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之夭夭第22部分阅读
桃之夭夭 作者: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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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孙止忽然用力地点了点头,将脸抬起,“娘也姓长孙么?”
若水笑着握着他的手道,“是啊,末子和娘是一样的姓氏,你不喜欢么?”
末子依偎在母亲身上,“喜欢,因为末子不和爹爹姓,所以可以不学许多东西呢,其他的皇兄要么已经出宫立府,或是离京任职,每天都要做好多事情,只有末子才能空出时间来和褚先生习字学诗。hubaoer”
明达偷笑着伸出小脚朝弟弟身上晃悠了两下,“末子,这次你可不许和我抢娘亲哦。”
李世民走了上来,伸手将儿子也高高地抱起,拍了拍他的衣服,朝着若水道,“想当初,他们做什么都要抢上一番,这几年倒不常见了,怎么娘一回来,又争上了?”
末子的嘴角一弯,露出浅浅的笑容来,“娘,青雀哥哥还在里面等着呢。”
若水心中又是一阵欢喜,对着李世民嗔怪道,“要不是缺了承乾和明瑶,今日我们一家就好团聚了。”
“明瑶和承乾你不也都见过了?”李世民侧脸蹙眉道,“你抱着兕子沉不沉,累了的话我来接手吧。”
末子闻言,很是乖巧地要从父亲的怀中跳下,不过,兕子却嘟了堵嘴,手臂牢牢的环住母亲的脖子,“我不要,兕子就要娘抱着。”
“还是个小孩子呢,哪里沉了。”若水心底里有一处空落的地方迅速的温暖起来,女儿依赖着久别的母亲,而自己又何尝不是依恋着明达和其他的孩子?
还没走几步,又是一道熟悉的身影直直地跪在内殿的门口,李泰神色激动地朝若水看去,已经很久了,他没有那么将内心的世界赤裸裸的放在脸上,在那段现在看来也许是最艰难的时候,母亲早逝,大哥与父亲处处针锋相对,前朝后宫更是暗涌不断,而自己更是被置于了那最为敏感的风口浪尖。可除了忍耐,他别无选择,已经有了大哥忤逆在前,自己又如何同大哥一样向他们尊贵的父亲发出尖锐的质问,而现在,娘回来了,那就没有什么是不能解决的事了,想到这里,他不由苦笑,在这个最高贵的家族中,比起那个无往不胜,天命所定的爹爹,娘亲却反倒更被视作的他们的保护与屏障,深埋在心底那所有的秘密都可以有倾诉的地方了,那必定是全天下最安全的地方了吧。
内室中,若水百感交集地看着自己的次子,只消一眼,她便完全放下了心来,此时的青雀还是四年之前的那个模样和心性,比之承乾更为沉稳的举止,可也少了几分不可捉摸的神色,她温柔地抚上李泰的脸,“做了父亲,青雀果然还是不一样了。”
李泰凝视着娘亲,轻轻的握着她的手,声音稳重了不少,“娘亲,你这些年到底……”
若水打断了儿子的话,温和的说道,“娘没事,只是这个中的经历实在太过灵异,等回了太极宫,见了你大哥,再一块儿说吧。”
“爹也不知道么?”李泰疑惑地目光转向了自己的父亲。
若水微微一笑,随口道,“你爹多少也是知道一些的,不然什么消失不见这种理由,他又怎么说的出口。不过那个时候,娘确实也是从宫里突然不见的,你们这四年也着实冤枉了你们父亲。”
李世民清了清嗓子道,“青雀,这事以后再说吧,倒是你之前把末子他们给支走,究竟有什么话要和我们说?”
李泰起身,将门掩实了,又吩咐郑吉所有的宫人都退出内殿,这才回到案几前坐下。
“你那么神神秘秘的到底要做什么呢?”李世民笑着将妻子揽在身边,这般随和的样子近年来实在是很少出现过了。
若水到觉察出了一丝不对,青雀和承乾不同,若不是什么太过要紧的事情,他决不会轻易的涉足,而宁愿沉浸在各类的古籍当中。
“父皇,母后,有一桩事,儿臣觉得不能再拖延或隐瞒下去了。”李泰用的是一个皇子对他父母的正式称呼。
李世民的神色微敛,“可是国事?”
