束缚东宫(bl)第48部分阅读
束缚东宫(bl) 作者:未知
摇晃之中,胆小的宫人只敢蜷缩在被窝里打抖。dierhebao
林默言抱着剑依靠在门外,屋子里只有一个微弱的呼吸声,那是玄恪的,作为长孙他要在长子不在的情况下守夜。林默言看着无光的夜幕,感受着冰棺中已经不存在的气息,想起清凉殿里的那个人,忽然发现他们两个现在很像,都是如此安静,静得失去了生气。不知道他们现在是否会在某个梦中交汇,阴阳两隔的爱人,最后一点的对视。
黑暗之中,玄澈似乎看到有一道光门在不远处,玄澈下意识地往那里走去,但一个声音突然叫住了他:
“澈。”
玄澈看去,玄沐羽站在门前不远处,微笑。
玄澈同样回以微笑:“沐羽。”又往前走了一步。
“澈,不要往这边走了。”玄沐羽说。
玄澈停下了脚步,问:“不希望我去陪你吗?”
玄沐羽笑道:“你忘记了?你答应过我的,事情没有完成前不能来陪我。”
玄澈微微垂了眉目,轻声地问:“那我站在这里看看你也不可以吗?”
玄沐羽说:“这又不是真实的我,看了做什么呢?”
玄澈沉默了很久,才抬眼轻笑:“嗯,是啊,那我回去了,你要等我,我会很快就做完那些事情然后来找你。”
“好。”
玄澈看着玄沐羽渐渐消失,而自己也离那门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玄澈的醒来很突然,第六天的时候他突然睁开眼,眼中一片清明,完全没有刚刚从昏迷中苏醒的迷蒙,倒好像是小憩了片刻醒来了。
“陛下……”
森耶还来不及上来搀扶,玄澈已经下床。
“森耶,替我更衣。”
“陛下您要去哪里?您身体还虚着……”
森耶一边说着一边手上动作却不敢怠慢。
玄澈只问:“父皇现在在哪里?”
森耶动作一顿,惊道:“陛下您……”
“下葬了没有?”玄澈打断他的话。
森耶躲不过主子锐利的目光,只得说:“还没,今天才第六天,还在颐天宫停着……”
这时森耶已经替玄澈穿好的衣服。玄澈一拂袖子,大步走出殿门,突入起来的阳光刺痛了他的眼,玄澈微微眯起眼睛,暖阳之下宫柱熠熠生辉,上面的五爪红龙腾空而起,虚幻之间,似乎有一个男人倚靠在宫柱之上,带着邪魅的笑,轻唤:“澈。”
心口又是抽痛,但玄澈强压下翻涌的热血,扶着宫墙向那个再熟悉不过的方向走去。
白日里玄恪没有在守孝,玄澈进了大殿就让森耶在后面关上门,吩咐了任何人都不准进。
玄澈缓缓行到棺边,隔着透明的冰注视着棺中人,忍不住伸手触摸,却只摸到冰冷。想了想,玄澈推开了棺盖,翻身躺入冰棺之中。
玄沐羽双手十只交叠放在肚子上,玄澈拉开他的左手枕在脖子下面,自己侧躺着,紧紧抱住玄沐羽,自己的左手与玄沐羽的右手十指相扣,就好像他生前搂着自己睡觉时的模样,虽然冰棺里的低温让人发冷,可玄澈却觉得心是暖的。
玄沐羽的身体在冰棺中保存得很好,只是有些僵硬。玄澈抱着他闭上眼睛似是幸福地睡着了,但口中却轻轻说着话,宛若那人还在静静听着。
“沐羽,最后陪你一日就要走了,你会不会怪我前几天都没有来找你?呵呵,对不起,沐羽,我做了一个梦,梦到你了,有些流连忘返了,你知道的,你没有办法再和我说话了,我只好在梦里听你喊我‘澈’……”
“沐羽,你是不是在奈何桥边等着我?嗯,要等着我,你等了我二十年,这时候更要等我,千万不要到了下辈子还要做父子,记得我说过的吗?我们要做兄弟,抱着出生,第一眼看到的是对方,第二眼看到的是对方眼中的自己,沐羽,你要等我,等我……”
玄澈渐渐蜷起身子,身体里的内力不由自主地流转起来为他驱除寒冷,但即使这样还是冷。玄澈抬了抬身子,将玄沐羽的左手放在自己腰下,而右手则拉到了背后,玄沐羽的身体被玄澈带得侧过了身。两个人面对面紧紧拥抱着,玄澈笑得有些孩子气,冻得发紫的嘴唇吻上玄沐羽,轻轻吮吸着他发硬的唇瓣,唇间泄漏出些微的呢喃。
“沐羽,吻我……”
玄澈蜷缩在玄沐羽的怀里,无助地低语:“沐羽,我好冷,你抱紧我好不好,沐羽……”
到了晚上,玄澈仍然没有出来,玄恪按时前来守夜,却被森耶拦在外面。玄恪听说是玄澈在里面,以为自己的父亲终于回来守夜了,虽然对于父亲一醒来就来看爷爷的行为表示不满,但他哼了哼便离开了,没有打扰房中人。
过了一会儿,林默言也来了,听森耶说了情况,心中有些怪异,侧耳倾听了听房中的动静,却只听到一个几乎没有的低弱呼吸,那呼吸似乎是随时都会熄灭的残烛,竟渐渐失去生气。
林默言大惊,来不及告知森耶便一脚踹开大门,冲进去一看,只见玄澈紧紧拥抱着玄沐羽躺在冰棺之中,脸色青白,嘴唇黑紫,身上内力早已干枯,连那呼吸也是欲停未停,只怕林默言再迟来片刻,玄澈便真的要和玄沐羽做伴去了!
