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香世家第53部分阅读
书香世家 作者:未知
一样空荡荡的。他不说话的时候,就半眯着眼睛装高深,手里抱着个拂尘,如老僧入定一般一动不动。
等到四伯正准备介绍书华的时候,那个羊布衣忽然睁开眼睛……说实在,这人的眼睛真小,两颗黑眼珠子看起来就只有黄豆点儿大,神彩看起来倒是贼亮贼亮的。俗话说小眼聚光,这话还真没错。
羊布衣抬手打打断了四伯的话,伸出右手噼里啪啦一阵演算,然后一下摇头,一下又点头,看得旁人不明所以。尤其是作为当事人的书华,下意识地捂紧钱袋,看多了二十一世纪那么多的反迷信教育节目,根据惯例,这明显就是骗钱的开始。
羊布衣演算完毕,看着书华故作高深道:“这位想必就是刚从汴京回来的沈家五姑娘?”
这不废话么?刚才书睿打招呼的时候明明都叫她“五堂妹”了除非聋子和傻子,不然谁不晓得啊?
书华抬了一眼,很配合的反问了一句:“那您知道我叫啥名字么?”这个年代,除非认识之人,一般没几个人能晓得一个姑娘家的闺名。书华倒不是想为难他,只是纯粹地想要验证一下他是否真有本事。
不了这个羊布衣倒也真有几分真材实料,随口答道:“腹有诗书气自华,此乃令尊赋予小姐之名的含义。”
书华不免对他刮目相看了几分,当然,对他另眼相看的原因绝不是因为相信他的“神机妙算”,而是佩服他事先做足了功课,这样认真负责的神棍,想来还是有一定的职业道德,应该对其多几分尊敬。
见到书华眼神里的变化,羊布衣露出几分得意的笑,而后又皱眉说道:“小姐印堂发黑,目光浑浊,面为凶相。据贫道推算,两个月之内,小姐最重要的人必当有血光之灾。”
此言一出,在场所有的人都愣住了,尤其是四伯,露出一脸若有所思的神情。书华现在最重要的人,莫过于她的兄长沈书才,按照羊布衣的说法,意思是指沈书才很快就要大祸临头了?
书华自然也是听出了话中的意味,不由眉角一跳,心中生出几分恼怒。她虽然不信这些个神神鬼鬼,但也容不得别人这样诅咒自己的二哥,若非叔伯们都在场,她真想吼一句:你才有血光之灾你们全家都有血光之灾。
不过转念一想,这个神棍这么说,肯定是想要她掏点钱给他,让他出个解难的锦囊妙计。书华暗自一声冷哼,江湖神棍,坚定无视之。
三叔公干咳两声,打破了尴尬的平静:“羊道长,人都到齐了,我们这就开始占测风水吧,可别误了时辰。”
羊布衣又是掐指猛算了一番,而后高深地点点头:“时候差不多了,咱们这就上山吧。”
众人纷纷点头,一起簇拥着羊布衣走上山道,慢慢悠悠地向山上走去。
路上,羊布衣时不时地停下来,从随身背着的一个大布袋里面掏出一个黄铜八卦罗盘,噼里啪啦又是一番演算,那副神经兮兮的模样,倒真是有几分捉鬼道士的扮相。
书华姑且当做是来旅游,优哉游哉地跟在后面,这边看看花草,那头吹吹清风,无聊时候顺手编了个小花环,拎在手里晃来晃去,一个人玩得也很起劲。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一行人这才爬到了梨山山顶,梨山的海拔并不高,站在山顶往下看去,虽然达不到一览众山小的气势,但这里的风景也算得上是绿遍山原白满川。如若按照二哥的计划,在这里建个大宅子,一家人隐居于此,日子想必也是快活的。
在羊布衣正算得起劲的时候,书华悄悄在心里默念:此地大凶,不宜种植不宜生财此地大凶,不宜种植不宜生财……
可偏偏事与愿违。就在她专心祈祷的时候,羊布衣忽然停止推算,一锤定音:“世高应下最为强,风水占之大吉昌。左右龙虎皆拥护,明堂高阔焕文章。世应是指六爻卦中世爻和应爻,世爻在上,就是四五六爻中有世爻,那么应爻一定在下,此地乃风水绝佳之宝地假若在此处种茶做生意,必定能赚得个盆满钵满,就连贵府的人运也能如舟行顺水,马走平川,此乃上上卦啊”
此时此刻,除了书华和大伯以外,其他人全都露出了欣喜的笑容,尤其是五伯,简直是把羊布衣的话当做了佛祖箴言,恨不得找个佛坛把它供起来他忍不住哈哈大笑:“爹,你听到了没?道长说了,咱们要是在在这里种茶做生意,肯定能发大财那咱们还等什么啊?快点把种茶的事情定下来吧”
大伯的眉头越皱越紧:“简直是胡说八道此地已经荒废多年,许久不曾用过,但咱们沈家照样也兴盛了这么多年,难道仅仅只是因为在这山上种了茶,咱们沈家就能飞黄腾达了?”
