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意风流[完结]+[外传]第15部分阅读
写意风流[完结]+[外传] 作者:肉色屋
“你没做错什么,相反,你事事都办的很好。”马鞭暧昧的在怀前脸颊摩挲,“从收留你的第一天起我就在等,可十五年过去了,整整十五年里我没听到过你提出任何要求。哦,除去上次要求见雍慧皇帝。”我笑:“怀前,你究竟想得到什么?”
怀前道:“没有,奴才没有什么想得到的。”
我微微眯起眼,马鞭抵在怀前的喉咙上:“雍慧能登上帝位,有两人功不可没。一为如今赐予国姓的太子太傅,大学士顾先知,还有一个就是谋士吴墨。”
怀前的眸子沉了三分。
我接着道:“顾先知擅长阴谋诡计,为求目的往往不择手段。虽计谋过人,却注定上不了台面见不得光。而吴墨则称的上是出色的阳谋者,不屑于阴谋的曲折手腕,拥有骄狂不可一世的气度及霸气,君临于正义与不义之上。两人一明一暗,一刚一柔,为雍慧夺位奠定了基础。可惜,吴墨太狂,他学不会顾先知的巧违趋利与忍气吞声。雍慧皇帝怎能容得下他?
雍慧二年秋,有大臣向皇帝上书,说吴墨妄自尊大、违法乱纪、不守臣道,在地方上派头甚至超过皇帝。雍慧宠信顾、吴二人人尽皆知。可这次竟亲自下旨追查,态度严厉。吴墨心知不好,留书辞官,携全家远走高飞,就此了无音讯,不知生死。但事情远结束,雍慧皇帝大发雷霆,全国通缉追捕。并利用皇权,抹煞吴墨的存在。还记得雍慧五年春,顾先知曾离开皇宫数月之久,皇子们的功课都交由他人教授。现在想起来,很可能穷极全国之力都抓不住吴墨一家,也只有靠相识多年,才智不相上下的顾先知才找的到。而你出现在宫里的时间与其相符。
我是不是可以做一个大胆的假设,你,就是吴墨的儿子!”
怀前紧抿着唇不说话,只死死盯着我的眼。
“怀前。”我轻声道:“你不惜残了身子进宫当太监,还尽心服侍仇人之子,这份决绝连我也要敬佩。”
怀前嘴唇微微发抖,哑着嗓子道:“听说父亲……父亲被抓回宫后,是被凌迟处死的……我没想那么多,就想着,看看能不能找到哪怕一块血肉……我……”
我闻言呼吸一窒,那压抑的,颤抖的哭腔。和脆弱到一碰既碎的神情,是我从没见过的怀前。
我攥紧手中的马鞭,怕它掉落,道:“怀前,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怀前深吸一口气,收敛起所有的情绪波动,沉声道:“主子爷可能永远无法理解,仅仅因为崇拜和敬仰而心甘情愿为某人生为某人死的想法。主子爷……”怀前的脸上有悲而不哀的坦然浅笑,“您拥有奴才所有的渴望,您就是奴才梦想的化身。”
我退后一步,转过身去。许久,才能开口:“对不起……还有,我了解你说的那种心情……”用尽全身力气才能压制胸口喷涌的思念,我回不去原本的世界,见不到最想见的人,我只能向前看。
我伸手将怀前从地上扶起,紧握着他的手道:“怀前,别怪我……我不能输,更输不起,我不能放任任何一个可疑的地方。”
怀前默默反手将我的手握住:“奴才明白……瞒着主子爷这么久,是奴才的不对,怪不得爷疑虑。”
我道:“怀前,你跟我时间最久,能耐本事是顶尖的。放你在我身边只当佣人使唤太屈才了!”我按住他,不容反驳:“我有件重要事交与你去办。”
怀前:“什么事?”
“去启国,有关赫连漠月。”我冷笑道:“劳他照顾多时,该是时候回报了。”
怀前点头。
我与怀前回到驻扎营地,刚进主帐,就听外面喧哗。门帘掀起,一个火红色身影闯进来。十五六的年纪,浓眉大眼,神采飞扬,脸上是高傲张扬的神情,凶巴巴瞪视着。
不用介绍也知这位姑娘是谁,敢问整队近千人里除了十三公主,谁敢如此对我?
“估计你也认不出我是谁。”十三公主声音干脆直接:“我是顾蔚蓝!”