李泰看着娘沉吟不语,却颇为凝重的样子,点了点头,继续道,“那已经是三年之前的事了,儿臣曾和大皇兄私下里说定了一些事情,向父皇隐瞒至今,实在是有我们不得已的苦衷。”
“接着说。”李世民放在若水腰间的手微微一紧。
“因为母后生死未明的缘故。”李泰说得稍稍含糊了些,“皇兄和父皇的关系也就一直僵持着,最初的半年,除了私下里不如从前那么亲密,在朝廷上皇兄并未作出什么不妥的事情来。可从贞观十一年开始,各种针对皇兄失德,我们兄弟不合,甚至父皇有意易储的传言就在朝廷内外,甚至是长安城慢慢的流传了开来,不少事情说得有眉有眼,不容的人家不信,可要查起来却并非易事,市井街坊之间,人流混杂,一个不慎,说不定就会打草惊蛇。所以,儿臣便和皇兄商议,不如将计就计,那些人不就是要看我们兄弟反目,父子成仇么?我们干脆就一步步地做给他们看。甚至去年皇兄醉酒失态的那桩事,被有心人夸大其词甚至传到了父皇的耳中,也是我们意料之中的事。”说到这里,他微微有些不安地停了下来。
若水震惊地听着,脱口道,“瑶儿说,那一次,连舅舅也觉得不对于是出手查了很久,还是没见一点的眉目?”
李泰点了点头,“是,儿臣和皇兄那时也有些惊讶,不知道是哪里的人居然如此沉得住气,不过,娘过去曾说过,藏得越深,行事却小心高明的人他们的目的也就越大,只要耐住性子等,总会有露出马脚的那一天。所以,皇兄借着脚伤也就故意不去早朝,装出很无能散漫的样子来,果然,父皇年初给了儿臣超过皇子的赏赐之后,有人终于忍不住跳出来,在我面前说一些怂恿争储的话来。”
“那个人是谁?”李世民的眼中闪过了一丝杀气,已经不仅仅是发怒了。
李泰的嘴角微动,平静道,“是房大人的次子,房遗爱。”
“房玄龄的儿子?”李世民怀疑地重复道。
若水淡淡地出声道,“父亲是父亲,儿子是儿子,二哥还是不要拘泥于这点上不放,毕竟倘若是房玄龄也不能相信,那这朝中大半的官员也必有异心了。”
“母后说得不错,据儿臣查到现在,还没发现房大人和这桩事情有什么牵扯的。”李泰神色一变,“而真正有关的则是另两个人,这也是房遗爱自以为儿臣对储位势在必得之后才露出的背后之人。”
李世民的眼神如寒冰般,冷冷道,“直接说吧,无论是谁,也不必有什么顾及。”
李泰的声音突然异常清冷起来,“一个是下嫁到房家的合浦公主李莲,另一个就是吴王李恪。”
话音落地,宽敞的内室中,寂静无声。李世民静静地打量着眼前的那个一脸淡漠的儿子,“你还记不记得,他们一个是你的皇妹,一个是你的皇兄?”显然,他并未完全的相信李泰的话。
李泰在父母面前重重跪下,“儿臣不敢忘记。不过当他们竟然敢派人将大皇兄的脚差些伤残,做出那种阴险而恶毒的事情之后,儿臣就没再把他们当作是同为一父所出的亲人,而只不过是不可不防的敌人。”
“你说什么?”李世民面色森然道,“是他们把承乾给射伤了?”
李泰的声音也是一沉,“儿臣已经派人把那个藏在树丛中的射箭之人从李恪手上救了回来,现下正关在王府里,他也已经把前后的事情全部给供出了。”
“承乾知不知道?”李世民艰难地问道
“儿臣在知道李恪他们三个之后就给大皇兄送去了密信,不过还是迟了一步,否则皇兄的脚也不会……”
若水缓缓的起身,把李泰从地上扶起,“青雀,不要自责,有孙思邈在,你大哥的脚不会留下什么遗患的,放心吧。”
说出了三年来只存在于自己和大哥之间的那个约定,李泰深深地松了一口气,尽管现在的他早已不是过去那个沉默的孩子,但对母亲的信任与依赖却没有丝毫的中断过。只见娘亲拍了拍他的肩膀,温柔的脸上带着一丝骄傲与感慨道,“说了那么就,你也累了,先下去休息吧,我和你爹还有些话要说。”
李泰深深地朝父母行礼告退,看着若水轻笑道,“五个孩子里,就属青雀最讲究礼数,这一点上倒是哥哥也越来越像了。”
李世民的声音有些暗哑,“若水,你相信青雀方才说的话么?”