林默言连忙将玄澈抱出冰棺,一边让森耶去传太医,一边抱着玄澈从颐天宫的谜道直接跑回清凉殿。
太医匆匆忙忙把脉,还好林默言早了一刻钟进去,若是再迟上一刻钟,就是大罗金仙也回天乏术。玄澈这条命算是吊了回来,只是那一身的功力就这么散了。那冰棺并非普通冰雪之棺,而且是江湖中练阴脉之人最向往的千年寒冰,若是配合适当的功法在其中修炼便能事半功倍,但若是功法不对便要适得其反。偏偏玄澈练正是至阳至烈的内功,在里面行功没有当场走火入魔而亡已经是不幸中的大幸,散功只是最轻微的结果了。但如此功力一散,玄澈的身子就更是破败不堪,能熬上个两三年都要谢天谢地了。
玄恪当夜也听闻了这件事,却不知作何感慨,愤恨之余似乎有着其它的情绪。
不论皇帝是否清醒了,七日一到太上皇还是要下葬,所幸这一切玄澈昏迷之前已经准备陀石。只是这一葬,便是今生今世都再也看不到了。
下葬后第三天,玄澈醒来了。
森耶扶他起来,欲言又止。玄澈倒是明白他的心思,轻笑道:“你别担心,我还没疯,要疯也不是这时候疯。”
森耶哽咽道:“陛下,您还是多爱惜爱惜自己的身体吧,您上次……”
玄澈摆摆手打断了森耶的话,淡淡道:“我知道了,该荒唐的都荒唐过了,接下去也没什么可荒唐了。”
森耶啜着泪点点头,给玄澈上药上粥。玄澈也十分配合,看来真是要安心养病了。
没多久,玄恪也来了。他看到玄澈醒了露出一丝惊讶,却马上恢复了冷漠的神色。
玄澈看到玄恪,将他招到床前,第一句话却是问:“恪儿,你多大了?”
玄恪一愣,道:“十二了。”
玄澈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低低说了一句,居然是:“好,好……”
旁人都不听不明白玄澈为什么突然这么问,又突然说好,森耶也不懂,只是听到玄澈这么说,心里就有了不好的预感,但又说不明白是为什么。玄恪更是不懂,他若是懂了,或许日后还能对父亲好一点,但不懂,一点也不懂,也没人能教他。
记忆
就在很多人都以为陛下会这样垮掉的时候,玄澈一如既往地上朝了,虽是苍白的脸色,却让人觉得他还是和以前一样让人信赖敬仰。
玄澈坐在高高的龙椅之上,强迫自己听着下面大臣的奏对,不然……
玄澈突然站起身。玄恪和下面的大臣都被吓了一跳,可顺着玄澈的目光看去,大殿左侧之外空空如也。玄恪愣了愣,刚要开口问,却见玄澈离开了龙案,向大殿旁门走去,那是皇帝上朝和退朝所走的门。下面的大臣慌忙起身行礼,然而玄澈却看也没有看他们,只是匆匆向门外走去。
玄恪皱了皱眉头,收到来自大臣们的眼色,犹豫之下出声叫了一声:“父皇?”
