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O18脸红心跳

水澹澹兮生烟第13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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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水澹澹兮生烟 作者:未知

    身诀,从再次破开的缺口冲进去。

    湖心光芒更盛,那些红光似乎有生命似的不断向闯入者聚拢。

    明明是虚无的东西,当它们靠近你的时候却像是某种凉滑的爬行生物,冷冷地用柔韧的肢体将你寸寸缠绕,然后于空幻的宁静中将你送进永恒的深眠。

    ——悬圃中何时有了这样强大的“怨咒”,他之前竟然半分都没有察觉!

    压下懊悔凝聚心神寻找自己的目标,却始终未发现一点蛛丝马迹。他心通没有回应,可见她已然失去意识了,不能再拖下去……

    双手结出印伽,正待催动大分水咒,却见右前方有隐隐绿芒自漫天红光中透出,微弱却自坚持不灭。绿光中传来的气息他很熟悉——

    漓魄!

    白色身影如惊雷闪电般刺过重重光障,转瞬已至绿芒边上。

    他的动作如此之快,身后的空气里留下一串连续的人影;可是就在他到达的那一瞬,绿光彻底地湮灭在满天红芒里!

    心上狠狠一撞!

    沉烟!

    有那么一霎郁舒寒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胸口像是透了个洞,风吹进来,连指尖都冷到颤抖。

    待回过神来,他已经身在水下百尺处,顺着某种无法解释的直觉朝一个方向掠去。湖水冰凉如死,是常人绝对无法忍受的低温,无数游丝状的红絮在水中穿梭出没,如有生命般的灵动,也像有生命般的疯狂。它们一团接一团的撞击他,尽管所有的红色都在白影身周一尺处化为虚无,仍是矢志不渝。前赴后继,视死如归。

    而男人根本无视这些无关痛痒的攻击,听凭它们在自己的护身真气上制造出一波又一波的焰火。他全身心都在循着那古怪的召唤寻找那个人的踪迹,每多过一秒,眉心就多收紧一分。

    ——找到了!

    在红芒最浓郁的地方,水温低到连仙界第一高手都要分神抵御的湖心深处,那个影影绰绰的紫色身形,是他最熟悉不过的模样。

    她的情况很不好,他以法力加持的视力可以穿过红光望见她毫无血色的面庞,像在疾风中骤然失去生命的白蔷薇。蒙蒙绿光自她胸前透出,黯淡到只能勉强笼住她心口。而她周围的红光正疯了似地往她身体里冲,仿佛将这失去知觉的人类当做自己最新的容器。

    少女的衣裙在沉沉湖水里高高扬起,仿若有来自地底的风将她托到半空,散开的黑发疾速地生长变长,像神话里的乌蛇般扭动着,和同样漂浮的裙角纠缠成一种惊心动魄的魅惑!

    郁舒寒心中升起一股不祥,眼里闪过隐晦不明的光,手下却是毫无迟疑,弹指间一个六芒星状的护身气场已经布好。再一翻掌,流气斩的耀华照亮了他身遭十丈内的一切事物!

    反手,推掌,虚虚一划,下个眨眼,固若金汤的光障瞬间碎成千万裂片!与此同时,雪色身影如暴起的剑光般闯进光阵,将那了无生气的人儿抱出光域。

    光影蠕动,自四面八方朝二人聚拢,如执着的怨鬼纠缠不休。然而那光障还未来得及结汇恢复,碧芒陡起!

    ——那是碧忽上仙的剑气迸出的光芒,比最吹毛可断的匕首更锋锐,自他百岁上就不曾使用的武器,因为没有什么值得他以这柄六界闻名“凋碧”相待。

    然而今夜,凋碧的锋芒再一次划破苍穹,冷锐的寒光正如它主人眼底翻腾的怒气!

    光起,光落。

    红芒呻吟着在碧锋中消亡殆尽。

    湖心波涛汹涌,仿佛镜子落地那一刹那四处迸溅的碎片,锐利而哀伤。

    有人自湖底而出,雪袍广袖,衣袂翩跹,滴水不沾。怀里是湿漉漉的女孩。

    他疾速的身影经过的地方,连空气都变成薄锐的刀刃。

    身后的冰湖,残存的红光在他离开后慢慢恢复到原来的浩大,然后无声无息地隐没于平静的湖水中。

    对于那个女人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强大怨念,即使是神器凋碧都无法彻底肃清。

    这是连修为曾达到臻化之境的碧忽上仙都没有料到的。

    落茗殿。

    将怀中的少女小心安放于床榻,郁舒寒思量着接下来该怎么办。

    濡湿的衣物必须要清理,湖水的寒气每多停留在身上一秒她就离死亡更近一分。身体的气脉几乎全部停滞,几同死人无异。所幸心口处尚有漓魄一直护着,不然恐怕他现在要做不是救人,而是直接飞到冥界去跟阎王要魂。

    ……不过,若是连魂魄都不能保全呢?

