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节事小,饿死事大 完结第15部分阅读
失节事小,饿死事大 完结 作者:未知
持观望态度,不褒不贬。 秋读阁
换言之,他守着自己的底线,只要不出格,他都可以接受。直到那日文素被册封为一品少傅,他才忍不住说出了心里话,祖宗礼法在他眼中实在被看得太重了。
因此此时文素便是在动摇他的理念,终有一日要让他认同她一个女子也能为官,也能做出些成就,而不只是缩在男人身后默默无闻一辈子。
话说的是很坚强有力,然而待看到小皇帝的状态,文素觉着,这其实是项万分艰巨的挑战。
皇帝陛下无力的趴在桌前,见她行礼也是一副怏怏的模样。
“陛下,该学习了。”文素好言提醒。
“少傅,能否停一日,朕没心情。”皇帝眼皮子都没抬一下,继续忧郁。
“陛下,一寸光阴一寸金,荒废不得啊。”
“可是朕真的没有心情啊……”
文素摇了摇头,叹息道:“莫非陛下是因为女王陛下的离去而难过?”
昨日一早东德玉颂已经启程返国,皇帝陛下当时亲自送出城门,于楼头远眺时甚至红了眼眶,分明就是两只情意绵绵依依不舍的小鸳鸯。
啧啧,文素当时就感慨,皇帝陛下真是早熟。
伤心事被提及,皇帝陛下更加无力,连话都不愿回了。
文素有些好笑,看他这模样其实倒更像少了一个伙伴。想到此处,文素记起以前听萧峥提过,皇帝并无兄弟,只有几个姊妹,年龄虽相近却不常往来,想必一直以来都非常寂寞吧。
她看了一眼旁边站着的福贵,低声道:“陛下,不如让福贵陪您出去玩儿吧,散散心也好。”
“啊?”福贵和皇帝都是一脸诧异。
“少傅,您此言当真?”
“自然,今日的课程便是教陛下如何玩耍,明日微臣前来听陛下的心得便是。”她朝皇帝挤了挤眼,转身出门。
皇帝愣愣地坐了一会儿,又渐渐开心起来。
此时看看,这个老师还是不错的嘛!
回到住处,刚走到院门口就见丫鬟喜鹊笑眯眯的迎了上来:“大人,东西奴婢都给您备好了。”
“乖,喜鹊你真是越来越伶俐了。”文素嘴上赞赏着,还不忘从袖中摸出点碎银子塞给她。
喜鹊接了银子,眉开眼笑的道了谢,越发的尽忠职守:“大人,要不要奴婢替您将东西送过去?”
文素摆摆手:“不用了,我自己去就行,你去忙吧。”
喜鹊应了,快快乐乐地走远了。
文素进屋一看,桌上摆着两套成衣,几盒胭脂水粉,更多的这是上好的笔墨纸砚。
这些是她上朝之前吩咐喜鹊出去购置的,准备去送给傅青玉。
这些日子如同历经了一场新生,先是决定了人生目标,又是决定了感情归属,文素的情绪一直在激动澎湃中起伏跳跃,所以待清醒之后,才猛然想起她忽略了一个人。
在感情这方面,她只想到了刘珂会受伤,倒差点忘了傅青玉。
比起刘珂,傅青玉心中只怕更不好受,除去摄政王这一因素,如今与她同时进府为幕僚的自己已然成为一品高官,她心中该作何所想?
文素叹了口气,抱起礼品朝傅青玉的院子走去。
院内很安静,只有两个丫头在打扫,似乎是新来的,但很机灵,见她手中抱着这么多东西,连忙上前帮忙,一人拿一半,她立即就轻松了。
“傅大人在屋内看书呢,奴婢去通禀一声。”一个丫头抱着东西率先几步朝屋门走去。
文素撇撇嘴,以前她可都是直接闯的,看来以后要注意些。
刚走到门边,忽然听见一阵响动,似乎是茶杯翻落在地的声音,文素吃了一惊,连忙快走几步,一脚踏入屋内,正对上傅青玉惊慌失措的神色。
“青玉,怎么了?”见她神情在见到自己后越发慌乱,文素不免疑惑。
“素、素素,你怎么来了?”
