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行必有我夫第50部分阅读
四人行必有我夫 作者: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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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人行必有我夫 卷四 咫尺天涯 第二十一章 故人归来
那夜揠苗助长,一朝坐见臣子,造成的间接后果,便是天子身体恢复日益缓慢,数日过去,几无进展。
眼见京城捷报频繁传来,返朝在即,而天子却是静卧榻上,不能动弹,作为他的主治大夫,自然是急得茶饭不思,愈发忧愁,头发都扯断了好些根。
难道天子回宫之后,还要继续由旁人代政?或者干脆将龙榻搬到朝堂之上,她一边按摩复健,他一边临朝议事?
没有办法,只能抱着黄苓记下的病况记录,绞尽脑汁,冥思苦想,不断修改治疗进程。
日思夜想,睡眠质量骤然下降,顶着个青晕眼圈进进出出,一不留神,脑袋碰的一声就撞在了门框上。
榻上的人听得声响,微微侧头,看她一眼,眼里却是清淡如水,不为所动。
这个男人,以前没发觉他这样记仇呢!
君浣溪暗自苦笑,揉着被撞倒的位置,慢慢走了进去,叩拜行礼。
“臣,叩见陛下。”
宇文明略并不说话,只低低哼了一声,之后便是闭上双眼,一味沉默。
他是君,她是臣,天子不发话,她就连站起来的权利都没有。
自从那日唤她退下之后,他便从来没有跟她讲过一句话,号脉诊断,喂药送食,按摩推拿……所有的一切,都静悄悄地进行。
这算是什么,冷战?
真是好笑,一国之君与座下朝臣,居然在闹冷战?!
可是他到底在气什么,下毒害他的人,是冷月一伙,又不是自己……
乱七八糟想着,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了,正瞪着地板发愣,忽然听得头顶上一声低喝。
“朕已经叫你起身了,你还打算跪多久?”
呃,他什么时候叫自己起来了?自己怎么没听到?
难道,是那一句含含糊糊的哼哼?
还真是,言简意赅啊!
“谢陛下。”
君浣溪也不为难自己,慢慢从地上爬起来,径直走去榻前。
“请容臣为陛下号脉诊断。”
不等他做出反应,已经伸手过去,从被褥里拉出他的手腕,手指搭了上去。
那只手腕,纤瘦见骨,苍白无力,很难想象出当初色泽古铜,粗壮有劲的风采来。
君浣溪按下心头的痛楚,凝神细诊,半响,才轻轻放回原位,替他盖好被褥。
“恕臣无能,陛下所中之毒,一直未能知晓病因,没法对症下药,只能保守治疗,是以进展会相当缓慢……”
宇文明略眨了眨眼,喉结颤动几下,又是一声低哼。
还在生她的气?
惜字如金,也不是这种惜法啊!
算了,看在他是病人的份上,不跟他计较,反正这木头一般沉闷的性格,她又不是第一天见识。
君浣溪揣测着他的意思,清了清嗓子,又道:“不过,臣保证,臣一定竭尽全力医治,争取在尽可能短的时间里,还陛下一个健康如初的身体。”
宇文明略依旧不理不睬,这次连哼哼都免了,望着头顶发呆。
君浣溪懒得理他,挽起衣袖,从他头顶||狂c|位开始,自上而下推拿起来,一边动作,一边自顾自说话:“臣推拿的时候,陛下可以试着积聚下丹田之力,看看有没有发热的感觉,陛下昔日内力深厚,若能借此引导冲破,则可事半功倍,加快疗效……”
说着说着,不经意朝下一瞥,居然见得他面色微变,眉头皱作一团。
“陛下?”
君浣溪停下来,带着丝丝惊喜,小心问道:“是有感觉了,是不是?”
宇文明略轻轻摇头,一眨不眨看着她,神色有些怪异。
君浣溪随着他的目光,低头审视自己,没发现什么不对,不由低问:“是不是臣力道太重?”
宇文明略摇摇头,吸了口气,眼底有一丝惊芒闪动,继而又是沉默不语。
这一会,连哼哼都直接免去了,更猜不到他在想什么。
君浣溪双手悬在半空,尴尬笑笑:“那臣还是按照之前的力度来吧……”
“嗯。”
终于发出了一个单音节的词来,君浣溪怔了下,还没来得及高兴,就听得他突然问道:“你身上,是染了什么香?”
染香?
“臣身上从来不抹粉熏香的——”
不仅不曾染香,而且最近忙着给他调理身体,好几天没洗澡了,估计身上都有味了!
