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女生存手册第113部分阅读
庶女生存手册 作者:未知
娘子虽然跋扈,但却实在并不是一个难以对付的敌人,她去世之后换了自己,五少夫人是接连吃了几个暗亏,这一切都是五娘子在世时绝不可能出现的境况。dierhebao以五少夫人的聪明,又怎么可能想不到这一点?
可如果说还有第二个人在暗地里洞悉了这一切,于一味药之外再加了一味药,她的能耐也就大得都有点邪门了。抛掉许夫人和平国公这对夫妻之外,也就是太夫人、四少夫人和大少夫人可能做到。
但是大少夫人会在这样的事上用心吗?如果她想争,当年四少夫人诬陷她在家看账本的时候,她就要和四少夫人掐个头破血流了——七娘子很肯定,这也是当时五少夫人的计划之一,她正好坐山观虎斗,收渔翁之利。而四少夫人就更不要讲了,她一生最大的愿望,此时看来也就是和四少爷携手共渡,对管家的事,是一点兴趣都没有。
既然如此,又何必对五娘子下手?即使四少爷对世子位有意,那也应该冲着许凤佳过去。
说实话,要不是查到了邱智这条线上,当年许凤佳海上遇袭的事,她还是怀疑四少爷更多一些的……
七娘子略带烦躁地叹了一口气,又托着腮想了一会,才叫立夏进来,吩咐她,“昨儿他们送来的湖州粽子,你送几篓到阁老府上,顺便给太太送个信,就说五姐的事,终于有消息了。等到一切底定了,我会回娘家坐坐。”
想了一会,又笑道,“听起来,小福全似乎是和对中元有那么一二分好感,你看中元的意思如何呢?”
立夏顿时抿嘴笑了,“那还用说?要是她不爱搭理福全,福全又怎么敢当着您的面问她的事儿。”
“原来是在这里等着我。”七娘子也不禁露出笑意,她托腮叹道,“我本来还担心中元的性子,这个看不上那个看不上的,难免耽误了终身,这样一来倒是最好。等今年秋天,就把你们都放出去配人吧,从今儿开始,你也可以留意一下有谁能接替你的位置了。”
立夏一下就红了眼,“奴婢舍不得少夫人……”
七娘子白了立夏一眼,“千万别说这样的话,服侍我十多年还不够?往后的日子,你也要买几个人来服侍自己了!”
想到自己穿越这些年来,虽然步步惊心,一步都不敢走错,一件事也不敢做错,但也的确是锦衣玉食。身边十多个丫鬟围着绕着,只是为了她一人的眼色而活,心中又岂是没有感慨?她望了立夏一眼,想要说点什么,又咽了下去,只是重复着,“往后,你也是被人服侍的人上人了。”
没有等立夏回话,七娘子又压低了声音问她,“给自己攒了多少嫁妆?这些年的月钱,别都是补贴了家里吧。”
立夏一下红了脸,她垂下头不安地拨弄着裙边的香囊,低吟道,“那倒没有,爹娘待我很好,我的月钱都让我自己存着,还说将来出嫁的时候,补贴我二百两做嫁妆。”
立夏这些年来跟着七娘子,银钱首饰当然是少不了的,按照这样一算,嫁妆足足近了千两,当时一个富裕乡绅嫁女儿,也就是这个数字了。七娘子点了点头,又嘱咐她,“以后和屋里的姐妹们,也不要短了往来。等你们都成了妈妈们,我们在国公府里,才真的站稳脚跟。”
立夏会意地点了点头,还要再说什么时,屋外又传来了上元的声音,“少夫人,孙夫人送了新上的塘藕来,还给您带了几匹宫里赏下来的时新料子。”
七娘子忙命,“将人带进来说话。”
来的却是二娘子身边的心腹媳妇——当年也是她身边的丫鬟清明,她给七娘子见了礼,又笑着代二娘子问了几句七娘子的好,便道,“我们夫人说了,请世子夫人有空的时候,到定国侯府去坐坐。”
因为孙立泉南下广州,不知多久才得回来,定国侯府平时虽说不上闭门谢客,但一向也很低调,除了逢年过节命妇朝拜时,二娘子也已经有很久没有主动和七娘子联系了。七娘子立刻就上了心,“明日必去。”
等许凤佳回来,和他商量了一番,因为许凤佳要留在家里等廖千户的消息,第二日早上七娘子发落了家务,便派人和太夫人说了一声,套了车出去,从东直门大街出去,进了鸣玉坊里石碑胡同深处的定国侯府。
虽然上一次见面也就是端午朝贺的时候,但两姐妹见了面,还是握着手问过了众亲人的好,这才彼此落座了,说些生活上的琐事。
七娘子见二娘子眉宇间多了一点心事,便知道这一次是她有话要说,她也不着急,只是低头啜茶,并不说话,等着二娘子开口。
二娘子静默了一会,又笑道,“说起来,太子的事还没有谢谢你和六妹。”
七娘子不禁讶异地抬起了一边眉毛,她笑着说,“其实也都是应该的。不知道这件事现在查出了子午寅卯没有呢?”