    忽略这个让他很不舒服的可能,郁舒寒着手挽救床上似乎已经死去的女孩。

    衣服的问题,本来很容易解决。可是当他试图往她体内输入真气时,才发现她的身体不知为何排斥外来灵力,强行灌入只会让情况更加恶化。如此一来,就无法靠她自身的热力将衣物的寒气驱除了。甚至无法隔着衣服替她将体内的寒毒逼出。

    眉头一皱,他很干脆的开始亲自动手剥除手下人儿的衣服。表情无比的光风霁月,仿佛他正在帮一个石像脱衣服,而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类少女,还是一个长得相当不错的少女。

    玉沉烟要是醒来知道了一定会怨念死的……

    脱到里衣时,郁师尊的表情终于不淡定了。

    里头不是肚兜,而是一个纯手工制作的文胸。色彩娇艳,形状诱人,一看就是其主人的心血之作……

    饶是他心中坦荡,纯为救人而出此下策,也不禁有几分不自在。可恨自己平日在房内一贯是看书打坐,一时间竟是连个被褥都寻不着。没奈何找了自己的一件长袍先将眼底风光掩好再继续。

    带着寒气的衣服处理了,另一个严峻问题又摆在眼前——玉沉烟的身体不接受别人的灵气,但此时救人如救火,除了灌输灵力没有更迅捷的好法子,就算是有灵丹妙药,也要有外力化开才能发挥作用。

    正在为难,却见她项间的漓魄忽然焕出辉光,渐渐扩大直至覆盖全身。莹莹绿华将少女整个包裹在内,她仿佛变作了一座碧玉雕像。

    郁舒寒目光一动。搭上她的脉搏,发现气血已经重新开始流动,先是缓慢滞涩的,后来却充满了生气活力。再仔细探查她的精气神,竟是较未出事之前更胜三分。

    为何会这样?从方才湖心中的情形来看,那些怨气分明是冲她而来,断然没有如此容易就散去的道理。先前漓魄竭尽所能也只能够护住她的心脉,没理由现在轻轻巧巧就驱尽了她体内的寒气——还有她突然变得强大的灵能是怎么回事?原先只到炼精化气后期,如今猛然精进到炼气化神中期,接近真人的修为。上下三代内的碧忽子弟,大概也不过寥寥数人能达到这个程度,像她这样的年纪就达到这个境界的……屈指可数。

    郁舒寒心头腾起一股浓浓的不安,却又不知为哪般缘由。默默望了沉睡的女孩半晌,起身向外走去。再回来时,怀里拥了一床衾被,细细整理好了,将她小心移至被中。看看一切都稳妥了,再无什么可做,正待离开,却猛地又折回来。回到床边,神情严肃地端详他的徒儿的面容。

    ……很不妙。他看见沸腾的墨色岚云自遥远的未来向她涌来,尽头是一片漆黑。

    他在她身上看到了百年前那个人的命运,那个花一般的女子,在不为人知的浩劫里化为虚无,连魂魄都被打散。

    这样可怖的未来,而今他竟然在自己唯一的弟子身上再一次预见!

    寂夜如死。

    雪衣男子静静地坐在床沿,脸色苍白。

    百年前那段往事,是他平生罕有的再不愿回想的记忆。

    逝去的师父曾说他是千年难见的奇才,只要恪守清心,断情绝欲,终有一日能窥破天道,达到至上的归墟之境,破开时空,过去未来任意来去,与天地同寿,与日月同辉。

    郁舒寒对和天上那个大火球活得一样长没有兴趣,但是他同样对世间其他事物没有任何想法。所以他一直很安静的学习术法,攻下一个又一个同龄人所谓的道术关卡,获得长辈的赞许嘉奖和同辈的艳羡嫉妒。明天继续。

    ——对他而言,除了遵着待自己极好的师父的话用功,实在再没有什么可以去做的了。

    无欲无求,清心绝爱。修仙的八字真言于他是本性,不需要后天压抑就能达成。

    这是碧忽上仙的幸运,是郁舒寒的不幸。

    二百零七岁的时候,他成为六界有史以来唯一一个未满千年就达臻化之境的上仙。在他之前最好的记录是一千一百四十九岁,两千年前的玄冥上仙,后来坠入魔道。

    上仙,去滞欲而离嗜爱,洗神灭念。

    从来不是因为修到上仙而忘情绝爱,而是因为忘情绝爱才能修到上仙。倘若天性就是如此呢?那该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