玄澈仿佛没有听见一般,穿越众臣走到了门外,留下一干大臣大眼瞪小眼,玄恪看玄澈似乎没有回来的意思,想了想,只得说:“先退朝吧,有事到上书房商议。”
玄澈在那大殿之上仿佛看到了一抹身影出现在旁门之外,熟悉的玄色服饰,伟岸的身子,带着一点儿坏笑。玄澈在心里告诉自己这只是幻觉,却还是忍不住站起来向他走去,玄恪在后面的低唤他听到了,却不想应,怕应了停了,那人等得太久了就要消失。
玄澈几乎是用跑的冲出了边门,却只看到一道空荡走廊,太阳冉冉升起,金辉遍洒,那宫柱上似倚着一个俊美的男人在邪邪微笑。
玄澈伸手想要触摸记忆中的他,触摸到的只有带着冬日寒气的腾龙大柱,金色的飞龙拔地而起做势欲飞,只是少了那人靠着它,便少了夺目的光彩。
“沐羽……”
玄澈轻轻地唤,却换不来一声回应。
玄澈,你不能这样,你要清醒一点。玄澈收回手对自己说,是的,你要清醒一点,早日做完那些才能去找他。
玄澈回头看到玄恪就站在身后,冷冷的眸子里似乎多了一点其它东西。玄澈勉强扯出一个笑容,问:“早朝散了?”
玄恪点头。
玄澈笑了笑,对着玄恪伸手,可伸到一半又停住了,不太自然地收了回来,说:“那我们去上书房吧。”
玄恪知道玄澈伸手是想牵他,就像不久前这只手还牵着玄沐羽,又或者是很久很久以前牵着自己,两个人可以并肩走着,相视一笑,淡淡的温馨和幸福。只是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玄恪下意识地看了看自己的手,微微点了头,走在前面。玄恪走了两步又突然停下来伸手拉住玄澈的手指,拉着他往前走。玄澈指尖一僵,匆忙将手从玄恪手中抽了回来,看着玄恪惊异的回头,玄澈的唇抿出一个淡淡的弧度,轻声说:“别碰我,脏……”看到玄恪的瞳孔瞬间放大,玄澈又补了一句:“我脏。”
玄恪的手在空中顿了顿,眸光渐渐转冷,敛手而去。
上书房——
没有那个男人在等待。
玄澈在跨进门的一瞬间感觉到了心情的失落,突然低落的心一阵抽痛,玄澈紧紧抓住门框才勉强支撑住身体,在玄恪发现之前挺了脊梁,慢慢走向属于他的位子。
位子很宽,从未觉得这样宽过,平时总会有一个人挤在身边抱着自己。
玄澈抚摸着椅子的空位,似乎又听到那人在耳边叫唤:“澈澈~”
记得那是自己被叫得一身鸡皮疙瘩都出来了,就搡了那男人一把,还说:“不许你这么叫我,恶心死了。”可难男人却更加来劲了,凑耳边不停地说:“澈澈,澈澈,澈澈~”
后来自己哄着他,终于让他做到一边去了,哪知道……
玄澈微微一笑。
哪知道这男人竟然弹琴去了,弹的还是《长门怨》,装得那样委屈,让人不理他都不行。
真是个孩子……
澈忍不住笑了笑,抬头看去,然而那本该坐着一个弹琴者的位子上如今却空荡荡的。
其实,你还是不在了,我知道的,我知道的,却没有办法停止这样的回忆。
这椅子,是你与我一起坐过的;
这书桌,是你与我一起用过的;
这笔,是你曾经写过而我现在写的;
这砚,你是磨了一辈子又让我磨了一辈子的……
玄澈看着眼前的奏章,却半个字也没有看进去。
最早的时候,奏章用的还是略黄的白纸,我写墨批,你写朱批,其实都是我在看,你只是照着我的墨批写准奏。我心中气你偷懒,你却抱着我为我按揉额头。我还得,那时候我还不喜欢别人抱我,你抱着我我只想挣脱,哪里会想到二十年后我连挣脱的选择都没有了……
还要再早一点,我刚刚打战回来,你递了一本别人写的折子给我看,上面说我意图谋反,你阴沉着脸高高在上,我心中虽不慌乱却失落非常,因为你不信我,你不信我……原来那时我就渴求你的信任了,若是我早点发现,我们是不是还能更幸福一点……
是我奢求了,我已经够幸福了,被你爱着,很幸福,真的,很幸福……
玄澈艰难地处理完所有奏章回到未央宫,抬眼看去,似乎有两个人就坐在正殿中央的大椅上,其中一人有些消瘦,裸露的肩头清楚地显露着骨骼的形状,他趴伏在桌上,被另外一个人从背后抱着吻着,口中发出迷离的呻吟,他已经醉了,醉在那无边的情欲之中。
玄澈在门口站了很久,直到记忆中大椅上的两个人离去,他才恍然回神,大椅上没有人,大殿中也没有人,有的只是一股缭绕的香气,却不是那个人的。
玄澈往里走了两步,身后传来一声轻轻的呼唤,那人有些迟疑地叫着:“澈。”
玄澈回身看去,阳光中似乎有一人走来,他一边走一边说:“不如给乔灵裳安排一个实权位置吧。”随即那人又露出后悔的神情,有些支吾,躲躲闪闪的样子让人觉得有些可爱,不禁想到,那传说中一曲断魂的传奇人物就是为了自己而露出如此狼狈的神色,自己是何等荣耀幸福。
却只是片刻后,那人神情已经大变,他愤怒地对着自己叫喊:“你若连这么一点度量都没有不要爱我就是了!”