五伯欲与其争,却被三叔公给出言打断:“能得道长吉言,是我们沈家的荣幸,日后若真能发大财,还得登门拜谢,赠以金子牌匾作为回报。现在时候不早,我们就先回去吧,道长若是无事,还请到寒舍喝几杯茶水。”
大伯也不好拂了三叔公的面子,便也不再说话,沉默地跟着大家伙儿一起下山。
进了苏州城,四伯说要在回雁园置办宴席,以报答羊布衣的馈言之恩。三伯、五伯等人自然是要去的,唯独大伯一言不发地甩袖离去,看样子是气得不轻。
书华刚被这个人称“神算子”的羊布衣下了个“大凶之相”的定论,她心里这股气儿还没消,也没什么兴趣去与他们庆祝,随便找了个身子不适的缘由,就借机先行离开了。
二伯原本想要送她回去,但书华说她认得路,一个人没有问题。二伯正好心里还藏了些话想要私下问一问羊布衣,便也没有坚持要送她回去,只是将她送上了船,目送她远去之后,就跟着其他几个堂兄弟去了回雁园。
独自回到博园,已是天色将黑,书华先去向颜氏打了个报告,表示自己平安归来。另外又顺带说了下二伯还在回雁园,今晚不会回来吃饭的事情。
颜氏神情一直都是淡淡的,与平时看上去并无两样,等到书华离开之后,她那双原本波澜不惊的眼睛,忽然闪过几丝狠厉。她叫来平日里随侍在身侧的大丫鬟环佩,低声交代了几句。
环佩是颜氏的陪嫁丫鬟,当年颜氏嫁过来的时候,环佩才十岁,如今转眼已是二十来岁的大姑娘了,可一直都没有嫁人。倒不是颜氏不放她走,而是她的性子太过要强,看不起那些个受惯了别人使唤的奴才下人。在她认为,与其跟着那样的窝囊之人过一辈子,她宁愿跟在颜氏身边做一辈子的丫鬟。
她的个子很高,身形很瘦,其貌不扬,但眼中透着精明的光芒。此刻听到颜氏的吩咐,她立刻就了然地点点头,也不多问原因,立刻就去着手安排。
当天晚上,书华吃过晚饭,正准备更衣沐浴的时候,忽然听到外面有些吵闹。她让君翠出去瞧瞧是怎么一回事,等到她洗完澡穿好衣裳时,君翠方才回来汇报情况。
原来是彩云园的丫鬟犯了错,被人抓了个正着,此刻正在施以家法。哦,那个彩云园就是现在沈书娇居住的地方,至于那个倒霉挨罚的丫鬟,正是负责贴身照顾沈书娇日常起居的芳芷。
恰巧碰上二伯不在家,就算人被打死了也没人敢吭一声,这件事儿光是用脚趾头想,都能想出这其中缘由。
书华让人关起门窗,不要多管闲事,而后熄灯睡去了。
各家自扫门前雪,不要怪她冷血,她自己现在都是寄人篱下身不由己,实在没有那个帮人的能力。再者,沈书娇那般张扬,给她个教训也是应该的,免得她当真以为这园子里头没人没个规矩了。
人总是只有在吃过亏之后才能知道长大。
一夜无梦,天亮时候,书华循例去向颜氏请安,见她面色红润,神态清爽,想来是昨晚睡得不错,便趁机与她多聊了两句,而后便告辞了。
她回到德馨居没多久,就听说沈书娇那边又闹起来了……
第107章买卖不在仁义在
据说是因为昨晚芳芷被打的事情,沈书娇受了惊吓,原本就没痊愈的身子这一下子又被吓得病倒了。
二伯原本就对沈书娇存了几分愧疚,如今见到沈书娇躺在床上病怏怏的样子,心中更是怜惜不已。原本他以为将女儿接回来照顾,能让她得到更好的照顾,没想到她却是三天两头的染病吃药,身子骨瘦得像是一把柴。
后来又听说沈书娇吐了血,整日以泪洗面,还哭着求二伯放她回去。她说自己根本不该来来到博园,那样就不会连累了芳芷,更加不会让二伯为她担心……
小小一个彩云园,就因为一个沈书娇,这些天被折腾得人来人往,尤其是那百草堂的大夫,每次过来的时候都是直奔那儿,轻车熟路,连个带路的人都不需要。
再后来,二伯为了让沈书娇能够安心养病,特意差人将香桃从郊外的庄子请了过来,说是让她在博园陪陪书娇,等到书娇病情好转了,再让香桃回去。
这个理由合情合理,颜氏若是拒绝,便显得她小家子气,徒惹二伯心生芥蒂,遂忍下不满,默认了这桩事儿。
于是乎,在第二天,传闻中八年前那个大着肚子跟人私奔的香桃又回来了。
书华没有出去见她,一是因为不想在这事上沾上什么关系,以免惹得一身马蚤;二是因为书铺掌柜今儿个回来,她还得赶去城西谈生意,哪里还有闲情去看那个香桃长得什么模样?