    仙界之人为修到一个金仙耗费万年也是常事,而他以百岁之龄独登上仙之位。纵使他是上古遗族,而众所周知上古遗族几乎一概天生资质绝好,也从没有谁似他这般光辉耀眼,一人将千万众生皆压了下去,在他炫目的光环下唯有羞愧。

    郁舒寒,是碧忽的骄傲。亦是整个仙界的骄傲。

    若是他早生三百年,六百年前那场空前绝后的仙魔大战天界必定不致惨败。

    世分六界,仙,人,鬼,妖,魔,神。天界是仙界里单独划出的一部分,以玉帝王母为尊。神界在远古众神陆续陨灭后,已是名存实亡,只余一些上古遗族和从仙界转过去的上仙天仙撑着场面。而一向纷乱的鬼界在一百年前,被号为烈姬的女子以雷霆之势在一月之内收伏归一,霹雳手段,绝高修为。因为她只是将六界各自为政的大小鬼们以及冥界不收的孤魂野鬼收归帐下,并不干扰隶属天界的冥王殿,倒叫天界众人无法拿她错处。

    ——说到底,还是因为她自身的本事罢。这个谜一样的女子突然出现,身负绝世修为,从她轻易收服鬼界赫赫有名的六大鬼雄就可窥见一斑——那可是连天界的大罗金仙都不愿去招惹的难缠人物。此外,她手下的大风、九婴两员大将也是极为棘手的对象,本身是上古遗族,死后魂魄沐千年日月精华,虽是鬼魂,难有敌手。此外,妖界的君主似是与她交好,妖族的魂魄一概分到她手下,任由她决定去向。

    于是五界众生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默认了烈姬莲烬的鬼界霸主地位。

    这些事情本来郁舒寒都不会知道,若不是玉沉烟有段时间成天在他耳边叨叨外面的世界如何如何的话。他一向是个淡泊的人,或者说难听点,是一个自私的人,不会去关心与他无关的人的死活。所以当年他很有自知之明的拒绝了碧忽的掌门人之位。他对师父说那个位置自己坐不好。

    然而有些事情你躲也躲不开。命运如此彪悍,从未给你说“不”的机会,翻一翻手就叫你的人生从此由洗具变成泣涕泗流的杯具。

    若不是那个叫做蝶沁的女孩,他今日或许已经突破臻化之境,迈入仙家的终极梦想归墟之域了。

    一百年前,空云塔上。他记得很清楚,那天恰好是立冬。

    蝴蝶是活不过冬天的。

    乌云遮蔽了圆月的光辉,屋里没有点灯,酽酽夜色从细细的窗栊隙间渗进来,一室冰凉。

    少女的脸庞在暗夜里苍白到接近透明,仿佛轻轻一触就会碎开。床缘上的人出神地望着她犹带稚气的面容,眼底流转着谁也猜不透的微光。

    三年的时光吵吵闹闹的从面前倏忽而过,他突然觉得时间在这一刻是如此漫长,而他将在今夜做出一个他已经猜到结果却仍是不得不做的决定。

    ……或许他不必那样,毕竟他当初是为着师父的缘故答应那件事,而现在已经没有人可以约束他。

    可是若是师父还在,她一定是希望自己那么做的吧?一个人的生命和六界众生的延续孰轻孰重,她一向是看得很清楚的啊。

    ——所以,他还是该那么做吗?

    闭了闭眼,感觉深深的无力在四肢百骸来回涌动,令他这样的疲倦。

    ……为什么造物一时闲情所开的玩笑,却总是要来他收拾残局,要他一次又一次把一个完全无辜的人推向深渊?

    再下悬圃

    女孩沉沉的睡颜倒映在男人眸光剧烈变幻的眼里,她睡得很安稳,嘴角翘起微微的弧度,似初秋湖水因落叶漾起的悠悠涟漪。

    这样没心没肺无忧无虑的样子,是他三年里看惯的模样。

    其实早在那年的耿介殿殿上,他就暗里测算过她未来的命运。在她掷地有声的宣布她要做他的徒弟和硬着脖子说自己如何如何天纵英才的时候,他就对这个总有些傻气的丫头有些留心。

    大约是当时她那种明明心虚又信誓旦旦的样子让他想起的某个同样总是故作高深的家伙,时常在他不理她的时候在旁边喋喋不休,不将他吵到坏风度的斜她一眼绝不罢休,都不知道她怎么会有那么多的话可以说。而百年之后,事过境迁,站在人人凝神缄声的高殿上,他发现自己突然很有些怀念那些有人在身旁絮絮叨叨的日子。

    ——或许他可以允许这个丫头到悬圃去,就当是……为他无趣的修仙岁月增添一个颇有意思的玩具。

    可是卜算的结果教他吃了一惊。这个不起眼的丫头命中劫难重重,坎坷终生。更令人费解的是她未来几年内命中会有两个无解的死劫。

    一个人如何能有两个死劫,他怎么也想不明白,最诡异的是她命里的两个死劫都与他郁舒寒有关!