不爱你,不爱你,又怎能不爱你。
清凉殿里都是你你的幻影,你在这里抱着我,吻着我,进入我,每一份滋味我都记得清清楚楚,你质问过我,当时我何等心痛,然而现在想来却都是怎么也尝不尽的幸福滋味。
不爱你,不爱你,我又怎么能不爱你!
沐羽,你不要走……
你要我好好活着,我怎么能好好活着,失去了你,我还有什么可活!
沐羽,你总是这样自私,先我一步而去,却让我在这里面对你给我的记忆,你留下的这样多,你让我如何面对!
玄澈痛苦地捂着心口,他无法承受这样的思念,血代替了他的泪水和渴求从身体里奔涌而出,玄澈无法控制也不想控制,死了算了,死了算了,我要陪你,我要陪你……
玄澈希望死,却死不了。他一吐血倒地就被森耶扶住,早已等候的太医在第一时间冲进来急救。
玄澈死不了,他也不能死。
后来玄澈醒来了,却搬离了温室殿。未央宫中可以居住的大殿很多,宣室殿、金华殿、太玉堂殿、中白虎殿、麒麟殿,本来皇帝每一季就是要换一个大殿居住,只是这规矩被玄澈改了。然而现在玄澈无法在温室殿再住下去,那里的每个角落都残留着那个人的影子,玄澈会疯会死,然而他还不能疯不能死。
上书房里的东西也都换了,玄澈害怕看到能想起那个人的任何东西,只要想起就无法阻止回忆的蔓延,他阻止不了这种失控,这会毁了他,毁了他活下来的目的。
冬去春来,皇帝似乎渐渐从丧父之痛中走出来了,国家依然在他的掌握下平稳而高速地前进着。
西藏……
玄澈看着地图,目光定在那块还脱离在外的土地上。他很累了,对于这个地方他甚至不想再去扩张了,要扩张,就要考虑各种各样的问题,但是他几乎没有了这个动力,那个拥抱他支持他的人已经不在了……
算了,这个问题还是解决掉吧,玄恪毕竟不是经历了两世的自己,也不是天下无双的沐羽……恐怕有些事情他未必能处理好,还是留给他一个坚不可破的国家好了……
还有听风楼和冰岚山庄,也到了该断腕的时候了。
夏日的时候,中央朝廷再次发生了改革,幅度不大,只是增设了一个情报部,成员包括了原先兵部管理下的军事情报人员和传闻中全国第一的情报机构听风楼,同时原先直属皇帝的影部并入兵部,职责也由原先保护皇帝兼打探消息,转变为保护朝中要臣,同时接受皇帝和兵部指派。
这场整合足足持续了三个月才将江湖机构性质的听风楼完全并入情报部,而兵部的军事情报人员也完美地融入了这个体系之中。他们现在所面临的第一个任务就是全面收集所有有关西藏的信息。这个工程太庞大了,面对近乎一无所知的西藏,要做到了如指掌,恐怕没有两三年无法完成。
面对前听风楼楼主、现情报部尚书楼听风的进程规划,玄澈笑了笑。
两三年?没关系,应该还有一点时间可以完成这件事,三年打下来,两年治理,再交给已经成熟的玄恪,应该就没有问题了吧。
玄恪的态度还是不冷不热的,算了,随他去吧,我也在意不了这么多了,只要他学好,便是再冷些又能怎么样,难道再冷还能比我这颗心更冷吗?
玄澈按着左胸,这里有一颗心脏在跳动,虽然有些微弱,但还是活的。
玄澈突然觉得有些可笑,自己怎么会还活着呢,应该死了才去,去陪那个人啊。
沐羽,你可有在等我?黄泉路很长很寂寞,你要等我一起上路,我陪你走。
国泰民安,没有什么大事,到了冬天,玄澈带着一个小青瓷罐和一套茶具去了陵园。
玄澈倒出青瓷罐中的水放在小壶里煮开了,便冲入茶壶之中,看着茶叶在壶里慢慢舒展开,那清澈的水也成了淡褐色。玄澈便取了两个杯子斟了茶,一杯自己拿着,一杯却放在了地上。
玄沐羽已经在地下,他只能隔着着厚土与之对望。
玄澈看着那高大如山一般的陵墓,对着不可见的冰棺轻声说:“沐羽,可曾记得去年冬天,我说要取梅上雪为你泡茶,可你却不等到春暖花开就去了。你又负我,可我却不能负了你。今日我带这水来,我不懂茶道,泡出来就算是苦的你也不能不喝,知道吗?”
