束缚东宫(bl)第26部分阅读
束缚东宫(bl) 作者:未知
—玄澈却不怎么了感到了一丝不忍,或许是玄沐羽轻柔的语气让他无法拒绝。
就在玄澈全身僵硬不敢动作的时候,玄沐羽附在他耳边轻轻开口了。
“澈……”
热气呵在耳朵上,玄澈的脸顿时红了,只是这时候玄沐羽却无心欣赏这份美态。
“今天早上他们给我梳头的时候,不小心拔下了一根头发……”
玄沐羽的脸埋在玄澈的脖颈,他不想知道现在自己是什么神情,或许像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用悲凉的口气回忆过去,那会很丑,他不想让玄澈看到自己难看的样子。
“我看到那根头发有一半已经白了……”
玄澈突然明白了玄沐羽生气的原因。
玄澈挪动身子,伸手抚摸上玄沐羽的鬓角,笑道:“父皇,您多虑了,您看起来还很年轻。”
玄沐羽苦笑道:“澈,今年七月,我就五十了。”
玄澈怔然。
玄沐羽收紧了手臂将他牢牢圈在怀里,轻叹道:“小时候,你好小好轻,我可以轻易将你扔到空中再接住……”
玄澈想起了不堪回首的童年往事。
“……你再长大一点,我也能将你抱在怀里到处走……”
玄澈就是这样认识了皇宫和皇宫里的人。
“可是现在,我已经抱不起你了……或许明年的这个时候,我也没有办法让你这样坐着了……”
不知怎么的,玄澈的心头浮起了一抹酸涩。“父皇……”
“澈,我不知道,还能这样看你多久,一年,两年,还是三年……”
玄澈从没有想过这个总喜欢贴着自己的男人究竟几岁了,他的容貌,他的气度,他的霸道任性孩子气,他的一切都很容易让人忽略了他的年龄。然而时间从来不会宽恕任何人,不论他是平民百姓还是帝王将相,该失去的永远无法挽回。
英雄迟暮,美人白头,谁也逃不开。
可那又能怎样?
不能回应的感情,除了能让它随时间流走,又能怎么样?
不能回应的感情……
玄澈伸手接住树上飘下的一片叶子,那叶子还是翠绿的,却已经凋零,是不是有一天自己再看那个男人的时候,他仍然是今天这张英俊的容颜,却已经无法再对自己任性了?
不能回应的感情……
如果我们不是同性,如果我们不是父子,如果我们没有坐在这个位子上……
玄澈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将改变这个世界的中原作为理想的,或许前世的他在内心就深埋这个想法,也或许是到了这个世界坐上这个位子慢慢就有了“野心”,也或许是想起了那些冤死的将军,想起了后世再也看不到的典藏,想起了神秘的传统文化,想起了曾经属于国人的荣耀和脊梁……如果没有想起这些……
如果……很多如果,但永远只是如果。
“殿下。”
直到林默言出声,玄澈才恍然回神。林默言似是没有看见玄澈的异状,只低头道:“殿下,消息的来源已查明。”
“消息?”玄澈突然意识到是那个逼宫的谣言,“是谁?”
“幽阳卢氏。”
“有证据吗?”
“人赃俱全。”
“怎么会这么不小心?”玄澈问的是对方为什么会让自己抓到的把柄,按理说那么大的家族办事不会这么不利落。
“他们买通的人里刚好有一个是听风者。”
玄澈看了一眼掌心中的绿叶,一阵微风将它吹了起来,在空中飘飘荡荡,打几个圈,翻一个身,终于轻轻落在地上。
良久,玄澈终于淡淡开口:
“着大理寺承办吧。”
卢氏这回算是被朝廷狠狠地削了一回,不但在朝的高官尽数被贬了一品下去,连卢氏本身所拥有的田产也收回不少,更不用说因为阻碍商业发展而被收取罚款,虽然幕后主谋没有被关进监牢,但替罪羊却进去了十几个。这回谁都看到了太子的决心。
不服?好啊,太子的爱弟和太子的“情妇”手都痒着呢,太子的“情妇”的丈夫也是巴不得借这个机会杀回去将这些人痛扁一顿,以泄心头之恨。
所以说,从古至今,从来都是枪杆子里出政权,谁掌握着兵权谁说话就有理。
“澈,你太仁慈了。”
玄沐羽对于玄澈所作只有这么一个意见,按照他的想法就应该直接抄了,该流放的流放,该入贱籍的入贱籍,反正诬陷太子谋反这个罪名够大了,帽子扣下去不怕他不死。
玄澈只是笑笑,他不是下不了手,只不过他希望能尽可能地避免走到那一步,他还想给后世留几个贵族——如果留得住的话。