第四十八章
怀前有些紧张的看看我,估计是怕我和小丫头一般见识。其实大可不必,对于女人,我还是喜欢那些上能窜下能跳,只手可撑半边天的现代女性。自信、自尊、独立、聪慧、优雅。
我捉狭地眨眼,正经八百笑道:“你好,我是顾写意。”
顾蔚蓝瞪着我,半晌,突然像泄了气的皮球似的瘪下来,咯咯笑道:“我绷不住了。”眉眼间是少女独有的明媚与慧黠。
我忍不住哈哈笑起来,有意思的小姑娘。
据顾蔚蓝自己说,找麻烦不过是发泄一下对于我不懂怜香惜玉,强行赶路的举措。反正她是联姻用的公主,也不怕我报复。
我问她为何甘愿背井离乡嫁去敌国。顾蔚蓝俏丽稚嫩的脸上满是怨恨倔强。
“不就是欺负我没娘,没地位么?”顾蔚蓝一巴掌重重拍在桌面上:“三公主,七公主,还有后宫里的那些嫔妃们一个个假惺惺的跑来可怜我,稀罕她们?!向倒霉的人施舍点同情,以显出自己高高在上罢了。更有甚者压根就是存着瞧热闹的心,我才不让她们得逞。平日里好事没我,这种事一来就找到我身上。哼,我宁可嫁去狼窝,也不愿再见他们一眼!”
神情看上去是高傲跋扈,目空一切的公主殿下,可略微发颤的嗓音与僵硬紧绷的身体泄露了实情。张牙舞爪的小母老虎,不过是纸做的,一捅就破。我想,除了对那不可预知的前途感到恐惧外,还有对皇家亲情深深的绝望。
被亲人卖去敌国的,十五岁的小公主。性情刚烈决绝,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我转身去翻书箱,将亲手批注过,有于谋略方面的书全部拿出来,其中不乏我多年混迹官场总结出的厚黑心得。递给她道:“蔚蓝,看过这些书么?”
蔚蓝接过,新奇的边翻看边说道:“在宫里他们只肯给女德方面的书,瞧见就气闷,偏生还动不动就要考我们。”
我道:“你抓紧时间看,用心去揣摩,有不懂的地方就来问我。你只有两个月时间,我不敢保证能出什么效果。努力不一定会成功,但不努力一定没希望。”
蔚蓝再少不更事,毕竟是从皇家里出来的孩子,已明了我拿书给她的意图。清亮澄澈眸子仰望着我的眼,攥紧手里的书,道:“我明白,还有,多谢了,五哥。”
我想,她谢的也许不是那本书,而是这个举动的本身。
此后,蔚蓝时常跑来找我。外面世界的一切事物对她来说都是全新的体验,每路过一处,我都叫下人去搜罗当地特有的小玩物送给她和侍女们。过着多年压抑生活的少女喜欢穿着色彩张扬的服饰,常常可见火红色的身影穿梭于队伍间,爽朗欢快的笑声久久飘荡,传向更远的地方。
在尊重她本性的基础上,我和她约法三章,规定每日何时睡觉休息,何时看书学习,何时玩耍娱乐。我给她详细讲解新戈的权利派系,主次要的当权者,和每个人的脾性习惯。蔚蓝懂轻重,每当我讲这些时总会听的聚精会神。
在交谈言辞间,我若有似无不断重复地给出一个信息。她,顾蔚蓝,嫁的丈夫不是下三流的官员,而是新戈国的太子,日后的皇帝。有皇帝就有皇后,凭什么别人做得她做不得?既然被时势推到风口浪尖,与其随波逐流,不如扭转乾坤,自我救赎。
有次蔚蓝拉着我手说道:“五哥,你人真好,对一个从未接触的妹妹都能如此体贴关怀。和你在一起这段日子是我过的最幸福的。”女孩的笑容明媚灿烂,不见一丝阴霾虚伪。“真羡慕那些可以常常陪在你身边的人。”
我心头一怔,淡淡笑了:“如果可以,我希望每个人都能活的轻松愉快。”
====================================
昨夜,无数边洲将士百姓注定失眠。因为,阔别数年的至亲王顾写意将于明早到达边洲城。
当年那个睿智英明,雷厉风行的少年亲王,如今变成了何等模样?