    ……简直是匪夷所思。

    不愿冒险。曾经也坚信我命由我不由天,然而百年前他已经为此付出惨重的代价。

    拂袖要走,却听她在大殿上纠缠不休,甚至夸下海口三月之内拿下宓陵的寂器。

    他笑。宓陵剑冢内的东西若是如此易于相与,千万年来早让人搬空了。

    也罢,叫她死了这条心。丢下一句模糊不清的允诺,剩下的就只等她自己看清放弃。

    万万没有料到她竟做到了。连悬圃的结界都没有拦住她。最没有料到是再一次见到的她居然变得那么奇怪。命里的线乱成一团,连他也看不清彼岸的归向。只是那个劫难还在,而且越来越明晰——她的命星将在他的阴影中黯淡,而黯淡之后的事,连他都无法明了。

    他决定与她保持距离。疏于教导,刻意的冷淡,只待她开口说烦,便可光明正大的将她打发下去。

    然而女孩似乎没发觉他的疏离,每日只嘻嘻哈哈的在他周围闹。日子似流水的过。

    一天一天,一月一月,一年一年。

    终于他觉得这样似乎也不坏。只要他一切留心,或许那个劫数还是可以避过。

    直至今夜。

    她身上的阴影如此清晰浓重——一如百年前他在那个名为蝶沁的女子身上所见的那般隐晦不祥。

    破世之命。

    同样是破世,不会因为细微的差别而能够被宽宥。时隔百年,他再一次见识到命运的恶劣本质。而自己除了束手待毙,似乎别无他法。

    空为上仙,枉有一身好修为,到头来连自己惟一的弟子都护不住。一拖再拖,三年过去,却什么都没改变。看得到灰暗的将未来,却无力去改变,还不如浊世懵懵懂懂的凡夫俗子,无论遭遇多大的灾难,总可以从未知的将来汲取勇气。

    ……真是讽刺。

    夜深了。

    静望着熟睡的少女,郁舒寒的神情是自己都不知道的轻柔温存,间杂着些许隐隐疼痛。

    大约是被吓得狠了罢,她睡得极沉,手脚安安稳稳地缩在被里。唇角有淡淡笑意,眉目间却犹有残悸,轻轻地皱着。

    男人出神良久,最后只是低低地叹了口气。那叹息如此微弱,即使在寂静的夜里也几不可闻。

    谁也不知道这声叹息里包含了主人怎样复杂的心绪,正如没人知道在这个阴云蔽月的晚上碧忽上仙最终做了什么决定。

    他只是细致小心地为床上的人掖好被角,抿着唇再望了望女孩带笑的睡颜,然后静静地离开原本属于自己的房间。

    深夜的风冰凉。

    他想或许他可以带她下去游玩一遭,既然她这么不喜欢悬圃的话。

    毕竟,将来他能够为她做的事恐怕不多了。

    =====

    一片无边的迷雾。触目皆是惨淡的白,叫人心里发憷。

    玉沉烟在思考她怎么会突然跑到这里来,自己刚刚应该是在……啊!

    ——冰湖!

    脑海里浮现的这两个字引起玉沉烟一阵战栗,还来不及安抚自己饱受惊吓的神经,真正可怕事情出现了:白雾散开,眼前出现的景象赫然正是方才害她差点死掉的悬圃冰湖!

    玉沉烟倒抽一口凉气,惊骇地连退几步就要逃开,却听见右边传来女子抱怨的声音。

    “呀,怎么这样!”听那音色,说话的人年龄应该不大,约莫十八九岁的样子。“为什么连花苞儿都没有?喂,该不是你偷偷做了手脚吧?——我说,种出来也是留在你悬圃里,不用这么赶尽杀绝吧?”

    “……我已经告诉过你这湖是种不出东西来的,你自己硬要胡来,怪得了谁?”有人淡淡地回答。

    那声音……她依稀在哪里听过……玉沉烟想着。

    “哼!我别的本事没有,唯独灵力这一项,就连流霜都说我领了六界第二,就别指望有人敢称他第一。七伤莲是魔界圣物,只以纯正灵力为食,我每日来一次灌注灵气,今天已经是第七天,就算是从枯芽长到开花也有余了!”