君浣溪面上一红,举起衣袖凑到鼻尖轻嗅,边嗅边蹙眉道:“要不请陛下稍候,臣去换件衣服再过来……”
这人当了皇帝,可真是难伺候!
心中打定主意,等下就和黄苓职责对调,自己去准备药膳食疗,由他来为天子推拿按摩,就算是自己暗地指导,也总比亲自上阵来得自在……
“你回来,不用换,这样很好,朕闻着舒坦……”
背后一声,止住了她转身而出的脚步。
心中有些疑惑,总觉得哪里不对,却又说不上来什么。
回到榻前,想着悄悄去瞧他的面色眼神,却见他唤过之后,眼皮即是阖上,带着一丝恍惚,几分深思,幽幽入睡。
给他全身推拿过后,正好吴寿进来,于是将守护之责交了出去,自己出门去看黄苓煎药,顺便讨论下治疗方案。
帝寝所在院外,朝西过一片假山,两条长廊,设有为天子煎药的御食房。
君浣溪慢慢走着,快到假山跟前,忽见前方人影一闪,青光在前,白影随后,一下子消失不见。
是卫临风,还有沈奕安!
这两人,最近几日神神秘秘,古古怪怪,不知在做些什么。
君浣溪心中一动,轻轻跟了上去,转到假山背后,屏住呼吸。
果然,没过一会,那边传来两人低低的对话声。
“奕安,我有我的苦衷,你不要管我,好不好?”
“我们是兄弟,我怎么可能不管?临风,我想不明白,阿略现在这样惨,整需要你的帮助,你为何执意不管?你在跟谁赌气,你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我没跟谁赌气,我只是……”
“是因为浣溪,是不是?你在嫉恨阿略,所以不肯出手帮他!”
“我都说了不是了,沈奕安,你怎么这样麻烦!”
卫临风语气十分不耐,似是转身要走,却被沈奕安一把拉住:“喂,你放手,自己把你心上人守着去,少管我!”
“心上人?她不也是你的心上人吗?”
“是,她是我的心上人,从来都没变过,可是——”
叹气声,悠悠响起:“你不知道,当我在那地道里,看着她面对他又哭又笑的样子,还有在马车上,她没有半点迟疑为他吸出呕吐污物。那个时候,我突然明白了一件事,那便是,他们之间,根本就没人插得进去,你,我,任何人……都绝不可能。”
“我……明白……与你同感……”
园中沉寂如斯,一片静默,长时间的静默。
君浣溪心中大震,丝丝咬牙,方才止住那即将夺眶而出的眼泪。
又是感动,又是惭愧,也不知如何去面对那两名情深意重的男子,只得捂住口唇,慢慢回退,意欲离开。
刚要转过身躯,那边沈奕安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我问你,你这些天频频外出,到底在做什么?”
卫临风答道:“我……我去见一位朋友……”
沈奕安不依不饶,继续追问:“朋友?什么朋友?需要头戴面巾,不肯以真面目示人……”
卫临风低叫,相比脸已变色:“你,你跟踪我?!”
“我才不想跟踪你呢,我正好碰见……”
卫临风冷笑:“我倒是小看了鸣凤山庄的情报网,你将来可以将之送与天子做斥候,必定前程似锦,功德无量!”
说罢,脚步声起,似是负气而去。
沈奕安紧随其后,亦步亦趋:“这个人看起来身形很熟悉,他到底是谁?”
“你别管!”
“临风,你若是执意不说,是不是心里有鬼?”
“沈奕安!”
卫临风一声低吼,恨恨道:“你说清楚,我心里有什么鬼?!”
“你心里若是没什么,有怎么会夜里在阿略门外徘徊,踌躇不进?”
“你……”
“临风,我们这么多年的兄弟了,你心里有事,我怎么会看不出来?别憋在心里了,说出来吧,兴许我能帮到你……”
“我什么事都没有,你不要跟着我了!”
“临风!”
两人一前一后,从假山后面奔了出来,披头见得那道伫立风中,蹙眉不语的身影,都是浑身一震,同时唤道:“浣溪……”
“对不起,我不是有意偷听的……”
君浣溪顿了下,忍住纷繁杂乱的心绪,没有半分掩饰,面向卫临风,直接问道:“临风,你那位朋友,可以告诉我名字吗?”