天刚放亮,阳光撕裂雾霭照耀大地。
出城迎接的人,远望着银鞭玉鞍,举止间气度逼人的至亲王,竟相顾无语。
顾写意仰头,默然注视着高耸城墙上的三个大字——边洲城。而后回望着城门口黑压压的人群,狭长的凤眸里流动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我顾写意,回来了。”
顾写意傲然屹立,嘴角噙着睥睨自若的清浅笑意。扫视全场,眼中丝丝阴悒渐渐消散,双目暗暗流露光华,蕴含霸气,似欲振翅翱翔一飞冲天的雄鹰。
侯安泰一直在旁端详着他多年未见的主子爷,惊心他的改变。印象中的爷虽狠辣却也带着三分江湖义气,论的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别人敬我一尺,我还别人一丈。那时的五皇子,何等意气风发,又是何等的骄纵跋扈,肆无忌惮随心所欲,从不顾及他人的眼光看法。
乍一见到顾写意,心头不由一怔,只因俊美无双的容颜已隐约透出完全浸滛权力后特有的冷酷决绝。然,当听到最后那句话时,侯安泰醒悟,眼前的,仍是那个杀凡决断一由其心,独一无二的顾写意。也只有这样的人才配当他的主子,才配拥有这天下。
侯安泰,江光勇,周成,杜其立……顾写意豪爽随和的与多年不见的老部下们说说笑笑,相拥走进边洲军营。
第二日,顾写意叫上众人一道登高。
荡胸生层云,决眦入归鸟。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
顾写意谈笑如若地负手站立在山顶,信手指点山水风光,那模样神气,竟似正俯瞰这万里江山四海臣民一般。
感受到身边青年亲王那扶摇直上,堪比天高的万丈雄心。众人只觉热血沸腾,急不可耐想要作出一番经天纬地的大作为,流芳百世,名传千古。
人生只有一次,若不做出点作为,岂不是白白来这世上走一遭。
休整两天后,送亲队伍继续朝新戈国前进。
自打进入新戈国境,蔚蓝露头的次数越来越少,碰见再新奇的事物也不再雀跃。虽未明说,想来她内心还是极度紧张焦灼的罢。
先行探路的属下汇报,新戈国太子亲自在城外三十里处迎接。蔚蓝听后什么也没说,躲进马车再未出来。中途吃饭时也无精打采,敷衍地扒拉两口饭又躲回屋去。
培养时间终究太短,蔚蓝心智年龄也太小,仍旧做不到笑看风云波澜不惊。
我静静放下筷子。
目的地眼见就到,我下令停步休整队伍,也借此让蔚蓝好好打扮一下。毕竟这将是蔚蓝在新戈国第一次正式露面,第一次和未来夫君相见。无数人的眼睛都在盯着,丝毫差错出不得。需知留给人的第一印象极难更改。
“出去出去出去!”
蔚蓝侧坐在梳妆台前,看也不看是谁前来,烦躁的往外轰人。
“怎么,连五哥也要轰出去?”我笑道。
蔚蓝惊喜的回头轻叫道:“五哥!”
我走上前,捏捏她下巴笑道:“为什么不让侍女帮你梳妆打扮?”
蔚蓝支支吾吾,道:“其实都弄好了,只差描眉。”
我仔细端详了下,蔚蓝五官突出,眉不描自黛,唇不点自朱,加之年龄尚幼确实不宜浓妆艳抹。闻言,拿起眉笔道:“既然这样,就由五哥帮你描眉吧。”
画时,蔚蓝瞪大眼睛,仰面一眨不眨的盯着我的脸,满面惊奇。
我画好收手,拿过镜子递给她,笑道:“看看是否满意。”
蔚蓝举着镜子左瞧右看,许久,喃喃道:“五哥竟会描眉,太难以置信了!”眼眸中突然迸发出晶亮的神采,拉住我衣袖嘻嘻笑道:“快说快说,哪个女子如此有幸,能得至亲王倾心为其画眉?”
我呵呵一笑道:“我若说,之所以画的好是因为画难看了她会毫不留情将我扔出门外,你信是不信?”
“不信!”蔚蓝立马接口。脸上写满怎么可能。“除了荣贵妃娘娘,我不信哪个女子敢那样对你。”
我笑笑不语,将目光移开。不敢触及回忆,怕就此深陷再难脱身。
良久,我才回过神:“抱歉,五哥竟走神了。”
蔚蓝怔怔望着我,开口道:“第一次看清楚你的模样,是在五哥从边洲回京后的一个晚宴上。你静静的望着外面,让人猜不透在想什么。我当时就想,这满屋子的皇亲国戚,甚至是父皇太子都无法让你瞧进眼里。”蔚蓝轻声问道:“五哥,你究竟想要什么?什么才能入了你的眼,进到你的心。”
我默然,半晌回道:“我没想过要得到什么,我只是不愿再失去已拥有的。”握住蔚蓝的手,道:“一会哥会亲自护着你直到进宫。可你要记得,哥不可能护你一辈子。日后不论遇见再大风雨,你都要学会独自去面对,明白么?