不过不可能吧?玄澈自嘲。这片土地改朝换代得太快,受到的外来威胁也太多,根本留不住贵族。就算留下了,只要来一场文革那样的浩劫,再多的贵族也要消亡殆尽。
来自太子的打击确实让那些门阀士族们安分了一点,玄澈也顺理成章地不去萼华宫很久了——这是最让玄沐羽高兴的。不过玄沐羽和玄澈心里都明白这事没这么简单,经营多年的庞大世族不是削个官罚个款就能瓦解的,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在那些大家族们还没有真正放下身段投入“商品经济”的怀抱,成为既得利益者之前,他们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士族对于工商的鄙视和防备之森严是玄澈没有想到的,因为玄沐羽虽然会对促进商业发展表示惊讶,但并不坚持反对,至于那些大臣们,对于这类事宜在看到了切实的利益之后也都慢慢转变了思想——就如对外战争一事的后继反应——这让玄澈产生了突破工商之防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困难的错觉。哪想到,那班老顽固就口口声声叫嚣着“重农抑商”的“祖训”一再阻扰。
重农抑商?不要开玩笑了,“抑商”断去了税收的一个重要来源,一直以来朝廷的国库收入几乎都是来自农业税,就算当政者再怎么“轻徭薄赋”,只要大部分财政压力始终摊在农民头上,就永远不可能做到“重农”。
能不能在这片土地上发展资本主义那是另说的问题。发展商业,转移税收重心,真正减轻农民负担,促进农业稳固发展,保持社会在尖锐改革下的稳定——这才目前要考虑的。
人就是那么多,想要多吃蛋糕就只能把蛋糕做大,而发展工商就是把蛋糕做大的途径之一。途径之二:战争掠夺,资本殖民——这是未来的议程。
反正玄澈乌龟吃秤砣铁了心要发展工商业,谁也阻止不了,就看玄澈接下去要怎么做了。
话说这边玄澈为国事烦恼的时候,那边玄沐羽却在为年龄之事郁结低落。
二十年啊,玄沐羽打从明白自己心意开始屈指算算经过了二十年了,他还有多少个二十年可以等?恐怕一个都没有!
玄沐羽心中烦闷,看什么都觉得不顺眼。他又不是从什么现代穿越来的,心里没那么多平等人权的概念,除了一个玄澈其他人在他眼里跟阿猫阿狗差不多,看不顺眼就应该拖出去杀了——这才是他的本性。若不是因为顾及玄澈的感受,指不定这几天下来未央宫里要换掉多少宫人。
皇帝情绪恶劣,下人们个个惶恐不安。未央宫一度笼罩在黑暗的低气压下,只有太子在的时候才会拨开云雾见天明,以至于一段时间里未央宫的宫人们每天早上第一件事情就是拜拜菩萨,祈祷今天太子得闲多陪陪这位愈发阴晴不定的皇帝。
其实玄澈陪在身边的时候,玄沐羽的心情也不是太好,他怕玄澈会发现自己头上冒出了一个白发,或者是自己的眼角多了一条皱纹,会觉得自己变丑或者变笨了,又或者有一天玄澈发现和自己说话的时候没了默契,就不再理睬自己了。
玄沐羽想逃避,可又舍不得离开,于是贴得更近了,终日腻在玄澈身边,常常是玄澈站着或坐着,他就从后面粘上来,脑袋枕在玄澈肩膀上,时不时用脸颊在玄澈脖子上蹭一蹭。若是玄澈没有反抗,他还会抱上玄澈的腰身——不过也就到这里了,若是玄沐羽还想有什么进一步的举动就会被玄澈瞪——虽然玄澈瞪人的时候看起来更加“美味”。
不论怎样,看到玄澈对自己笑着温柔说话,玄沐羽多少能安心一点:起码这时候玄澈还在自己身边。
玄沐羽如此明显的焦虑症状玄澈怎么会看不出来,联想那天玄沐羽说的话,玄澈自然明白玄沐羽是在为自己的年龄忧心。也是因为明白,他才容忍了玄沐羽的过分亲昵,反正……被他抱着感觉还不算太糟……
玄沐羽在吃了一坛又一坛的豆腐之后总算慢慢平复过来,平复过来的他突然注意起保养了,每天什么能吃什么不能吃,每天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他心里的道道一条条的,若不是玄澈下了死命令不准吃那些乱七八糟的仙丹,恐怕玄沐羽还真要招几个道士进宫了。
采阴补阳什么的玄澈还能抱着将信将疑的态度观望,仙丹?别开玩笑了,君不见历史上所谓的“仙丹”吃死了多少人!