玄澈说着将自己手中的茶水喝了下去,果然是苦的,苦得连心都缩起来了。
玄澈又为自己倒上一杯,说:“沐羽,再等我四年,只有四年,四年后我就来陪你。”
茶水从茶杯中洒落黄土,一如他倾泻的思念。
玄澈这次出去却病了,他身子已经破败不堪,因为玄沐羽的忌日又是彻夜未眠,冷风一吹不病才奇怪。只是这一病就好不起来了,早朝上总是能听到他断断续续压抑的咳嗽声,他总是捂着帕子,只让人看见他因为疼痛而微微皱起的眉头,然而就坐在旁边玄恪却清清楚楚地看到那帕子上不时出现的血渍。
玄澈的脸色是苍白的,只有两片薄唇红得艳人,那是被血染红的。
玄恪又想起了那日玄沐羽对他说的话:今日做了如此决定,日后就不要后悔,玄澈死了是要入皇家陵园,他日你突然想通了,可是连拜祭都拜祭不了……
后悔?我会后悔吗?
玄恪不屑地笑了笑,又想起那日玄澈收回手时的仓皇,那声“脏”无法抹去。
新年过了,玄澈开始要求玄恪在他之前看折子,并且要写上太子的墨批。但第一天玄恪交的答卷并不让他满意,甚至有些失望,他没想到玄恪跟在他身边看了两年还只是这个程度,看不透人心,也握不住全局。
“恪儿,你叫我如何放心。”
玄澈叹息,玄恪只能默默地握紧拳头。
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去,兴熙十三年的夏天,玄泠离开了两湖,去了更远的珠崖。以往被认为是流放之地的荒岛他义无反顾地去了,却将妻儿送回临澹,他为了心中的爱慕可以吃任何苦,却不愿意让妻儿跟着他苦。
睿王府始终为他保留着,玄澈特准睿王妃和孩子们随时入宫游戏。
睿王的大儿子玄怀十九岁了,已是沉稳的青年,而二儿子玄夜才九岁,还是活泼跳动的年龄,他从小就听父亲和哥哥说起他那皇帝伯伯的故事,羡慕极了,现在终于能亲眼看到了,怎么能不激动。
玄夜远远就看到一个清瘦的人坐在那儿,面容虽是苍白憔悴,却依然美丽动人,那双眼睛荡着柔柔的波光,让人沉醉。只是玄夜却不明白,皇伯伯明明已经四十多岁了,为什么却好像和哥哥差不多年轻?
玄夜不确定地问:“大哥哥,你真是我的皇伯伯吗?为什么这么年轻?”
玄澈笑了笑,却没有像从前那样抚摸孩子的头,只是问:“你父亲老了吗?”
玄夜咬着指头想了想,说:“没有大哥哥年轻。”
玄澈轻轻地笑,失去血色的脸颊上浮起两片薄霞,让玄夜看得呆了。玄夜痴痴地说:“大哥哥,我能抱你吗?”