“哦,我来给你送些东西。”
两个丫头已经将东西放到了桌上,文素走上前去,一件件拿给她看,“这是两件春装,你成天只知读书,从不知晓该为自己添身衣裳,这两件我瞧着颜色不错,待再过两月踏青时可以穿。”
“胭脂水粉你一般比较少用,所以笔墨纸砚多送了些,本来是要给你挑亳州的狼毫的,可是老板说没到货,所以就挑了这种,我看着不错,你看看呢?”
抬手递上那支毛笔,文素不禁一愣,这才发现傅青玉一直神情怔忪,不知在想些什么。
“青玉?”
“哦……”傅青玉回过神来,挥手遣退了两个丫头,缓缓坐下:“你送这些给我做什么?”
文素笑了一下,在她对面坐下:“这些日子一直没有时间来看你,来了也不能空手嘛。对了,上次不是还托你帮忙查我的先祖嘛。”
傅青玉的脸色又白了一层,想要喝口茶平复一下情绪,却发现茶杯已经摔碎在地上,还未曾收拾。
稍稍抬眼看向坐在对面的女子,她忽而苦笑了一下:“我知晓你的用意,你与摄政王的事,还有你升官的事,我都知晓了……”
室内有一瞬的安静,片刻之后,响起文素平淡略显肃然的声音:“是,青玉,我来此之前确实是揣着一颗愧疚之心,所以才会给你带来这么多的东西,可是更多的是关心,你我同时进入王府,谈不上知心至交,却也是一路同行至今,在我心里,你学富五车,才高八斗,永远都是个值得我仰望的朋友。”
傅青玉搁在膝头的手下意识的揪住了裙摆。
“要说摄政王这事,我确实歉疚,但今日我来此是要向你坦诚的,而非祈求你原谅,因为感情发乎于心,我与他彼此倾心,便不该欺瞒与你。至于升官一事……”文素顿了顿,目光坚定的看向傅青玉,“青玉,你是个有抱负的人,应当理解我的心情,如今我与你已是同等心态,比较起来,只是比你多了个机会而已,所以这件事,我无愧于心。”
傅青玉愕然地抬头:“你是说你如今做官是因为有了抱负?”
“是。”
她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文素说的句句在理,她与摄政王的感情发自真心,郎情妾意,她有何资格指手划脚?她做官也是因为有了抱负,难道自己无法实现抱负,便要迁就于那些成功之人么?
文素已然离去,那些话还一字一句在耳边回响。傅青玉颓然的跌坐在地上,自责难堪。
曾经饱读圣贤之书,她因何变成了这样的人?
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她一下子从地上爬起来就朝外冲去。外面的两个丫头吓了一跳,连忙跟上,却在见到她进入东暖阁后又悄然退去。
傅青玉一把推开屋门,顾不得对斜倚在榻上的人行礼便直接道:“平阳王爷,抱歉,下官不能与你合作了。”
“哦?”萧端掀开眼皮看她,情绪淡淡,“为何?”
“下官不能害了文素。”
“嗤——”萧端轻笑,眼神陡然转为凌厉,“你不是已经这么做了么?”
说了那个身份,还想要收回么?只要他愿意,那个身份可以变幻出无数版本,她现在后悔,又有何用?
傅青玉在他凛然的眼神中不自觉的后退一步,半晌,终于还是失魂落魄的走了出去。
未多时,屋内又走入两人,正是负责伺候傅青玉的两个丫头。
“好好盯着她,莫要出什么岔子。”萧端淡淡吩咐。
“是,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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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九章
天气转暖,草长莺飞,正是江南一年中最美的光景,朝廷却在商议着对该地的用兵大计。
连续几日的争吵,小皇帝烦不胜烦,此时在文素面前上课也仍旧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
“少傅,你觉得江南之事该如何解决?”
“叛臣顽固,必须动武,这是必然,如今有青海国抵挡外患,陛下无须多虑,江东江南等地必会重归陛下之手。”
“唉,但愿吧。”小皇帝叹息一声,恹恹的翻开面前的书,“今日学什么?”
文素笑了一声:“陛下,微臣的书本知识可不行,兴许还得您教微臣呢。”
“啊?”皇帝愣住:“那你要教朕什么?”