至于采阴补阳——玄家的内功是从沙场里练出来的,速成,威力巨大,但也很是霸道。太医之前就有规劝过玄沐羽要注意阴阳调和之道,不过玄沐羽没听进去,现在太医又提了:日后最好不要再去和娈童戏耍,若是想要发泄,找女人比较好。
后宫那么多女人,找个姿色不错的容易得很,只是玄沐羽又不愿意。在他心里玄澈的模样就是最好的,可是玄澈长得好不代表女性化,找几个和玄澈有几分相似的男孩子不算太难,可找女人去哪里找啊。
太医不了解内情,看玄沐羽一脸不愿意还苦心规劝,委婉地说灯灭了啥都看不见,谁都一样,能泻火就行。
玄沐羽却郁闷了,他现在颇有思念成疾的趋势,守望得太久了,心里有疙瘩,看其他人都有些不来劲,对着那些有几分相似的男孩子们还勉强上了,对着完全不像的人……虽然捋一捋也能用,不过总是兴致缺缺……
想到这里玄沐羽脸色就黑了,虽说也快五十了,不过他们玄家的男人只要身上没什么大伤,哪个不是奋战到六七十还生龙活虎精血旺盛的,没理由自己就输给老祖宗啊!
太医总算还留着察言观色的心眼,看皇帝不痛快,虽然不了解内情,但赶忙说:“陛下体恤女子不易,乃天下女子之福,不若让老臣开一张滋阴养颜的方子,调和陛下体内旺盛阳气,如此也可。”虽然效果甚微。当然,这最后的话太医没敢说出来,他还要脑袋呢。
玄沐羽听到“养颜”二字顿时大喜,着太医细心办理——但是不要让太子知道。
太医一头雾水兼欢天喜地地下去了,唉,伴君如伴虎,古人诚不欺我啊!
其实玄沐羽怎么会不知道其中玄奥,他自己就通晓医理,如此问问不过是给自己寻个安慰罢了。
注1:古人一般只会修剪胡子,而不会把胡子剃得干干净净,不过我想大家应该没办法接受这两个人以“美髯公”的形象恩爱吧……囧
注2:玄沐羽对自己年龄的算法是按虚岁算,听说古人一般都算虚岁。
祸事
大明十一年玄沐羽终于耐不住,又一次改年号永康。但即使在年号上寄托了如此美好的愿望,大明十一年、永康元年的七月对于玄沐羽来说依然是“祸不单行”,第一场“祸事”就是他还是没有逃过时间的追赶,过上了五十大寿,另一场“祸事”就是云昭害喜了。
六年还是七年了?玄澈从十八岁迎娶云昭,时间飞逝,不纳二妃,专宠一人,饶是这样还是等得满朝文武焦急难耐,直至今日才终于怀上龙种。玄澈当皇帝,这是铁板钉钉的事。而云昭是太子妃,太子最爱最疼的女人,也是迄今为止后宫唯一的女人,她只要生下男孩就是嫡系的皇长子,简直不用想就是一个铁板钉钉的太子,只要没出大错,日后就又是铁板钉钉的皇帝。
太医在万众期待中把了脉,面对众人如狼似虎的目光,他强作镇定的干咳一声,慢慢道:“两个月了……”
云昭娇羞地低了头,按耐不住初为人母的幸福,玄澈坐在她握着她的手,笑容中已经带上了父亲特有的得意。至于玄沐羽——已经不堪打击窝回清凉殿了。
除了云昭和玄澈,其他人都还瞪着冒绿光的眼睛盯住太医不放。
太医知道他们想问什么,只可惜:“才两个月,诊不出男女!”太医颇有些恼怒。
众人多少有些失望,云昭闻言只是淡淡一笑,并未表露出过多期待,至于玄澈,他本来就不在意男女,若是男子,不合格也不会让他坐上皇位,若是女子,有能力的,玄澈也不介意铸造出另一个历史里的武则天,起码在政治功绩上武则天比太多的男皇帝都好得多——当然,其中要面临的问题有很多。
送走了太医,玄澈终于抑制不住高兴一把抱住云昭,亲了又亲,亲得云昭脸蛋通红火烧一般的烫。采秀在一边低低偷笑,看云昭嗔了一眼过来,便笑道:“奴婢不打扰殿下和娘娘了。”说罢,她便福身退出去。
玄澈笑得眼睛都弯成了小月牙,目不转睛地看着云昭,粼粼眸光让云昭直想钻到被子里藏起来。
玄澈喜欢孩子,从前世还是颜御起就喜欢,颜御较一般人心智早熟,生长的环境也让他看到了很多丑恶,他喜欢孩子,因为小孩子很单纯很可爱,不会有那么多弯弯心思,泠或者浩都是他心中的小孩子,小心疼爱,悉心教导,玄沐羽也像个长不大的大孩子,让玄澈从一开始就容忍了玄沐羽时不时出现的过分行为。
“我们的孩子呢!”玄澈摸着云昭的肚子骄傲地说,“会是男孩还是女孩呢?”