卫临风看着她,良久,才轻轻摇头:“对不起,浣溪,我不能。”
沈奕安站到君浣溪身边,皱眉道:“临风,阿略才刚经历一场生死浩劫,就将所有的精兵铁骑都派去京城平乱,在这行宫里只留了为数不多的亲卫,你可知这是为什么?”
见他抿唇不答,沈奕安叹了口气,自己说出答案:“那是因为,阿略相信我们,他是把他的身家性命,都全部交给到我们手上。”
“别说了!你……不要说了!”
卫临风转过身去,背景僵直,微微发颤。
沈奕安上前一步,拍在他的肩上:“临风……”
卫临风肩膀一抖,避开他的力道,同时衣袖一拂,一记凌厉的手刀反攻回来。
“你……”
沈奕安微微动怒,迎了上去,出掌相格。
“好了,你们,不要再逼他了,我自己现身吧!”
正当纠缠之际,一旁的园子大门口却是传来一句轻叹,有人缓缓走了进来,朝着众人涩然一笑,拱手为礼:“自当日御花园一聚,已经四年有余,如今再见各位,却是仙姿不改,风采依旧。”
“你……”
君浣溪看着那满面风尘的年轻男子,与沈奕安一样,惊得膛目结舌,颤声道:“四……四殿下?”
这来人,正是先帝宇文敬那位酷爱音律,喜好游历的四皇子,宇文明翔。
自永乐宫失火之后,他便消失不见,天子当年扶灵回宫之后,曾经派人四处寻找,毫无结果,以为他已经被郑党杀害,还颁下诏书,追封为广仁王。
人皆认定他已身死,不想在这紧要关头,他竟是如此突兀冒了出来,怎能不让人惊叹震撼?!
卫临风一个箭步过去,朝他上下打量,剑眉紧锁:“我不是说过让你呆在房中,等我过去吗,你怎么跑出来了?”
宇文明翔摇头轻叹:“临风,我终是不放心,想过来看看,事情是因我而起……”
因他而起?
君浣溪心头一个激灵,好似有道亮光在脑海里一闪而过,游历天下,周游郡国……
沈奕安与他也是相熟,此时大大松了口气,过去扯住他的衣袖,哈哈笑道:“原来是你,这些年躲到哪里去了,现在才回来,还故作神秘,害得我险些跟临风干一架!”
说着,转向卫临风嗔怒道:“你也是,既然是故人,怎么不早说?!”
卫临风没有作声,倒是宇文明翔朝君浣溪走了过来行礼道:“君大夫,临风说而今是你在为天子诊治?”
君浣溪回了一礼,点头道:“正是,网页有何教诲?”
宇文明翔面露惭色,喃喃道:“我当年在游历途中,结实了不少商旅朋友,其中有大胆者,曾横跨戈壁沙漠,横渡大海汪洋,一路西行,去到离天宇相隔千山万水之地……我与他们相见甚欢,互赠礼物,我送给他们很多金银珠宝,他们回赠我一些从西方带来的稀罕物是,其中,就有……”
君浣溪面色一冷,接口道:“就有一样慢性毒药,无色无味,让食者丝毫不察,一点一点损害和腐蚀其胃肠,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慢慢夺取其性命……”
宇文明翔张大了嘴,嚅嗫道:“你……你都知道了?”
君浣溪攥紧拳头,恨声道:“原本我也是不知,今日一见到网页,就突然想到了……”
怪不得,自己行医多年,却从未见过这一样毒药,连那本记载了世间不少奇毒的东夷秘籍,都是全无描述……
只因为,这根本就不是天宇之物,而是来自遥远的海外!
想到这里,目光一凛,直直射向那自责不已的男子。
“王爷,我只想问一句,你当年得到这一奇毒,是将之给了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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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 第二十二章 此恨绵绵
“我……”
宇文明翔看着她,又看了看旁边两人,咬了咬唇,颓然道:“我给了……二皇兄!”
“宇文明泽?!”
君浣溪低叫一声,转向卫临风:“他不是被流放了吗?”
卫临风平声答道:“是的,三年前,与其母郑婕妤一道,被天子贬为庶民,流放南疆,永不得回返京师。”
“原来如此……”
君浣溪点了点头,再次看向宇文明翔,目光中带着一丝了然:“这样说来,应该是宇文明泽对天子的处罚怀恨在心,派遣杀手,潜伏进宫,意欲谋害天子性命……”
宇文明翔面色发白,垂头道:“我当初只是觉得那粉末看着无妨,也不像是剧毒之物,就留了下来,没想到会生出天大的祸害来!我,我实在是对不起……陛下!”