太子小小年纪肾精亏损的事,当然在后宫中引起了不小的风波,不过这件事说到底和七娘子关系不大,只要太子能保得住性命,那就还是孙家的事。二娘子一向是个精明人,怎么忽然又提起了这事?
“这里面还是牛家人在作怪。”二娘子就轻轻地吁了一口长气,“曲曲折折收买了一个小太监,自从太子定鼎东宫,就变着法子地勾引他看各种h药词艳画……很多肮脏的东西,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带进宫来的。本身太子从小身子就不好,这孩子心事又重,肾精虚弱,被他这么一勾引,倒是知道了很多不该知道的事。一来二去,就闹成这样,还好,事情不算太晚,权先生开了几贴药,现在已经是大有缓和了。”
她虽然是杨家女,但更是孙家妇,说到牛家,那一股咬牙切齿的味道,就要比七娘子更重得多。倒是七娘子是真的不痛不痒,只是陪着二娘子叹息了几句,才若无其事地问,“皇次子现在也有三个月了吧?”
“前几日办的百日,”二娘子又露出了淡淡的笑,“现在娘娘是根本不管皇次子的事,什么事都让牛淑妃自己张罗。就看她能得意到几时了。”
旋即又和七娘子感慨,“最好六妹这一胎是个男孩,宫里的局势,就要稳得多了。”
“太子名分早定,又是嫡长。二姐也不要太担心了。”七娘子吃了一口茶,劝了二娘子几句,也道,“最好六姐能生个男孩,安安分分长到十多岁就藩去了。那她这一生才有盼头呢。”
两个人虽然都希望六娘子这一胎是个男孩,但里头的意思,可是大相径庭。二娘子毕竟是孙家主妇,很多时候看问题,已经不能只站在自己的立场。
二娘子顿了顿,似乎才醒悟过来七娘子话里的味道,她一下有了几分不好意思,遮掩着道,“瞧我,扯了这半天闲篇,也没顾得上说正事……”
她又沉默了一会,才有几分为难地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可能是我一眼看错了。就是前儿我们去万寿寺上香的时候,在街边似乎看到了一个姑娘,生得很有几分像你们府里去世了的二姑娘……”
283、眉目
七娘子差一点没有拿稳手里的茶杯,怔了足足两三口气的工夫,才结结巴巴地道,“真,真有这事?”
她虽然做得不算明显,但二娘子毕竟和她姐妹过一场,又不是什么糊涂人,哪里看不出她的异常?她扫了七娘子一眼,轻声道,“嗯,不过,我也没有看得很真。七妹也知道,你们府里这个二姑娘很少在人前走动,只怕亲戚们认得得也不多,要不是隔着窗子,和我迎面打了个照脸,我也是认不出来的。”
“她……”七娘子话开了个头,又觉得有些不妥,想了想才道,“那姑娘是做的民女打扮?”
二娘子吃了一口茶,沉吟着道,“穿着倒是也挺光鲜的,不过光着脸在街上走,也没有带冠。身后带了一个小小的丫鬟,从万寿寺出去,拐进驴肉胡同里就不见了。她倒是没看着我。”
四九城虽然不大,但许家的眼线也决不能遍布全城,驴肉胡同在京城东部,和许家所在的煤炭胡同隔了有一整个紫禁城,于翘要是一直居住在当地深居简出,没有被平国公发现的可能性也是很大的。七娘子不禁皱起眉头来,半日才迟疑地道,“二姐,于翘死得突然,亲戚们本来就有些疑心……”
“我就是知道这一层,才没有上许家来说这件事。”二娘子的语气里满是同情,“你就放心吧,这件事到我这里,也就到我这里了。余下来的事,我是一点都不想知道。”
做人做到二娘子的份上,别人真是再挑不出什么毛病了。七娘子一脸的感激,应了下来。“还是二姐体恤我。”
她又忍不住问,“那姑娘看着气色还好吗?神态之间,可还开心?”