若水回转过身子,抬头凝视着他,反问道,“二哥是不信还是不愿相信呢?”只见对方双唇翕动,却没有出声,便继续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要我说,这兄弟俩还没做过让我惊讶至此的一件事呢。现在说信与不信,大概还太早,等我人证,物证都摆在了我们面前,再作决断也不迟。”
“若水,从一开始,你就没怀疑过吧。”李世民听出了她平静的声音下暗藏着的冰冷之意。
若水悠然一笑,“二哥,我从来就没想过要去怀疑儿子们说的话,而你不同,除了承乾他们,其他的那些也是你的儿女,即使平日里并无多少接触和相处,可一旦出了那样的事情,就不免让你想起过去,不是么?”
李世民的身子微微一动,继而无奈道,“有时候,我不想让它发生的事情,它偏偏就要出现在我的面前。”
若水的神色变得有些冷漠起来,“二哥,他们是你的儿子和女儿,可于我并无太大的干系,若是他们懂得身为皇子的规矩,那我自然不会有任何的异议,可一旦他们的行为超出了那条底线,于公,于私,我都不会容忍下去的。”
李世民微微颌首,“我明白,等回到太极宫中,我会把承乾招来,彻底的问上一次,这段时间以来,他们背着我究竟做了多少的事情!”
“别的不说,单单是承乾的脚伤就让我绝不会放过真正主使之人。”事情还未真正水落石出,若水也就避开李恪的名字不提,“这用心的恶毒足以胜过其他种种,若是承乾的脚真的这么废了,依他那般气傲的性子又如何能容忍自己的残疾,这不是比杀了他更称得上是高明的一招么?”
李世民的眼中露出清晰可见的苦涩来,前段日子,自己为了若水的事忽略了不少现在想来真的是颇为重要的事情,而几乎差些落下不可挽回的疏忽来,可要不是若水,青雀也不会选择把秘密和盘托出吧。
“前朝的事情,我自不会插手。”若水的声音异常地平稳,“不过倘若祸起后宫,我也同样不会放手。”
直到此刻,曾经令李世民欣喜万分的那似乎没有一点波澜,争吵甚至冷漠相向的重逢终于散尽了它的迷雾,他终于明白若水那时为何会用如此悲哀的眼神说出,我们再也回不去了。过去在一朝一夕中弥漫开的温情,安心与信任已经摇摇欲坠,爱情早已无法留住她的身影,而自己不过只是了家人来挟制住她的心,兄长,儿女,这些与其血脉相连的亲人才是若水回来的真正原因,当有谁触及了他们中的任何一个,即使是自己,如果有必要也会被她毫不犹豫地放弃吧?
“我们明日就回太极宫。”李世民紧紧地勒住若水的身子,“无论何种情况,我都不会再放手。”
若水没有回答,只是在心中默念着,只要你不再给我放弃的理由,这一生,可是这一生,恐怕我们都无法全心全意地爱着对方了吧,如此遗憾的结局就是当初长孙所期盼的幸福么?
这一夜,对于大明宫的所有人而言,都是一个不眠之夜,而尤以后宫的妃嫔为甚,尚未从皇后死而复生的惊惧与愕然中平复过来的她们甚至没有去找寻平日里交好的姐妹,而是呆在自己的殿所重,一遍又一遍的回想着四年前的一点一滴,与刚才御筵中那个母仪天下的女子的一颦一笑。
杨蕊跪坐着的身影宛若塑像一般,久久不见一丝的微动,忽然,她对着面前的李恪开口道,“回去,明日一早,你立刻回到你的封地去,一刻也不要迟疑,今后,你和愔儿若不是陛下的旨意,都不许给我回长安来。”
李恪闷闷地嗯了一声,继而又不甘的抬头道,“母妃,有那么严重么,不过也就是皇后没死让人诧异了些,我们之前的行事都很隐秘,况且也都把事情给了断干净了,哪里需要那么担心啊?”
杨蕊的身子微微一颤,红润的嘴唇被咬得发白,“你……恪儿……难不成你忘了房遗爱把你的名字可是说给李泰听了啊,如今皇后回来,他又怎么还会想着如何与太子争夺储位?”
李恪低头不语,良久之后,惑然道,“母妃的话,儿子倒是不大赞同,即使是一母所出的皇子,在这皇位面前,又哪里还顾得了什么母亲的情面,这样的例子往前看去,难道不是比比皆是么,远的不提,就说前朝文帝的两个儿子,废太子杨勇和炀帝不也都是独孤氏所出,可最后,连他们的母后都搅到了这桩废储的争斗里来?”