“王爷不必自责,所谓不知者无过——”
君浣溪看他一眼,冷静道:“请王爷想想,那是一种什么样的粉末?”
宇文明翔皱起眉头,回忆道:“那粉末装在药瓶里,磨得很细致,据我那商旅朋友说,那原料坚硬得不行,研磨成粉是极不容易,一点点药粉的价格就抵得上千两黄金。当时,我真的是不信这东西能害人,也没怎么上心,后来,送人之后,我自己险些都忘了这茬事情……”
粉末 ?
原料坚硬?
胃出血……
“原料坚硬?会是什么呢?桃木?铁器?瓦砾……”
听得沈奕安喃喃念叨,越猜越离谱,君浣溪也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维里,不假思索道:“不对,世界上最硬的东西,应该是钻……”
脑子里灵光一闪,额上顿时冷汗如瀑。
金刚石粉!
金刚石粉,被人服食之后,就会粘附在胃壁上,经过长期的摩擦,让人患上胃溃疡,造成巨大伤害,不及时治疗会死于严重的胃出血……
在文艺复兴时期,用金刚石粉末制成的慢性毒药,因其难以让人提防的特性,曾流行在意大利豪门之间……
“那粉末,可是无色无味,隐有亮芒?”
宇文明翔诧异望着她:“正是……”
君浣溪攥紧了拳,浑身颤抖,连连后退。
奇毒,果然是奇毒,天底下根本没人能辨认得出来——
这幕后凶手,一门心思要致他于死地!
“君大夫,你怎么了?”
宇文明翔见她身子晃了晃,赶紧伸手相扶,不料旁边两人比他更快一步,将君浣溪一左一右轻柔扶住:“浣溪,你没事吧?”
“我没事,我突然想到新的治疗方案了,告辞!”
君浣溪摆了摆手,挣脱开去,眼光在几人面上轻轻掠过,即是行礼而去。
金刚石,具有疏水亲油的特性,这就是治疗的关键……
回到屋里,与黄岑商量一阵,重新制定了一套全新的治疗方案,吩咐他先去给天子推拿按摩,自己则是守着在御食房里慢慢煎制新的汤药。
药还没煎好,黄岑推门进来,满头大汗,一屁股坐在柴火上,见着屋里没人,张口就喊:“姑姑,你别为难我了,我们还是换回来吧!”
君浣溪怔了一下,问道:“怎么,惹陛下生气了?”
黄岑摇头瘫坐:“这倒不是,不过……”
“不过什么?”
“太沉闷了,陛下静静看着我,一句话都不说,姑姑你不知道,他那眼神古怪极了,吓得我一直冒冷汗……”
君浣溪吃了一惊,望着那气息奄奄的少年,又好气又好笑:“他又不是老虎,能吃了你不成?”
黄岑扁嘴道:“姑姑不是常说伴君如伴虎吗,我是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将所有的事情都说出来!”
君浣溪心头一凛,低喝道:“你敢!”
黄岑叹道:“我就是不敢啊,所以我才过来跟姑姑如实禀报,防患于未然。姑姑既然不放心我,还是自己上阵吧,免得完了之后又追着我问东问西的。我是受你们双重折磨,累得不行了!”
“你……这个小滑头!”
黄岑避过她的一记轻弹,呵呵笑道:“姑姑快去吧,吴常侍已经在门口翘首以待了,这汤药有我守着,误不了事的!”
“那好,你守着,我去看看你沈大哥。”
这里名为行宫,其实就是座被天子忘却废弃的大宅子,这些年来,由于新帝从不来此有了,从宛都国库拨下的用度越来越少,再加上宫乱爆发,京师平反,泠月等人自顾不暇,便更是成为世人遗忘的角落。
包括天子在内的一大帮人,衣食用度,药物工具……所有的一切,都是由沈奕安以鸣凤山庄的名义无偿提供,最近一段时间,他早出晚归,暗中组织物资,一点不必她这个主治大夫轻松多少!
身后响起低低的叹气声,君浣溪也不去看他神情如何,出了房门,径直朝沈奕安得寝室走去。
为了方便照顾与守护天子,帝寝左右两边相邻的院落,一座划给了自己和黄岑,一座则是沈奕安和卫临风两人同住。
一路上,皆有卫士行礼致意,出声招呼,装束举止都是训练有素,并无穆易留下的天子亲卫,而是卫临风带来的一干手下。
君浣溪看在眼里,心中暗自欣慰,这个卫临风,嘴巴倔得要命,说什么再也不管不顾,实际上却暗中留意,在帝寝外围加强防卫。
刀子嘴,豆腐心的家伙,却为何……
轻轻叹了口气,慢慢朝前走去,走近院门口,却有一缕箫声随风而来,低沉委婉,如泣如诉。
是宇文明翔!