二娘子微微点了点头,“脸上笑模样不少,身边的小丫鬟看着也整洁,倒像是一般中下人家的闺女。”
七娘子长出了一口气,便不提此事,只是问二娘子,“姐夫有信回来没有?”
又告诉二娘子,“五姐的事,恐怕终于要有眉目了。”
二娘子神色一动,顿时迫不及待地追问,“到底是谁那么丧心病狂,做下了这样的滔天大案?有证据没有?”
到底这件事在许家还没有闹开来,七娘子也没有细说,只是添添减减地将五少夫人做的事,告诉了一些给二娘子,也已经是听得二娘子悚然动容,一脸掩不住的恨意。
“张家有这样的胆,落得个什么下场,也就怪不得别人了。”她清秀的脸庞上,蓦地就挂起了一层寒霜。“这张氏也实在是太胆大妄为了,她就不怕有朝一日身败名裂,祸及娘家?”
七娘子实在是不想去探究五少夫人的心理,她淡淡地道,“只怕在她心中,也没有谁能捉得住她的马脚吧。要不是当年她一招走错,现在就是牵扯出了底下人,也很难顺着线把她跟着扯出来。”
两个人又说了几句话,二娘子叮嘱七娘子,“有什么事是我说的上话的,你就尽管告诉我,只要我们自己心里清楚,有没有证据,那是另一回事。”
她说这话,明显是要以孙家、杨家的权势来压迫张家,七娘子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但想到若是许家获罪,自己和许凤佳也要被株连倒台,便又收拾了心情,肃容应下了。二娘子才又和七娘子商量。
“眼看着今年是爹的六十大寿,年逢花甲,大姐的意思是要好好庆祝一番,正好大姐夫丁忧期满,要进京活动起复。她打算陪着姐夫一起进京。正好你、我、六妹人都是在京里的,三妹夫那边她写信问过了,今年三妹夫倒未必能来,但三妹也有意进京贺寿。除了四妹之外,大家倒是可以齐聚京城,为爹操办操办。你看着如何?”
七娘子是在京城出嫁的闺女,还有什么话说?她笑着点了点头,又向二娘子打听,“二姐打算送什么贺礼?说起来,家里是什么都有,我也不知道送什么才体面了。”
二娘子就指点七娘子,“送一扇寿字山水格,我看就很不错,年过花甲可以称寿,爹屋里的陈设都要换的,这个山水格又巧又体面,外人也挑不出多少毛病。”
她又冲七娘子挤了挤眼睛,笑道,“你也悠着点,别给大姐、三妹添太多麻烦。”
七娘子顿时心领神会:几姐妹各有际遇,虽然手上也都宽裕,但七娘子和二娘子是公侯人家的主母,出手和初娘子、三娘子等自然不同。她要是太奢靡了,两个姐姐就很不好办事,再说还有宫中的六娘子,眼下杨家身份最尊贵的倒要数她了,自己再把礼物规格往上抬,反而为难到她。
两姐妹说定了以后,二娘子又有些伤感,“唉,说起来今年还是人不够全,你二姐夫那时候已经在去南洋的路上,还有三妹夫,七八月正是秋汛,他是河道上的,也不好擅自走开。等父亲七十岁的时候,咱们再办得热闹一些。”
“四姐是真不来了?”七娘子也有些遗憾,“当年在百芳园的时候,彼此不亲近,现在出了门,有时候倒挺挂念的。其实说起来,四姐夫的事早就过了三年……”
二娘子摇了摇头,“我给她写过几封信,劝她到京城来,由父亲出面找一个清静的尼庵修行,别的不说,九哥在一边,也有照应。她回信说她这一生是要终老江南,给四妹夫守墓了,有四姨娘照看着,也没有什么人能欺负得了她。”
七娘子想到四姨娘的风采,也不禁微微一笑。二娘子又道,“上回在谁家吃酒见到娘,她还说预备把百芳园里的人都迁到老家去,想把园子出手,免得白费人照管着,一年也是事。我说这倒不必了,家里那么多人口,也要安排些事做,再说江南还有那些产业……娘说大姨娘、五姨娘这几年间相继去世,百芳园里就只剩下伯霞仲霞,十二姨娘日日里求着她接姐妹上京团聚,娘已经许了。这两人再一去,百芳园里就真的没有人住了。”