    “你自己都说七伤莲是魔界之物,在悬圃不化为灰烬就难能可贵了。若不是你日日加意看护,必定连这些都长不出来。”

    玉沉烟在一旁听得一头雾水。从那女子的声音响起的时候,她就怔住了,待回过神来,虽然隐隐觉得不对,却是忍不住往那边瞧去。奇怪的是,分明是不到十米的距离,她却完全看不清对方的样子。待另一个男子的话语传入耳中,更是叫她吓了一跳:刚才明明看到那个女子是独自一人站在那里,这声音却是从哪里来?定下心来听那二人的对话,更是无头无脑莫名其妙。

    满腹疑云,一时倒忘了对冰湖的恐惧。待听到最后一句,耐不住好奇,往湖中看去。眯着眼睛寻了半天,才在远远的湖心找到稀稀落落的十来株植物,露出水面半尺来高,梗多叶少,瘦脚伶仃奄奄一息的样子,哪有半点圣物的派头。她瞅了半天,勉强将这玩意归为莲花的近亲——十梗一叶的莲花,她长这么大倒是头一回见到。

    那就是所谓的魔界圣物……七伤莲?真是英雄末路惨不忍睹,它们眼下的衰样简直是落魄凤凰不如鸡的最佳诠释……果然因地制宜很重要……

    正在那里酸溜溜的悼古怀今,却听女子的声音又响起:“我不管!我还就非要在这湖里种出满满的花来不可!我就不信这个邪!”

    “……随你。我回去了。”

    “哎你等一下!说不定等下就好了呢!喂!你回来!”

    女孩子喊了几声,见对方不搭理,气呼呼地跺了跺脚,随手往湖中丢了个光团,然后急急追过去了。

    玉沉烟在后头遥遥地瞧着,看见她的前头似乎是有人不紧不慢的行着,那人较女孩更加模糊不清,仿佛整个人都笼在一层薄雾里。

    再仔细望望四周,背脊上顿时冒出一股凉气:不止是那两人,周围的一切都开始变得像是透着毛玻璃的风景,朦胧到无端诡异。脑子里像是被塞进了一团浆糊,她没有办法好好思考……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迷雾聚拢回来。

    一阵昏厥般的晕眩突然袭来,玉沉烟闭上了眼睛。

    天亮了。

    捧着昏昏沉沉的脑袋,玉沉烟睡眼惺忪地看了看窗外——

    哇!这么晚了!这下死定了!

    慌慌张张起身,跳下床时差点没跌个大马趴,火急火燎一通胡乱收拾。一路狂奔到临远斋。待进得屋来,坐在自己的椅子里努力换气时,才觉得好像有什么不对。

    ——为什么师父的脸色很自然,似乎她的迟到是理所当然的事——啊啊,他居然还朝她笑了笑!天!为什么他要笑?难道是打算先赏个甜枣再拿出巴掌?不要吧……唔,等等,她是不是忘带了什么……是什么来着……

    习惯性地边思考边捻衣角……捻呀捻……咦咦咦!她的衣服!!

    她非常确定她没有一件这么男性化的睡袍!事实上,她从没有穿睡衣的习惯,因为要争取早上换衣那几分钟来多睡一会……

    那么,谁能告诉她,她身上这件看起来很像是师父某件曝光率挺高的——姑且算是家居服的长袍子——是怎么回事?!

    提着宽大的衣袖,惊愕怀疑的眼神直直地射出去——射到某个满面悠然的人脸上,后者眼眨也不眨,脸不红心不跳地问了一句:“怎么了?”

    ——唔?这反应不对呀……难道不是她想的那样?对视了半晌,人家满脸无辜,看她只是一个劲的死瞪,不乐意奉陪了,低下头去做自己的事。

    诶?!果然是她想太多了么?……可她的确没有这件衣服啊?——莫非是她昨天夜里梦游去了师父房里偷偷拎了一件出来?天,她为什么不拿些更有意义的东西,比如令牌古董什么的,拿件衣服顶啥用?难道用来夜半无人时睹物思人yy无限吗?她怎么就这点儿出息!——呃等一下,不对不对!这也太扯了,她从来没有梦游的毛病……莫不是师父以前给的,她搁在衣柜里放久了没记得,昨个儿翻出来穿了?那她昨天究竟是什么时候穿上这件衣服的……真是一点印象都没有啊……

    昨天……昨天……对了,昨天她学得烦了,于是决定出去玩一玩。然后她就出去了,去了……咦,她去了哪里?又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为什么一点都不记得了?为什么总觉得昨天有什么不好的事发生了……但她一点都不记得……

    郁舒寒抬头,看见的就是玉沉烟一副冥思苦想不胜其扰的幽怨样子。

    ——衣服危机解除。碧忽上仙暗暗松了口气,后悔昨夜心神恍惚,竟将这件事忘了,幸好有将她掉进冰湖的记忆封印了,不然解释起来可真是有些麻烦……

    看她还在那里愁眉苦脸,他开口转移注意力:“功课做得如何了?”