云昭当然希望是个男孩。玄澈将是高高在上的皇帝,而她只是普通官宦人家的女子,没有强势的背景,她不认为自己可以绑得住玄澈一辈子。
云昭没有回答,玄澈已经自顾自地说下去:“嗯,没关系,男孩女孩爸爸都喜欢。”玄澈一激动连前世的用语都说出来了,不过他打小就没叫过“爹”,对玄沐羽也是称“父皇”,还真没有用“爹”这个名词的习惯。
云昭奇怪地看了一眼玄澈,没明白“八八”是什么。
玄澈也突然醒悟过来,拍拍脑子,笑道:“呵呵,忘记了,小家伙要叫我‘爹爹’或者‘父亲’。”
云昭笑笑,没有再追究。
玄澈拉着云昭说了好些话,还意犹未尽的时候,森耶却附耳而上道:“主子,上书房那边的事才弄了一半,主子您要不要……”
玄澈这才想起刚才自己是听到云昭害喜的消息就匆匆跑回来了,这会儿玄沐羽和大臣都还在等着呢。玄澈不想将那些事情就那么耽搁着,可也不能指望玄沐羽会动手帮忙,但要他就这么把怀孕的妻子扔到一边似乎也说不过去……
云昭似乎看出了玄澈为难,心中虽然不舍,但还是微笑道:“澈,你刚才是从上书房赶回来的吧?快回去吧,那些大臣们要等急了。”
“可是……”
“快回去吧,我这身子才两个月,能有什么事。”
玄澈左右想想确实如此,虽然歉然,却还是同意云昭的话,再三关照之后终于离去。
玄澈回到上书房的时候,玄沐羽已经不在了,想到刚才自己离开时玄沐羽黑沉的脸,玄澈虽然没有什么愧疚可言,但玄沐羽这段时间以来心情一直烦躁不安,玄澈也不免有些担心。
想了想,玄澈还是决定先静下心来将政务处理完,再去清凉殿看看玄沐羽。
好在今天的事情也不是很多,玄澈将重要的先解决了,看看时间已经快用午膳了,决定剩下的下午再处理。
本来是想回东宫陪云昭,但鬼使神差地玄澈就走到了清凉殿外。想想自己也没说今天中午要回去吃饭,八成那边也没给自己准备……玄澈这么安慰自己,跨进了清凉殿的大门。
一进门,就看到德邻守在门外,玄澈就顺口打了招呼,问:“父皇在吗?”
德邻看到太子来了连忙迎上来。“在的。只是刚才睡下之后一直没动静了,这会儿不知道醒没醒。”
“睡下了?”玄澈大异,这会儿可是大早上呢,怎么睡了。
“是啊,”德邻应了,又略带忧色道,“陛下回来时心情似乎不是太好,坐了一会儿就睡下了……殿下,您要不进去看看?这会儿快用膳了,小人怕陛下这会睡下去会饿着,可是……”
玄沐羽最近脾气那么大,下人们一个个都提着脑袋做事,哪里敢去惹他不快。德邻虽说是好心,但也不敢随意打扰皇帝的睡眠。
玄澈点头表示知道了,让德邻下去准备饭菜,自己去叫玄沐羽起床。
进到屋里,玄澈没有直接进入内室,只是站在屏风前轻声问:“父皇,起来吗?”
玄澈知道玄沐羽功力深睡眠浅,自己这样出声他肯定会醒来。
等了好一会儿,才听来里面传来玄沐羽闷闷的声音:“你进来吧。”
玄澈绕过屏风,看到玄沐羽平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直愣愣地瞅着床帐,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当玄澈走到床前时,玄沐羽就将目光转到了玄澈身上,也是直愣愣,倒有点像在发呆。
玄澈在床边坐下,看到玄沐羽目不转睛的样子不禁笑起来,道:“父皇,该用午膳了,起床吧。”
玄沐羽眨眨眼,没说话。
玄澈看他的样子觉得有点好笑,握上玄沐羽的手掌,又说:“父皇,中午吃鱼,儿臣给您挑刺。快起来吧,等会儿鱼凉了就不好吃了。”
玄沐羽听了禁不住抽抽嘴角:玄澈竟然用食物诱惑他,他看起来像那么嘴馋爱吃鱼的人吗?虽然……嗯,有玄澈给自己挑刺儿是一件很幸福的事啦……
玄沐羽没有起来,但也开口了,说的却是:“你今天很高兴对不对?”