玄澈一愣,却摇头道:“别抱我,我身上脏。”
不知天真无瑕的九岁孩童听到这句话是如何心情,只道那大树之后的玄色少年听了只有呆立,他猜不透那人说这话时抱着怎样的凄哀,却见那精美绝伦的五官失去了生气,像是泥捏成了人偶,似乎随时都会崩塌在风中。
又到冬日,玄恪对冬季几乎产生的恐惧,那个男人又病倒了,只是这次太严重了,沐浴时昏倒的,差点溺死在水中,幸亏森耶刚好送进更换的衣物才及时拉出了水,但湿漉漉的身体却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吹了风。
玄澈高烧早已退去三天,却不知为何迟迟不肯醒来,太医说难保不会就这么去了。
玄夜在一边抽泣,玄恪无声地看着。
片刻,玄恪走到床前,淡淡地说了一句:“父皇,我还只有十四岁。西藏,我打不下来。”顿了顿,他又说,“这个国家我管不住,你若不醒来,发生什么事情我不负责。”
所有人都吃惊地看着玄恪,只有玄恪漠然地看着床上的人。
静谧之中,床上的人手指微微抽动了一下,他缓缓睁开了眼睛,依旧清明的眸子定定看着玄恪,轻声道:“你又何苦这样逼我……休明、怀善,有他们,你做得到……”
“我知道。”玄恪点头,微微翘起了嘴角,目光却是冷冷的,“但这是你欠我的。”
黄泉
兴熙十四年,二月,大淼与吐蕃建立贸易关系。
同年,三月,冰岚山庄并入工部。
兴熙十五年,三月春闱,朝廷里涌进了一批新血,傅云、祝尧、杜咏凉、林翘和杜方都在其中。
四月,通川商行拆分,约六成产业属于皇室,而分离出去的四成造就了大淼国内的第三大的商人家族:严家。
玄恪渐渐接管了大部分了政务,一个十六岁的孩子经历了风风雨雨,在大臣们的辅佐下已经能熟练处理各种事宜了。玄澈又搬回了清凉殿,有时会对着一杯茶发呆一个下午,又或者抚摸着桌子久久不肯落座。森耶知道主子是想念那人了,五年之期到了,森耶心里有些慌。
随着秋日来临,玄澈也渐渐虚弱,终日躺在床上,往往是看书,但书停在一页上可能一整天也不会翻动。有时玄恪来看他,会冷冷地说:“你不能走,我还没有长大。”
玄澈听了只是笑笑,说:“我知道,我会等你。”
五月的时候,大淼与吐蕃开战,因为吐蕃洗劫了汉人在高原附近建立的交易市场。虽然吐蕃声称没有,但谁知道呢,有时候战争缺的是理由,而不是正义。
九月结束战争,大淼战争损失较大,但还是受到了好评,这是玄恪全权主导的第一场战役。
战争的庆功宴持续了三天三夜,已经无法下床的皇帝没有参加,太子坐在主位之上嘉奖了文臣武将。他谈笑间从容淡定,大臣们似乎看到了另一个希望。
这回,玄澈睡了很久也没有醒来。
一群太医围在一起七嘴八舌地议论了很久仍然没有一个结果,玄恪很恼火,他对着这群太医怒骂:“你们再不救醒父皇,我就让你们一个个都去陪葬!”
太医们慌忙跪下请罪,其中一个较年轻的太医说:“殿下,并非我们不尽力施为,而是陛下根本不愿醒来。”
玄恪皱起了眉头:“什么意思?”
年轻太医说:“就是陛下觉得这个世界了无生趣,无可牵挂。”
玄恪经不住打击退了一步,脸上没有一点血色,他明白了,他明白了,那人竟是如此重要,重要到他走了你也无可留恋了,而我呢,当我成为一个合格的皇帝后是不是你也就不关心了?
玄恪勉强稳住自己,又问:“没有办法吗?”
几个太医交换一个眼色,还是那张太医说:“有一个办法可能可行……”
“说!”
“陛下仁德,如果……”
片刻后,玄恪领着一帮太医回到了床边,他对着昏迷中的玄澈说:“父皇,你醒醒,你答应过我要等我到十六岁的是不是!你不能言而无信,这是你欠我的,你要还的!”
玄夜在一旁听了想要扑上与玄恪分辨,却被森耶拉开,森耶示意他先看着不要出声。
玄澈没有反应。这样的话已经无法让他从梦魇中苏醒。
玄恪顿了顿,森然道:“父皇,你若不醒来,我就将这帮太医一个个拖出斩了!一刻钟一个,这里八个太医,我只等您两个时辰!”
一群太医跪在床前哭喊着饶命。
玄恪如此说着,注意着玄澈反应,一刻钟过去,玄澈没有反应,玄恪随意指了一个太医,冷冷道:“将这人杀了!”
“是!”
太监上前将被点到的太医带走,那太医只能大喊着殿下饶命,但声音终究是消失在了门外。
玄澈没有反应。
又是一刻钟,玄恪再次指着一个太医说:“杀了。”
第二个太医的声音消失了。
玄澈的睫毛颤了颤。玄恪大喜,对下面的太医使了个眼色,却不动生色,依然是等了一刻钟又将一个太医点名杀了。这时玄夜忍不住扑上来,抓着玄恪的衣服大叫:“你干什么,你怎么可以这样杀人!你太残忍了,太残忍了!”
玄恪任玄夜抓着他,目光却落在玄澈身上,似乎是很久,又似乎很快,玄澈慢慢睁开了眼睛,他涣散的眼神依然捕捉住了玄恪,他轻轻地说:“够了,恪儿,我醒来了,你不要再杀了。”
玄恪苦笑,他居然要用这种方法将人唤醒。玄恪指了指门外,众人目光看去,刚才被拖出去“杀”掉的太医都站在门口。
玄恪对床上的人说:“你不能死,这是你欠我的!”
