,她轻哄着怀中的婴儿,露出一抹慈爱。
在她面前的,是一群手执各种兵器的男男女女,一个个气势汹汹,阴狠非常。
“想不到武林第一美人董妙卿会落到这步田地,哼,怪只怪你被妖人蛊惑,失身于这魔头!只要你交出凝天珏,我铁三娘看在往日情谊上放你一条生路!”名唤铁三娘的中年女人长得虽然慈眉目善,可说出的话却处处透着狠绝。
董妙卿笑出声来,她这一笑,倾城绝世,人群中发出一阵抽气声。“三娘好大口气,妙卿这命能留否,只你青云门可做不了数。是不是合该问问你身边的昆仑派掌门,丐帮帮主和栖凤山庄二公子?”
许是想到这样一个美人死了,委实可惜,旁边身着锦袍的中年男子面露不忍,收起手中弯刀,道:“只要董姑娘交出凝天珏,我昆仑愿保董姑娘周全。”
“董姑娘?呵呵,刘掌门莫不是叫错了?我是离夫人!”那刘掌门心中想的什么,看来董妙卿是清楚得很。
“妙卿,如今离天放已死,你这又是何苦?我们的婚约,还是作数的。”那开口的男子面若朗玉,满脸关切。
董妙卿似乎有些不忍,她望向那男子,柔声道:“云阳,你我注定有缘无分,是妙卿负你。至于其他,就算你有心,凤老庄主他,定是不会答应的。”
唤作云阳的男子眼中满是痛色,“只要,只要妙卿——”
“交出凝天珏?”董妙卿面带讥诮,“云阳,你说,交出凝天珏之后,我们母子还有活路么?”
“咳!我说那离天放已死,我们四大派兴师动众在此为难人家孤儿寡母,实在有些难看。离夫人,不如你暂且与我们回去,厚葬你的夫君,也好过在这断肠崖上吹冷风。魔头是魔头,你是你,我丐帮保证绝对不为难你们母子,你看如何?”说话间,那人走上前两步,看董妙卿如何回答。
一双眉目波光流转,盈盈欲泣,“陈帮主真能保全我们母子?”董妙卿说着向那陈帮主抬了抬手。
那陈帮主被她瞧得心神一荡,不由自主朝她伸出手去,不想才碰到那细白的葱根,一阵剧痛传来。
“啊——”那陈帮主惨叫一声,满手乌紫,面上发青。他迅速朝臂上点了几下,挥刀将右臂斩落,黑血迸溅。
“你这臭婆娘!老子杀了你!”陈帮主怒吼一声,虽面目狰狞,却盘坐调息,不敢妄动,深怕毒气扩散。
董妙卿两指间一枚小小银针,沾了黑血,“幽昙之毒,见血封喉,无药可解。陈帮主,若不是你下毒在先,你们这些个所谓正道人士有怎是我夫君对手?你虽自断一臂,没有解药,也还是难逃一死。你休要怨我,这也是你自作自受。”
“断肠崖上断肠人,天放,与你相知相许,我董妙卿此生不悔!卿儿食言,不愿独留于世做个断肠人,到了那边你可不准恼我。只苦了我们的孩儿,不及领略这浮华人世,这人世,唉……不入也罢。下辈子,宁愿化作山中萤火朝生暮死,也不愿再历人心险恶!”董妙卿凄然而语,淡漠如我,也不禁动容。唉……我微微一叹,江湖那点事,逃不开的恩怨情仇。来不及多想为何会有眼前这一幕,心似被那名唤董妙卿的女子紧紧抓住。
只见她低头吻上离天放的唇,黑血入口,才片刻功夫,已面目青黑。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拥着丈夫朝后倒去,一抹白衣隐没在深渊浓雾之中。
我被一股强大的牵引力拉扯着,随她向下坠去……
“断肠崖?难不成底下是绝情谷?”我脑中才划过这个念头,意识便已开始涣散。
第一章 病弱残孤女
更新时间20111130 19:55:12字数:3779
醒来时,浑身剧痛,身体不能自主,我茫茫然望天,尽是浓雾弥漫。如果没有猜错,我这抹游魂不知怎的落到了那个小小婴儿的身子里。好在中途被崖间几株植物减轻了不少下坠的力道,落地之处又有腐土松软异常,加之董妙卿死死将婴儿护在怀中,才不至于让这小身体从如此之高的山崖上摔下后变成一堆碎骨。
不知沉积了多少岁月的各类死物散发着刺鼻的腐臭,我胸中窒闷,这老天到底想怎么着?既然让我借尸还魂,为什么偏偏选中这么一个倒霉的宿主,恐怕等不到饿死,就被谷中大小动物分食而尽了。
才想着,腐叶开始沙沙作响,果然有东西在靠近,我头皮一紧。
“幽昙?”嘶哑的声音,仿佛指甲划过黑板,听得人牙根发软,鸡皮满身。
来人将我托起,黑纱覆脸,只露一双眼。
我眨巴着眼睛,等待着他或者是她接下来的反应。“真是命大的小东西,且不说从高处坠落的力道,单单这谷底四溢的毒气也能顷刻间要了你的小命,奇也怪哉!”