文素恭敬地行礼:“教陛下为君之道。”
为君之道,首要为仁。
这是孔夫子的说法,然而这是对待百姓的,文素要教给皇帝的,是一套周旋之术。
——周旋于朝堂,周旋于大臣之间的策略。
不过这些并非只是文素个人的知识,很多还来自于那本文子衿的著作。
那本书中记载的周旋一说甚为精妙,叫人叹为观止,而文素将它与自己的见解融合之后,便成了如今要教给皇帝的知识。
不过考虑到陛下的年纪,她只选择了最为简单基础的一部分,至于其他,则要靠他后天从生活中自己去参悟了。
她对王定永说过要打造一个不一样的帝王,可不是随口说说的。
“对一个帝王,要想驾驭群臣,便先要了解他们每个人的特质,这在兵法中叫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御书房中燃了上好的沉香,气氛安宁祥和,小皇帝静坐桌后,看着眼前一身深蓝官袍的女子慢悠悠的踱着步子,侃侃而谈。
“而具体要掌控每个大臣的特质,也不是一蹴而就的,需要多看,少言。”
“上位者得天独厚,无需多言便可让下臣口若悬河,而言多必失,必然就会暴露其本性,甚至是弱点,陛下要掌控的正是这些。”
……
“臣子众多,必有亲疏。陛下当收敛情绪,喜好者,不言其优,憎恶者,不言其劣。因势利导,适当的臣子放在适当的地方,便会发挥最佳的效果。”
“若有心机深沉者,当有驾驭其之决心,而非避讳。需知此类人最会你退我进,陛下应当谨记。”
“……”
原本是枯燥无味的说教,文素却也懂得引用些实例,而很多还是来自于当今的朝堂,其中亦不乏对个别大臣的特质做了分析。
小皇帝越听越入神,直到一堂课授完,才回过神来。
文素口干舌燥,赶忙行礼告退,打算先去找口水喝,却被他出言拦下:“少傅为何要与朕说这些?”
已经走到门边的脚步一顿,文素转头,笑了一下:“陛下心智过人,聪颖有加,只是之前接触的都是太过正派的学识,微臣要教给您一些旁门左道,这才算丰富您的人生啊……”
“……”皇帝抽了抽嘴角,这算哪门子理由?
临出门前,文素又补充了一句:“微臣这个少傅只打算教陛下三堂课,一堂是上次的玩耍,一堂是今日,还有一堂便完毕了,届时还是请王御史回来继续教授您课业吧。”
“这……”皇帝莫名其妙,她已经翩然离去。
不得不说这番教育还是有些效果的,起码第二日朝堂之上,皇帝陛下已经知道利用诸位大臣争吵的机会来搜集信息了。
前几次争吵都是因为徘徊在此时要不要对江南开战,许是好日子过久了,有些大臣竟然有些畏缩起来。后来还是摄政王发了话,才算定了下来。
这一仗,势在必行。
而如今,诸位大臣们又开始为主帅人选争执不休了。
要说武将,大梁上有摄政王,下有陆坊和诸位将军,还是不缺人手的。可问题是那些人军人出身,或多或少都与摄政王有些牵连,这让保皇党十分的不舒坦。
可是保皇党大多是儒生,哪里会领兵作战,是以争吵到现在也没个结果。
丁正一兜兜转转那几句,个中意思无非是该选个中间派出来,可是中间派的将领一溜看过去,名字报了一个又一个,全被萧峥给否决了。
这一战不同往常,至关重要。说起来朝廷准备至今,若是不能旗开得胜,叫天下百姓作何所想?
所以一定要选一个靠得住的人选。
两方吵闹不休,已到了不可开交的地步,连见怪了这模样的萧峥都捏了捏眉心,一副不耐之色。
衣袖被轻轻扯了扯,他微微侧头,看到与他同排而列的文素对他展颜一笑。
领会到她安抚的好意,萧峥轻轻点了点头,再转过头去时,又恢复了平时的淡漠威严。
“臣陆坊进言,微臣愿领兵前往,望陛下恩准。”
突来的高声请命让众人都愣了愣,低头看去,兵部尚书陆坊已然跪倒在地。
萧峥有些不解,他与丁正一作对可不是一日两日了,这个时候有此举动,只怕会引起更大的争吵吧。
果然,这个念头还未想完,丁正一已经嚷嚷了起来:“陆大人乃兵部尚书,战争所需的统筹调度还在你手中,你若亲自上阵,这些事情交由何人去做?”