他,也在这里……
犹豫了下,还是踏了进去。
院中有一棵参天大树,枝叶入云,树下坐着一人,手握洞箫,垂眸徐徐吹奏。
他看样子已经沐浴更衣,修面束发,全无方才的风尘气息,神态安详,全身贯注,却带着一股若有若无的谪仙之气,让人不由自主停下脚步,立在一旁凝神静听,不敢有丝毫的亵渎。
一曲终了,宇文明翔抬起头来,眉间一抹忧色,挥之不去。
“君大夫,你可是从陛下那里过来?”
君浣溪摇头:“不是。”
走出两步,身后又是一声唤:“你是要找临风,还是沈公子?”
君浣溪没理他,直接朝前走,眼见就到门口。
“他们都不在。”
君浣溪骤然回头,却见他已经从树下站起来,握箫而立,微微一笑。
那笑容,有丝苦涩:“君大夫似乎很讨厌我……”
君浣溪看他一眼,淡淡道:“王爷真是说笑了,我哪里有这个胆子?!”
说不上讨厌,但绝对不喜欢,尤其是一想起那金刚石粉,就恨得牙痒痒……
不过,看在他能主动来寻,承认错误,也算是将功折罪了。
转身走出院门,也不知该往何处,顿了一下,脚步不由自足迈出去,是帝寝的方向。
身边一人不紧不慢跟着,悄无声息。
君浣溪也不看他,只轻哼道:“天子前些年一直在找你,还追封你为广仁王,你倒好,在外面过得悠闲自在,也忍心不回来看看。”
宇文明翔叹气道:“我被二皇兄骗上了往东而去的商船,在大海上漂泊了大半年,后来又辗转去了许多地方,一直寻人未果,最近听说天子病危之事,这才匆匆回转……”
君浣溪随意问道:“你在找谁?”
宇文明翔不答,只是摇头。
不说拉倒!
君浣溪懒得理他,低头一阵疾走,忽见前方衣带飘飘,迎面过来一人,不待走近,声音先传了过来:“是王爷吗,陛下有旨,请王爷过去一叙。”
说话之人,正是吴寿。
君浣溪愣了下,这宇文明翔来到行宫不过半日,其行踪就被卧床养病的天子知晓,真是有些奇怪了:“吴常侍,陛下精神如何?”
吴寿答道:“陛下精神尚好,已经和侯爷他们说了一阵子话了。”
君浣溪点头,怪不得没找到人,原来是去了天子房中。
“那好,常侍要注意陛下情绪,说话时间也不宜过长。”
“是,君大夫,我记住了。”
与两人道别,默默回了御食房,守着厨子给天子煲汤熬粥,做好药膳,又将所有药材细细查检。
忙完这一切,已经是月上中天。
天子的晚膳早就传过了,临睡前的汤药也送了,瞅着面前一天堆理好的物事,忽然觉得心里一片空落,对什么都失了兴趣,只望着窗外一轮明月,怔然成痴。
也不知发了多久的呆,这才出得门去,循着来时的道路,慢慢走回自己的小院。
屋中烛火温暖,推开房门,却见黄岑正在里面收拾行囊。
“岑儿,你做什么?”
黄岑回转身来,沉静答道:“京城传来消息,安阳幽州两营大军已经攻破皇宫,乱党伏诛,如今京城局势安定,就这两日,穆卫尉率羽林军就要来行宫迎回圣驾,班师回朝,陛下吩咐我们早做准备。”
君浣溪听得一惊,直觉问道:“是什么时候的事?传信之人走了么?”
“就在晚膳前,陛下与王爷谈话的时候,我正好端药过去……那传信的人,早走了。”
“哦。”
君浣溪走去榻前坐下,一边翻动着他叠好的衣物,一边状似不经意问道:“有没有皇后的消息,她……可曾离宫?”
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是揪紧了。
黄岑看她一眼,轻声道:“听说,皇后带着小公主一直待在未央宫中,不曾离开。”
“没走……就好……”
君浣溪松了口气,打开药箱整理物事,黄岑却是停下动作,凑了过来。
“姑姑,那个泠月当年设局诬陷,逼得我们离开陛下,如今她有此下场,真是罪有应得,大快人心!这会腻却还担心她做什么?”