蔚蓝紧紧回握住我的手,重重点头,眼底隐有泪光。
远远就见数千装备精良的坚甲厉兵分两队堵在路上,只留中间狭窄的过道,气氛凝重,杀气腾腾,这哪里是迎亲,分明是在施下马威。
一将领骑马前来,狂傲叫道:“我国太子就在前不远处迎接,请公主下车步行,好让我新戈将士得以瞻仰公主风采。”
我闻言不由冷笑。
蔚蓝掀帘走出,高高站在车沿,冷着脸瞪着传信的将领。可一时的意气用事撑不了多久,士兵们身上浓厚的杀戮之气与沉重的气氛让蔚蓝越来越紧张。
我傲然冷笑一声,跳下马背,走到车前朝蔚蓝伸出手,大笑道:“蔚蓝,就让他们见识见识
大雍公主的风采。”
蔚蓝神情放松下来,慢慢走下车,小手搭在我手腕处。
我与蔚蓝并肩走过数千金戈铁甲重重包围的漫长道路,蔚蓝的头颅自始至终高高扬起,姿态优雅,气度雍容典雅。
我心叹,做的漂亮,蔚蓝!
终于来到队伍最后,目击这一切的新戈国太子刘钰面前,后者看蔚蓝时难掩欣赏目光。
我道:“新戈国的迎接仪式果真非同凡响。”
刘钰目光炯炯盯我半晌,笑道:“这位想必就是名满天下的大雍至亲王,顾写意。”
我回视他探究的目光,道:“不敢当,正是在下。”
“请。”刘钰潇洒引路,我笑笑随后跟上。
走出几步,瞧见边上一个熟悉的身影。乌黑发亮的眼眸,依旧未变的倔强神色。只是看我时的眼神复杂了许多。
我温和笑道:“好久不见,洛将军。”
低低的喧哗声起,连刘钰都饶有性质的盯着我俩。
洛梵像是想要看穿我的五脏六腑,恨声道:“确实是许久不见。”
我不置可否的笑了笑,随刘钰一同进城入宫。
第四十九章
在新戈准备好的住所稍作休息,被告之一个时辰后在皇宫内最大的唐宫凤仪大殿为大雍使节举行接风洗尘的酒宴。
试想一下以战败国皇子的身份参加敌国晚宴,与昔日生死相搏的仇敌同桌共餐,个中滋味实在难以描述,但显然不可能会是舒心愉悦的。
过早赴宴有献媚讨好之嫌,过晚则略显傲慢失礼,我只得挑正点守时出现。
由宫中太监引进门,迈进门的刹那,殿中的音量明显减低。
领路的太监躬身退出门去,我浅笑着,负手淡漠的立在那。因为无人指明我的座位。
“至亲王请过来坐,人多事杂,招待不周还望见谅。”
第一个出声解围的竟是刘钰,这倒叫我意外。料想今日这戏该是他导演的才对。
坐到刘钰的左手边位置,接过侍女递过的酒。刘钰举杯,举止优雅,自有一番太子爷的威仪:“之前与至亲王虽未谋面,却神交已久。听闻无数关于你的传言,是在是佩服之极,心道定要见见究竟是怎样一个人物。如今一见,果真名不虚传。有机会定要去雍京逛逛,看看是怎样的山水养出了顾兄这样钟灵毓秀的人。只是不知欢迎不欢迎。”
我淡淡一笑道:“太子太客气了。传言十有八九夸大其词,实不可信。太子迎娶皇妹,顾刘两家结为儿女亲家,怎可能不欢迎您去玩。届时如果不介意的话,我可以充当向导。”
刘钰笑笑,与我碰杯,喝的时候眼睛却飘向大厅的一个角落。我装着若无其事扫了一眼,竟看到洛梵。以他现在的境地和地位,怎会被邀请出席?我看了眼笑容满面,谦和儒雅的刘钰。
席间不少人上前与我攀谈,十有八九是来寻茬找事。能回话我尽量回复,不想回答我就冲人笑笑,倒把他们弄的无可奈何。
这时候大殿外钟声轻响,向正门观望,在众随从簇拥下,一名二十多岁着华贵宫装的女子步入大殿。
众臣慌忙起立,行礼,口称:“皇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我打量皇后明燕,三十岁是女人最成熟丰韵的年龄。只见她生得瑰姿艳逸,仪静体闲,且神态端庄,有种凛然不可侵犯的高贵气派。顾盼间不怒自威,看得出是那种秉性坚韧,极有主见的女人。
我向她行礼,明燕矜持的点点头,上座。
刘钰显然不知道皇后会来,脸色明显大不如刚才,亦沉默许多。大殿里十有八九是太子心腹,主子不高兴,做部下的想高兴也不敢。气氛变得有些凝滞。
我突然心情大好,连桌上的饭菜似乎也变的顺眼多了。
“皇上今天身体不适,无法前来,请勿见怪。”明燕的声音有些低沉,缓缓的,仿佛是在耳畔呢喃。
“您太客气了。”我道:“还请替我转达对国主的问候。”