那人探进我的襁褓中迅速摸索了几下,抬头望望天,又看看脚下,“怎样的深仇大恨呐,幽昙之毒还不够,万丈悬崖粉身碎骨。不足周岁经脉便损成这般,医不好日后定是废人一个,你吸入毒气也活不了太久,不如我大发慈悲送你一程,也好过你受痛苦煎熬。”说着那人伸出两个如枯枝般的手指扼向我的咽喉。
老天爷你玩我是吧?看了一场戏就玩完?出生入死?不待这么折腾人的,呃,不,折腾鬼的。我有些不甘心,这么小的婴孩自然还没有言语能力。用力,一只小手摇摇晃晃伸向那两根枯树枝,紧紧握住他\她的指节,“啊,啊”发出这两声几乎用光我所有的力气。那个大概就是杀气的东西骤然消散。
我努力调动面部肌肉,做出一个表情,也不知是哭是笑,紧接着我看到那双眼睛流露出一片柔软,从而我确定,面前这人,是个她。
她震惊地看着我,任我抓住她的手指。“呵~难道这是天意?”
我心中附和,对,这就是天意!
她眼中绽出一抹光彩,抱着我的双臂微微颤动:“想不到我蓝沁瑶孤苦半生居然还能有个寄托,小东西你随我去罢,能不能活全看造化啦。”说着她解开斗篷将我小心缚在胸前。
“咦?恨天剑!”蓝沁瑶惊呼道,俯下身去,细细将离天放与董妙卿碎得不成样子的尸身查看一番,她低头看向我,眸中瞬息万变。她又在我的襁褓中摸索一翻,忽地眼前一亮,喃喃自语:“难怪,难怪……”
我的第一反应就是她想反悔!那个离天放似乎是个很有名的人物,她应该是凭那柄剑认出了主人身份,那么她还会不会冒险救我?貌似那个叫凝天珏的宝贝有很多人惦记,离天放夫妇虽死,断肠崖上那几波人肯定不会就此作罢,至少也会下来寻找尸身才会死心吧?
我看着她犹豫纠结的表情,半晌才听她道:“死谷方圆三百里常年毒气环绕,沼泽密布,毒物遍地,想寻些蛛丝马迹怕是没那么容易!”终于,她下定决心,反手一带,恨天剑直直末入一旁山崖的石缝中,又往离天放夫妇尸身周围撒了些什么。
“此地血藤遍野,我施药助其疯长,害你夫妇之人决计寻不着踪迹,如此你夫妇二人也不至于曝尸荒野。唉……魔教第一高手,武林第一美人,到头来落得这般下场。”蓝沁瑶似乎很是伤怀,她拍拍我,“小东西,你若能活……若能活……”她没有说下去,目光变得深远,我很是费解。
她带着我提气奔出,右手一挥腐叶飞卷,将地上的足印掩去。
十二年后
“死丫头!还不给我滚出来!”我对蓝沁瑶嘶厉的吼声已经免疫,不复当初那种鸡皮满身头皮发麻。这人就是面恶心善,这些年来她对我可谓煞费苦心,倾尽所有心力才保住我这条小命,而我,在一次又一次痛苦的疗程中长到了十二岁。
世人只知幽昙之花乃剧毒,一般人吸入花粉都能晕死过去,却鲜有人晓得幽昙的花蕊乃疗伤圣药。我便是被蓝沁瑶用幽昙花蕊汁泡大的。十二年过去,我的经脉已恢复得七七八八,虽不能习武,但对于一个六岁才能走路的人来说,这已经是奇迹了。
这个四面环山,只有一条水道通外界的山谷,便是她的隐居之所。此地似专为幽昙这种在外极难成活的毒花而生,幽昙在这里疯长,简直与杂草无异。人间至毒,却也是世间绝美,我活了两世,还真没见过比幽昙更美的花。
幽昙,旁人避之不及的奇毒,在我面前却如普通花草一般。似乎是蓝沁瑶这毒婆一面为我疗伤一面用我试药,久而久之便对各种毒物有了免疫,至于是不是所谓的百毒不侵我不晓得,但至少幽昙花毒对我而言就是昏睡几日而已。我想这世上除我之外,应该就没几人敢与这毒花如此亲近了吧?