杨蕊听着儿子满不在乎地说着他外祖家的祸事,心中不由得一凉,这世间原本就是胜者王,败者寇,前朝的尊严早已消散在所有人的心里,甚至是他们后代的子孙。看着长子翩翩的相貌与气度,她缓缓地轻叹道,“恪儿,尽管母妃对长孙若水恨之入骨,可也不得不说一句,同样是皇后,她就能做到完美无缺,无嫉无妒,宽厚明理,这样的她又怎会容忍自己的两子为储位相争,又怎会容忍自己家族也一齐被卷入萧墙之祸中,更不会允许他们重蹈玄武旧事的覆辙,更何况,自始至终,无论是太子还是魏王对皇后的恭顺都从未有过丝毫的改变,所以,要是有一天,李泰说出了你和李莲的名字,母妃倒还不会怎样,可你们,就有危险了。”
李恪的心下一沉,这么多年的封王为官,预谋夺储这样的事,不需要有什么太过确定的证据,光凭有心之人的数言数语就能置自己于死地,这其中的利害他自然不需要母妃再过多的解释,尽管此刻放弃意味着过去四年的一切都付之东流,可总比倒时候输得一无所有那好吧。至于李泰那边,他倒并不在意,毕竟,不过是房遗爱的寥寥数语,魏王总不会为此把自己的野心也暴露在皇后跟前吧。只是……“母妃为何不担心自己呢?”
“你以为我凭持的是自己的地位或是你父皇的旧恩么?”杨蕊自嘲地一笑,“我倚仗得不过是皇后一贯的行事罢了,如同对待当年的长孙安业,长孙若水与长孙无忌从没有落井下石过,从头到尾不过都高高在上的施舍着他们的恩情,他们不是高尚,只是不屑罢了。而母妃赌得这正是这份不屑,对失败者的不屑。”
李恪握紧了双手,曾经所奢望过的一切,还未真正开始便彻底地夭折,而此时他却不得不承认,尽管接下来,自己可以完全的预料到皇后的一举一动,劝谏父皇,弥合裂痕,让一切再回到贞观十年之前的兄友弟恭,父慈子孝,李承乾的储君之位将再无任何变数,可自己只能无奈地呆在封地中,静静地看着这场毫无悬念的胜利归属。
翌日,在李世民与若水的行驾还在归途中时,一份份盖有御印的诏书已经被贴在了长安各处,为了庆贺皇后病愈归来,凤体安康,自二月十五到十七三日仿元宵佳节开宵禁,百姓张灯结彩,彻夜欢庆。
回到了太极宫,若水第一个涉足的地方,便是东宫。殿前早已恭敬的跪了一群人,太子妃难掩泣声,将皇后迎进了内殿,未晞有些失望道,“母后,父皇没有一同来么?”
若水安慰地拍了拍她的手,“他们父子之间的事情,你不必再担心了,晚间的时候,陛下自会亲临东宫,对了,青雀来了么?”
苏未晞悦然点头道,“他们兄弟在内室中已经说了好一会儿话了。
若水轻轻一笑,手足情深,承乾和青雀的言行已经足以能让自己放心了,“这阵子的事,我也听说了,其他不说,倒是把你给累着了。”
未晞低垂眼眉,有些满足却又带着一丝苦涩道,低声道,“承乾对媳妇是很好,可不知道为什么,有的时候,我会觉得他离我很远,很陌生。”
“母后,过去,这些话我也只能和魏王妃说说,婉儿也和我有同样的困惑,明明这样的夫婿,地位尊贵又对自己一心一意,而我却还是会不安……”
若水停下脚步,心里重重地叹了口气,温和的打断道,“凡事都不会有十全十美的时候,未晞,夫妻,夫妻终究也是两个人啊,又何必执著于事事必究呢?承乾是你的夫君,可也是大唐的太子,宫廷之中,有这样的感情就已经几乎是神化了,不是么?如果连这些都无法接受,未来你又应当如何站在母仪天下的位子上?”夫妻之间的事,即使亲如母子,也不好插手啊。
说完,她伸手推开了内室的门,独留着儿媳站在原地,怔怔的目光不知道落在何处,未晞的心中忽然变得有些惶然,一直以来,温柔敦厚,贤淑宽容,经年之后依旧不变的容颜便是皇后留给自己所有的印象,她几乎很少有生气斥责的时候,总是微笑着安抚,宽慰着周围的人们,她把自己曾经以为残酷无比的宫廷变得那样的平静,和谐,不起波澜。可也许自己错了,那展现在外人面前的不过是一个皇后的范本,而这个雍容大度的女子究竟在什么地方会展现出真正的情绪来呢?
依旧还充满着药味的内室中,若水静静含笑地看着一同坐在榻间的两个儿子,一时竟有种错觉,仿佛这四年的时间从未有过丝毫的流逝。
承乾骤然抬起头来,似乎仍旧不敢相信一样,紧紧地闭上眼复又睁开,“娘亲,真的是你么?”