明燕微微一笑,倾国之姿:“好的。”
刘钰的脸色更难看了。
原本,他国公主下嫁太子,别说新戈皇后,即便是皇帝露个脸也是再应该不过。然而今非昔比,此番到新戈,时时感受到那种无形的排斥与压力。两国的结怨太深,在人们的观念中早遗忘何时为何而结怨,仇恨敌视由习惯变为自然,渗入骨髓。
说白了,蔚蓝的出嫁不过是大雍逼于无奈求和用的下下策,新戈想要不是财富美人,而是羞辱大雍的快感。连小小一个三品官都可当众为难我这个大雍亲王,由此可知新戈对此次联姻的态度。更重要的一点是,此番打破雍军的不是太子与邢正忠一派。而是皇后明燕借由弹劾洛梵一事伺机安插的品衔不高的将官薛永军。
新戈对阵大雍始终处于下风,今次一扫以往颓势,气势如虹将雍军打退数十里,新戈皇帝龙颜大悦。薛永军凭此天大军功不仅连跳数级,更提拔起一大批跟随他的部署,堂而皇之跻身新戈军队权利中央。
此外,皇后明燕极少插手军务,第一次提拔即给新戈带来如此胜利如此良才,新戈皇帝不由得不对明燕更加信任。
皇后明燕比新戈皇帝年轻三十多岁,比刘钰还要小上两岁。刘钰派系对大雍做出强硬姿态,而皇后明燕却力主亲和。如果说过去的刘钰觉得明燕无子嗣且自己手抓军权因而小瞧她的话,那么在这一系列变故后,刘钰对这个小自己两岁的母后不可能不提防。
太子拉帮刁难,皇后出面力挺,群臣摇摆不定。
我拿起筷子,每个菜都尝了一遍,味道不还错。
==================================================
皇宫像是贪得无厌的兽,吞噬掉数不胜数的事物,连渣子都不剩。
皇宫像是一座复杂的迷宫,一旦走了进去,穷极一生也未必能走的出来。
明燕伸手扶上门时,有刹那的犹豫,但只是一瞬间罢了,下一秒坚定果断的推门而入。
屋内视线幽暗,有一个人影立在里册。面目模糊,只那双仿佛盛满星辰的眸子闪着清冷的光芒。
“您来了,请坐。”
明燕解开披风,走上前随意坐下。她没有问,至亲王,你能否保证来时无人跟踪。就像顾写意同样没有问,皇后娘娘,你能否保证无人发现此处。若是连这点小事做不到,他们也不可能会有机会坐到这里。
座位离的很近,也就半臂的距离,甚至连对方的呼吸心跳都能听到。幽暗的视线,安静的氛围,两人都没有选择抢先开口。空气中只有顾写意慢慢捻动佛珠时发出的轻微声响。
如此祥和安谧的氛围,如此风华绝代的两个人,准备商谈买卖的却是这世上最神圣不可侵犯的——国家。
人,从出生起就没有公平可言。有的人才貌双全,有的人生来残障。智慧与气度需要时间的沉淀与积累,不管少年再怎么天资聪慧,做事不可能不出纰漏,因他短浅的人生经历注定他的眼光只能看的这么远。
明燕一度对顾写意很好奇,为什么雍帝如此猜忌厌恶这个儿子,将他扔到偏远危险的边洲受苦?为什么根基深厚的韩家心甘情愿倾家荡产辅佐他?为什么纵横西北战绩赫赫的大将军因他几句话就可出卖下属背负一生骂名?
“听属下说,皇后娘娘对计划并不满意。”顾写意道。
明燕将思绪全部抽回,冷笑:“至亲王的胃口未免太大了,若是连兵力部署都告知了你,新戈岂不是要任人宰割?再者,”明燕一顿,“如此机密的事情,我怎会知道。”
顾写意淡淡一笑,将佛珠从新带回手腕上。拿出放在一旁的木匣,又点亮一个火折道:“请先看完这些再说。”
明燕打开木匣,随手翻看,饶是她贵为一国皇后,仍不禁动容。数百家店铺的契约,千倾良田的地契,各国通行的亿万银票……这些都还次要,最令人震惊的是一叠顾写意通敌卖国的罪证,流传出去一件都足以轰动天下。
“钱银等俗物虽不入流,却是一日也离不了的。”顾写意不带起伏的声音响起:“若真有一日,顾写意利用娘娘的情报主动攻占新戈,皇后娘娘只需将这些东西散出去,我必定遭千夫所指万人唾骂。大帅也好,亲王也罢,单是大雍的百姓就不会放过我。”
明燕缓缓深吸了口气,以顾写意的身份才智,明明可以采用更为婉转温和的手段去处理事情。可他每每都选择最为激烈的反抗手段,让自己处于最危险的风口浪尖,后路都不留。一个人对自己竟能绝情残忍到这种地步!