蓝沁瑶在花海边上徘徊,她自然是不会冒着被幽昙花粉毒晕的危险冲进来揪我的耳朵。这个时辰,应该是泡药澡的时候,一想到那钻心的疼,我就有些怯,从一开始的每日一泡到现在的一月一次,谁说疼痛会习惯会麻木?每一次还是那么疼,疼得我发晕,我就在想这蓝沁瑶到底是医我还是折磨我?
对于蓝沁瑶,我自然很是感激,可从她看到恨天剑的那一刻起,她救我当真只是之前的那份怜悯么?她对我有爱不假,那份浓浓的母性关怀在我三岁以前毫无掩饰地写在脸上。她的面纱,也只在三岁以前在我面前揭开过。我“记事”后,她对我的关爱也一同被面纱遮掉,取而代之的是恶言恶语,但我知道,面对着这个被自己养大的小丫头,她只是又缩回了自己的壳里。我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让她容貌尽毁,如干尸一般的皮肤,萎缩的嘴唇几乎无法遮住牙齿。这样一个女子独自生活这么多年,实在是难以想象。也难怪她捡到我时,会说我的到来是天意,慰她半生孤苦。不知道是不是她经历太多,心态苍老,还是她常年以老妇形象出入人前,加上嘶哑的声音,不要说旁人,怕是她自己都忘记了,今年不过四十而已。
夜深人静的时候,她会展开一幅画卷呆看上个把时辰,默默垂泪。一次趁她出谷采买米粮的当,我悄悄摸出画卷偷看,画中女子娇美灵秀,从题字“靖属瑶心”看来是名男子所画。那女子自然就是蓝沁瑶昔日模样,那个叫靖的男子,应当就是她的心上人吧?
收回思绪,伸长脖子往外张望,蓝沁瑶已经离开。我这才起身慢悠悠地走出幽昙花海。扫过放药囊的架子,空的,就知道她出谷行医去了。她本不屑做这种事,只是多养了一口人总得有些经济来源,所以隔三岔五出谷赚取些银钱。我偶尔也会随她出诊,虽然我对这个世界了解不多,但我也知道平日里被我当饭吃的人参灵芝可不是偶尔行医就能赚来的。
我猜想,想她这样的江湖中人,做梁上君子应当不难吧?因而好奇蓝沁瑶的武功有多高,她依稀说过她曾受过极重的内伤,功力只有往日的三层,而且再难修习高深内功,但也因此钻研医道毒理,颇有所得。我对她那句颇有所得深以为然,否则我此时应当是个重度伤残儿童。
不过,我也很疑惑,明知我是不能习武的废柴,蓝沁瑶悉心教导我医毒两科说得通,为何还要我强记武功招式,还有大量不解其意的口诀。我对自己新的人生尚无规划,她教什么,我便学什么,谈不上十分用心,但目前看来她对我这个学生还算满意。
吃过饭,倒出药炉里熬成琥珀色的汤汁,一饮而尽。把堪比黄连的药汤当成可乐来喝,我不禁佩服自己强大的心理暗示和催眠能力。
瞥见药炉旁的字条,我不禁皱眉,怎么又要出谷采买?上次的米面还有许多啊!想到不尊师命的下场,我不禁打了个寒颤,去就去呗,总好过被她折腾。看看天光已不早,再不走城门关闭之前都进不了城。急急换了身村孩儿打扮,撑船出谷。下山后直往农户张泰家去,这张泰为报答蓝沁瑶救命之恩,常年为谷中提供蔬菜肉食。因为谷里毒花遍地,不适合良家牲禽,蓝沁瑶也觉得有这么一个人在谷外帮忙打点些琐事也好,便没有拒绝,一数已有五六年时间。张婶见我一个人来,就知道我是领了师命出谷采办,回屋喊张叔出来套车,我与她闲话几句便随张叔赶车往镇上去。
未到城门口就被迎面而来的多骑飞马逼到路旁。骑行的都是些江湖人士,灰尘漫天,我忙用袖子遮住口鼻。张叔正准备开路,迎面又来一波,我们只能又停住,给这些大侠们让道。这队人由远及近,打头的服色相同,想来应该是个帮派。中间有两名女子,那个看起来像是主人的头戴斗笠,身材窈窕,我忍不住多看两眼,她经过我身边时,正好劲风掀起斗笠一角,虽然只是一瞥,但心头居然总有种熟悉的感觉掠过。我呆呆望着那美妇人的背影,任由灰尘迷了眼,回不过神。我在这世间认识的人一个巴掌就能数过来,这女人是谁呢?