与她同行的人还有书亦。
书亦一大早就来找她,虽然他看起来面色并无异常,但眼睛里的笑却一直都未到达眼底,走出博园大门的时候,他无意间瞅到侧门那边隐隐绰绰的人影,眉头下意识皱起,明显露出了几分不屑与鄙夷。
书华将他的神态尽收眼底,也只当做什么都没看到,继续带着满心期待与他坐船去了城西。
这一次没有在路上耽搁,他们一路直奔到书铺,那老头儿果然没骗他们。他们才一迈进书铺门槛,老头儿就认出了他们,扭头就进到书铺里面的小账房,请出了一位年纪大约三十岁上下的中年男子。
这位男子长得油头粉面,头上还略微有些秃顶,嘴角下方还有个硕大的黑痣,他每次笑起来的时候,那颗黑痣上面的两根黑毛都在轻轻颤动,活像老鼠的胡须。
他上前一礼:“这位就是城南沈家的沈五姑娘与沈三少爷?”
沈书亦回之一礼:“正是。不知掌柜如何称呼?”
“在下姓顾。”顾掌柜顿了顿,而后又道,“外头人多口杂,咱们进屋里再谈。”
书亦点点头,与书华一起跟在他身后进到那间小账房里头。账房真的很小,坐下三个人已是满满的,再也容不第三人。
书亦首先将他们的来意说了一遍,顾掌柜在听完之后,点头道:“我已经听留下看官书铺的老罗说了这事儿,需要介绍的地方他都已经介绍过了,能够给的价他也已经是给得最低了,不知道二位可否真有诚意,将这间铺子盘下来?”
书亦与书华互望一眼,而后还是由书亦开了口:“说句实话,我们买这铺子也是用自己平日里攒下来的私房钱,数目并不是很多。虽然顾掌柜给出的价格并不算贵,但这对咱们两个人来说……还是有些困难,顾掌柜您看……这价格能不能再低一点?”
书亦说得很诚恳,包括表情与语气都很到位,书华自然也是装作一副老老实实的样子,表示自己真的没有太多的钱。
顾掌柜是个生意人,平日里阅人无数,自然不会因为这么几句话就被打动。他的眼中闪过几丝精光,而后发出无奈的叹息:“即使如此,我也没有办法了。价格上真的已经低得不能再低了,二位也是有诚意的,你们倘若害怕我欺诈,大可以到城里去打听打听,这价格绝对是童叟无欺的。若非我老家出了点事儿,急需要赶回去,否则我也不至于想到把铺子卖掉。”
书亦无奈:“若非我手里银钱不多,也不至于盘下你这么一个小铺子。”
顾掌柜似是早就料到他会这么说,当即笑着说道:“铺子虽小,但地段却是极好的,在这里打开门做生意,必定能赚得个盆满钵满”
“倘若真能这么赚钱,为什么你还舍得把它卖掉?”书亦的语气很轻,就像是说聊天似的,脸上全是无所谓得表情,“你说你是因为急着回老家才会愿意低价转卖铺子,但要这铺子真如你口中那般赚钱,大可以等到将老家的事儿处理完了,再回到这城里继续做生意,又何必急着在这个时候卖掉它?而且还是低价……”
顾掌柜微微一愣,不由暗地里将书亦从头到脚地打量了一遍,拿出事先在准备好的理由:“家里的事儿比较大,这一次回去了可能就不再回来了,这铺子留在这儿也是浪费,倒不如转手卖出去,全当是回本。”
“回本?”书亦挑起双眉,似有诧异,“顾掌柜刚才还说这铺子地段好生意好,本钱应该早就拢回来了,怎地到了这个时候还说要回本?顾掌柜,您还真是谦虚”
顾掌柜没想到他会钻了自己话里的空子,立时变得小心谨慎起来:“沈少爷有所不知,这书铺不同于其他生意,付出成本极大,资金回笼又慢,这几年过去了,我手里头是赚了不少钱。可是现在铺子里还余了好些书没卖出去,一直这么挤压着,便积了不少的资金,我是个生意人,总得想个办法捞回点成本不是?”