    说真的,这不是个好话题,但是必须承认它很有效,玉同学一下子就把“昨夜究竟发生了什么”的疑惑抛到九霄云外,一门心思头疼该如何解释她连一本书都没看完的这个挑战当局底线的答复。

    “那个……呃……”目光飘移,支支吾吾,“嗯……师父,再宽限几天好不好?我还没看完……”低头,语气恳切再恳切。想了想又抬头,增加坚定眼神以表达真挚的忏悔:“后天,后天我一定会背完的!这次要是还拖拖拉拉,就任凭师父处置!”

    誓言凿凿,字字铿锵,昭示着说者坚如磐石的决心,可惜大概是从前就常常言而无信的缘故,使得听者无动于衷,爽快地忽视掉直接跳到自己想说的话:“收拾桌子。”

    “是是是,我收好了就开始用功——呃?”为什么突然关心起她的桌面整洁问题,都邋遢了三年的说——再说通常不是有大领导要来视察才大搞卫生么?

    ……难道?“师父,有谁要来么?”

    “没有。”

    “那收拾桌子是……?”

    “为师要下人间一遭。”

    “……”……他在说什么?——她该不会患上臆想症了吧?

    “你可以和我一起去。”

    “……”……果然,她还是应该回去睡一觉再来学啊,居然都幻听了这学习的效率该是多么的低下……

    “不想去?”

    “……”

    呆滞的眼神。我在做梦我在做梦我在做梦……(回音~~~)

    “那就算了。”

    猛地惊醒!

    “我要去!”

    玉沉烟风风火火一阵鼓捣,完了咧着嘴眯着眼睛等啊等啊等啊等……

    ——为什么那边老半天都没动静?

    “师父……”我收拾好了……您老看呀。

    “嗯。”

    ——“嗯”?这就完了?你好歹给点表示啊!这样不阴不阳不冷不热不好不坏不上不下不说不动是啥意思?!敢情你方才那些话都是说来调戏我来着?你你你太无耻了……

    “师父……”

    “嗯?”

    “从前有个人,他很喜欢许诺,后来他死了,您知道他是怎么死的么?”

    “……”

    “呵呵,是肥~死~的~因为他答应的事从来没做到,结果老是‘食言而肥’,最后就肥~~死~~了~~~”

    “……”

    “师父,您对这个故事有啥感想没?”

    “……感想颇多,徒儿确定想听?”

    “听呀!”

    “玉沉烟,回去把《成语源》抄五十遍才准下去。”

    “……”

    唉,孩子,你错就错在不该妄图跟把握自己一切命脉的顶头上司耍小聪明,无数血淋淋的历史证明,这绝对是自掘坟墓的傻b行为……

    碧忽山。耿介殿。

    “她已经回去了?”

    “不错。”碧忽掌门闲闲地瞥了掩不住失望的少年一眼,语气凉凉,“真是没良心呢,说了第二天会再过来,结果……哼。”若不是方才有门人说曾看见她往悬圃方向飞去,以子逸的个性,绝对会死心眼地在碧忽干等下去的。玉沉烟这个可恶的丫头……

    “如何,要不要我帮你找她出来?”掌门就是有这点好处,可以正大光明地把门下弟子招来挥去,随便找个借口就行。

    “不必了。”萧子逸摇了摇头,“她会再下来的,我等她。”

    ——玖洛直想不顾风度地一棒敲醒这个呆瓜!

    罢么!她便是下来又如何?你半年不下碧忽,难得离山一回偏就赶上她正好下来,这般运交华盖,你说你还有何指望?

    这等腹诽自然是不能说出来,以免伤了一颗本来就愁绪万千的少男心。洛掌门叹了叹:“好罢,你愿意等就等着。横竖现在无事可做,且陪我对弈几局如何?”

    棋盘,早已摆好。黑子莹润,白子如霜。

    碧忽,四时有不谢之花,八节有长青之草。

    夏意正浓。

    雷锋?雷枫!

    如果说这世上还有什么比无法吃东西更可怕,那必定是——无法吃美味的东西。

    玉沉烟已经一月不知肉味了,用前人的话说,六个字就可以概括:嘴里淡出鸟来……

    真是悲剧。

    不是没银子。从悬圃偷带出来的古玩,若是全往当铺老板面前一拍,她这辈子下半生可以过上坐拥金山美男的腐败生活了。

    问题在于,没有进当铺的机会。

    一个月前,甫下碧忽,还没把笑容绽成一朵桃花,就听见身旁男人悠悠一句:“沉烟,你入我门下多久了?”