君浣溪摇头道:“你不明白,她之所以这样做,也是因为对陛下有情,而陛下对她……”
突然说不下去,他对她,又是怎样一种感情呢?
尊为帝后,宠冠后宫……
沉默半晌,方才轻叹道:“陛下知道此事,应该很高兴吧……”
天子被下毒暗害之事,泠月应该不是主谋,最多是个被人唆使的同伙罢了。
她一贯心高气傲,兴许是受不了自己的夫君宠幸别的妃嫔,心生怨恨,不得已才心思偏差,因爱生恨,做了错事。
这件事情,其实是可大可小的,而他,原本是一个那么宽容仁厚的男子,骂她狠心,说她无情,因她流泪,为她吟唱,究其实,却都是源自那一腔浓烈的爱恋啊……
他心里,其实是盼她留下来的,不是吗?
“你……慢慢收拾吧,我出去走走。”
走出院门,沿着弯弯曲曲的小道,慢慢悠悠,随意行走穿梭。
直到走得累了,才停下脚步,靠着一棵不知名的树木,望着远处屋里一点微光,神游天外。
沉缓的曲调,从喉中溢出,轻吟低唱。
“这调子,不错……”
面前突兀一声,惊得她蓦然收声,这才发现,自己一直想着当日在帝寝之外听过的那首歌,竟将之哼唱了出来,一时热烫上脸,面上大窘。
“王爷,夜深人静,你怎么还不安睡?”
“你不也没睡?”
宇文明翔手里仍是握着那只洞箫 ,月色下光影淡淡,神情有些萧瑟:“你刚才哼的是什么歌?调子用得很好……”
君浣溪实话实说:“那是……我听别人唱的,我自己也不懂。”
宇文明翔点头道:“这调子听起来应该是豫北一带的民风,君大夫嗓音细腻,没唱出应有的气势来。”
君浣溪轻哼一声,有些不以为然,自己听到的就是如此,谁能指望一位重病沉疴者唱得慷慨激昂,抑扬顿挫?
想到这位逍遥王爷精通音律,见多识广,不禁心中一动,道:“那调子原是有歌词的,王爷帮我听听,是不是哪位高雅之士作的名曲?”
“好,君大夫请。”
君浣溪清了清嗓子,回想了下,低柔唱起来。
“自我离乡,数年不归。
山风呼号,秋雨纷飞。
汝叹于室,盼我早回。
每闻鹳鸣,我心伤悲……”
唱着唱着,却见宇文明翔的目光逐渐凝重起来,手一抬,洞箫凑到唇边,为她和音伴奏。
“我从南回,又自西征。
年复一年,马蹄声声。
旧裳犹在,汝影成空。
思之不见,江水流东……”
唱了两段,君浣溪听下来,自嘲笑笑:“我不是这块料,让王爷见笑了。”
“君大夫不必自谦,你唱得很好。”
宇文明翔摇了摇头,叹道:“这不是名家之作,这是陛下当年在连年征战,收复江山之际,思念爱人,有感而发,在军营所作,流传甚广。”
君浣溪呆了呆,低喃道:“什么……是他自己写的……”
宇文明翔没听清她说什么,自以为是道:“过去这几年,军营中此类歌谣出来不少,我也有收集过一些,不过,当以此曲为最!字字句句,满蕴神情,却教人如何不泪垂……”
“好了,你别说了。”
举起衣袖悄然拭泪,并诚心诚意作揖道谢:“多谢王爷为我解惑。”
好一个,满蕴深情……
这个男子,所有的情感都藏在心里,不予表露。
正因为有着这样深沉的眷恋,他愿意去担待她的一时失足,包容她的一切过错,无怨,亦无悔……
背转身去,眼泪又流了出来,却是怎么也止不住。
不知是在为自己,还是在为他。
人生,自是有情痴;
此恨不关,风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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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 咫尺天涯 第二十三章 因果报应
次日一早,便有数千名羽林军浩浩荡荡开赴过来,大队人马过后,还有御用车辇,随行太医,宫禁内侍等等,阵仗威严,甚是壮观。
进宫叩陛之后,天子静卧的肩辇被数名亲卫小心翼翼抬上马车,穆易与吴寿一左一右谨慎跟随,黄岑紧随其后也上了马车,而卫临风和沈奕安分骑两马,跟在车后。
“君大夫,快上来吧!”
