妍惑第9部分阅读
妍惑 作者:未知
对他递出空杯子,小声怯怯道,“可不可以再来一杯?”不管怎么说,对方既然将自己救出来,应该没有恶意。
她又灌下一杯水后,总算解了些渴,欲要下床时,眩晕感又袭上头,她不自觉地摇晃了一下,青烨见状,轻声道,“姑娘怕是染了风寒,还是先躺一下,我这就请公子过来替姑娘看看。”
她本欲婉拒,想着歇息一阵也便好了,谁知那少年未等她回应就快步走了出去,她只得不好意思地再躺下。
不多时,她听见青烨的脚步声到了门口,未等他敲门,她便出声道,“青公子请进吧。”手臂强撑着身体坐起,转头看时,惊异的发现青烨后面竟跟了个人,那人怀里还抱着一个少女。
她虽非顶级高手,在帮中功夫也算上乘,青烨后面那人竟让她完全察觉不到他的脚步,不知功力高到何种匪夷所思的境界了。
她愕然中,那人已放下怀中少女,扶她在她床边的胡椅上坐好后,才退到靠墙的茶几旁坐下,一举一动如行云流水般,萧疏轩举,完美自然,一时间,纪悠儿竟看得痴了,直到她旁边的少女有些冰冷的纤手轻抚上了她的额头,清凉舒适的感觉直渗入了灵台,她才恍然回神,待看到眼前人时,又是一阵怔忡。
坐在纪悠儿面前的少女,无疑是她有生以来见过的最美丽的女子,黛眉如山,凝眸如水,瑶鼻琼起,肌肤如玉;她虽布衣荆钗打扮,却不见一丝粗鄙,只见清贵雅致,浑身似散发出淡淡的光华,映得并不华丽的房间美轮美奂。
世间至美怕是莫过于此,纪悠儿不由得在心中感叹。她曾见过江湖四美中的姬月华,当时已觉得是天姿国色,不过和这少女一比,便成了乡野村姑了。
神思迷惘间,她听见少女清甜的声音,“姑娘无甚大碍,只是过于疲累。多休息一晚,应该就没事了。”
纪悠儿这才意识到自己竟一直对着人家发花痴,小脸一热,不好意思地喃喃道,“多谢姑娘了。”
“你不用谢我,要谢就谢我师兄吧。”少女说着“师兄”二字的时候,眼中闪过一丝类似讥诮的神色,却迅速湮灭无痕,快得让纪悠儿以为是自己的幻觉,偏偏有种莫名的熟悉感,好像在哪里见过一样。
脑中又是一阵迷糊,总觉得自己确实见过这少女——可如此美人,怎么可能毫无印象的忘了?
皱起眉待要深思时,就见少女侧头望了那个抱她过来的男子一眼,那男子便起身过来,欲带她离开,纪悠儿忙抱拳开口道,“小女子姓纪,名悠儿,还未知两位如何称呼?”
“随风化影”纪悠儿在江湖上算是小有名气的侠女,这对兄妹应是同道中人,本以为怎样也会开口客套一番,谁知两个都是毫无反应,竟是冷场的局面。
半晌,少女仰头看了看已站在身侧的男子,见他无意回答,才对已面现尴尬之色的纪悠儿温和道,“我叫萧妍,这位是我的师兄燕玄衣。”
“燕玄衣?”纪悠儿下巴几乎掉到了地上,眼光无意识的射向了之前一直想看却不敢看的男子脸上,彻底的呆掉。
燕玄衣?他真的燕玄衣?那个造就了新一代武林神话、弱冠之年便已被誉为“小剑圣”的燕玄衣?