“咦?”玄澈惊讶地微微挑眉,还是笑着点头了,“是啊。”
“因为云昭怀孕了?”
“是啊。”
玄沐羽心里总觉得不是个滋味,玄澈今天情绪高涨谁都看得出来,从进门来他的眉眼中就带着笑意,这样的玄澈很美很让人迷恋,但这个笑容却是为了另一个女人绽放的,这个认知让玄沐羽十分不痛快,他希望玄澈快乐,但也希望玄澈眼里只有自己一个人,就像自己眼里只有他一样。
“澈……”玄沐羽带着伤感缓缓开口,“你有孩子了,我又老了……”
玄沐羽垂下眼帘,他这话太不合时宜,他这话太凄凉,他这话……太像在乞求同情,全身上下每一个骄傲的细胞都在抵制这种乞求,灵魂里身为帝王的尊严在唾弃自己,可偏偏嘴巴就是不控制地说出来了。玄沐羽不敢看接下去玄澈会是什么表情,会不会讨厌自己……
感觉到握着自己的手微微一顿,紧接着他感觉玄澈站起身。
是要离开吗……
玄沐羽的内心深处突然冒出强烈的不安和悲哀。
然而玄澈的手并没有松开,他站起来,慢慢俯下身来,在玄沐羽的头上落下一个轻柔的吻。当玄沐羽为这个不熟悉温热触感而发怔时,他听到玄澈带着笑意的声音在自己耳边响起:“父皇,别闹脾气了。”
声音像羽毛一样轻柔,如同一只手轻易穿过玄沐羽的头骨,安抚了他躁动的灵魂。
世界突然一片宁静,玄沐羽所有的感官只剩下还被那双手握住的清凉触感,和额头上似乎散去的软热。冰火两重天将玄沐羽的内心搅得一团糟,脑袋里一片空白,耳朵里只不断回荡着那声“别闹脾气了……别闹脾气了……别闹脾气了……”
玄沐羽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随着玄澈的动作从床上起来的,直到玄澈微凉的指尖穿过发间他才猛然回神。台上纤毫可现的玻璃镜子倒映出两个人的模样,玄澈就站在身后轻轻柔柔地为他梳着发,那精细的样子仿佛手中捧着不是一把长发,而是一件珍稀的宝贝。
似乎是感觉这委婉的注目,玄澈抬了眉目朝镜子里看来。
经过镜子的折射触碰到玄沐羽的目光,玄澈淡淡笑了,玄沐羽沉醉其中,分不清几分的柔情,几分的不经意。或许玄澈自己也分不清,也不想去分清。
安静的房间里只剩下梳子擦过发丝的沙沙声,弥漫着檀香的空气中有一种温馨在悄悄熏陶着人心,然而这份温馨又是那样的淡,似乎随时都会散去……
玄澈为玄沐羽挽好了发髻,正要抽手,却不想突然被玄沐羽抓住了手腕。
“澈。”
玄沐羽站身面对玄澈,厚实的大手将玄澈的手紧紧握在掌心里,他嘴唇动动,欲言又止。
玄澈捕捉到玄沐羽眼中一闪而过的光芒,他有一种预感,或许玄沐羽接下去要说的话不会是自己想听的,也不是自己能听的。
现在的距离已经太近,玄澈在玄沐羽的目光下想要低头,想要后退,然而玄沐羽紧紧抓着他,他退不了。
“父皇……”玄澈想说什么缓和气氛,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澈,”玄沐羽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我……”
玄澈突然抬头,高声打断了玄沐羽的话:“父皇,我们去用膳吧!”
“……”
玄沐羽的脸黑了,玄澈也撇过头去,不想去确认自己这个借口有多么笨拙……
对于玄澈的逃避,玄沐羽终究还是妥协了,他平复了脸色,淡淡地回了一声“走吧”。
玄澈心中有愧,当先走了几步,在玄沐羽之前打开了房门。
阳光从门之间慢慢扩大的缝隙里照进来,落在玄澈脸上,勾勒出一道完美的侧脸。然而这时玄沐羽却突然惊叫一声——
“澈!”
玄澈一吓,茫然地回过头来,还没搞清楚是怎么回事却已经被玄沐羽拦腰一带,拉回了墙后,而就在玄澈的衣角消失在墙后的阴影中的那一瞬间,数只足有拇指粗的长箭唰唰唰从门缝中射进房来,狠狠地撞在青黑的砖地上,发出金石的尖锐敲击声。
门外传来太监慌乱的尖叫声,门内玄沐羽抱着玄澈紧张地询问:“澈,你有没有事?有没有受伤?”他的手在玄澈身上胡乱摸着,生怕哪一下抬起手的时候会看上掌中一片鲜红。
玄澈这时才完全反应出发生了什么事:刺客?!