他本以为,用几句行家专用的话糊弄一下,就能将这两个未经世事的公子小姐给糊弄过去。可他没想到,书华之前也打理过书斋的生意,在这方面也算是懂得些皮毛。
这个时候,一直缄默不语的书华忽然开口了:“可是这些书的成本并不高,就拿目前市面上最普通的话本来说,每一本的进价大概是三文钱到五文钱之间。可是到了你这里,一经转手,价格就翻了两番不止,尤其是那些新出的话本,售价更是进价的三到四倍。如此算来,你每卖出一本就等于你在除去成本之后,还赚了另外两本的进货钱,就算你每天只能卖出十本,一个月下来,你起码攒够了六百多本话本的进货钱,一年下来,就攒够了二十多万本书的成本钱,而您在这里开了四五年的书铺……顾掌柜,我们要不要来清点一下您这里的数目,看看有没有八十多万本书?若是没有,那你可得给我们一个合理的说法,要不然我们就当你是在欺负我们年纪轻不懂事。”
“你……”顾老板没想到还有这样的算法,虽然他知道这种算法是错误的,但一下子也没反应过来,愣在原地不知如何作答。
书亦也被书华那一长串噼里啪啦的数字给震慑到了,他刚想要开口询问,但瞧见书华悄悄递过来的眼色,便识趣地没有再开口问她,而是再次看向顾掌柜:“我们是真心实意来找你谈生意的,要不然也不至于三天两头地往这儿跑。俗话说买卖不在仁义在,这做生意得讲究个诚信,你这样信口胡诌,确然是有些不厚道。”
顾老板的额头上渗出细细的汗珠,他顺手掏出帕子,在额头上抹了一把,面色显得有些焦虑。他实在没有想到,这两个人居然这么难对付,眼下是骑虎难下。更要命的是,他知道眼前这两人的身家背景,绝不是他一个普通商人能得罪得起的倘若自己手段使得太过,逼得他们搬出沈家来压人,他只怕连任何反抗的余地都没有。
思前想后,这桩生意也只能算他倒霉,碰上这么两个难缠的小鬼他咬牙道:“三百两。”
书华双眼一亮:“算上这里的书么?”
顾掌柜的牙咬得更紧了:“铺子加所有的书,统共三百两。在少一个铜子儿都不行,你们要是还觉得贵,这笔生意就当从没提起过。”
书华与书亦两人对望一眼,随即点下头:“成交。”
就在顾掌柜拿出房契,准备带他们去府衙签字画押的时候,书华忽然又说道:“顾掌柜,听说你楼上还有一套屋子?”
闻言,顾掌柜眼中精光一闪,点头说道:“的确是有几间屋子,我家里人平日里就在楼上起居生活,要不……我带你们上去看一看?”
然后,顾掌柜就带着书华与书亦上到了二楼。
二楼的地方也大不到哪里去,统共也就三间房子,一间小客厅,两间卧房,另外还有个小阁楼。阁楼里还有个小灶,顾掌柜说他的夫人平时将这儿当做小厨房,家里的饭菜都是在这儿弄的。
书华瞅了瞅,瞧着这里地方虽小,但若仔细打理一下,再找几个工匠装修一下,弄个小巧精致的主题书店,应该也是相当不错的。
她看了书亦一眼,悄悄点了点头。
书亦了然,而后便与顾掌柜说道:“你这楼上的房子也卖么?”