陆坊不为所动:“微臣只知诸位大人争吵不休,已然到了自乱阵脚的地步,若不尽早做出决断,只怕会叫江南叛贼占了先机。”
萧峥眼神一闪,暗暗点头,此言不虚。
“哼!”丁正一冷哼了一声,转身朝皇帝拱手道:“陛下,老臣觉得陆大人并不适合领兵,想当初征战沙场,他也只是为摄政王手下副将,从未独自作战过,这样至关重要的一战,岂可托付?”
小皇帝抿唇不语,心中却觉得有些道理。
“丁大人所言甚是。”
殿中一下子安静下来,因为摄政王忽然开了口,每次争吵,似乎都在他开口之后才算终结。
“争论至今,本王觉得诸位所言都十分在理,主帅一职事关重大,若非可靠之人,着实难叫人放心。”
丁正一摸着花白的胡子点了点头,难得的表示了赞同,还不忘瞪了一眼地上跪着的陆坊,暗示他趁早死心。
“皇叔有何意见?”小皇帝朝萧峥抬了一下手,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本王只是想到了一个十分合适的人选而已。”
“哦?何人,皇叔快说。”
萧峥微微偏头,眼光扫了一眼文素。
这眼神有些特别,好像有什么话想说一般。文素心中一紧,恍然之时已经听到他淡淡的说了出来:“人选即是本王。”
众人顿时哗然,摄政王竟然要亲自领兵?
自他扫平西戎边患之后,已有好几年未曾率兵了,虽然执掌全国兵马却再未去过军营巡视,好似已经与过往的峥嵘岁月脱离了关系,为何如今又要重新出山?
瞥见丁正一又按捺不住要开口,萧峥率先堵截道:“陛下,须知江南等地的叛臣乃是出身皇室,对付这样的家贼,本王去,最为合适。”
于是丁正一没了反驳理由了。
其实萧峥并非刚刚才有这个念头,这些时日他一直忙于部署此事,必然会考虑到主帅的问题,不过只是将自己作为不得已之时的一个候补。只因战争不同上次赈灾,处理政务恐怕无法兼顾,另外一个原因则是文素。
不是沉溺于温柔乡中无法自拔,只是她刚刚开始在朝堂上打拼,若离了他,会不会孤立无援?
然而事到如今,已不得不做出应对。如同陆坊所言,争吵不休,迟疑不决,只会让叛臣有机会养精蓄锐。
另外还有个不可外道的原因是,萧峥一直排遣暗探于江南等地活动,否则上次皇帝那封写给江家的信件也无法送达。再加上上次蜀王提供的讯息,他本人其实也是对对方最为了解的人。
所以,他确实是最为合适的主帅人选。
小皇帝沉吟着不做声,摄政王的话都有道理,可是他不得不有所顾忌。
原本他已如日中天,便说世人只知摄政王而不知有皇帝也不算为过。而凭他过往的战绩,此战可赢的机会很大,届时气势必然更盛,他这个皇帝,会不会永无出头之日?
虽然想得到这些,却无法想出个妥善的解决之道,皇帝陛下唯有叹息一声,点头应允:“皇叔所言句句在理,便照此做吧,准奏。”
萧峥抬手行礼,“谢主隆恩。”
文素看了一眼他的侧脸,微微敛目。
退朝之时,她一言不发,安静的跟在他身后走出殿门。
“怎么不说话?”萧峥转身看她,笑得温和。
“无话可说。”
“怎么?生气了?”
“不是。”
“那是为何?”
“因为你所言句句在理,我只有支持,便无话可说了。”
萧峥微微一笑,静静走路,不再多言。
阳光下两人的身影一前一后,差不多是同样的步调,所以一直保持着同等的距离。
然而刚走出宫门不久,文素只觉得腰间一紧,回过神来时,人已被萧峥揽在了身侧,终于变成并肩同行。
“放心,我会好好的。”
文素心中情绪复杂,想要说些什么,却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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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章
这日早朝之后,皇帝陛下迎来了文少傅的最后一课。
在上课之前,皇帝陛下率先表示了自己的愤懑:“文少傅,朕册封你为帝师,你却只教朕三节课,是不是太轻松了些?”
“陛下,课不在多,而在于精呐。”
陛下眯眼,“你真不是偷懒?”
文素一脸坦然,“陛下若真要微臣教授您书面学问的话,微臣倒也可以试一试的。”
“……”陛下郁闷的摆手,“罢了,上课吧!”