玄澈笑了笑,轻轻点头,似乎在说我知道了。
玄澈熬过了秋天,时而清醒,时而昏睡,任身体怎样衰败也没有离去,连太医都说这是一个奇迹,只有强大的求生欲望之下才能产生这种奇迹。
玄澈知道自己在求什么,默默地求着,并非求生,只是求死,求与他一起死。
冬日到了,纷纷扬扬的初雪下来,染白了一支的红梅。昏睡了三天的玄澈突然醒来,他问森耶:“今日是不是沐羽的忌日?”
“是……”森耶迟疑地答着。
玄澈应了一声,闭上眼似乎是又要睡了,可片刻后他再睁开眼却是意外地精神,一直连起床的力气都缺乏的他这时挣扎地下了床。森耶连忙来扶,玄澈说:“替我沐浴更衣,我要去见沐羽。”
森耶知道自家主子每年都要去那地方与离去的人说话,立刻招来下人为玄澈梳洗打理。
玄澈的头发依然乌黑发亮,完全不像久病在床的人那般干枯粗糙,肌肤因为缺少阳光的照晒而白皙剔透,这张四十三岁的脸上没有一丝皱纹,他的时间停留在二十五岁。
看着镜中的自己,玄澈轻轻问:“森耶,会难看吗?”
森耶急急摇头:“不会,不会,主子从来都是这么好看!”
“呵呵,不难看就好,难看了沐羽怪我。”
玄澈浅浅笑了,映亮了冬日。
沐羽,我来陪你。
在陵园前下了马车,玄澈一如往常对森耶吩咐:“你不用跟来。”
森耶没跟去,在马车上守着,当太阳从头顶转到山腰的时候,一个宫里来的太监匆匆跑来。那太监将一封信给了森耶,说是陛下吩咐的。
森耶抽出信看了一眼,脸色唰地白了,拿不住的信纸飘落在地。
而就在这不久前,方休明将一卷黄绸交给玄恪。玄恪打开看了,脸色大变,黄绸跌落在地,他不顾一切地冲出去,骑上一匹快马朝着皇陵的方向飞奔而去。
玄恪冲到皇陵门前看到森耶一干人等,他不等马停稳便跳下马对这一干人大叫:“父皇呢?我父皇呢?!”
森耶看看玄恪,惨然一笑,喃喃道:“你现在关心他又有何用?已经来不及了……”
玄恪目光落在地上的信纸上,只见上面写着:生同衾,死同椁。无比熟悉的清俊字体一如那黄绸上的字迹,只是那黄绸写的却是:令太子即位。
玄恪尚未能惊觉,就听到旁边太监惊叫:“森耶公公!”
玄恪下意识地看去,就见森耶一把长剑架在颈边,低语一声:“主子,来世还要伺候您!”说罢,长剑一横,便是血溅三尺,断了气息。
玄恪呆呆看着森耶的血顺着青色的地砖蔓延,汇成一道弯曲的小河,慢慢流向他心目中誓死跟随生生世世的人身边。
那山一般高大的陵墓中,似乎还回荡着声巨石降落的轰然。
或许千年之后,会有一队考古者打开这千斤重的断龙石,看到里面停放着一口冰雕的大棺,两个容颜俊美的华服男子相互偎依着,他们的十指紧紧交缠在一起,那青年苍白的面容上带着淡淡的幸福微笑。
又或者是九泉之下,黄泉之间,鬼差们看到两个携手走来的男子,他们不约而同地摔破了手中的瓷碗,任洒落的孟婆汤扭曲了鬼差的面色,他们只是相视一笑,紧紧握着对方的手跳入了往生河。
兴熙十五年冬,大淼历史上最伟大的皇帝圣武帝玄澈驾崩,文帝玄恪即位,而这个少年天子即将领导着大淼走向最辉煌的时代。
全书完。
后记
这故事写到最后,我自己都在哭,写的时候一边擦眼泪一边敲键盘,没眼泪出来还不行,不然最了解故事的作者自己都哭不出来,拿什么来赚取大家的眼泪呢。
其实这就算是happy end了,我的心肠还是不够狠的,居然让他们死到一起去了,不过从写文开始这个结尾就是如此预定好的,所以《束缚》选择的就是正剧而不是悲剧,有悲有喜就是正剧啊。
为什么全灭的结局还是he?因为“生同衾,死同椁”的结局意味了他们爱情的坚定无悔,这让故事里最美好的情感部分保留下来了,这就是he。并不是人活着就是美满,如果我一世一世地写下去写到羽和澈的爱情崩溃,我相信诸位大人会真正的心灰意冷,那才是悲剧——美好的东西已经完全毁灭了。
或者说,看文的大人有相信爱情可以永生不变的?应该没有吧……反正我是不相信。