若水深吸了一口气,举步上前,只看见青雀从承乾的身边站起,立在一边道,“我就知道,大哥也不敢相信。”
“连娘都不认得了,还把自己伤成这样,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从小的书就念到哪儿去了!”若水含泪笑道,说着,拉开承乾身上的锦被,“好得差不多了么?”
承乾迟疑了一下,四年来的思念,悲伤,愤慨,还是不可言说的软弱一下子涌上心头,那个身影就这么在自己触手可及的地方,“娘,你没有死?”
若水伸出手,在长子的头上重重地敲了一下,“也就只有你才敢这么说!”
承乾顾不上头上的痛楚,伸手紧紧地把若水抱在怀里,那丝熟悉的清香又一次缠绕在他的身边,“娘,那天也是你对不对?”
若水心里一软,轻轻抚摸着承乾还为束起的头发,就像小时候那样。她并没有直接承认,只说:“那天,你把娘给吓坏了,不是说只是引蛇出洞么?那也犯不着拿自己的身子去开玩笑啊。”
青雀在一边笑道,“大哥,你现在抓紧抱吧,等到爹来了,可就没你的份了。”
话音刚落,只听见门口处传来李世民冷怒的声音,“承乾,你当自己还和末子一样大么?堂堂太子,居然这样缠着母亲,还不让人笑话!”
若水拍了拍承乾的背脊,扭头道,“二哥不是说要晚上来么?”
李世民一把将若水从承乾的身边拉了过来,“这个不孝子,都已经是做父亲的人了,还总是霸着你,成何体统?”
承乾的嘴角浮上了一丝几不可察的笑意,对着李世民道,“儿子腿脚不便,无法行礼,还望爹爹恕罪。”
李世民点了点头,面上依然还是不动声色的样子,可若水隐约觉察到他的身子微微的一颤,想来不由失笑,这对父子,四年来都冷面相对,李世民怕是拉不下脸对儿子妥协,承乾也是软硬不吃,两人好似就这么打算装作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不着痕迹的回到原先的轨道上来。
青雀和母亲相视一笑,这恐怕也是最好的结果了,“爹,关于那件事情,是要直接让刑部出手查,还是……”
李世民眉头一拧,正色道,“你们两个把事情从头到尾的再说一遍吧。”
若水在一边替他们父子三人斟好了茶水,静静地听了许久,而自己手中的那杯茶直到凉透,也还未曾抿上一口。
第十章 暮鼓
睁开眼,室内还是昏暗昏暗的,若水低头看着缠绕在自己腰间的手臂,淡淡一笑,从回宫后的那天起,,每天醒来,都会有一种陌生的感觉,明明身体之间已是没有了距离,可心却没有想象中的再那么容易被温暖,也许是完整的记忆,也许是山中那四年清静的生活。这个时候,该到了早朝的时辰了吧,轻轻地阖上眼,过了一会儿,身旁的男人动了动,接着小心翼翼地将手从她身上拿开,最后几乎没什么声响的起身,替自己掖了掖被子后方才离开寝间。
等到那轻微的合门声过去,若水又睁开了眼睛,事实上,李世民从来不是一个温柔的男人,不过那也是自然的,历史的优胜劣汰注定了若想成为一个伟大的君主,放在首位的必定是雄才大略,高瞻远瞩,甚至是忍辱负重,若只单说一个男人,他的英雄气概,霸气狠洌,出身尊贵自然注定了在乱世的战火中锋芒毕露,无往不胜。温柔、体贴,这从来不会是一个明君所为人赞赏的特质,可在面对自己的时候,或许连他自己也没有意识到,总会带着一份让人诧异的细致,而在不经意间打动了自己,他是爱自己的,可这份爱究竟能不能成为幸福的开始,却依然是一个未知的答案……毕竟自己的归来为的不是他,而是他们的孩子们。
春季还未过去,清晨的天还带着丝隐隐的寒意,独居时养成的习惯,让若水几乎不再有嗜睡的时候。回来已经有好一阵子了,可广月每日为若水梳妆的时候,总会忍不住眼眶微红,总觉得一切都不像是真实的一样。
若水心无旁骛地看着窗外淡淡的晨雾,听见门外传来似乎是淡云的脚步声,于是悠然转头,问道,“原先定好的后宫嫔妃上我这儿来请安的日子就是今天吧。”
淡云一边端着早膳,一边回道,“是,说好的是今天,方才有宫女来禀报说,有几位娘娘已经在门口候着了。”
“让她们候在外殿吧,外边有雾,不宜久站。”若水眉目间一派淡定,无喜也无怒。
广月在一边笑道,“还好明霞仍在东宫,不然依她的性子,又要嘀咕半天了。”
若水嘴角微微一翘,“说到东宫,这些年,也真把你们给忙坏了,我原本以为韦贵妃会接管后宫的呢,”
淡云接口道,“小姐,我倒觉得陛下做的没错,一来,一旦有嫔妃接过了皇后的权责,极容易让有心之人想到另立新后的揣测上来,再者,太子妃不属后宫嫔妃,做起事情来,自然更公正些,至于我们,这原本就是分内的事情。”
“怎么?”若水听了些端倪,“这些年,宫里不太平么?”