本以为今日这最后一课会是精华中的精华,定然会让皇帝陛下眼界大开,然而事实却出人意料。
文素端着少傅的架子当着皇帝的面坐着,饮了差不多半壶茶之后才悠悠然开了口:“陛下,您还不够淡定。”
皇帝当然不淡定,他九五之尊等着授课,她倒好,一个人大大咧咧的在饮茶,压根不把他这个皇帝放在眼里嘛!
“少傅究竟在卖什么关子?”
“陛下稍安勿躁,您这么问,微臣会回答您,有的人可就不一定会回答了。”
“切!照你这么说,难不成一千个人朕还要想一千种问法?”
“不错!”文素击掌,赞赏的点头,“陛下这话便说对了,所以微臣才希望陛下尽早掌握他人的特质,因为要想每个人都乖乖听您的话说出您想知晓的信息,便要记住微臣的十字真言。”
“十字真言?”小皇帝来了兴趣,“什么精妙的真言?快说来听听!”
文素又呷了口茶,笑的一脸狡猾:“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陛下扭头,还以为什么高深的真言,原来这么通俗么?
不,是粗俗!
“陛下,切莫小瞧了这句俗语,这恰恰是为人圆融的真谛。对哪些人该说哪些话,正是陛下这个年纪最需掌控的东西。”
听文素这么说,皇帝这才开始深思,继而面露凝重之色,“说来还真有些道理,兴许顺着皇叔说些软话,他也就不会老拿扣带吓唬朕了。”
“咳咳咳……”文素刚饮进口的一口茶在喉咙里好一阵天翻地覆。
这算什么举例?
临走之前,文素照例向皇帝行礼告辞,却不曾想皇帝竟也起身向她回敬了一礼。
“少傅,今日之前,朕还对封你为帝师颇有介怀,但这三课之后,却着实叫朕获益匪浅,所以这一礼,请莫要回避。”
文素轻轻点头,坦然受下,“陛下天资聪颖,一定会成为一代明君的。”
转身走到门边,她又停下了脚步,转身看他,“陛下,还有一句话,微臣一定要说。”
“少傅请说。”
“千万莫要以表面论是非,对您凶恶的,不一定不好,反之亦然。”
皇帝怔忪,她已如往常那般,径自拉开门走了出去。
※
氤氲的雾气在眼前缭绕,沸水顶着壶盖发出咕噜咕噜的轻响。
萧峥端坐在矮几之后,素白宽大的袍子闲闲的贴在身上,随意系着的乌发散在肩头,风姿绰约,俊逸风流。
袖子被高高挽起,他熟练的清洗茶具,挑放茶叶,冲入沸水,而后缓缓将一杯香气四溢的绿茶推到对面的人跟前。
“尝尝看。”
文素原本正盯着窗外欣赏初春景致,听了这话转头,刚好对上他的微笑的双眼。
因为跟前热气蒸腾,他的鼻尖微微沁出了细汗。她笑了一下,从怀间摸出绢帕为他细细擦拭,直到手被他握住,再缓缓包入掌心。
“素素,听我说,我走之后,朝廷必会针对于你,所以我有个安排……”
“不是说来画舫饮茶的么?做什么说这些,先不管那些吧。”文素摆摆手,一手端起他推过来的茶盏饮了口茶,另一只手则任由他牵着。
“说的也是。”萧峥笑了笑,这才轻轻松开她的手。
“退之,你……大概何时动身?”
萧峥挑眉:“你不是不想说这些的么?”
文素撇嘴:“我是说莫要说我,说你还是可以的。”
萧峥笑着摇了摇头,神情却又渐渐回归肃然:“大约……就在这几日了吧。”
“到底哪日?”
“怎么,你要送我?”
“自然。”
“还是别送了吧……”
文素抿了抿唇,唧唧歪歪的嘀咕:“不知何时才能回来,还不让人送!”
谁知还未念叨完,身侧一阵暗影,萧峥已经挨着她坐下,伸手揽住了她,低笑道:“不是不让你送,是不想弄得那般伤感,我一定会回来,又何必在乎这一次分别?”