玄澈惊魂未定地看了一眼硬生生地钉入坚实的砖块足足一个指节深的大箭,感觉到玄沐羽的惊慌,忙按住玄沐羽的手安抚道:“我没事,父皇,儿臣没事。”
听到玄澈确定的回答,玄沐羽总算舒出一口气,刚才玄澈开门的一瞬间他突然感觉到门外传来的杀气,不及细想,就将玄澈拉了回来,还好他反应迅速,不然……玄沐羽看了一眼钉入砖石的大箭,最初的惊恐过去,玄沐羽大怒:“混账!”
玄澈不知玄沐羽骂的是谁,突然想起来自己还被玄沐羽抱在怀里,忙要脱身。不想玄沐羽稍稍用力,牢牢将玄澈禁锢在自己怀里,带着几分愠脑喝道:“不许动!”
玄澈一愣,就听玄沐羽放柔了语气,却依然是强硬的口气说:“那刺客还不知道走了没有,我不许你出去。”
“可是……”
“安静,我护着你!”
玄沐羽几分霸道几分自负地打断了玄澈的分辨。玄澈怔怔,终于还是没有再挣扎,顺从地伏在玄沐羽怀里,在他稳健的心跳声中细细分辨着门外的形势。
短短几个瞬息间,侍卫们沉稳粗重的呼喝代替了太监宫女们尖细的惊叫,门外嘈杂的喧闹声渐渐退去。敲门声响起,禁军统领的声音传来:“陛下?殿下?”
“朕和太子都没事。”
玄沐羽沉着声音应了,他现在很不爽。“刺客呢?”
扑通一声,似乎是统领在门前跪下了,他说:“陛下恕罪,刺客放完箭就跑了,林侍卫追出去了,属下赶来时已经不见踪影……”
“一群废物!”玄沐羽怒气冲冲地大骂,“什么人都可以往皇宫跑了,当这里是他们的后花园吗?朝廷养你们干什么的?!”
禁军统领知道这次事情大条了,哪里还敢辩驳,跪在地上连连告罪:“属下无能,请陛下赐罪!”
“一群废物!朕不需要无用之人!德邻,将这些废物全部推出去斩了!”
玄沐羽一边骂着,一边将玄澈搂得更紧了,他在后怕,万一刚才自己慢了一步,万一……如果刚才那几只箭射入玄澈身体里会怎么,玄澈的身体本来就弱,如果、如果……玄沐羽不敢去想这个如果,他在恐惧,怕一转眼这一切只是自己的幻觉,而玄澈已经……
就在玄沐羽几乎要陷入恐慌的梦魇时,一个清朗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父皇,儿臣没事,您放过统领大人吧。”
玄沐羽失控地高声叫道:“澈,他失职,他差点害死了你!”
统领在门外磕下一个重重的响头:“太子殿下,微臣有罪!”
玄澈摇摇头,道:“父皇,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统领大人就算失职也要等这事过去了再慢慢查出原因,才能定他的罪,不论怎样,也不至于要杀头。”
“澈,你不需要这么仁慈!”玄沐羽颇有些不高兴,门外那人可是差点就要将他害死了!
“儿臣不是仁慈,只是就事论事。”玄澈苦笑,“父皇……儿臣现在没事,您不要这么紧张……”玄澈双手抱上玄沐羽宽厚的身躯,隔着衣服在他背上轻轻拍打,似是要安抚玄沐羽慌乱的心。
玄澈的安抚多少起到了效果,玄沐羽将玄澈狠狠压入自己怀里,对门外的人恶声道:“你先下去吧,暂且让你戴罪立功!”
“谢陛下!谢太子殿下!”禁军统领大喜过望,谢恩后匆匆退下,不敢再停留半刻。
铲祸
太子遇刺可是件不得了的事情,但让朝野震惊的关键却是大家没想到刺客的目标会是太子。
一直以来,不论是在皇室内外,太子都深得人心,皇室内唯二个祸根——二皇子、三皇子和安王——早已在叛乱后被处决,而玄家其他兄弟姐妹都以超乎寻常的感情团结在太子身边。至于皇室外,虽然太子一直致力于改革,不过在这次工商改革之前,因为他高妙的手段,时局一直很平稳。
只有工商改革大大得罪传统门阀的力量,在无可调和的矛盾下让门阀的利益受到了根本损害。但即使这样来看,大门阀们为了受损的既得利益而派人刺杀太子,似乎也鲁莽了一点。
清楚当时情况的人都不会去猜测,这是不是太子自导自演的一出戏,因为那箭来得太过凶狠,若不是皇帝及时出手,太子真的当场就要命丧黄泉,而皇帝能救得了他,也绝对是偶然中的偶然,谁也不能想象如果当时皇帝离他远了一步,或者如果皇帝的功力差了那么一点点,再或者如果皇帝反应慢了一步……
难以想象这些如果给玄沐羽带来了多么强烈的后怕,他宁愿接受自己衰老死去的事实,也不愿意面对失去玄澈的可能。
“你们这群笨蛋!除了会拿俸禄会说废话,你们还会做什么?!”