顾掌柜等的就是他这句话,立刻就点头笑道:“原本就是打算一起卖的,你们倘若想买,我可以给你们算便宜点。”
第108章 两面不是人
顾掌柜出价一百八十两,书华犹豫了一下,只是砍掉了一点尾数,凑了个一百五十两。加上书铺,同共识四百五十两。
面对书华的爽快,顾掌柜开始还有些不适应,他本以为这两个年轻人会跟之前一样,在价钱上纠缠,所以就直接给出了一个公道价,也省得再被他俩说自己欺负人。可见到书华一口就将价格敲下来了,他又开始在心里后悔,早知道这样就该把价格再抬高一点。
书华不知道这里的低价,砍价全凭直觉,但看见书亦的眼神,就知道自己的价格并没有出错。
两方协商过后,价格敲定在四百五十两。三人在前往府衙签字画押的路上,书华旁敲侧击地打听顾掌柜的货源。
顾掌柜在这事上并不吝啬,反正他今后也不打算再做这门生意,告诉她货源对自己也没有害处,顺带还能赚个顺水人情。他详详细细地将自己的进货来源说了一遍,连同熟识的发货人和路线都告诉了她。
书华细细记下,而后还不忘打听了下书铺里那些旧书的来源。直到现在,她仍旧对那几本大文人的文集感到疑惑,为什么在一个快要倒闭的小书铺里,会有那些珍贵的文集?
顾掌柜一听她提起那些旧书,脸色立时变得有些难看,眼神也跟着闪烁不定:“只是些旧书而已,从前有个书生没钱买书,在我这儿赊了账,他后来没钱还账,我便拿了他的这些旧书抵账。你问这些做什么?”
“没什么,只是好奇问问而已。”
瞅见他不愿再在此事上多提的表情,书华也不好再多问,但对于那些旧书,她的疑惑仍未消散。这事儿等回头再去好好查一查……
到了府衙,三人当着师爷的面,签字画押,钱货两清。
顾掌柜说他还有些东西放在书铺上的屋子里,还需要一两天的时间来收拾一下。书华爽快答应,两天之后再来收房。
房子的事情一定下来,书华那颗悬着的心立时就送了不少,在回博园的路上,她揣着两张宝贝地契,眼底的笑意是掩都掩不住的。
书亦的心情似乎也好转了些,时而还会与她说笑。
回到博园,已是正午时分,书华用过了早饭,颜氏那边就有人过来请她过去一趟。
来到沁园见到颜氏,书华这才知道,下午有沈书娇认祖归宗的仪式,她要代表二哥去一趟祠堂。
出门的时候,除了二伯与颜氏、书娇、书亦之外,竟然还有香桃?书华起初并不知道那个病怏怏的柔弱女人就是春桃,后来见到书亦眉头紧皱,还有颜氏脸色发黑的模样,这才隐约猜到的。后来又听见书娇叫她娘亲,书华立刻就反应过来,此人便是那个离开博园八年的春桃。
二伯解释说,春桃身子不好,便带她去医馆看看,正好顺路,就顺带捎她过去。
身子不好不是更加应该在家静养么?再说了,博园有专门的大夫上门服务,哪里需要劳师动众地亲自去医馆求诊这事儿大家心里有数,只是没有人主动捅破这层窗户纸而已。
一路上,气氛非常诡异。
坐在船舱里头,颜氏面目严肃,书亦皱眉不语,二伯闭目养神,只有书娇与香桃两母女时而说些悄悄话,声音很轻很低。书华就坐在书亦与春桃的中间,春桃有时候会扭过头与她说话,轻轻柔柔的语气,与书娇如出一辙。
颜氏就坐在对面,书亦也在旁边沉声咳嗽,书华只能硬着头皮应了春桃几声,一个字也不多说。
这个情况下,说多错多,还不如缄口不语。
春桃似乎是察觉到她的为难,却也没有多加纠缠,随便问候了几句,便不再多言。
船靠岸了,二伯首先跳上岸,他站稳之后,又回头朝颜氏伸出手,将她拉到岸上。颜氏在他身边站定,瞅见他的衣领有些褶皱,便自然地伸手为他抚平:“我瞧着这件衣服的线头有些松了,等下回去就把这衣服换了,我帮你把它再缝一缝。”
二伯自小跟着大伯长大,别的没学会,简朴节约的性子倒是学得有模有样。颜氏跟了他这么多年,自然是晓得他这些习惯的,家中一切用度斗医节俭为主,包括这衣裳,也是能缝则缝,实在穿不了的时候再改成其他的东西,比如说抹布什么的。
这话果然很得二伯的心,他轻轻笑道:“有劳夫人了。”
看着父母的恩爱画面,原本一直绷紧着一张脸的书亦终于缓和了下脸色,终归他们才是上了族谱的结发夫妻,这么多年的生活又岂是别人能够代替的?想通了这一层,他的心也跟着宽慰了些。