文素垂着头不做声。
萧峥叹息一声,揽紧了她,吻了吻她的侧脸:“等我回来就好……”
……
此次前往江南的点兵已然结束,只待一声令下便可启程直赴江南。
过往的战争经历中不乏于此同规模的战役,萧峥却无心回顾,只因这一战,剑指的是与他血脉相连的兄弟。
夜色深重,他却久久未眠,坐在书房中将那柄长剑拭了又拭,直到寒光闪烁的剑身上隐隐投射出他漠然的脸。
有人轻轻敲门,他放下手中剑,听到赵全在外禀报道:“王爷,平阳王求见。”
“进来吧。”
萧端推门而入,只看到白衣的一角便已听到他含笑的声音:“这次可总算能亲自与叔叔话别一番了。”
这话说来轻松,其中却暗含酸楚。
曾经萧峥四处征战之时,他被困宫中,想要远远看一眼他离去的背影也绝无可能。上次江北之行萧峥又走的匆忙,所以如今能这般相对话别,实属不易。
“这么晚还不睡,对身子不好。”萧峥收好剑,坐回桌边,示意他也坐下。
“叔叔不也没睡么?有什么烦心事不成?”
“算是吧……”萧峥叹了口气,凝视着桌上的烛台不语。
萧端眼珠一转,已然明了:“是因为素素?”
“嗯。”
“担心她在你走后会寡不敌众?”
“嗯。”
“叔叔必然已经有了计较了吧。”
“是有了计较,但是……却也仍旧担心。”
萧端眼神微微一闪,笑了起来:“有何担心之处?”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
顿了顿,萧峥淡淡扫了他一眼,起身走到他身边,抬手拍了拍他的肩:“你在京城要好好的。”
萧端身子微微一僵,半晌才“嗯”了一声。
“做个闲散郡王也未尝不是件好事。”
“……是。”
走出西阁时,仿佛从水中出来,窒息了许久的胸腔终于呼吸进了新鲜空气。萧端扶着回廊的柱子轻喘,脸色煞白,隐隐浮出一层汗。
是叔叔实在气势威压,还是他心里想的多,为何会有种喘不过气般的感觉?
最后稍稍踉跄着朝前而去时,他又转头看了一眼西阁隐隐透出的烛火。
对不住了叔叔,为了那一日,别说一个王爵,纵使是我自己,也会抛却的!
※
春日渐渐展露柔媚,柳絮纷飞,春光融融。然而此时朝堂之上却是一片肃杀冷然。
萧峥手中托着摄政王印静立玉阶之下,面沉如水,上方的小皇帝一脸愕然,下面的大臣面面相觑。
“本王不日即将出征,今日当着陛下与诸位大人的面,宣布一些安排。”
话音顿了顿,萧峥的视线扫向文素,“文少傅何在?”
“下官在。”文素出列,垂目拱手。
“本王不在京中这段时日,所有政务交由文少傅一人全权处理,本王印绶在此,以此为凭,自今日起,由文少傅总领朝政。”
“皇叔!”小皇帝顿时惊叫一声从龙椅上站了起来。
“文少傅,上前受印!”萧峥不闻不问,紧盯着面前的人。
文素微微抬首,眼中闪过诸多情绪:
震惊、不解,而后又化作恍然与感激。
他在画舫中说有了安排,原来是指这个,给她凌驾一切的权力,便再无人可以在这段时间内能动得了她。
文素稍稍迟疑一瞬,举步朝他走去……
“荒唐!太荒唐!”丁正一怒不可遏的咆哮阻止了她继续前进的脚步,“先是让女子为官,再是任凭她步步高升,如今天子帝师还不够,竟然还要让她总领朝政!”
他抖索着花白胡子,急怒攻心之下,竟直接抬起颤抖的手指向摄政王,“你眼中可还有陛下?可还有在场的诸位大臣?!”
王定永皱了皱眉,心中亦十分不悦,然而转脸看到文素那张始终平静的脸,想起这些日子皇帝惊人的转变,最终只是甩袖附和了一句:“确实荒唐!”
小皇帝一手扶着龙椅,已经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身后珠帘发出轻响,最近几乎已经不发一言的李太后也有些按捺不住了。
“皇叔,您最好考虑清楚。”皇帝的眼神扫向文素,情绪复杂。
这是给他开了另一扇窗户的老师,如同打通了他的任督二脉,玲珑心思归于七窍。他欣赏她,感激她,但是仍然无法接受这样的结果。
萧峥面无表情,耳边的纷乱完全充耳不闻,只是目光如炬般盯着文素:“文少傅上前受印!”