“皇宫已经成为刺客的后花园了吗?二十年前来一次,现在再来一次,你们眼睛都张道哪里去了?!”
“你!你们站在这里干什么?饭桶!废物!”
玄沐羽在大殿上咆哮,手边能扔的东西早已仍光,朝堂上的大臣们不论和自己有没有关系都缩着脑袋噤若寒蝉,至于那些对此次事件有直接关系的人,比如禁军统领、大理寺、大内总管、暗部这些能和安全问题扯关系的,早已经跪伏在大堂上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面对暴跳如雷的皇帝,连太子的劝慰都无济于事,这些大臣哪里还敢开口分辨。
玄沐羽很生气,他觉得自己一辈子都没这么生气过。他一直以为自己很聪明绝顶,就算不理朝政却可以让能干的大臣们将整个国家打理得井井有条,除了一个当初他没杀绝的兄弟之外没有任何叛乱的苗头,然而他现在却觉得自己竟然笨到家了,手下养了一群废物还沾沾自喜,而这种愚蠢害得他差点失去了澈!
玄沐羽将那些大臣们骂得狗血淋头,从直接负责宫廷安全的禁军统领一直骂到好不无辜的礼部——仅仅因为他们在这场风波中起不到任何作用,可怜的礼部尚书,就这么莫名其妙地被骂到两腿发软,还被削去了半个品级“戴罪立功”,天知道礼部能在接下去的事宜中起到什么作用。
玄澈在旁边哭笑不得,不论他如何劝慰和安抚,也不能让玄沐羽的怒气平息。
玄澈苦笑,虽然他也曾经暗暗责备过这些大臣,只是看到玄沐羽这样严厉地责骂处罚他们,他再有什么怒气也烟消云散了。
好容易等玄沐羽气头稍过停下来休息的时候,玄澈赶忙上前为这些可怜的大臣们解围:“父皇,您消消气,与其让他们这里跪着,不如让他们回去好好想想如何解决这件事吧。”
玄沐羽喘上一口气,硬生生从龙椅上抓下扶手的一角扔到大殿中,怒道:“查!给朕去查!查不出来这就是你们的下场!”
那被扔下来的东西在地上弹了一弹又滚了几周才停下来,臣工们往地上一看,竟是半个狮子头,那狮子的眼睛还大张着,仿佛真的是被砍了头死不瞑目一般。想象一下自己的下场,大臣们都忍不住打了个抖,齐声应喏,不敢有半点含糊。
玄澈想说什么,就已经被玄沐羽拉着走出去了。玄沐羽气还没消,走得又快又急,一直冲到上书房才停下来。玄澈这才得空缓下气来,他拉起玄沐羽的手看了看。
“父皇,您的手……”
玄澈关心自己,玄沐羽当然高兴,可这时候的重点不在于手吧!
玄沐羽对于玄澈一副悠悠然的样子十分气短,带着几分火气道:“澈,你居然一点也不紧张!”
玄澈微微一笑,将玄沐羽的手握在掌心里抚慰着,柔声道:“父皇,该骂的您也骂了,该罚的您也罚了,没抓到的刺客也正在抓了,需要查的我们都各自让人去查了,这时候儿臣紧张什么呢?”
“你、你!”玄沐羽真是吃人的心都有了,第一次觉得玄澈的平静如此可恶,然而面对玄澈不急不徐的笑容,他最后只能挫败地叹出一口大气,将玄澈拥入怀中,闷闷道,“澈……你真的不知道我有多害怕……”
“嗯……”
我知道,我怎么会不知道呢。
玄澈还清楚地记得,那天门外喧嚣落尽,抱着自己的玄沐羽是如何用颤抖的手小心翼翼地抚摸自己。靠在他怀里,玄澈能听到那颗心脏急促而疯狂地跳动着,即是闭着眼睛,他也能想象得到这个总是嬉皮笑脸的人有多么惊慌。
这是玄澈第二次看到那个男人惊慌失措的样子,两次都是为了自己。不同于前一次的讽刺和悲苦,这一次玄澈真真切切地感觉到玄沐羽对自己的用情,只是这情他却不敢去触碰。
玄澈任玄沐羽紧紧抱着,抬手轻轻抚摸着玄沐羽的背部,安抚着他。此刻不需要太多语言,也没有任何语言能让动怒的狮子安静下来,只需要给对方一个拥抱即可。
“澈……”
“嗯?”