她一边说,一边已经难得地露出了唏嘘之色。
七娘子想到百芳园内的景色,一时间也沉默了下来,过了许久,才慢慢地道,“唉,毕竟是从小长大的院子……脱手,还是有几分舍不得的。”
只是纵不脱手,大老爷退休后是肯定要回西北安度晚年的,几个女儿也都不在江南,九哥日后去向还未可知,在未来的十余年内,百芳园虽然还在,但恐怕也是门庭冷落,总是有下人们勤加打理,与当时园中处处红翠,莺声燕语的热闹比,已是换了天地。
二娘子眼中也射出了缅怀的光,她出了好一会神,低头道,“唉,出嫁这几年,有时候梦里也会回去看一看,可是现在想着,要再重临故地,又有了几分害怕。”
顿了顿,又叹了口气,“也不知道五妹坟上的青草,年年是谁在锄。”
五娘子身为世子夫人,自然是归葬许家位于扬州的祖坟内,这些年来即使祭祀不断,但家人远在京城,竟也无人亲自到她坟上去拜祭过。七娘子又沉默了许久,才道,“上回江南两个账房来信,说是在余杭办事时,顺道去探望四姐,四姐还说,她们去年到扬州做法会的时候,还到五姐坟前去拜过的。”
屋内一下又沉默了下来,过了许久,二娘子才用手帕揩了楷眼尾,低声道,“天色不早了,你回去恐怕也有不少事要安排,我不多留你。”
七娘子心知二娘子所指的乃是于翘一事,她也就顺势起身告辞,“等五姐的事情出个结果,我再来二姐这里叨扰。”
二娘子紧紧握了握七娘子的手,又点了点头,却是欲语无言,只是亲自送七娘子出了屋子,目送她上了小轿。
七娘子一路却很多了些心事,沉思了许久,真是心潮起伏,等回了屋内,问知许凤佳下午被人叫出去了,更是坐立不安,一时间担心于翘,一时间担心族谱,竟是罕见地有了一丝心浮气躁。就连四郎、五郎放学回来,过来央求她,“娘陪我们一起拼七巧图,写字画画儿。”都被她借口身子不舒服给推了。
两个孩子倒是很懂事,见七娘子神色间隐隐带了烦躁,便不来啰嗦她,五郎切切寻求了一个‘日后陪你们玩一天’的许诺,便拉着四郎,“哥哥,我们去找大哥、二哥玩。”
等两个孩子都下去了,立夏才给七娘子换茶,一边道,“倒是少见您这样心烦……”
对着立夏,当然没什么好瞒的,可是七娘子只要一想到于翘的事一出,就让小柳江三人送了命,心里就有些膈应得慌,她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倒没有什么,就是二姐又提到了五姐,想到五姐去世三年,心底到底有些感慨。”
又和立夏分享了一些姐妹们的近况,两人正说话时,许凤佳回来了。
这位少年将军一向是轻车简从,一般的小厮是决不带进明德堂内的,今天倒是难得地将小福全带进了屋子里,这小子进得屋来,便鬼鬼祟祟地东张西望,倒让众人都偷偷地笑了起来。
许凤佳这才注意到了小福全的小动作,他敲了小福全的脑门一下,喝道,“鬼东西,倒是被你混进来了!还不滚出去?”
小福全嘻嘻一笑,从怀里掏出了两本泛黄的书册放到桌上,又冲七娘子行了一礼,“明德堂是少夫人的地盘,少夫人要福全滚,福全就滚。少夫人没发话嘛——”
他看了许凤佳一眼,没有再说下去,七娘子和立夏已经被他逗得直笑,七娘子瞥了暗门一眼,笑道,“难得进来一次,让中元倒一碗茶给你吃吧。吃完了再滚也来得及的。”
许凤佳虚虚踹了小福全一脚,打发他,“滚到外头去吃你们的茶,少在爷跟前碍眼。”便又凑到了七娘子跟前,将两本族谱都掀到了某一页给七娘子看时,上头的确清清楚楚,写了某门某二女,一适吴门,一适邱门,又有另一本族谱上写明了邱智的母亲的姓氏出身。
七娘子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按着族谱,目送着中元拎着小福全的耳朵出了门,才低声问许凤佳,“你打算什么时候去小汤山?”