他轻快地跳上岸,转身又小心地将书华拉到岸上,最后轮到香桃与书娇上岸的时候,书亦就当做没看见一般,扭头走到他爹身边:“时候也不早了,我们走吧。”
书娇与香桃两人的身子都不太好,站在船头吹了下冷风,纤细的身子开始微微颤抖。她俩望着河岸,犹豫着该怎么上去,而春桃的目光,更是时不时地扫向二伯那边,就等着他扭头注意到自己。
听见书亦招呼大家跟上的时候,书华又看了眼还站在船头犹豫不前的书娇与春桃,今天是书娇正式面见沈家叔伯们的日子,若是她缺席了,等下也不好交代。
她随口招呼了船家一句,便转身走了。
书娇与春桃两人顺着船家的手上了岸,快步跟上前面的人。
路上,二伯让书亦送春桃去医馆,书亦拧着两条眉毛,原本是不大愿意的,但后来转念一想,又顺着二伯的意思答应了。瞅着他的表情,书华直觉他会在路上使绊子。
春桃似乎也看出了书亦的心思,当下婉拒了二伯的好意,执意自己一个人去了医馆。
二伯领着剩下来的人来到祠堂,时候差不多刚刚好,族里的叔伯们也都陆陆续续地到齐了。大家齐聚一堂,由三叔公宣布了这件事情,正式将沈书娇归入沈家人。
然后便是面见各位叔伯,沈书娇必须一个个地下跪磕头,一个个地奉茶行礼。家里的叔伯不算多,但若加上族里其他旁支的长辈们,这人数可就不少了。
这个仪式基本没有书华什么事儿,她完全就是个围观党,跟着一群堂哥堂姐站在旁边凑热闹。等到礼成之后,书梦不屑地轻哼一声:“不过一个庶女,还劳师动众地请了这么多人?真是多此一举”
旁边的书静漫不经心地接上话:“今天并不仅仅是为了给沈书娇举办认亲的仪式,更重要的是和族中诸位长辈商量梨山种茶的事儿。”
闻言,书华原本神游太虚的思绪也跟着飞了回来。梨山的事情她现在还不知道该怎么拿主意,若是坚持二哥的想法,要在梨山盖宅子的话,那么必然要得罪族里的叔伯们;倘若顺着叔伯们的意思,将这梨山让出来给他们种茶的话,二哥那边又不知道该怎么交代。
事情两头乱,她被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书娇的事儿办完之后,果真轮到了梨山种茶的事情,三叔公当着所有人的面儿,将这件事情简要地说了一遍。当然,关于羊布衣对梨山的占测结果,他老人家也是一字不差地说了。
一听到梨山是块宝地,肯定能发财在场的那些个长辈们纷纷露出诧异的表情,他们没有想到,当初老祖宗留下来的这块地居然还是块风水宝地?当真是可惜了这么多年的荒废。
在这些人当中,唯独大伯一直绷着张脸,在听到三叔公询问大伙儿是否同意种茶之事时,大伯第一个就站出来大声喊道:“我不同意”
简简单单四个字,却让不少人愣住了。
等到众人安静了些,大伯又继续厉声说道:“梨山是我们老祖宗留下来的财产,要是真把它挖了,沈家祖宗泉下有知,也绝对不会同意你们不要为了眼前的一点蝇头小利,就放弃了沈家传了十几代的祖产若是惊动了沈家的列祖列宗,你们在场的人有谁能担待得起?”
“大堂哥你这话可就有点不对了,”四伯拉住准备冲上来准备骂人的五伯,从容地说道,“这种茶的事情是为了沈家全族的人,若是这件事情能够成了,咱们沈家很多人就有了饭碗,不至于挨饿受冻,日子也会好过很多。你看看那个阿牛,不就是因为没事儿干,整天游手好闲才会沦为小混混么?倘若今后能够给他一份稳定的工作,让他自食其力,他今后自然就不会再去干偷鸡摸狗的勾当。大堂哥,这是为全族谋利益的事情,如果列祖列宗泉下有知,想必他们也会为之欣慰的。”
大伯目露不屑:“阿牛偷鸡摸狗,那是因为他打小没了爹娘,缺了管教才会变成现在这副样子你少用没事儿干的理由来糊弄人”
“那你又知道他为什么打小就爹娘吗?她娘亲是因为得了病,没有钱医治,才早早过世。而他的爹,是因为帮她娘赚钱治病,累垮了身子,最后也跟着去了。倘若当初他们能有一份收入不错的工作,每年能得到种茶的分红,何至于连病都治不了?归根结底,这一切悲剧的缘由还不是因为穷?因为没有可以糊口的工作么?”
第109章 族长之位
四伯的一番话掷地有声,问得大伯哑口无言。可越是这样,他就更加不能认输,在场这么多的族人都在看着,他要是在这个时候退却了,那他今后在沈家还有什么威信可言?