明燕清醒的意识到,顾写意在性格的某一方面上偏激近乎疯狂,和这样的人合作真的对么?
缓口气道:“我已贵为国母,何必再冒险做这些遗臭万年之事?”
顾写意眸子里燃烧着幽明的火,淡淡道:“有些事,由得我们开始,却由不得我们说结束。”
明燕脸上隐有怒色。
顾写意双手交叉,放在膝盖上,口气淡然却蕴含着化不开的寂寥:“对乞儿来说,能吃饱肚子就是幸福。对农民来说,好收成就是幸福。对士子来说,能入朝为官福荫子孙就是幸福……皇后,对你来说什么才是幸福?”
明燕怔愣,无法言答。
顾写意接着道:“没有人不惧怕死亡,但对军人来说,窝囊的死在病床上远不如战死沙场,因为那是荣耀。人与人是不同的,即使贵为亲王如何,即使能享受荣华富贵又如何。命运无法掌握在自己手中,仰他人鼻息而活,对我而言只是屈辱。皇后,我们不是乞儿,不是农民,不是士子,我们过不了那样的生活,享受不到简单的快乐。我们甚至连妥协都学不会,不然,会走到今天这步吗?”昏暗中,顾写意凝望着明燕:“还有,仇恨。不论度过多少岁月,也无法遗忘的刻骨仇恨。那刻在骨头上,融入血液里的恨,你能忘掉吗?”
明燕嘴唇微微颤抖,骨膜嗡鸣,恍惚又听见那夜的悲鸣。
步步为营,步步惊险,多少次遭人陷害险些丧命,又多少次谋害了别人的性命?太多了,多到已经记不清。
她有过一个儿子,粉嫩可爱的婴儿。为了陷害太子的生母,上任的皇后,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权势,和与她相关的无数人,她的手捏住了刚满月儿子纤细脆弱的脖子。
“喀吧”一声脆响,孩子没了,这么容易。一个在她肚中十月的,来到世上仅仅一个多月的生命就这么轻易的没了。
撕心裂肺的干嚎,像受了伤的母狼,绝望的呐喊。身边的人紧紧捂住她的嘴,竟连痛快哭一场的权利都不给她。
是,仇恨,恨不得食人肉喝人血的刻骨仇恨。面上挂着虚伪的假笑,内心却赤红着眼诅咒一切。怎么可能忘的了,这恨,至死方休。
四目相望,明燕问:“你经历过眼睁睁看着至爱之人死在面前却无能为力吗?”
顾写意道:“经历过。”
明燕:“什么感觉。”
很久的沉默,顾写意的声音轻的像风,看不见,抓不牢,却能清晰的感受到。
“生不如死。”
生不如死。
第五十章
至亲王手下第一高手莫怀前不知去向,主子爷什么都没说,也就无人敢问。暗卫们倍加警惕丝毫不敢放松地巡视着,时不时看眼处于重重保护中的顾写意。后者正席地坐在驿站小花园里,望着远处沉思。事实上,顾写意是在发呆,而且是头脑一片空白的那种。可不论朋友或者敌人,甚至包括此刻注视他的下属都在想,顾写意又在谋划什么阴谋?又要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
都说宁要人怕不叫人欺。可真到人人惧怕时时堤防的处境,究竟是幸还是不幸?
下人来报说是洛梵求见。顾写意面无表情直直盯着传话的人,久到那人腿肚打颤头冒冷汗时,才道:“哦,请他进来吧。”
怀前不在身边,临时找的贴身太监伺候的总不得心意,加之压力过大,顾写意的失眠症严重到几乎夜夜无法入睡,即使这样仍不敢尝试任何安眠药物。再难受,白天日子照旧过。
洛梵看见顾写意时,那人仍旧保持那个姿势,懒洋洋的半卧在草地上,好似刚刚睡醒的样子。洛梵停下脚步,眼神复杂地远远盯着顾写意。
顾写意坐直上身,淡淡笑着看着迟疑不前的洛梵,朝他招招手道:“过来,在那呆站着干什么?”
洛梵皱了皱眉头,道:“找到我姐姐了么?”
顾写意起身,拍拍身上浮土,笑道:“找到了。”
洛梵的姐姐洛绫早在四年前就被夫家虐待致死。
洛梵紧跟一句:“那我能接她来新戈么?”
顾写意笑:“可以啊。”回答的爽快至极。
夫家瞧不起身为孤女无依无靠的洛绫,恰巧洛绫夫婿攀上大户员外,遂萌生杀机。
洛梵抿着嘴唇,小声问:“我姐她过的幸福么?”