许凤佳眼神冷硬,盯着族谱沉吟了片刻,他断然道,“我是再等不下去了,今晚我就趁夜去小汤山,把娘请回来,这件事还是要她在才好和父亲说话。”
七娘子虽然觉得许凤佳有些着急,但这件事绵延三年之久,事到如今终于要有一个终局,就连她都不禁有了几分不耐,她点头道,“父亲那里你要找好借口……要是母亲心里不想把这件事揭露出来,难免又要葳蕤一段日子。要是你举止古怪,让五房起了疑心,事情反而不好办了。”
许凤佳沉声道,“你放心,我知道怎么说的。再说娘的性子我还摸不透?这件事她只有比你更气,又是五房……”
也是,许夫人只怕是比自己更恨五少夫人,有扳倒她的机会,又怎么会轻易放过?七娘子笑了笑,也没有多说什么,便起身为许凤佳收拾行囊,叮嘱他道,“这会出城,到小汤山只怕也是入夜了,夜路小心点走,别惊了马受了凉,都不是闹着玩的。”
此时天色已经入暮,上元进来点起灯火,许凤佳看着窗外,哼了一声,自言自语地道,“小福全这小子……算了,看在他要跟我跑夜路的份上,这一次我不罚他。”
七娘子顺着许凤佳的视线望过去,正好看到小福全涎着脸和中元说话,中元平时最多话的人,反而爱理不理的,眼角眉梢却又透出了一点羞意——透过窗内灯火,这两人的情态简直是纤毫毕现。
她待要笑着说,“我看就是麒麟班的戏,都没有这两个人现在演的好看。”却又一下想到于翘,一时间不禁怔然无语。许凤佳看了她一眼,又皱眉道,“怎么看你脸上,有些心事?”
七娘子一下回过神来,遮掩着道,“没有的事,我是想到后头还有那么多事要办……”
许凤佳又细细地审视了她几眼,方才拍了拍七娘子的肩膀,低声道,“这件事完了,也就没有多少事要你操心啦!”
他大步出了屋子,到门边又叫立夏过来,叮嘱她,“别让你主子又不吃饭,盯着她,吃完饭也不许操心,就和孩子们玩一玩,二更准时上床,知道了?”
立夏笑眉笑眼,“您就放心出门吧!”和上元一起将许凤佳推出门去,又返回身来问七娘子,“这两本书收在哪里?”
七娘子忙道,“我自己来吧!”一边起身到了桌边,将两册族谱亲自收到了她平时安放活页本的格子里,又锁好了。
立夏和上元、白露等身边近人,对五娘子一案心里也是影影绰绰有个数儿的,只是七娘子不说,她们也就不问,此时见七娘子自己收好。上元就笑着说,“少夫人也该吃晚饭了——您今儿可要多吃几碗,免得世子爷呀,还当他不在家,您连饭都吃不下了!”
七娘子勉强扯出了一个微笑,她轻声道,“来了来了。”
她想了想,又自失地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才将满腔心事放下,出了灯火荧荧的西三间。
284谁说
许夫人第二天一大早就回了平国公府。
即使七娘子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对平国公府的其余人等,许夫人的回归实在是过于突然。太夫人就很有几分诧异,“还当你这一回是要住到中秋再回来了。”
经过长达半年的几乎全勤休养,许夫人的气色已经好了很多,这位不过将近知天命之年的贵妇人面上不但有了血色,就连眼角眉间的纹路也都浅了一些,对太夫人的疑问,她只是笑着道,“还不是昨天忽然想起,父亲的八十冥寿要到了,虽说大哥不在京里,但也不好大剌剌地在小汤山呆着,假装充耳不闻。只好派人送信给凤佳,让他去接我过来了。”
到底是许夫人,这个借口找得又随意又得体,颇有天马行空的意思。即使以太夫人的老道都挑不出毛病,只是有一丝不满地道,“昨儿凤佳连夜出门,我还当有了什么大事,原来是秦氏你心血来潮。”
一边说,却是一边又笑起来,将场面遮掩得和乐融融,
七娘子不禁和许凤佳交换了一个眼色,还没有来得及说话,平国公已经问许夫人,“就是你不回来,我也打算着人问你,大舅人不在京里,这八十冥寿还办不办。既然你回来了,我们明儿一起到秦家走走?”
许夫人笑道,“好,顺便把四郎、五郎也带过去,认一认二舅公。”她看了七娘子一眼,微微一笑。
七娘子心领神会,等处置完家务,就抱着一个小匣子进了清平苑,“许久没有给母亲请安了。”
因为许凤佳毕竟还有公务,也不可能天天围着家里的一点事转,陪许夫人进了家门在乐山居说了一会话,就已经被许夫人打发到千户所里去了。
许夫人看着七娘子的眼神里就多了几分感慨,她深深吸了几口气,第一句话却是问,“这件事,你娘知道吗?”