进入镇子,每到一处都有人在议论今早镇子里突然冒出来的众多江湖人士。有些爱出风头的不免大声谈论,彰显自己的见识。“那服色,可是天下第一山的人!”“啧啧,怪不得,莫说人,就连那几匹马都极有气势。”“第一山的人到我们松林镇作甚?”“这还用问?既然是天下第一山,自然是替天行道,维护正义而来。”“我们松林这方寸之地,也没听说出过什么大j大恶之人呐?”“……”
替天行道?哼哼,我在心中冷笑。想当年,董妙卿和离天放就是被所谓正派人士逼迫而死,不管正道邪教,总绕不开名利二字,不过行事不同罢了,在我看来,没什么本质区别。
“丫头,药铺老板说这几味药才入库,未及加工,须得再等一个时辰,看着天色,我们今晚赶不回去了。”张叔说着将两袋盐装车。
“哦,不碍事,还和从前一样,让陈老板的伙计让个床位给您,我睡车上便好。”我嘴上说不碍事,可心里隐隐有些不安,那女人是谁?为何如此眼熟?
到底是小孩子的身体,心中虽是疑惑重重但不一会儿就睡熟过去。
还在迷迷糊糊中,就被人推醒,睁开眼,居然是张婶。“婶子,你怎么来了?”
“丫头,你师父让我来的。”说着她将两个锦袋交到我手中。
我顶着一大堆问号抓起两个锦袋,红缎里头是一本医书,夹着一张字条:认张泰夫妇为义夫义母,速速离去,研习医道,一技傍身,平安度日。黑缎里头却只有一张字条:十日后,幽昙谷见。
第二章 蓝沁瑶之死
更新时间20111130 20:16:34字数:3764
明知以我的性子绝不可能稀里糊涂地离开,还多此一举,真不知该说她什么好。想想上辈子虽然活了二十年却什么也还没经历过,甚至还没来得及爱上一场,如今的身体虽然孱弱但至少没有性命之忧,对这个世界的无限好奇的我,怎么可能就这样随着这对老实巴交的夫妇去过日子。再者,与蓝沁瑶好歹师徒一场,如今就这么一走了之,叫我良心何安?
十日很快过去,张叔张婶依稀往梧州投奔亲戚,我辞了他们徒步往幽昙谷而去。路上听到不少传闻,说是十日前,云龙山中突然毒气逸散,方圆十里鸟飞绝,兽走尽。那日经停镇上的马队当晚便回,还抬了不少尸首,死状恐怖,惨不忍睹,镇上祛毒止血的药材顷刻售罄。又过得两三天那些江湖人士才才散得差不多。
山中静极,连虫鸣都没有,借着月光来到河边,一阵恶臭,尽是鱼虾和动物的尸体。本是活水,源头被人堵死,成了臭潭,摆渡的小船也变成焦炭。我踌躇半天,终于下了狠心淌水进谷。无论如何我也想不到本是芳菲葱郁的花谷,此时一片死寂,目之所及尽是焦黑。我与蓝沁瑶相依为命的小木屋被烧得只剩几根桩子。
“师父!师父!”才开口便发现自己原来那么紧张,声音不可自已地发颤,找遍谷中每一个角落,都没有她的影子。凄惶、无助油然而生,那个女人她究竟怎么了?究竟发生了什么?!
饿了一天,我已力透,忽然想起她藏药的地窖,里头或许还有食物,刚打开便听到有打斗的声音由远及近,我不作他想钻入窄小的地窖中。
只听隐隐有人声传来,“姐姐,我就知道,你还活着!”