玄沐羽稍稍松手,让自己能看见玄澈的眼睛。
“澈,这次事情,我来解决,你不要再管下去了。”
“咦?”
玄澈惊奇地看着玄沐羽,但是对方的神情很认真,甚至可以说这是玄澈迄今为止看过的最认真的玄沐羽。
玄沐羽道:“我知道你想放过他们,你想保留他们,但我这次我不能接受这个决定——不论什么理由。他们要伤害你,我不会放过他们!”
“啊……可是……动手的并不见得是他们……”
“不是他们还有谁?”玄沐羽挑了眉毛,火气又上来了。
玄澈知道玄沐羽指的是那些门阀大族,虽说他们的可能性确实是最大的,但是最大不代表绝对。就算玄澈自己也认定了他们就是凶手,但玄澈仍然不希望在一切都还没有浮出水面前就下了定论。
玄沐羽轻哼一声,又道:“反正他们挡了你的路,就算这次不是他们,借机除掉也好!”
玄澈一愣,忍不住勾了嘴角笑了笑,这男人果然是知道自己的。凶手是不是那些人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次真的让他得到一个好机会除掉对方。
虽说玄澈也不是优柔寡断的人,他对付敌人的手段也足以让人心惊胆战,但他的性格里多少还是保留一点来自二十一世纪的文人的理想主义情怀,在对门阀的处置上,他和玄沐羽——这个真正的封建王朝的帝王——表现出了不小的差别。
玄澈和玄沐羽对付敌人的差别,就好像是同样煮青蛙,前者是把青蛙扔到冷水里再点火让水慢慢烧开最终煮熟,后者确实把青蛙直接扔进沸水里再压上锅盖任凭青蛙在沸水中挣扎至无力——玄澈的行事作风十分委婉,而玄沐羽明显比玄澈狠辣得多。当然,某种意义上说,或许前者会更残忍。
之前玄沐羽就说过对于负隅顽抗的门阀最好的办法就是直接抄了,只可惜玄澈理想主义和完美主义作祟,没有动手,这回玄沐羽接管了,二话不说,先抓了再说。
玄澈没有特意去关注玄沐羽对于这件事的处理,而朝廷上有关此事的大部分言论也都被玄沐羽挡在了外面。玄沐羽觉得玄澈在这件事上似乎有些多余的仁慈,所以他带着先斩后奏的心态压制了言论的蔓延。以至于当玄澈过了一个月想问问事情怎么样的时候,竟然得知一切已经尘埃落定,连审判结果都出来了。
玄澈很震惊,他知道玄沐羽是雷厉风行的人,只是没想到如此大的一件事竟然也是这样迅速就解决了,他以为光是审讯卢氏的人就要花去一个月!
面对林默言陈上来的具体情报,玄澈惊讶得说不出话,在这份长达三页的情报里详细记载了玄沐羽这一个月来的所作所为。
就在玄沐羽将狮子头扔下太极殿后的第三天,他就以“嫌犯”的罪名将卢氏一族抓得一干二净——不要跟他说什么刑不上士大夫的狗皮条律,玄沐羽眼中从来没有这些东西。
被抓的人不但包括卢氏幽阳老家的人,就连分布在全国各地的,乃至深山老林里的,都在七天内全部被抓了出来!主要头目都被关进了大牢,那些家奴从犯则被军队监管。
接下去就是长达半个月的审讯。审讯过程很平淡,甚至没用什么刑,因为玄沐羽根本不需要什么证词,他根本不在乎历史上会不会将这件事记录成一桩“震惊朝野的冤案”,他让人准备好了所有的“笔录”,强拉着那些老家伙们盖了指印就算完事。
而在这半个月里,玄沐羽将卢氏的财产作了一个统计,将其中玄澈可能需要的部分——主要是工商方面的产业——作了剥离,剩余的珍宝玩物类就充了国库和内府,一部分钱粮给了参与此事的军队,另有诸如土地、房屋等不动产,一部分充公,一部分分给在这次抓捕行动中表现积极的家族。这番行动除了被害者卢氏,恐怕称得上皆大欢喜,让后续行动少了许多反弹,也让玄澈得到了工商资源上的意外惊喜。
然后就是大约持续了一个星期的对罪犯的处理问题,在这个问题上倒是争论不少,玄沐羽主张全杀了,就算留下来了女性那也是要被入贱籍或充军的。显然这个决定透露出的火气?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