七娘子毫不犹豫地回答道,“虽说知道了一点影子,但到底怎么回事,还要等先问过娘,才能往外告诉。”
这个儿媳妇是越来越有自己的主意了……许夫人不禁微微眯起了眼睛,有了一点不快。
七娘子将这件事先向娘家透风,自然是为了给婆家施加无形的压力,迫使许夫人不能把这件事捂住。虽然说做法也无可非议,但到底让许夫人有了两三分不快。
七娘子却是气定神闲,稳坐钓鱼台:天高皇帝远,就是有这个好处,许夫人既然无法也不愿在通房的事上,给她提供自己的支持,让七娘子受尽了太夫人和五房的排暄,那么很多事上,她也就无须看许夫人的脸色了。
人和人之间的相处,有时候就是这样微妙,许夫人自己当媳妇的时候,让婆婆吃了无数的暗亏,如今自己做了婆婆,一样遇到不卑不亢的七娘子,心里就有些不大舒服。只是她毕竟是老于世故之辈,只是沉默了片刻,自己就已经平复心情,转而道,“也罢,毕竟我人不在京城,很多事,你也没个商量的地方。”
竟是自己为七娘子找了下台阶,才又道,“凤佳昨晚空口白话的,说得我是一团糊涂,你再把事情仔仔细细地给我讲一遍吧。”
七娘子就借由物证,将自己怎么从钟先生口中得到了于安的线索,又从于安的回忆里找到了老妈妈和小松花,剔除老妈妈的嫌疑之后,全力盘查小松花的底细,经由封锦神不知鬼不觉地找到了小松花姐夫一家的职务。再严刑拷打小松花和邱智两人,取得了两份珍贵的口供,又得到了族谱这宝贵的线索,可以直接证明邱智与吴勋一家的联系。
她口齿便给,又有物证为凭,口供为证,说得有条有理,把个许夫人听得是面色数变,老半天才回过神来,慨然道,“去年八月的事,本来是件风波,这样看来,反倒是大好事了。你五嫂要是没想着难为你,也就不会将吴勋老婆显露在了日头底下,导致这一疏忽,便已经露出了马脚。”
她不愧是多年的当家主母,只是从七娘子的叙述中,就把握到了五少夫人致败的因由。七娘子却讶异地抬起了半边眉毛,望着许夫人,许夫人笑道,“昨晚凤佳将你接手家务后的一切事情都告诉了我。”
她顿了顿,又称赞道,“你做得很好!”
也不等七娘子回话,就又道,“包括在这件事情上,你要求凤佳不说他的伤势和那十万两银子的事,都做得不错。平国公人并不笨,相反还很公正,该明白的事,他也不会装糊涂。”
七娘子就试探地问许夫人,“那么这件事,还是让母亲告诉父亲,会不会更……”
许夫人却毫不考虑地打断了她,“这件事,我看还是你亲口告诉平国公更妥当!”
七娘子一下就露出了惊异。
她请许凤佳将这件事告诉许夫人,多少还是有请许夫人出面对平国公阐明原委的意思。毕竟两人夫妻多年,很多话许夫人可以说得毫无顾忌,但她和许凤佳却是连提都不能提。
许夫人就深深地注视着七娘子,她轻声道,“听说因为于翘的事,这一向平国公对张氏又有了些喜欢,反而对你是越看越有些不对,这也不喜欢,那也看不顺眼,现在更是连通房,都打算越俎代庖地为你来管一管了?”
七娘子面露赧色,“父亲看不惯小七心慈手软,手里不愿意沾上人命……又觉得升鸾已经回京一年半了,六房还没有生育的消息……”
“还不是太夫人在他耳边吹的风?”许夫人冷冰冰地道,“五房自从有了和贤,多少年没有生育?更别说我们六房早已有了四郎、五郎两个承嗣子。你父亲这辈子最怕的就是凤佳仗着世子身份排挤哥哥们,凤佳那天晚上挤兑张氏,做得很不好,我已经说过他了。”
正是因为那天晚上许凤佳一步都不肯让,在平国公跟前才更输得厉害,这个道理,七娘子不会不懂,她低头吃了一口茶,却没有说话。
当婆婆在数落自己儿子不是的时候,做媳妇的决不能跟着掺和,这个道理,她前世就已经很明白了。
或许是因为想到了多年来的往事,许夫人眼底闪过了一丝刻毒,她又淡淡地道,“越是这样,我就越要他知道,我们六房在国公府里有多么不易。几个哥哥对凤佳又有多大的威胁……哼,南海上的那一箭,是到了今天,才要射回始作俑者的心窝子里!这件事就由你这个当媳妇的对他说,对他才是最大的羞辱!也就只有这样的羞辱,才会让他记在心里!”