“咳咳,妹妹,啊不,应当是独孤夫人,追了我这么多天你就不累么?”这是蓝沁瑶的声音。
“姐姐,藏这么些年,真难为你,妹妹今日,便替你解脱了罢,好过你苟延残喘,生不如死。”那女人怨毒的语气,听得我发冷。
“叛徒!若不是你,凝天宫数百年基业又怎会毁于一旦!蓝沁瑜,三百多条人命,你的心,比幽昙更毒——啊——”蓝沁瑶厉声大骂,却被惨呼声打断,那女人对蓝沁瑶下手了?我心头一紧。
“我毒?哼,同为候选人,那老不死的却事事偏心于你。还有他,我们有着一模一样的面孔,为何,为何他的眼里只有你!只有你!!就算你变成了这副鬼样,他眼里的温柔也还是留给你!我毒?哼,我是毒,拜你所赐!”那女人几乎是尖叫着吼出这些话。
一摸一样的脸孔?两人是双生姐妹!想起几天前看到那个熟悉的面孔,我恍然。
“唉……你真可怜,可怜……”蓝沁瑶的语气中,满是怜悯。与我料想不差,那女人被这话激怒。
“可怜?!你竟然说我可怜!姐姐,这么多年过去,没想到你还是这个脾性,哼!今日,便让我送你去见那个老不死的吧!”那女人出手狠辣,我藏身地下都能感到她的杀气腾腾。上方又传来蓝沁瑶隐忍的痛喊,我的心被揪做一团,拼命咬住嘴唇,敛住呼吸,生怕暴露。
温热的液体顺着地窖缝隙一滴一滴落到我脸上,带着浓重的腥香。那女人张狂的笑声还在耳畔,我呆滞地蜷缩在地里,我承认,我已经被吓傻了。等反应过来时,外头已淅淅沥沥下起了雨。
我艰难地爬出地窖,抱起蓝沁瑶渐凉的身体,“师父?师父!你醒醒,醒醒啊!”我慌乱地为她扎针止血,从地窖中摸出她炼制的药丸,塞入她口中,虽然我知道这一切都是于事无补,但我还是固执地往她口中渡气,猛击她的心脏,“醒来!醒来!蓝沁瑶,快给我醒来!”我现在才感受到那种眼睁睁看着至亲死去的无力感,我也终于体会到前世父母那种即使痛苦也要将生命留住的心情,可惜,来得太晚。
“咳咳咳……咳咳咳……”就在我绝望之时,怀中的蓝沁瑶忽然有了意识。“丫头,别难过,人总有一死,逃不过的。”
“师父,嘘……别说话,别说话。”眼泪不争气地噼里啪啦,她的醒转并未让我有丝毫的喜悦,作为死过一次的人,我当然比任何人都清楚回光返照是个什么概念。
“丫头,你可还记得我从前对你讲过的故事?”
“我记得,我记得!”我忙点头,为她顺气,“凝天珏的故事?”
蓝沁瑶慈爱地拨弄着我的发丝,拉出我从小便戴在身上的玉牌,“这便是凝天珏!”
“什么?!”虽然我之前早有猜测,可是她此刻亲口告知还是让我心惊肉跳,那个所有人争得死去活来的东西,居然就这样在我颈间挂了十二年!
“为师便是凝天宫的传人,丫头,那些不仅仅是故事,那是我们凝天宫人的血泪!你一定要记住!记住!你的亲生父母也是因凝天珏而殒命,”蓝沁瑶激动非常,“你生母名唤董妙卿,乃武林第一美人,父系青云门二当家。而你父亲离天放,却是冥教第一高手。他二人为情私奔自是正邪两边皆容不下的。离天放为求自保,盗走了冥教教主姬玄仰的宝物,姬玄仰震怒,遣人寻找,不慎走漏风声,众人才知姬玄仰的宝物竟是失传已久的凝天珏。一时间,他二人成了众矢之的……”
“师父别说了,别说了。”蓝沁瑶一定以为我很想知道亲生父母的事情,所以才强撑着气说这么多话。我自然不可能告诉她断肠崖上那一幕我已亲身经历过。她以为我一时间难以接受自己的身世,心疼地将我搂在怀中。“丫头,你可知,幽昙花毒并非无药可解,但凡修炼凝天珏之人才不惧幽昙花毒,而她的血正是解药!”蓝沁瑶语气中带了几分自得,“哼哼,那些蠢人,总以为得到凝天珏就有了一切,世间哪有那么容易的事!如若你今夜不来,同张泰夫妇离开,虽不能习武,但也能安安稳稳过几年寻常人的日子,只是……”
“只是什么?”我一个激灵,她这语调太过熟悉,从前很多医生在告知我病情之前,都是这个语气。
“活不过十六岁。”头一次,我在蓝沁瑶眼中看到了哀伤。
我大脑嗡的一声,活不过十六岁?活不过十六岁!哈哈,老天爷,你你,何其可憎!!难道我再世为人,还是逃不过英年早逝的下场?!
见我神情,蓝沁瑶更是心疼,将我紧紧抱住:“丫头,丫头,你虽年岁不大,平日里装傻充愣,其实聪慧过人,为师相信你不会轻易让自己命绝……咳咳咳……”蓝沁瑶才安慰我两句,脸色比之方才更差了不少,我知道她在与死神赛跑,不得不放下心中悲愤,凝神细听她的吩咐。
“往后,为师不能再你身边照拂,万事皆要小心谨慎,知道么?记住我对你说过的话。还有,我那妹妹生性多疑,她此番虽走,但难保不会去而复返,确认我有无同党。你须得答应我一件事,为师死后,你速速离去,不得入殓!”蓝沁瑶扣住我的手腕,“你可听清?”