文素捏紧手心,终于大步上前,一掀衣摆跪倒在地:“下官定不负王爷所托。”
装着王印的紫檀木盒放到她手中,她稳稳地托住,四周倏然安静。
隔着众人,刘珂远远站着,心中的震惊久久难退……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开始假期,出门访友什么的事情很多,所以今天把这章给更了……其实看着昨天的留言数,我本来还想再养养留言来着→_→最近也太不给力了,看着前面几章的留言数比过去骤减,简直想shi的心都有了,本来还以为是留言抽了,可是人家都没问题,难道只有我一个人抽了?我是造了什么孽啊,要这么对我?唉,已经无力了,但是还是忍不住嚎一声,求留言啊……希望大家能听见我的心声吧……爬下去了……┭┮﹏┭┮
五一章
“南国女儿来,不栉为进士。冰雪净聪明,柳絮才高斗。寒窗十载叹不如,不重生男重生女……”
街道上几个孩童拍着手唱着童谣,幼稚的童声配合着欢快的表情,也许根本不理解歌词的意思,却依旧唱的兴高采烈。
马车中的文素自窗格边收回目光,放下帘子,轻轻叹息一声。
作为一个女子,像她这样做官做到如此地步,真真是种极致了。
赶车的车夫与她也算熟稔了,笑着打趣道:“文大人如今可成了大梁家喻户晓的人物了呢!”
文素笑了两声,算是回应,掀帘道:“直接回王府吧,不去宫中了……”
回到王府,刚走到院门边便看见傅青玉站在那里,似乎在等她。
“青玉,你怎么来了。”
“我来给你这个。”傅青玉将手中握着的一本书递给她,垂着眼不看她,“你上次托我查的事情,全在这书中,你自己看吧。”
文素面露喜色,连忙接了过来,“那可真是太好了,多谢你了。”
傅青玉干涩的回了一声:“不谢。”
转身要走,迈了几步却又停下,她转头看向文素,“素素,你真的一点也不知道自己祖上的事情么?”
文素被她这神情弄的一怔,诚恳的点了点头,“我爹爹从未与我说起过有这么一位先祖,若不是在江北遇上一位故人,我至今还不知道呢。”
“原来如此……”傅青玉怔忪的喃喃,“难道是天意如此么……”
文素对她这模样有些不解,想叫住她问问是怎么回事,却见她身边的两个丫头已经体贴的迎了上前搀着她往回走,还不忘礼貌的向她行了礼。
文素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书籍,心中好奇,迫不及待的翻开,傅青玉在其中一页做了标记,她很快便找到了记载文子衿的文字。
手一抖,差点把书给丢了。
我的个天,不是吧,她家这位祖宗这么拉风彪悍呐!
“你说你有位先祖有龙阳之好?”
萧峥从书桌后抬起脸来,烛火倒映出他眼中的谑笑,“谁告诉你的?”
“喏,你自己看啊。”文素将手中的书递给他。
片刻之后,萧峥放下书籍,作了总结:“记载的挺有意思。”
文素挑眉,“就这样?”
萧峥笑了一下,转移了话题:“文子衿这个人是林瑄告诉你的吧?”
“是啊,他给了我一本书,记载的全是文子衿的绝妙言论?”
当然如今有些已经拿去祸害过皇帝陛下了。→_→
其实若不是文素走入官场,林瑄应该不会将此事说出来。当时告诉他也是为了保文素,以防将来有何不测。毕竟这么多年,文氏一脉并未改头换姓,而文素自己又毫不知情,不得不注意。
没想到这书的作者留了个名字,她还追查下去了。不过萧峥发现书中记载的并不详细,关键之处并未记录在册。
他哪里知晓关于太祖皇帝重金悬赏文子衿项上人头的光辉事迹已经被傅青玉给掩盖了过去,所以此时文素只知道文子衿是前朝末年的宰相,知道他在城破之后拐走了一个男宠,却不知道他与本朝的牵连。
“反正都是过去的事了,你不用在意,真真假假,若非亲身经历,谁也不知道当时究竟发生过什么。”萧峥对她笑了笑,故作轻松。
“嗯……这话也有道理。”
萧峥点了点头,朝她招招手,“你过来。”
“怎么了?”
“趁着有空,你该学习一下如何批阅奏折。”
文素惊悚,“你还真让我批啊?”