眼见吴寿从车窗处探出头来,君浣溪答应一声,正要登车,不经意回眸,瞥见宫门处人影一闪。
“等下,我有东西忘了拿……”
在军士们诧异不解的目光中骤然转身,朝着行宫大门,大步走了回去。
“王爷!”
“君大夫……”
宇文明翔见她径直朝自己走来,苦笑连连,从门后阴影里转了出来:“你去而复返,却是为何?”
君浣溪挑眉道:“王爷怎么不随陛下一同回宫?”
宇文明翔摇头道:“我志不在此,陛下那日也答应我,保留封号属地,随我去留。”
君浣溪颇不认同道:“你已经躲了这么多年,难道还要躲一辈子吗?身为天宇皇室的一员,不仅是荣耀,更是责任!尤其,是在陛下病重之时,他需要你!”
宇文明翔张了张嘴,喃喃道:“陛下,有许多忠臣良将……”
“你和他们不一样,你们是血浓于水的兄弟——”
君浣溪盯着他,缓缓的道:“永乐宫大火,兄弟阋墙,手足相残的惨事,不会再重演了……”
“你……”
宇文明翔与她目光对上,双眼微眯,眸底色泽加深。
君浣溪挺直而立,面色沉静:“请王爷三思。”
宇文明翔沉默半晌,终于点头:“好,我随陛下回宫去。”
君浣溪点头,恭敬行礼,如释重负:“感谢王爷深明大义。”
宇文明翔瞪她一眼,拂袖,朝着大队车马而去。
君浣溪立在原地,看着他上了御驾之后的那辆马车,这才深吸一口气,自己也登上车辇。
苍茫大道,庞大的车马队伍缓慢行驶,极为小心谨慎。
幸好经历这一段时日的治疗调理,天子的身体已经好了许多,一路还算顺利,在没发生来时马车上那一番惊心动魄的情景。
因为顾及天子病体,行程颇慢,到得宛都城前,已是申时。
进了城门,大街上人迹冷清,军士遍布,尚处于全城戒严的状态,车队也不停留,朝皇宫方向而去。
高墙巍峨,宫门处通道两旁,群臣跪拜,齐声高呼万岁,场面十分宏大。
天子的车辇无声驰过他们身旁,一路从北朝南,缓慢而行,最后到了长青宫门口。
车辇掀开,早有数名宫禁内侍立在外间,在吴寿的谨慎督促下,护着天子肩辇进入长青宫内殿,进了帝寝,太医署一干人等也是等候在此,急着就为天子号脉诊治。
“吴常侍留着,其他人都退下!”
宇文明略躺在龙榻上,突然一声低喝,众人不敢违逆圣意,有序退出。
君浣溪在路上一直想着煎药之事,此时听到赦令,也跟着人流朝外走,顺便打探下沈奕安与卫临风两人在京城的落脚之所,不想还没走到门口,身后又是一声喝止,微有怒意。
“君……你要去哪里?!”
吃惊回头,对上一双狭长黑眸,却是寒意森森:“你留下来,朕没叫你走。”
“是,陛下。”
给门口回头顾盼的少年递了个眼色过去,强调煎药之事,自己转身回返,去到龙榻近前。
宇文明略见她过来,哼了一声,面色渐缓:“最近几日你在忙些什么,为何总是不见人影?”
君浣溪怔了一下,答道:“臣在潜心研究陛下的治疗方案……”
“嗯,别累着了。”
这一句话语带关切,脱口而出,不仅是君浣溪,连他自己都微微一愣。
吴寿掩了嘴,背过身去,装作去点那铜鹤上的烛火,逐渐去得远了。
“多谢陛下关心,臣不累。”
君浣溪说着,帮他除去那一身繁重的行头,盖上被褥,又检查好塌前烧着的几只火炉,见那苍白的面色终于透出一丝红润来,这才放心而笑。
卷高衣袖,正准备帮他按摩活血,尚未动作,却见吴寿捧着几本奏疏,匆匆回来。
“启禀陛下,廷尉,宗正卿,大鸿胪几位大人在殿外求见,有要事相商。”
宇文明略打起精神,勉力道:“宣……”
“陛下!”
君浣溪皱起眉头,轻声劝道:“陛下刚回宫,还是不要累着了,好好修养,保重龙体要紧。”
吴寿看看他俩,有丝为难:“陛下……”
宇文明略浓眉轻蹙,沉吟道:“这样,你先给朕念下他们呈上来的奏疏。”
“是,陛下。”
吴寿一本一本翻开,捡重点简要念起来。
君浣溪无心聆听,只专注为他按摩推拿,好不容易等到吴寿念完奏疏,天子批示意见,殿外又响起声音:“西宫越婕妤、宁婕妤、吕贵人求见,请求事后驾前!”