即使纪悠儿并不博闻强记,还是可以轻而易举的对他的事迹如数家珍。
一人单剑千里追杀 “漠北十八骑”是他的成名役。
“漠北十八骑”是由十八精骑组成的盗团,领头的几个是黑榜排名十分靠前的黑道高手。其时,他们在漠北杀人掠货,无恶不作,偏偏本领高强又来去无踪。朝廷几次围剿无功而返,于是委托武林盟天价悬赏十八个人头。只是,这笔钱并不好赚,沸沸扬扬了一年,无数江湖人埋骨大漠,而漠北十八骑笑得越发猖狂。
就在人们对此事绝望的准备遗忘的时候,突然传出了漠北十八骑袭击商团,结果却被一个随着商团四处游历的书生尽数击杀的消息。
据后来拿着十八个人头来领赏金的商团首领描述,他们当晚遇袭,本以为在劫难逃,谁知那个一直随团到了西域又跟回来的文静书生突然大发神威,也没见他怎么出手的,便骇得十八骑掉头就逃,而那书生不顾劝阻的追了出去。
商团首领是个性情中人,书生为商团消灾,他自然不忍弃他而去,先遣了老弱人等带着护卫和大部分货物上路,自己则领着些壮年男子在原地等了七天七夜,几乎绝望时,才见那书生一身风尘的归来,马上还栓了个麻袋。
商团的人见他平安归来,便已欣喜异常,估计他是无功而返,并未多问他追出去之后的情形,不想徒惹尴尬。而书生向来沉静少语,对此事也未提只字,直到返回中原后,那书生留书离去时,叫商团首领拿着他留下的麻袋去领赏,他们才发现,麻袋中赫然是十八个用石灰裹着的狰狞人头。
那时候,人们只知道书生名叫燕玄衣。
而他自那一役之后,便失去踪影,直到他因为红颜知己,和当时统领黑道的玄阴派对上,燕玄衣这个人,才正式的登上了江湖的舞台。
开始谁也不会想到,从魔门消失后就开始横行江湖十几年的玄阴派,竟在短短一年内,因着一个弱冠少年,土崩瓦解。而一个门派的倾覆,只不过是为了成就那个少年的极致传说。
那一年中,大批武林侠少不自觉地为着相同的目的,聚集到燕玄衣身边,发生了许多像昙亭会、宁江之战等,到现在还为人津津乐道的经典战役。
没人否认,那是一代武林的盛世,也没人质疑,那个盛世由燕玄衣开启,可令人遗憾的,那个盛世也因着他之后再度的销声匿迹烟消云散。
而现在,他就以这么一种无华的姿态,出现在了纪攸儿这个在他的神话中长大的少女面前,她又怎么能不吃惊,而令她更吃惊的是,他的长相竟是那么的平凡——平凡到惊鸿一瞥之下,她竟记不得他的样子——又那么的不平凡,因为他的那双眼睛仿佛集中了世上所有的容光,如点睛一笔,勾勒出了他无人可比的一种完美动人。
那是怎样的一双眼啊……澈如山溪,静如深潭,无情到了尽头,又似透着有情,无心到了尽头,又似透着有心,好像只消看到一次,便可以沉溺其间不可自拔,又好像只要给他看上一眼,便可以忘记了尘世所有的纷扰,找回那天地浑屯时才有过的原始的宁静。
他就是燕玄衣。
纪攸儿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愣愣的看着燕玄衣抱起萧妍离开,心里只不停的重复着,他就是燕玄衣……他就是燕玄衣……
为这对称得上风华绝代的师兄妹倾倒的纪攸儿并不知道,就在她昏睡的一夜一天里,她已在鬼门关走了个来回。她当然也不知道,她本已被看起来美丽温和的萧妍判入了死门,却被看起来清冷淡漠的燕玄衣拉回了生门。
其实天下哪有那么多绝色少女?所以纪攸儿昨晚在破庙遇到的,和今晚在客栈见到的,是同一人,换句话说,萧妍就是徐思妍。
徐思妍之前因被邪力反噬昏迷,醒来时已躺在一张在她看来有些简陋的床上,千寻虚弱的气息从腿边发出。外面,天色未光。
想起身观察一下周围环境,却发现“软玉散”药力还未消褪,全身无力的只能勉强抬起手。而看到洁白干净的双手时,她同时意识到几件事情——她穿着的衣服不是自己的,还有……身体明显已被擦洗干净,腿上的伤口也被处理过,还涂了上好的药膏。