七娘子欲言又止,最终还是低声道,“是,那小七就……”
“择日不如撞日,”许夫人面容刻板,“等凤佳回来了,你们就直接到梦华轩去,把证据摊开在他跟前,看看你公公怎么说!”
想来这么多年,许夫人心中也不是没有怨气。
比起大太太来,许夫人最聪明的一点,就是把怨气隐藏到了今天再来发作。
不觉间,七娘子的脊背上已经浮起了一粒粒的鸡皮疙瘩,她强行压抑着心头的兴奋,轻轻地点了点头,低声道,“小七不会让母亲失望的。”
许夫人又对七娘子露出了亲切的笑容,她在七娘子的手背上拍了拍,“凤佳什么都和我说了……你很好,娶你进门,真是他的福气。”
两个人虽然有所矛盾,但只要有许凤佳在,又没有通房的矛盾,她们也就是永远的同盟。
七娘子扯着唇微微一笑,又问许夫人,“于安那边,要不要略微透出风声,免得父亲万一要当面对质……”
许夫人沉吟片刻,便果断地点了点头,“我看于安那里,就由你去说是最好的了。”
许凤佳满打满算,也要下午才能从所里回来。七娘子从清平苑里出来时,已经是午饭时分,她索性先回明德堂吃了一个午饭,再进了绿天隐。
于安才刚吃过午饭,正在檐下和小丫头学淮扬方言,一边听小丫头说话,一边笑道,“原来三姑妈家的那两个妈妈,说起话来,就好像九头鸟在叫一样,叽叽喳喳的。”
见到七娘子来了,她就跳起来招呼,“嫂嫂怎么这时候进来?”
这就是真正的有心人了,七娘子不禁暗自点头,她笑着道,“就是来和你说说话——你别着急,等进了六月,我本来也打算让你和那两个妈妈们学一学扬州的规矩。”
于安顿时红了脸,她挥挥手,挥退了那小丫头,将七娘子让进了屋里,才嗫嚅着道,“就是无聊起来,让她过来说说话罢了。要说学什么,可是没有的事。”
“你会懂得学,我这个做嫂嫂的心就放下一半了。”七娘子一点都没有取笑于安的意思,她认真地道,“别和于翘一样……”
想到于翘,就想到了昨天二娘子吐露的线索,七娘子心中不禁百感交集,她叹了一口气,才截断了这个话题,低声道,“这次找你,其实是有一点事。”
就半含半露地将今晚平国公可能会找她去盘问事情来龙去脉的事,告诉了于安,“到时候你就说一说事情的经过就行了。指认的是谁,这你也不要管,就说你听了钟先生的话,回想起了这么一段,告诉了我,这事儿就完了。”
尽管这是盛夏,但于安的脸色还是一下刷白,她的双唇微微颤抖起来,“嫂嫂,难道——难道——”
七娘子面沉似水,她缓缓点头,“真凶怕是已经找到了。”
不过,这件事毕竟是许家的丑事,没有平国公的授意,她也不会贸贸然地将凶手告诉于安,这个道理,于安自己也是明白的,她咬着唇吞咽了几下,便慨然道,“好,我明白嫂嫂的意思,如果父亲询问我,于安知道该怎么说话的。”
七娘子点了点头,又透过于安的玻璃,望向了跨院对面,原本是于翘居住的小堂屋。
这间小跨院一共三进,从于安这里望出去,正好看到于翘堂屋的后窗——透过玻璃,隐约还能看到堂屋里书架上的几本诗集,却是已经落满了灰尘,随着阳光的转动,隐约还能看到屋内的灰尘,也正缓缓地舞动着自己的节奏。
她的目光一下就幽怨了起来,好半天,才听到了于安的问话。
“……嫂嫂……”
七娘子一下就回过神来,她有了几分不好意思,“于安在说什么,我一时有些听不明白?”
于安轻声又重复了一遍,“看嫂嫂的神态,这一次来,心里好像还有一些别的事……”
在许家,这件事恐怕也就只能和许凤佳或者于安说一说了。
七娘子禁不住叹了一口气,她轻轻地用指甲刻画着玻璃上的窗花,低声道,“有一个朋友告诉我,她在驴肉胡同外面看到了一个姑娘,生得很像是你二姐……”
于安一下面色大变,她呆呆地看着七娘子,似乎还没有领会到七娘子话里的意思,过了一会,才都迟钝地道,“这、这么说,她还没有离开京城……”
七娘子瞥了于安一眼,心中顿时一动。
于安的表情中,似乎夹杂了一丝不该有的恐惧……
她心头一下涌起了无数的猜想,过了片刻,才漫不经心地道,“你说,这件事我该不该告诉父亲呢?”