广月犹豫了下,“小姐,那倒也不是,只不过,自从贞观十一年,许多年轻貌美的世家女子入宫后,这各宫之间的争宠就越发有些不择手段了,那种事,陛下不管,太子妃自然也不好插手,因此……”
“还没出什么大的乱子吧?”若水的声音中依然听不出喜怒之色。
“大的是没有的,毕竟陛下对任何一位妃子的宠幸长的也不过两个月,更不用提短的了。”广月垂下眼帘道。
若水沉默了一下,“两个月,倒也真不算短了,可为何后宫中至今再无子嗣所出呢?”
“因为每次侍寝之后,无论是谁,都得喝下避子的汤药,从未有过例外。”
若水微嘲地一笑,“那还真是有够难为的了。”
广月与淡云的眼神交会了一下,都不明白这话指得到底是谁,接着,只见小姐径自在案几前坐下,“对了,那些新近的宫妃名册拿来让我先看看,这些天忙着承乾那边的事情,差些给忘了。”
“小姐为何那么着急呢?”广月忍不住道,“累了那么久,还是要休息一阵吧。”
若水摇了摇头,“有些事情晚做不如早做,拖久了,人心就会变得不一样了。”
巳时,立政殿。
外殿里已经陆陆续续站满了前来请安的嫔妃,凡是贞观十年之前入宫的妃子都异常沉默的按各自的品阶站着,而之后的那些不过都还未及二八年华的女子们忐忑不安地交换着彼此打听到的消息,这里面除了已是正三品的徐惠,再没有第二人见过皇后的模样,可偏偏这个素来性子温婉的婕妤此刻一声不吭地静静立着,垂下眼睑的眸子里藏着深深的哀伤。
“小姐不穿朝服么?”淡云有些奇怪的问道。
若水却似不在意道,“又不是什么太过正式的宴席,不必麻烦了?难不成我不穿那身衣服就不是皇后了?”
淡云不禁失笑,终于又听了这种令人哭笑不得的话来,上一次的回忆似乎还很遥远吧。
“殿后的内室里,茶具点心都备好了么?”
“一切都备齐了。”
“唔,那我在名册中勾出的那几个人你和广月也都记住了吧?”若水蹙眉道。
淡云谨慎地回道,“是,小姐,不过刚才庆恩殿的宫女来说,杨贤妃身体不适,改日再来向皇后赔罪。”
若水点头,不再说话,跨过最后一道门槛,前边就是立政殿的前殿了,她温和的眼眸下隐带着几分淡然,庄重笔直地跪坐在上首的位子上,殿中的妃嫔们齐齐下跪,行礼问安。她微笑地抬手叫起,重新开始执掌这偌大的后宫,从那一刻起真正又回到了母仪天下的凤座上来。
一个时辰将至,若水朝淡云微微颌首,接着便道,“本宫在病中休养之时,就听说宫中新入了不少德才兼备的女子,今日一见,果不其然,往后的日子,你们互相之间更要互相照拂,谨遵宫规……”说完,便在又一次的跪拜中离开了大殿。
在内室中等了没一会儿,韦贵妃,燕德妃,杨淑妃还有徐婕妤步履有些不稳的走了进来,淡云与广月看见若水的眼神,便关上门,恭敬的退了出去。
“坐下吧。”若水的目光掠过她们的面庞,淡笑道。
几人皆有些拘谨的跪坐在两旁,稍稍抬眼,只见皇后敛色端坐着,专注着手中的茶叶与茶具,一连串流畅优雅的动作下来,案几上的五个青瓷茶盅里被斟上了带着清香的茶水,“要试一试本宫的茶艺么?”