他咬了咬牙,硬着头皮反驳:“梨山是祖产,不是你们几句话就能动得了的祖上传了这么多代,从未有过人想过要动它,你们如今为了赚钱而不顾先祖遗愿,你们难道就不怕遭报应么?”
四伯这一回是不打算再让步,句句紧逼:“难道就因为害怕报应,就可以让族人遭受贫穷带来的苦难吗?”
大伯啐了一口:“鼠目寸光”
四伯这次却是没有再接话,而是凉凉地看了他一眼。四伯也是经历过官场的人,最懂人心交际,眼下见大伯被逼的快要骂人了,他心里便知道话说到这里就可以了。毕竟是一家人,没必要当真为了这件事情而伤了和气,见好就收这个道理他还是懂的。
三叔公适时站出来圆场:“今天将大伙儿召集起来,也就是为了和大伙儿一起好好商量,若是大伙儿都觉得这事儿可行,那咱们再将种茶的具体事宜继续探讨下去。但你们要是觉得此事不可行,我也不会为难各位的,此事便就此打住,以后都不再提起,如何?”
其他几个辈分较长的老人纷纷点头附和:“三叔公此话很对,大家都是一家人,有什么事儿不能好好说的?先坐下来,心平气和地商量,再有什么争执咱们私下里再解决嘛。现在这么多晚辈都在看着,可别让他们瞧了笑话”
听到大家都这么说,大伯也不好当真拂了长辈们的面子,只得勉力压下胸中那口气,气鼓鼓地坐回到位子上。
四伯本就无意起争执,见到战火熄灭,也就没有再追究下去的意思。
见到两方都卸下了武装气势,众人这才松了口气,又开始继续商讨种茶的事情。后来也不知道是谁,忽然问了个事儿:“请问三叔公,您说要用梨山来种茶,是不是梨山的地契现在就在你手上?”
三叔公一愣:“这……”
被人这么一提醒,大家才忽然想起来,梨山是随着族长之位往下传的。上任组长是沈海清,如今沈海清去了,按理说就该传给他的嫡长子沈书才了,可沈书才现在还在汴京,这事儿要是不经过他的同意就擅自决定,似乎有些说不过去……
三叔公干咳了两声,示意大家安静下来:“这件事情的确是要通知给才倌儿知道,可如今咱们不正是在商量么?等到商量好了再通知他也不迟。”
旁边的书华听到这话,不由地皱起眉毛,都已经商量好了,还要告诉她二哥干什么?走形式么。
这个时候,大伯又忍不住一声重哼:“妄动祖产,才倌儿绝对不会同意此等大逆不道之举”
“这件事情是为了族人的共同利益,想必才倌儿能够谅解的。”
“那要是他不谅解、不同意,你们又能怎么样?别忘了,他才是沈家的现任族长。”
三叔公一时语噎,他倒不是没想到这一层上面来,只是他下意识地把书才当做了晚辈,长幼有序,他说的话书才自然是要听的。但大伯说的也没错,倘若书才用族长的身份来否定掉这件事情,他到时候还真没辄。
瞅见三叔公为难的样子,站在一旁一直没说话的书睿忽然扫了书华一眼,开口说道:“五堂妹,你是书才的嫡亲妹妹,在这件事情上,你应该是在场所有人中最有发言权的。你倒是说说,你在这件事上有什么看法?”
怎么又扯到她身上来了?书华的眉头又皱得更紧了,上一次就是这样,等到场面陷入尴尬的时候,她就成了别人转移目标的手段,她这是招谁惹谁了。
只不过,这一回她还真有句话要说。无论二哥那边怎么决定这件事情,但有一点,她必须要让大家清楚地明白——她二哥才是沈家的族长。
即便他们辈分再高、年纪再大,也绝对不能在族内的职务上越俎代庖,族规都一条条地摆在那儿,谁要敢动歪心思,那便是违反族规,家法绝不留情。
她扫了在场所有人一圈,一字一句问道:“我一直有个疑惑,关于祖上传下来的梨山地契,到底是属于整个沈家?还是只属于作为继任族长的私人所有?”
这个问题很简单,答案只需要二选一,比高中英语听力答卷还要简单。可即便如此,还是没有一个人能准确地答出这个问题,他们纷纷交头接耳,互相交换信息,可就是无人敢站出来答题。
三叔公沉默了一会儿,缓缓说道:“梨山地契随着每一任的族长交替,一代一代地传下来,途中辗转了数十人之手。时至今日,倒是从未有人问过这问题,我这一下子也是很难回答你。不过,我倒是很想知道你问这个问题做什么?”