宇文明略哦了一声,眼底波澜不兴,只温颜道:“传话下去,说朕无妨,请她们先行回宫,等朕过一阵好些,再去探望。”
殿内帷幔低垂,炉火旺盛,一整套按摩推拿做完,热汗涔涔,湿透背脊。
君浣溪放下衣袖,收拾好药箱,起身告退。
这一回,宇文明略没再挽留,只闭目躺在塌上,似在沉思着什么。
出得殿门,天气已经转阴,飞沙骤起,暗无天日。
额间湿濡,被外间冷风一吹,禁不住打了个寒噤。
身上寒凉,心里,也好不到哪里去。
“君大夫!”
背后传来吴寿的唤声,只见他气喘吁吁追上来,手里捧着条裘皮袍子:“陛下请君大夫注意身体……”
“嗯,我知道了,你回去守着他吧。”
吴寿嘴里应着,脚步却跟了上来:“那越婕妤和宁婕妤,分别是于周渔和沧澜两国与我天宇联姻下嫁过来的公主,对此,陛下也很无奈……”
“吴常侍!”
君浣溪蓦然回首,瞪他一眼,轻轻吐气:“陛下还在殿内,你不去好好侍候着,跟着我磨机这些做什么?”
吴寿叹气道:“其实陛下心里……”
君浣溪翻了个白眼,又来了,又要说其实他心里很苦云云,于是不耐烦的挥挥手:“我会太医署看看陛下的汤药,常侍请回吧。”
“君大夫……”
君浣溪没再理他,正要举步前行,忽觉不远处人影闪动,一道身影瞬间隐到了前方廊下宫柱之后,不复再见。
只一眼,隐约瞧见是一名体态丰腴的女子,锦衣华服,头上配饰闪闪发光。
君浣溪心中一动,转头朝向吴寿。
“那是谁?”
吴寿目光过去,即是扁了扁嘴,垂首道:“那是……西宫吕贵人。”
君浣溪点头,淡淡道:“看来她对陛下情深意重,关切尤甚,一直没走开呢。”
吴寿不答,叹了口气,行礼去了。
君浣溪回了一礼,再一回头,那人影已经消失不见,仿佛方才惊鸿一现,只是恍然一梦。
回到太医署,与一干旧日同僚会面,问长问短,相见甚欢,说了一阵话,然后径直去了太医令的房间,进门就拜。
“季医令,隐瞒身份,君浣溪实在惭愧……”
“君大夫,这样客气做什么?”
季回春显然已经从黄岑那里知道事情原委,一把扶起,笑呵呵道:“你是为了陛下的安危,身负重任,不得已而为之,这个我自然晓得。”
“这个,嗯,也是……”
君浣溪听他直接为己开脱,不觉哑然失笑,自己原本是不知如何面对故人,这才易容改装,却不想在他这里,一下子上升到如此境界高度,实在出人意料。
季回春笑了笑,又道:“听说陛下已经恩准君大夫官复原职,实在可喜可贺,届时还请君大夫在陛下面前,为我说几句好话……”
君欢喜见他话声犹豫,笑容微涩,不由问道:“季医令可有什么为难之处?”
“陛下已经下旨,朝堂停政三日——”季回春看了看她,轻轻叹气:“风厉在逃,孟丞相请辞,人皆惶恐……当初抛弃陛下的臣子,如今陛下也将逐一清算,弃之不顾了!”
君浣溪愕然抬眸:“这些,跟你有什么关系?难道你也是……”
“我不是风党!”
季回春脱口而出,继而苦笑:“不过,在从疫区回京之后,我也曾一时迷惑,有意与孟府走得很近,静观事态……”
君浣溪摇头道:“你放心,陛下宅心仁厚,不是睚眦必报之人。”
况且,孟宇堂当日在长青宫外那一声喝,虽是无意,却间接成为救驾功臣,就算不能将功折罪,也是大大减轻罪责了。
不过,自己确实需要写个奏疏说明事实,也备后用才是。
两人又聊了一阵,过不多时,便有长青宫内侍来请,说是长青宫带寝外殿建好临时值房,请她和黄岑过去服侍圣驾。
正好黄岑已经熬好汤药,初初回宫,也不敢怠慢,收拾好所需物事,随那内侍一路疾行。
此时天色?br /免费电子书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