“师父!”她的决绝,换来了我的顺从,见我答应,她略微安心,指着地窖,“里头有一个布包,你去取来。”
我重重点头,前去翻找,“师父,是不是这个?师父?师——”那个我叫了多年师父的女人,终是再没醒来。
乌沉沉的天空,大雨瓢泼而下。
蓝沁瑶静静躺在雨中,血水被冲刷四流,我跪到她身侧,合上她难以瞑目的眼。雷雨,来去匆匆,眨眼的功夫,云散雨消,晚霞映红了天际。
将包袱里的东西取出,那副陈旧的镯子上刻着“吾儿忘忧”几字,
是巧合还是注定?离天放和董妙卿也给他们的女儿取了这个名字。离忘忧,离即忘忧,或许她的父母与我的父母一样,在女儿出生时便已预见分离。
瓷瓶里是我每月必服的昙香丸,倒出一数,恰好24枚,两年,两年的量。我恍然,总以为自己才是藏了秘密的那个人,没想到,她比我藏得更多,更深。从十二年前她捡到我的时候,她便开始计划这一切了罢?
以她的谨慎,怎么可能轻易被人杀上门来?她用自己的死,让我的存在成为一个谜。她大概很早以前就想随那个叫靖的男子而去,如今,终于如愿以偿。想哭,却哭不出来,强烈的悲伤和巨大的无助压得我心中窒闷。从今往后,这天地间,只有我孤零零一个了。
跪地叩首,合上她难以瞑目的双目。掩藏好自己留下的足迹,背着包袱头也不回出了山谷。
“幽昙,世人只知其为天下奇毒,却很少有人晓得其实乃凝天宫圣花,凝天宫人世代栽培幽昙,用以炼毒制药。凝天宫本是超然的存在,行事亦正亦邪,不与所谓正邪两道搭边。医毒无双更是令人忌惮,既救人也杀人,百年来虽结下不少仇怨,但由于凝天珏中的绝世神功,没有人敢妄动。直至一百年前,第十九任宫主念尘宵恋上一个无名剑客,不惜以凝天宫镇宫名剑鬼泣当做定情之物,谁知后来那剑客在新婚之夜打伤念尘宵,盗走凝天珏。至此,凝天宫开始衰落。”
“二十年前,老宫主悉心栽培的两位候选人,为一对双生姐妹,二人本是姐妹情深,却因宫主之位心生间隙。后来更是因为一个男子,反目成仇。撇开宫规不讲,那男子出生名门正派,无论他心属谁,皆是无果。”
“男子爱上了姐姐,那姐姐毅然舍弃宫主之位,只愿与他厮守。不想二人之事被因爱生恨的妹妹告发,那男子被宫主下了幽昙花毒,命悬一线。就在此时,姬玄仰突然亲帅冥教四大护法攻入凝天宫,致使凝天宫元气大伤,抢走了镇宫名剑,恨天。”
“那一役,离天放击败凝天宫主,名震江湖,成为魔教第一高手。恨天,理所当然被他收入囊中。凝天宫宫人死伤不计其数,为御强敌,宫主不得已施用幽昙花毒,却因此累及山下几个村落数百村人横死。紧接着,第一山落井下石,打着凝天宫倒行逆施,人神共愤的旗号杀入宫中,最可恶的是那妹妹,她居然倒戈相向,屠杀同门,何其歹毒和残忍!而姐姐为救他心爱的男子,不惜施用凝天宫禁术,却最终失败,那男子身死,而那姐姐也落得容颜俱毁,内力尽失的下场……”
“丫头,我当初救你,其实藏了私心。我当时以为你只是寻常孤女,便心生恻隐,谁知瞧见恨天,才道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你若想为父母报仇,便一定要记住我给你讲的那些故事。你一定要记得那个女人,那个和我有着同样脸孔的女人!你若是没本事,就躲着她越远越好。可如果你成功解除身体桎梏,务必要让她将欠下的血债偿来!”