书华道:“我只是想知道梨山到底是属于个人产业,还是属于家族产业。如果是个人产业的话,那么那座梨山目前就属于我二哥私人所有,它的行使权完全归我二哥所有,换言之,即便我二哥不在这里,你们也不能动梨山山上的一草一木。否则就是犯了盗窃罪,根据北周律例,盗窃罪的刑罚可不算轻,轻则吃板子,重则发配边疆。”
没想到书华会说出这样的话,在场所有人都愣了愣。
三叔公表情有些尴尬,而后又继续问道:“那要是家族产业呢?”
“这就比较麻烦了。如果属于家族产业,就是指所有的沈家人共同拥有,大家在梨山的产权与使用权上是属于平均共享的。根据这个原则,梨山种了茶,将来每年的收成就必须按照族里目前的所有人口来平均划分,每个人拿到手里的钱都都是一样的,无论是德高望重的三叔公、还是偷鸡摸狗的阿牛,大家得到的分成必须是一摸一样,不得有任何偏私。否则就属于贪污,贪污的罪可是比盗窃罪还要严重,按照北周律例,最轻的处罚都要蹲上三年的牢。”
在场的所有人都面面相觑,无人说话,气氛安静到近乎诡异。
三叔公忍不住又干咳两声,冲旁边的书睿说道:“你是做官的,这事儿你比我们清楚,你到是说说,华姐儿的话对不对?”
书睿神情古怪地看了书华一眼:“五堂妹的话有些夸张了,贪污的罪可是不能乱定的,那是要经过刑部审批才能定罪的。但……她方才说的产权问题,的确是没有错的,假若地契上写的名字的确是书才,并且又有人来证明他的身份,那么根据北周律例,产权便是归他私人所有,即便是族里……也不能动它分毫。”
书华趁机努力回忆了一下,那张地契上的名字的确是自家二哥一想到这里,她忍不住微微扬起嘴角,但面上还要摆出一副恭谦的模样:“我曾经见过那张地契,上面的户主名字正是我二哥,至于你所说的证明人……那我就不晓得了,这事儿我得写信问问我二哥。”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已经没有人再去提起开山种茶的计划,三叔公沉眸思索了好一会儿,最后方才缓缓说道:“即使如此,这事儿还是等到才倌儿做出决定之后,咱们再做商讨吧。”
众人附和,然后又说了些无关痛痒的废话,各自寻了借口,相继起身告辞。
等到大家都走得差不多,大伯忽然叫住书华,激动地冲她说道:“不愧是我沈家的姑娘,就是比一般人要有远见一些,眼下先拖住他们那群人再说,我相信,你只要跟你二哥多说几句,你二哥肯定不会同意这次的计划……”
“大伯,你为什么就这么反对种茶的事情?”书华仍旧有些不解,“撇去其他私人恩怨不说,开山种茶这件事情对整个族而言,的确是一件造福的好事儿。可您却执意要反对,您到底在想些什么……”
大伯微微一愣,随后压低声音,偷偷看了周围一眼,见到没人注意到这边,方才压低声音冲她说道:“你个傻妹子,我当然也知道这是件好事情,这事儿要是成了,你四伯一家日后肯定受到族人们的推崇。等到下一年正式推选大族长的时候,他们南沈家就有可能将咱们北沈家的大族长之位给抢过去。”
“可是大族长之位不是应该传给我二哥的么?”
“按照常理,大族长的位置的确是按照嫡系子孙的方法来传承,可有时候也是有例外的。倘若在举办正式的大族长接任仪式之前,族里人共同票选,再加上族里老人们的商讨,是可以推选你二哥的族长继承权的。一般而言,这种可能性很低,但要是这次的种茶之事成功了,这种可能性就提高了。”
书华恍然:“大伯的意思是,四伯和三叔公他们是想借助这次事情,让北沈家彻底压倒咱们北沈家?”
“正是如此。”
第110章 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从祠堂里走出,香桃已经站在了不远处等候。
书华走在最后,等到二伯与书娇都走过去了,她还慢腾腾地在后面晃荡。这个时候,很多人都看到了香桃,眼中神色各异,却又无人提及。
书梦忍不住好奇,拉住书华的袖子,压低声音问道:“那个女人是谁?”
书华顺着她的视线看去,毫不意外地看到了香桃。
其他几个堂姐妹正好也在旁边,书琳首先接上了话:“我猜那个女人是香桃,没看到她与书娇的那张脸么?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