顾写意笑容不变:“拥有很平凡的幸福,生活虽清贫,但有一双可爱的儿女。”
隐约知道真相的儿女拒绝了解真相,愉快的享受突如其来的富裕生活,渐渐遗忘可怜的母亲。
“那就好,平淡是福。”洛梵盯着顾写意道:“你不会做了什么多余的事情吧?”
顾写意道:“怎么会。”
先是洛绫的夫婿张勉突然消失,当夜,张家与李员外家燃起大火。李员外财物尽失,家道中落,一贫如洗。张勉则被挫骨扬灰,骨渣撒在三里官道,万人踩之。
“至亲王要是没什么事,在下暂且退下了。”洛梵眼睛看也不看顾写意。
“等等。”顾写意笑着走近他,伸手要拉他胳膊的样子。洛梵一惊,要退却慢了一步。谁知顾写意一手牢牢抓住洛梵,另一只手下一秒重重击中洛梵的腹部。脑子还未来得及做出感想,身体已经忠诚地进行下意识回击。洛梵抡起拳头砸向顾写意,奈何后者早有准备,闪身轻松避过。
顾写意的拳不可谓不重,洛梵捂着肚子,咬牙瞪视道:“你突然发什么疯?”
顾写意根本不给他喘气的机会,竟真与他扭打起来,哪还有半分人前风流王爷的模样。洛梵又气又急,开始不还手尽量躲闪。可顾写意毕竟不是孱弱的贵族青年,弓马娴熟,立起身手与洛梵相比在伯仲之间,退让只能是挨打。
又重重挨了几下,去你的王爷不王爷的,新仇旧恨加一块,洛梵彻底怒了,忍不住破口大骂反手还击。
顾写意先发制人占了上风,洛梵越受挫越是犯牛脾气,死死瞪着顾写意,眸子闪烁着倔强无畏的光芒,亮若星辰。顾写意一双凤眼却阴沉冷漠,宛如暗夜。
洛梵反抗的越厉害,顾写意下手越重。两人毫无形象的滚在地上,顾写意接巧劲翻身压住洛梵,骑在他身上,伸手掐住他脖子,道:“认输!说再也不敢了!”
洛梵被卡着脖子回不了话,涨红着脸,盛着愤怒与倔强的眼眸写满了不服,拼命反击,死不认输!
顾写意在洛梵澄澈的眼底看到自己狰狞的笑容,猛然醒悟,松了几乎要掐死洛梵的手。
同样的年轻气盛,同样的张扬跋扈,同样的死不低头……同样选择了背叛自己的国家。
无法说服自己安于命运的安排,更无法承受尊严被践踏的屈辱人生,想要向世人证明自己,想要实现自己的理想抱负,想要得到最起码尊重与自由……为了这些,离经叛道又如何,承受世人责骂又如何?!
情绪的失控,也许源于身下这人的眼神似曾相识。那永不屈服,承受越多打击越是明亮的光芒。有那么一瞬间,脑子里没有别的想法,只是想要眼前的人屈服,想教会他什么叫做识时务,想大声骂他你真傻的可以蠢的可以。
顾写意恍惚觉得,刚才往死里掐的不是洛梵的脖子,而是自己的。
究竟什么对,什么才是错?
洛梵安静下来,躺在那,仰望顾写意的脸。不是悲伤,不是愤懑,更不是可怜兮兮,可洛梵却觉得自己清晰的看到这个人的伤口,那种永远也无法愈合的伤。
========================================
也就是一瞬间而已,顾写意转眼又变成那个自由散漫,儒雅中带着三分邪气的亲王。看到顾写意意味不明的笑,洛梵突然反应过来这厮现在正骑在自己身上!猛地起身,一把推开。
顾写意仰面坐到地上,笑道:“你害羞什么?”
洛梵被他笑的浑身难受,别扭的一塌糊涂。刚欲站起身,顾写意蹭过去,按住他手。洛梵像是被火烧到似的,立马甩开。
顾写意嘿了声,扯住他胳膊道:“你总躲着我干什么,多伤我的心啊!”
洛梵嘴角抽搐:“至亲王有心么?”
顾写意哈哈笑,道:“你不信我喜欢你。”手指轻点洛梵的额头,一字一句道:“你不相信我喜欢你!”边说边凑过脸,言罢时,近的呼吸清晰可闻。黝黑的瞳仁流动着异样的神采,洛梵到嘴的话又全咽了回去。似乎有种看不见的气势,浓稠黏腻,挣扎不开。
顾写意压低声线,似乎有点委屈道:“不明白你为什么突然就翻脸不认人了!往日情分全忘了么?”