噩梦,惊醒,蓝沁瑶的死状在脑海中挥之不去,我摸着胸口那块玉牌一夜无眠。
第三章 天下第一山
更新时间2011121 0:12:41字数:4227
锦州城乃一方府治所在,辖区物产富饶,河流广布,商贸发达,因而人烟稠密,十分繁华。位于锦州城东第一山的独孤家与凤栖山庄凤家,白帝城君家共为武林三大家。第一山原本只是一座山名,也不见得有多天下无双,绝对担不起“第一”二字。百年前侠客独孤启在此安家落户,广招门徒,后来第一山因为独孤家名满天下,成了名副其实的“天下第一”。
这个国号为楚的国家立国三百年来皆崇尚道教,但因为当今天子信佛,使得佛教愈发兴盛,有了如今佛道并存共昌的局面。锦州城的出名,除去其乃交通要道商贸重镇的原因,还有便是第一山在此,伽罗寺在此。伽罗寺乃禅宗祖庭,自开国来便供奉佛骨舍利,每三年天家都要到此请出佛骨,祈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正因如此,锦州城的佛诞节才会如此隆重。每至佛诞,不论皇族官府还是商贾巨家皆会开仓布施,救济穷困。第一山作为武林三大家之一,自然要比别人做得更卖力才能彰显其地位。
而我此行的目的,就是第一山独孤家。我虽未行多少路,但蓝沁瑶给我讲过的那些故事,足以让初涉江湖的我,不至于两眼一抹黑。
一路上遇到不少往锦州城赶佛诞的人,游客,商旅,乞丐,江湖人,形形色色,每天都有新奇的人和事,我有些应接不暇,也冲淡了不少对前路未卜的彷徨。
才入城,就被踩掉鞋,转眼功夫,那只破鞋已不知所踪,呲牙咧嘴地躲到城墙根下,心道还真和前世十一长假时各大景区的热闹有的一比。正靠在墙角寻思怎么进入第一山呢,听得有人高喊:“快快,第一山分发米粮啦!快抢!”话音刚落,一群乞丐和流民便一窝蜂往城东跑。
等我跑到的时候,前面已经挤满了少说两百来号人,挤挤囔囔,水泄不通。几个小毛孩从大人裆下爬出,嘴里叼着馒头,怀里揣着三四个。开始还有人排队,到后来人越聚越多,人浪不停往前涌,队伍一溃,就剩个挤了。远远观望,场面虽然混乱,但并未失控,第一山的门徒穿着统一服色在场中维持秩序。我愣愣站在场外,忽觉有几道目光扫来,心头微怔,是了,所有乞丐都在抢食,就连不是乞丐的也都想占个便宜,就我一人无动于衷,实在有些说不过去。可是这群人的战斗力实在剽悍,我咽咽口水,撸起袖子,深吸口气,寻找空隙,扎入人海。什么叫见缝插针,我可领教到了,“哎哟,喂,嗷!”无奈我人小力弱,还没来得及搞清楚被什么人暗算,就一屁股坐倒在地,好不狼狈。
【哐——哐】就在这时,铜锣响,只听有人宣布,今日米粮已尽,布施结束。场中爆发出一阵咒骂,没能抢到米粮的人不甘地骂骂咧咧四散开去。等人散得七七八八,忽然一个管事模样的中年男子说道:“今日第一山买奴,愿卖身者来此。”
那声音不大不小,未走远的人又迅速退了回去,虽是卖身为奴,可第一山的奴,也不是谁都有机会当的。生怕好事被抢,无人声张,快步跑到那个管事的跟前。我一听,暗道机会来了,急忙上前去。
大约有三四十人聚拢过来,管事吩咐几句,有几个灰衣青年上前,将我们这群人领到大宅的偏门。
“男左女右排好,年过三十者不录。”管事话音刚落,便有几个年老者叹气离开。
也不知招去做什么,但一想到机会难得,我也只有硬着头皮上了。
“抬头,伸出手来,牙齿。”一个中年壮妇机械地重复着流程,她抬起我的下巴,拨开我浓密的刘海,对身后人道:“模样周正,没有残疾,尚可。”她说完示意我进门。
我心道初面过关,感觉像是买牲口,压下心中不爽,同一群和我一般大的女孩挤到一处。有人过来登记我们的名字和籍贯。
“就叫丫头?没名字?”登记人挑眉,有些不满。
我操着松林镇一带的农村口音小声回答:“打小家里人都这么喊,俺没得名儿。”
谁知登记人不悦道:“那姓总该有吧?”