“嫂嫂!”于安一下按住了七娘子的手。
她似乎很快也察觉到了自己实在是过于激动,就立刻又抽回手来,咬着唇垂下头去不敢看七娘子。
七娘子心头一沉,她忽然恍然大悟:自己当时害怕事情走漏风声,急匆匆地就将两个小姑娘迁出了绿天隐。从头到尾,也没有人想到要盘问两姐妹,都觉得既然连贴身丫鬟都不知道一点线索,两姐妹就更不可能知道什么了。
如今看来,这个念头当然还是太想当然了。
她不动声色,只是望着于安不说话,眼神冰冷得好像腊月里的涧水。
以于安的聪明,又怎么会不明白七娘子的精细。
没过多久,她自己就坐不住了。
“二姐是……”于安吞吞吐吐,又看了七娘子一眼,求饶一样地握住了她的手。“如果于安猜得不错,二姐可能是和崔子秀……”
果然是崔子秀!
七娘子只觉得头晕目眩,她忽然抬起手来,轻声喝道,“我不想听!”
屋内一下就沉寂下来,于安望着脚尖,没有再说话。
又过了好一会,七娘子才放下手,她认真地望着于安,一字一句地道,“于安,你当时是不是已经知道,你二姐和崔子秀私底下有往来?”
于安面上一阵红白交错,她又点了点头,语调反而平静了下来。“也就是在去年,我们一道去权家看戏的时候,我寻找二姐,无意间发现她进了小跨院,我知道不应该,可还是悄悄地跟了过去……隔着窗子,我见到她在和崔子秀说话。”
她又有了一丝自我辩护的意味。“二姐她从来没有那样开心过,就连崔子秀看着她的眼神,都很温和。我以为,我以为这种事说出来,二姐必定遭到严厉的处置,从此只怕是要把我恨死了。我也没想到她会那样大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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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内一下又沉默了下来,过了很久很久,七娘子才慢慢地道,“于安,你知道你错在什么地方?”
于安垂下头,她声若蚊蚋,“于安当时就应该告诉嫂嫂……”
“就是你当时不告诉我,后来在我让你看着你二姐的时候,你也应该和我说。”七娘子只觉得心若止水,一切悲喜忽然间都已经远去,她甚至已经不生于安的气。“就是那时候你没有说,在你二姐不见的当天,你也应该把整件事毫无保留地告诉出来。”
她顿了顿,又道,“于翘的任性与你的沉默,直接导致了小柳江三人的去世。她们三人的命不比你们的更轻贱多少,这件事,我不知道你怎么看,或者到百年之后,你可以自己和她们解释。”
于安的脸越发是一片惨白,她一下跪了下来,声音都在发抖。“嫂嫂,是于安糊涂,于安没有想到……”
“要说于翘糊涂,我是信的。”七娘子深深地注视着于安,“你会糊涂吗?是嫂嫂糊涂才对,嫂嫂没有想到你这样想嫁进范家……你怕什么呢,当时就算找回于翘,她清白已坏,依然要找人代嫁……”
于安一下又不发抖了。
她非但没有再发抖,反而高高地抬起头来,和七娘子对视。
“于安做了错事。”她轻声说。“可到了那时候,再把二姐找回来,又还有什么意思呢?倒不如让她在外头,和真心爱她,她也真心喜欢的人在一起,过完这一辈子,再也别被找到。”
在这一刻,这个素来是腼腆谨慎,甚至有几分懦弱的小庶女忽然间爆发出的决绝,似乎甚至并不下于许凤佳这样的沙场猛将。
七娘子一时间倒被她噎得无话可说,过了一会,她才低声道,“你还是太天真了。”
“不管嫂嫂信或不信。”于安并没有搭理七娘子的话,她几乎是不管不顾地倾诉着自己。“我也从没想到二姐会以私奔的办法,来作为这段婚事的了结。于安或者很希望嫁进范家,但绝不会通过怂恿二姐私奔的办法来达成自己的想望。否则二姐一旦被人找回后老实交代,于安又该如何自处?”
七娘子也不能不信于安的话:这个小庶女并不是笨人,她只是通过自己的办法来在各种形势下都获取自己最大的利益。当时,她故意放了于翘一马,没有揭穿她和崔子秀私会的事。等到于翘私奔之后,她又果断地找上了自己,利用自己对她的好感和同情,以及所欠下的人?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