大人们都说羽/浩/澈死的时候哭的最惨,当然,这些人死的时候我也哭得很惨,只是心最疼的却是在澈说自己脏的时候,这时候的玄澈已经病态了,如此优雅的人却走上这一步,比美人白头、将军迟暮还让我心疼。
玄澈的病态对我来说就是最大的悲剧。
我是很心疼澈的,这个人身上几乎凝聚了我所有敬佩的优点,但开始的他是不完整的。他一开始冷漠,用旁观者的目光观看这个世界,这时候的他绝对的冷静睿智,却像是一个人偶,精致得失去了真实。然后他的生命里出现了泠,产生了些微的柔情,出现了浩,变得有了血肉,最后玄沐羽硬生生插入他的生命之中。
很多人不喜欢玄沐羽,觉得他自私,他伤害了澈,这些我不否认,可是就是这样的一个人赋予了玄澈真正的灵魂,这点泠做不到,他太软弱,无法征服强势的澈,浩也不行,他的爱太激烈,毫无防备的澈只会被他逼得重新装上硬壳。
能责难玄沐羽将玄澈拉入感情泥沼吗,他毕竟无怨无悔地守了二十八年吧,他是帝王啊,除了他还有那一个帝王能为爱人做到这个程度呢?哪怕玄沐羽再不好,就为这二十八年的等待,我们也应该对他多些宽容吧。
《束缚》里面包含了很多我的个人意识,比如对于对错的坚持,比如冷静和客观,比如对于民族和国家的感观,这些借由玄澈表现出来,他身上有很多我认为应该坚持的美德,但我自己未必能做到,所以玄澈与其说是一个完美的人,倒不如说是我理想中的圣贤之人。
某种程度上,玄澈的性格是我自己的一个侧面,比如他对生命漠然,哪怕第一次面对血流漂杵的战争也不会变色,因为他相信自己守护的是值得自己守护的东西;比如他一定程度的结果主义,为了一个合理有利的结果他可以不择手段,哪怕让自己双手染上鲜血,哪怕被万人唾骂;比如他“睚眦必报”“斩草除根”的冷酷,元贵妃的挑衅其实无伤大雅,但他不会留下任何一个隐患在自己背后;还有比如玄澈对自己的严格,他容不得沙子的性格和对自我的厌恶,他讨厌政治内斗,但是自己却身陷其中,他拒绝同性和x虐,但另一方面却又和自己的父亲相爱,所以他自我厌恶,厌恶到病态,或许到了最后他的精神已经有点崩溃了吧。
还有什么呢?哦,澈对于改革的执著。
很多人不理解玄澈为什么要去做那些改革,觉得那些东西他未必需要去做,或者说不需要那么执著,如果他不这么执着他完全可以和玄沐羽拥有一个幸福的后半生。
我只能说,如果我有玄澈那样的能力,如果我穿越到一个从我们历史上分岔出的环境里,如果我坐在那个位子上,我也会选择像玄澈这样去奋斗。痛苦、艰难,甚至血荐轩辕,我都要去做,因为那是我热爱的民族的投影,我相信一句话: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
对于改革的执著也是丰富玄澈这个人物的性格的一条线,包括通过这个展现他的能力。我认为小说人物的生命不能只有爱情,起码不能单纯地为了爱情而活,特别是作为一个男人,他应该有自己的原则、执著、雄心,即使是再淡薄的人,他也应该有自己的担待,这些东西表现出来的形式其中一种就是事业、成就。看了太多小白或准小白的耽美文,我就觉得很烦,我不相信一个男人除了找人zuo爱就没有其他生活目标了,特别是受方,难道每天除了想如何讨好攻就没有其他想法了?他是男人,不是被保养的二奶吧,吃人软饭不会觉得羞愧吗。
最后,谢谢大家的支持。
鞠躬~
鼓掌~
番外四卷 黄泉路,往生河
边城(上)
靖王又喝醉了,从临澹回来之后就是如此,能让他如此颓废的只有一个人,那个人大概是投入另外一个男人的怀抱了吧。苏行之见怪不怪,拿热水洗了毛巾,为玄浩小心擦拭身体。
“四哥,四哥……”
玄浩无意识地低喃着。苏行之听到了,手上的动作顿了顿,然而当他看到玄浩不舒服地拉扯衣服的时候,只能无奈地叹气。苏行之解开玄浩的衣襟,想让他舒服一点,谁知玄浩突然一把捉他的手。苏行之一愣,一股大力拉着他摔向床榻,紧接着一个怀抱接住?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