    她不忿,这都不记得?却还是乖巧地回答:“近三年了。”

    “三年?”又是“三年”……“三年的时间,应是足以独当一面了。”

    “……”

    女孩望着他脸上的微微的笑,蓦地有种不好的预感。

    预感实现了。

    惨不忍睹的一个月!泣涕横流的一个月!不堪回首的一个月!

    收鬼!除妖!伏魔!她从来不知道原来人间已经魑魅横行到这地步,不管到哪里都有山精树怪厉鬼冤魂夹道欢迎!

    每日做义工就算了,反正金钱于我如浮云——咱空间鼎里一堆值钱的玩意——但你不能仗着是我师父我木办法反抗就肆意践踏我的个人意愿,天天把我往妖口里推啊!!最可恶的是,收工之后还不带人去酒楼啜一顿——好吧,酒楼就不强求了,好歹到哪个面馆下一碗阳春面打打牙祭,这不过分吧?小村庄的清水煮白菜,一天可以,两天可以,一个月过去——神也会抓狂啊!

    于是,一忍再忍忍无可忍的某女终于爆发了。

    我要摊牌!姑娘我就撂担子不干了你咋地?!

    正在指天咒地的表决心,害她如此悲愤的罪魁祸首回来了。

    祸首说:“今天去南边的萃微居吧。”

    沉烟焉了。

    好似膨胀到眼看就要“砰”地一声打开个新天地,却被人无声无息地放了气的塑胶球那般,玉沉烟耷拉着脑袋,跟着郁师尊往门里走。

    萃微居,苍旻南方一带最好的酒楼。

    一顿饱餐下来,什么干戈都化为玉帛了。

    心满意足地迈出萃微居的大门,玉沉烟甚是欣慰自己又发现了一处美食之家。闲闲地站在路旁等自家师父慢慢晃过来。

    一双蓝面棉鞋停在她跟前。

    诧异地抬头,一张陌生的脸。

    但这张脸的主人满面都是巧遇故人的惊喜,极愉悦地唤了句“雷姑娘”。

    玉沉烟很认真地思考前世今生两辈子她是否有姓“雷”的时候。

    思考的结果是:没有。

    于是她很委婉一笑:“对不起,阁下认错人了。”

    那人一愣,然后细细打量了一番,很肯定地摇头:“在下绝对没有认错。”

    玉沉烟不由得有些气躁,这人……

    “虽是半年不见,这点眼力在下自认为还是有的。”那人显然极为自信,“我绝对没有认错,你是雷枫,雷姑娘。”

    ——雷,雷锋?

    oh~y god————————————————

    玉沉烟华丽丽地囧了。

    记忆飕飕地倒退到前次下碧忽……

    “好!我告诉你!本姑娘就是那百年难得一见的活佛转世,传说中人称‘做好事不留名’的沉默英雄——雷锋是也!听明白了?好走,不送!”

    原来真是故人相逢啊……

    确定了眼前人的身份,感慨一下世界是如此之小,她矜持一笑,道:“原来是你。雷锋记性一贯不好,还望公子多多包涵。”

    看看,大家闺秀的范儿,她也是会摆滴。

    俞梓音被她的态度弄得一噎,半晌讷讷道:“雷姑娘不必如此拘礼,像上次那样说话就好。”

    嗯?!这话什么意思?难道她上次很粗鲁吗?!

    心里不爽,话里倒是不露声色:“公子说笑了。姑娘家理当谨守闺礼。”

    她也不想想哪个守闺礼的女子会满大街跑,只是循着感觉一味装淑女,却不知自己半白不白逻辑混乱的回答着实又让了人家默了一默。

    气氛眼看尴尬,俞梓音挺身打破沉默:“相逢是缘。在下有一事欲与姑娘相商。”

    “公子请说。”

    “在下欲聘姑娘为妻,不知姑娘所居何处?家中高堂可还健在?”

    惊悚!

    于是,果然还是往“以身相许”这个滥俗到不能再滥俗的方向发展了么……

    滥俗剧情的男主角正继续打探佳人讯息,却见一白衣男子悠悠地晃过来,站定在女子身侧。

    俞梓音:“这位是?”

    ——得,高堂没有,但有如假包换的师父大人一个。

    师父大人就站在玉沉烟身旁,脸上是凉凉的笑。

    “呃,介绍一下,这位是我师父……”顿住,怎么说?难道要直接说“我师父名叫郁舒寒”?这可不是在现代,这样说未免有失分寸。

    俞梓音没注意到她的为难。他先是一惊,待听得来人是自己意中人的师父后,一瞬的惊愕,随即神情变得恭谨,端端正正一揖,然后张了张口……

    兄台?似乎不妥。

    阁下?也不稳当。

    最后他恭恭敬敬地说道:“见过师父。”

    玉沉烟:“……”

    这人是读书读傻了吧?