四人受宠若惊的小心地谢恩接过,见皇后抿了一口后,才纷纷细品了起来。徐惠眼带茫然,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当初韦贵妃在同样沏了一壶茶后所说的那番话,似乎是截然相反的境遇呢。
若水神态自若,对着韦珪徐徐笑道,“这四年来,辛苦韦姐姐了,一杯清茶聊表本宫的谢意。”
韦珪连忙谦逊地俯身回道,“皇后娘娘有所不知,这几年皆是太子妃在操劳后宫的事物,臣妾未曾有过什么功劳。”
“韦姐姐过谦了。”若水温声道,“太子妃年岁尚轻,若没有贵妃在后边扶持,又如何能保证凡事皆有条不紊,不起争执?”
韦珪神色微变,还未说话,只听见杨茜在一边忽然柔声一笑,“依臣妾看,皇后此言才是过谦了呢,太子妃大婚前在您身边待了那么久,耳闻目染下来,自然能将后宫管得井井有条,就连陛下也甚赞不已呢。”话音刚落,她忽然状似随意地朝徐惠斜斜递上一眼道,“如今宫里的新人可是越发出挑了,徐婕妤可不正是这个中的翘楚,说其岁数来倒比太子妃还小上不少啊。”
徐惠微微有些尴尬,低着头,不知该说什么好。静默了片刻,只听见皇后清润的声音道,“不说未晞,婕妤十一岁入的宫,还没明瑶大呢,可看上去竟比那丫头要懂事上不少呢。”
燕德妃跟着说道,“要真的说起来,皇后娘娘嫁给陛下时也只有年方十三,如今又有谁能记得上娘娘半分呢?”
杨茜的脸色一冷,低头道,“是臣妾糊涂了。”
“本宫听说徐婕妤的才情颇高,而其中又犹以诗文为甚,这倒是和德妃颇有几分相像。”若水笑言,“你们不必拘束,今日本宫唤你们来,不过就说说闲话罢了,毕竟我离宫四载,许多人和事都有些生疏了。”
又说了一会儿话,若水颇有深意地望着韦珪一眼,不动声色地问道,“韦姐姐,前久的时候,合浦公主常常进宫,一待便是一整天,有这事么?”
韦珪有些惶恐地回道,“臣妾只知李莲确实常会入宫,不过她在安乐殿待得时间极少,似乎去杨贤妃那儿为多。”
杨茜隐约觉察到了一丝不对,贞观八年的那桩旧事,照杨蕊的说法,皇后与陛下后来应该都是知晓的,不过因为后来皇后病重,又传似病逝,才没有再追究下去。而今日,先是杨蕊称病未到,而皇后又语带玄机,即使这些年自己对宫中的大小事宜皆漠不关心,可如今看来,杨蕊必定又是做了什么令皇后也无法容忍的事来。
若水点了点头,平淡的神色让人无法看出任何的端倪来,只道,“那孩子出生就没了娘亲,也是在韦姐姐身边养大的,原以为和孟姜一样都是知书达礼的公主。可我却听说自她下降之后,不但没有孝顺公婆,反而把房家搅得不得安生,不知韦姐姐是否有所耳闻?”
韦珪完全没有料到皇后竟然会当面提及此事,面色一白,“是臣妾教女无方,请皇后罪责。”
若水缓下语气,“本宫并未怪罪韦姐姐的意思,不过既然是公主那就该有公主的样子,若是这般长久的骄蛮任性下去,还不要闯出大祸来,韦姐姐毕竟是她的母妃,有些话还是要母女俩私下说说才会起作用。”
韦珪细想了片刻,似乎有些明白道,“皇后贤明,臣妾立刻派人把李莲招进宫来,请娘娘放心。”
若水的嘴角扯起一弯端庄的弧度,缓缓说道,“如此甚好,本宫替陛下谢过韦姐姐了。”
话音落地,四座俱静,四人心中皆是一震,这后宫,也许又要变天了。
离开了立政殿,淑妃和燕妃向各自的宫室走去,丝毫没有停留,而韦贵妃则与徐婕妤相携而行在去安乐殿的路上,韦珪看了一眼始终垂着眼的徐惠,轻叹道,“这不是你第一次见到皇后了吧,怎么反倒更呆愣了?”
徐惠稍稍抬起眼,踌躇了一会儿道,“贵妃娘娘,皇后真的只比陛下小上三岁么?”
韦珪轻笑了一下,“我当你一直默想着什么呢,皇后十三岁嫁给时年十六的陛下,这似乎不是什么秘密吧?”
“可是,皇后看上去就只和太子妃的年纪相仿啊,即使再怎么驻颜有术,也不可能那么……”
“那是你才见过皇后没多久。” 韦珪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涩意,“日子长了,你就会明白这世上就有这么一个女子,不逝的容颜,至尊的地位,高贵的气度,天子的专爱,几乎每一样都是其他人遥不可及的梦想,可老天将所有的眷顾都给了她一个人,你明白么?”