“当然不是,我还得为大梁负责,所以才要教你些技巧。”萧峥将一大堆奏折往她面前一推,“先学习一下分类,然后每一类我会教你如何批示,什么折子可以自己做主,什么折子可以交给陛下做主,什么折子递去内阁商议,还有什么折子必须八百里加急送往江南由我亲自批示,你都要记清楚。”
文素耷拉下脑袋,“好吧……”
灯火下,两人紧挨着坐在一起,低声细语不断。
因为外放的大臣一时还不知晓文素总揽朝政一事,萧峥也不打算引起另一波反对之潮,便让文素模仿他的字迹,一些可以自己拿主意的折子便以此方式批示。
然而文素一直练习的是娟秀的小楷,萧峥的自己笔走龙蛇气势腾然,实在难以模仿。
看了一会儿,萧峥有些焦急,便干脆握着她的手教她,奈何动作不方便,便干脆将她拉着坐到了自己的膝上。
这动作做来本是自然,待看见眼前文素红透的耳根,他才意识到其实很暧昧。
笔尖的墨汁滴在纸上浅浅晕开,两人一时都忘了动作。
文素悄悄抬头,正对上他的眼睛,又忙不迭的垂下了眼。
正在尴尬着,忽然肩头一紧,萧峥已经紧紧搂住了她,唇从侧脸细细密密的落下,又酥又痒,最后移到她耳边时,微微喘息道:“素素,待我回来……我们便成亲吧。”
文素诧异的转头,一句话还没说出口,唇已被他严严实实的堵住。
毛笔落在纸上,彻底融开一大滩墨渍,如同化不开的情愫,氤氲扩散……
※
夜色深沉,皇帝寝宫内却还亮着烛火,映照出两张肃然的脸。
“陛下深夜急召,不知有何吩咐。”
皇帝脸色深沉,眸光暗敛,“朝卿,朕问你,文素总揽朝政一事,你如何看待?”
刘珂神情一震,沉吟了一瞬方道:“启禀陛下,此事事发突然,微臣尚未细想。”
“那便现在想!”
突然爆发的愤怒叫刘珂吃了一惊,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虽然摄政王此举颇为离经叛道,但是他不笨,事后回味一番,大概也能猜到是要给文素权力以保全自己。
不过没想到皇帝会如此愤怒。
刘珂稳住心神,试探道:“陛下,前几日还听闻您对文少傅赞赏有加,想必她是有些能力的吧……”
“二者不可相提并论。”皇帝语气仍旧愤懑,“朕尊重她不拘一格的教导方式,但此事不同,摄政王乃是朕的皇叔,说到底也算是一家人,可是文素不仅是个外人,还是个女子,将满朝权势交予她一人之手,叫朕如何放心?”
“陛下所虑在情在理,然而……”刘珂偷瞄着皇帝神色,小心斟酌:“多少也该给文少傅一个机会吧……”
“朝卿,”皇帝终于感到不对,眯了眯眼道:“你似乎一直在为她说话啊。”
“微臣不敢。”刘珂态度恭敬,语气诚恳。
皇帝不耐的摆了摆手,“罢了,你先回去吧,此事稍后再议。”
“是……”
刘珂离开后,皇帝陛下仍旧蹙着眉。
东德玉颂对文素十分欣赏,纵使他,如今也这个半调子的老师生出了赞赏之意。不过即使如此,终究还是有些难以接受。
他托着腮郁郁,是不是自己太不够开通了?还是说要像刘珂说的那样,给她一个机会?
第二日,十万大军集结完毕,摄政王将正式率军出征。
皇帝亲率诸位大臣相送至南城门,因早年晋王能征善战的名声在外,引得京城百姓也竞相出动,争着一睹其马上风姿。
旌旗猎猎,金戈肃杀,将这明媚春日染上一层铿然峥嵘气息。
城楼之上,三杯饯行酒饮尽,萧峥朝皇帝拱手行礼,转身步下台阶,径自翻身上马。
披风随风扬起,玄色铠甲在阳光下轻耀光泽。他转头朝城门方向看了一眼,眼神说不出是期待还是失落。
明明是叫她不要来送的,可是事到如今,还是有些挂念。
他摇头自嘲的一笑,跨马向前,在众人惊艳的目光中停于三军将士之前,稍稍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