    郁师尊额角微不可察地一跳,所幸表情还维持的不错,淡淡的,不置可否。

    问候过长辈,俞梓音回过头来重拾旧话:“雷姑娘,关于……”

    玉沉烟乖觉地截断话头:“那个,我不适合你的!”怕这话没有说服力,赶紧亮出证据,“我为人粗鲁又庸俗。”

    “非也,雷姑娘乃是一派天真,如何算得上是‘粗鲁’?至于庸俗,更是无从说起。在下只见到姑娘古道热肠,当初若不是姑娘仗义相助,俞梓音哪里还有今日?”

    我错了我错了!果然闲事管不得!当初就该让你小子呼天抢地自生自灭……

    “我容貌丑陋难配君子!”

    “姑娘容貌如画,乃是梓音平生所见最为秀丽的女子,何来丑陋一说?”

    唔!这话中听!咱也觉得自己长得还是不赖的……

    偷眼瞄瞄身边的男人——嗯,脸色木有啥变化。

    但是总觉得空气有些凉飕飕的啊……

    暗暗搓了搓手臂,她决定丢出最后的底牌:“我自小父母双亡,无人教导,进退不识礼仪,只怕会连累君子遭人耻笑。”特意顿了一顿,“况且我师只有我一个徒弟,若是我走了,恐怕以后师父身边连个侍奉的人都没有,叫做弟子的如何心安?”

    郁舒寒凉凉地瞥了兀自掰得开心的某女一眼。

    俞梓音很认真地思考。眉头微拧,神情严肃,少顷脸色一松。

    玉沉烟嘴角一抽。

    她有预感,这厮接下来吐出的绝对不是什么她爱听的话。

    在少女满头黑线中,我们大无畏的梓音兄侧过身子,向郁师尊深深一揖:“晚生欲娶枫姑娘为妻,还望师父玉全。”

    “……”

    “……”

    “当日承蒙枫姑娘仗义相救,大丈夫为人处世,当仰不愧天俯不愧地。枫姑娘对我有恩,若非她擒住小贼,使晚生得以取回银两,那三年一度的科举,在下必是要半途折回,无颜见家中殷殷相盼的众位尊长。更毋言一举高中,夺得本次科举的探花。”

    玉沉烟微微张口,想说那真的只是举手之劳你不必放在心上;但出于一种微妙的心理,她终究是没做声,一径沉默听蓝衣男子侃侃而谈。眼风不时向身旁同样沉默的人瞥去。

    “大丈夫受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更所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梓音不才,愿量珠聘美,以华胜礼衣之礼,将枫儿迎入门来。”男人的表情诚恳,“而师父您可以随枫儿一同过来,晚生当为师父建筑一处避世之居,晚生与枫儿一同早晚问候,晨醒昏定。”

    噗——某女很不厚道地喷了。

    这话说得,感觉师父大人像是跟着女儿住到女婿家的老母亲……可怜堂堂碧忽上仙……

    她这里忍笑忍得几乎内伤,那边俞梓音转过脸来,深情脉脉地望了她一眼,又回过头去,字字恳切:“师父乃是世外高人,梓音原不敢提出此等要求,只是请师父看在枫儿侍师至诚,一片纯孝之心的份上,屈居于俗世一段时间。”

    玉沉烟教他刚刚递过来的那个眼神雷得汗毛直立,半天缓过气来,冷不防他又回过脸来,目光深深,款款一句:“枫儿,你放心,我会对我们的师父像自己的亲生父亲一样的。”

    滋滋滋滋滋滋滋————————

    玉沉烟感觉一阵猛烈的电流从脚底倏地窜到头顶,麻得她三千发梢都发出杀猪般的惨叫……

    玉女侠阵亡了。郁师尊孤军奋战,任重而道远。

    一直不做声的男人眼色沉沉,淡淡开口:“你说要以华胜礼衣迎娶她入门?”

    “不错。”

    白衣男子眉梢微微一挑。略略偏过头去,瞧了瞧身边那个将将回魂的家伙。反应迟钝的少女后知后觉地感到气氛不对,冲他干干一笑,准备继续当鸵鸟。然后突然回过味来——

    “啥?——华胜礼衣?”

    三年里某个阳光灿烂得一塌糊涂的日子,悬圃,临远斋。

    “华钿礼衣,步摇礼衣,华胜礼衣……靠,这么好听的名字,居然放这么后面,太没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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