徐惠下意识地回望着后边远去的宫殿,“皇后就难道没有不如意的时候么?”
“不如意?”韦珪喃喃道,“如果我也能拥有那一切,即使要付出一些代价,又有何妨呢?”
“皇后娘娘和我想象中的不一样呢。”徐惠的眼中透着淡淡的哀婉,“贵妃娘娘曾说我和皇后有一分的神似,可在我看来,却连半分都不及。”
韦珪带着几分感概地安抚道,“惠儿又何必自轻,很久以前,当我初见皇后的时候,就已经明白有些人注定就应该是站在高处,只手之间,权握天下,等看多了,你会发现陛下和皇后其实是如此的相像,也同样难免会因此相伤,不过这一切已经与我们无关了。惠儿,这一点你一定要记住,皇后的宽容慈悲也是有底线的,若是有谁自以为聪明地踩了过去,接下来的日子里,你就可以看见那个人会付出多大的代价。”
刚走进甘露殿,两边的内侍和宫女立刻恭顺地跪下行礼,若水唤了起,问道,“晋阳公主和隐王殿下呢?”
一个经常跟在郑吉身后的内侍走上前,俯身道,“回禀皇后,公主殿下被陛下抱去了两仪殿,隐王殿下正在偏殿的书房中习字。”
若水点头一笑,径直向偏殿走去,“淡云,明达可是已经被她父皇给宠溺过头了?”即使是历史中备受李治与武则天宠爱的太平公主似乎也没有这般儿时的经历吧。
淡云含笑道,“小公主在两仪殿很是乖巧,听说还替不少朝中的大臣解过围呢。”
还未进到书房里面,据门口几步之遥的地方,若水便清晰的听见两道熟悉的声音,末子的,和褚遂良的。
淡云担忧地看着若水停下了脚步,轻声道,“小姐,要不我们过会儿再……”
若水微抬了下手,打断了她的话,微微皱眉,随后还是举步走了进去,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是一幅无比温馨的画面,孩子沉稳的眼中偶尔闪现的愉快骄傲的光芒,如清风一般的男子温柔带笑的低头在边上轻轻地说着什么。而下一刻,那温文可亲的笑容一下子凝住了,褚遂良从末子的身边站起,朝若水一丝不苟的施礼。
末子看见母亲的身影,惊喜地走到若水的身边,“娘,你怎么来了?”
若水摸了摸他的头道,“娘亲来看看末子的功课做得怎么样了,是不是打搅到太傅给你上课了?”
“今天不算上课。”末子显得比之往日更开朗了些,“我临了一幅字,想让褚先生来指点一下。”
若水微笑地走上前,看见案几上的一幅行书,有些意外道,“临的是王羲之的《兰亭》么?”
“嗯。”末子的眼中灼灼有神,“娘觉得如何?”
“娘虽然不擅行书,不过也能看出末子是练了许久了吧。”若水惊讶于儿子的天分。
褚遂良在一边道,“十五皇子习字已有四年有余了,无论是天资还是勤勉都为臣至今所罕见的。”
末子似乎有点羞涩,挽着若水的手道,“娘,你也来写几个字吧。”
若水站在案前,静默了一会儿,提笔写道,“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末子对褚遂良说道,“先生,您觉得娘亲的字如何?”
褚遂良的声音中带着淡淡的颤意,“臣觉得,皇后娘娘的字迹圆婉却又不失风骨,若是多加练习,恐怕会更有所成。”
末子转过头,又看了看,神色有些奇怪道,“娘,为什么我总觉得你的字和褚先生有一种说不来的相像呢?”
褚遂良脸色一变,却说不出话来,只见若水从容地一笑,轻声道,“因为娘的字也是褚先生一笔一划教出来的呀,不过末子愿意替娘保守这个秘密么?”
“皇后娘娘!”褚遂良大惊。
末子眼眸中掠过一丝异芒,不过转瞬间便消失不见,他仿佛没有听见过任何话语一般,带着一丝稚气道,“娘,这是《论语》里说的话吧,孔子站在河岸上看着奔涌向前的河水,说,时间就像河水一般,不分昼夜的流逝着,不再回头,对么?”
“不错,圣人借着河水告诉我们说要懂得珍惜当下的时光,不要失去了才后悔莫及。”若水愣了一下,回神道。
末子可爱地一笑,朗声道,“娘,我想出去找淡云姑姑要点心吃,你等我一会儿哦。”说话,还不等若水有所反应,便向外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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