等等等等!洛梵心底叫停,大声嚷道:“都什么跟什么啊?!咱们俩没有任何关系好不好!哪来的往日情分?”
“你真是这么想的?”顾写意露出夸张的沮丧表情,可眉梢眼角仍旧带着笑意。洛梵又开始觉得浑身难受,顾写意似乎是成了精的妖,邪魅的无以复加。细看时,不难发现那双微挑的凤眸里,带着一抹欺雪凌霜般的傲气。光彩陆离的眼波折射出对世事的不屑、鄙夷与嘲弄。诸多情绪揉在一起,配上淡然随性的笑容,这便是顾写意。
顾写意问:“知道别人怎么传咱们俩么?”
洛梵道:“管他们说什么,咱们俩之间什么都没发生过……加上这次,只打过两次架而已!”
顾写意又道:“做了被人说与没做过被人诬陷,该如何选择显而易见。”
洛梵觉得自己已经跟不上顾写意的思维了:“懒得和你在这发疯,我走了。”
顾写意缓缓道:“我都已经做到这份上,仍被拒绝。看来你真的很讨厌我。”
洛梵一怔,心底泛起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又酸又涨。想说什么,却又不知该怎么说,愣了片刻,转身向大门走去。
“洛梵!”
洛梵回头。
顾写意盘腿坐在地上,笑容被阳光点亮:“洛梵,跟我走吧。”
洛梵落荒而逃。
大婚几日后举行,婚礼豪华不失庄重。比顾写意原先预想要好上很多。婚宴完毕,大雍的使节们准备返回。
短短几日间发生了小插曲,那就是洛梵被彻底解除了军中职务。不得不承认,枕边风若吹好了,效果惊人。
顾写意进宫向新戈朝廷告辞,出了正殿门,就听一声清脆的呼喊。
“五哥!”
顾写意吃了一惊,回头看去,蔚蓝疾步小跑朝这过来。
顾写意对着气喘吁吁的蔚蓝道:“你怎么在这?”
顾蔚蓝喘口气,道:“我头月需住在宫里,皇后说是叫我出来陪她散心,实际上是帮我见你一面。”
顾写意:“皇后对你倒还不错。”
顾蔚蓝点头:“皇后平日里对我十分维护,赏赐也多。”扯住哥哥衣袖,眼睛漫水道:“你要走了,你这就要走了……”
顾写意看着小女儿家恋恋不舍的可怜态,笑道:“蔚蓝,不要使小孩子脾气。”顿了下,轻声道:“记住,那人是新戈的皇后,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顾蔚蓝咬住下唇道:“我明白。五哥,我能帮上你什么忙吗?”
“你只需考虑一件事,那就是变强。”顾写意道:“保护自己与身边的人不受他人伤害,让自己爬的更高走的更远。”顾写意本想多加一句多多监视皇后明燕,若有可能偷出木匣的。想了想,又作罢。
那些资料若传扬出去,京里势必发难,到时想不反都不行。顾写意心道,莫愚,成方令那群人指不定要折腾出什么花样来。平日里看起来弱不经风的书生,一提夺位比打了兴奋剂还激动,什么大胆主意都敢想,什么大逆不道的事都敢做。
不过这年代信息闭塞,既没有电视媒体,也没有电脑网络,九成以上人口为文盲,民间的信息传播基本靠口耳相传。只是不知道到时是杀人堵信息快,还是言论传播速度快。
顾写意回边洲时多带走一样——洛梵!其过程属半绑架行为。
洛梵怒道,亏你还是堂堂亲王,做事怎么不讲道理?!
顾写意反问,你见过我讲理什么样吗?
洛梵磨牙。
一入新戈国不久,顾写意秘密上书新戈皇帝。详细阐明洛梵的身世,要求新戈遣返洛梵。
第五十一章
顾写意如今在西北权势熏天,一方面以种种理由狮子大张嘴向朝廷要钱,另一方面垄断了西北四省全部商业,且西北所有不论文武官员都要受他的管制。话说顾写意催款的折子一道急过一道,雪片似的涌进雍京,详细的罗列出所有需要钱的出处,那真是无一处不重要无一处不要紧。折子编写的水准高深,措词造句让看的人觉得耽误了其中一项都是重大错误。
可怜大雍国库早在顾写意步步设计下掏了个底朝天,哪里去凑巨额军款?为此朝廷里也分成了几派,大打口水仗。最终皇帝老儿硬是拖着病重的身子亲自下旨勒令全国节俭!诸位皇室成员与王公大臣须做表率,俸禄减半甚至更多,为西北筹军款。
输不起,也输怕了,大雍全国上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