“有,有,俺家姓张。”我低着头,努力憋气,涨出一张红脸。
登记人将一份契约摆到我面前:“张丫头,看好,这是你的卖身契,按个手印,从今往后你便是第一山的奴,守好本分好好做事。”
我低头称谢,和另外七个女子被人领上一辆牛车。摇摇晃晃约一个时辰,终于停下。一座颇有气势的牌楼掩映在郁郁葱葱的林木当中:天下第一山。
才见几个苍劲大字,我心头一沉。那个女人癫狂的笑声犹在耳畔,蓝沁瑶的死状又浮现在脑海。第一山的当家,流云掌独孤信,她的夫人,半月前我才见过。
人心,果然可怕,至亲的姐姐都能够下此毒手,更何况其他人呢?独孤夫人蓝沁瑜,江湖上恐怕没几个人知道这位夫人的真名,她自打嫁给独孤信之后便冠夫姓,变成了独孤瑜。也不会有人想到,堂堂正道翘楚独孤家的当家主母,居然会是凝天宫的余孽。蓝沁瑜现在的心情一定很好,因为她相信最后一个知情者已死,从此可以真正高枕无忧。
第一山的庄园有多大,我无法目测,一座座亭台楼阁掩映在青松翠柏之间。同车来的女子个个面露惊叹,低呼自己来到了仙境。我迅速收起思绪,将惊叹完完全全露在脸上,这才是一个乞儿初见富贵应有的表情。
像我们这种刚买来的下人自然不可能进入主院伺候,管事妇人将我们领到后山的偏院,安排我们洗浴换装。统一的灰黄|色粗布衫,一个叫云娘的管事娘子负责指点我们。
都是十来岁年纪,离开亲人的愁绪来得快散得也快,才入夜就有人开始抹泪,转眼却又笑闹起来。我年纪小,装作木讷害羞,不太与她们搭话,只希望越不起眼越好。
谁知事适得其反,我的低调被视为不合群,才过了一夜这方寸间就分出了小集体。当第二日一大早醒来,洗漱的盆子只余下个带缺口的,我才发觉我被孤立了。
从云娘口中,我知道了第一山急招杂役为哪般。佛诞节期间,第一山宾朋满座,各大门派借着佛诞之机联络感情,今年来人之多,超出预期,能用的仆役都被调往主院,后山的偏冷之地也就缺了人手。今年的盛况,我猜十有八九与幽昙现世有关,二十年前第一山剿灭凝天宫,幽昙焚尽,一跃成为三大家之首。十二年前离天放盗凝天珏惹各大派追杀,死于幽昙花毒,而后幽昙花毒便在江湖中匿迹。直到半月前,蓝沁瑶行踪暴露,被蓝沁瑜追杀到云龙山,幽昙现世,第一山定然打头阵竖威,义不容辞地铲除凝天宫余孽,销毁危害武林的毒花。
如若幽昙当真毁尽,那凝天珏中的神功可就真要失传了,唉,这群蠢蛋。我暗想着,握着扫帚的手又紧了几分。一月即将过半,胸中气血又开始翻腾,望着半山间赤炎潭的方向,心中焦灼。如何才能进去呢?每日除了在厨房帮佣,就是在这条路上扫落叶,没有任何闲暇,何况只是粗使下人,没多少机会打探更多消息,多问只会惹人怀疑。
这些年蓝沁瑶为给我医病,四处搜罗名贵药材,能采就采,采不到就偷,偷不到只好真金白银买。因为要躲避蓝沁瑜的爪牙只能低调行医,靠那点收入,根本顶不住我一天一只老参的需求。她便靠炼毒换取金银,中间一定还有许多我不知道的交易,那些毒药不知害多少人家破人亡,但我的小命却因此得保。她炼的毒虽不如幽昙那么有名,却都是凝天宫秘制,杀人害命必备良品,不然也不会有人愿出高价。所以虽然隐秘,还是渐渐被蓝沁瑜察觉,蓝沁瑶被逼无奈之下,才会采取暴露自己的方式来保全我。
赤炎潭,第一山后山的一眼温泉,因为出水口大量赤炎石沉积,千百年来泉水高温冲刷,使得潭水具有极高的药用价值。而赤炎石,是我病体不可或缺的一味药。经过十二年调理,我的身体底子打好,但在未来的两年间,如果没有赤炎石辅助昙香丸,那么等待我的将是终身不能习武的桎梏。不能习武也就罢了,只是她为保我性命,施用凝天宫禁术月华心经,如果我在十六岁之前练不成凝天珏中的神功,那等待我的将是致命的反噬。
“张丫头,又在偷懒,这回可逮到你了。”刘小花兴高采烈地蹦到我面前。
“小花姐,我没有。”心里把这小丫头的祖宗八代问候了遍,不就是漠视她领班的权威么?这小姑娘还真和我杠上了。
“哼,你这小蹄子,一看就是不老实的主,给我小心点。”刘小花挥舞着拳头对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