下体并没有肿胀疼痛的感觉,所以应该没有被人侵犯……那么就是有人好心的救了她?难得一遇的好人好事竟让她碰上了?还真是受宠若惊呢。
思量间,有人推门进来,她转头望去,看见了一副陌生的面孔和一双熟悉到灵魂深处的眼。是楚曦……她在心中暗叹口气,无论他变成什么样子,只要他变不了这双眼睛,她都可以于千万人之中认出他。
其实之前隐隐约约已猜到是如此,所以她并未如何吃惊。因为除了他,没有人能循着她昏迷前释放出的灵迹,这样迅速的找到她。不过,有些讽刺的是,他们心灵间救了她几次的的玄妙联系,竟来自于为了压制对方精神力的印……真不知道他们到底是什么样的孽缘。
她看了他一眼,便转头闭目不语。如此狼狈的面对他,非她所愿。
他见她这般平静反应,倒是有些尴尬,半晌才说了一句,“我是托客栈的老板娘帮你清洗的……九尾狐的血有些毒性,沾在身上久了不好。”
没有自我介绍,没有装作不认识,看来对于身份一事,彼此已有默契。
她“嗯”了一声,表示了解,再无下文。
他似只是听到她醒来,过来解释一下情形,见她一副什么都清楚地样子,便也无话可说,待要出去时,似想起了什么的转身走近前,从怀中掏出了一颗散发着邪气的内丹,摆在了她的枕边,然后有礼的退开几步后才淡淡道,“千年内丹虽是宝物,但此丹秽质未去且能量过强,常人怕是无法消受,使用之时还请慎之又慎。”
她闻言微蹙起了眉,似思索起了什么难解之事,竟不记得回应他。
他倒也不以为意,说完了话便推门走了出去,关上门前,他听到她轻轻道了声谢。
他离开后,她望着内丹又出了会儿神,才挣扎着将它收起,再躺好时疲惫之感又涌了上来,不小心又陷入了沉睡。
她这一睡,到近午时才醒,醒了不久,楚曦口中的那位客栈老板娘——窦大娘,拿了套极为“朴素”的女装过来,看得她直皱眉头。
在窦大娘的帮助下,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着装整齐,勉强坐起身,问及自己昨日污了的骑装,窦大娘竟说完全没见过,心中不禁又羞又恼。随后见到楚曦时,本欲责难,却又不知如何开口,竟涨红了一张俏脸,难得的现出了几分小女儿的娇态,让楚曦惊艳之余,有些莫名其妙。
无语许久,还是楚曦打破了两人间的尴尬,略带迟疑的问道,“你中的是什么毒,竟会全身无力,又查不出异常?”以楚曦的功力,这客栈中的一切怕都瞒不过他,所以他会知道她全身无力,她丝毫不感到奇怪。
“软玉散。”她垂下眼,将羞恼强压了下去——最多不是给他看到了身子?他都一派磊落无愧了,自己还要缠杂不清,岂不落了下乘。
“软玉散?”他对这方面虽并不擅通,但这么有名的迷|药还是听过的。“那么三天后,应该就没事了?”
见她点点头,他转而问道,“破庙里的另外一位姑娘,你可认识?她好像中了迷魂术。”徐思妍这才想起,她去找九尾的时候,还有一个他的“口粮”在那里,竟然也被楚曦捡回来了?
“带我去看看。”她抬头望向他时,已恢复了平日似笑非笑、乾坤在手的神情,明眸潋滟之间,再看不到适才的娇憨之态……隐隐的,他心中竟不知为何有丝怅惘悄然划过。
犹豫了一下才走近前,在她的默许下,将她轻轻抱起,她淡淡的体香萦绕上他的口鼻,温暖柔软的感觉从肢体接触的地方传来,自有一种销魂……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氛在两人之间弥漫开来,迫得二人都有些局促。
好在那个少女的房间并不远,她离开他怀抱的时候,他不自觉的长出了一口气。
“是迷魂术。”她玉指拂过少女的额头,肯定了他的猜测,面上却透着些不耐烦。
她倒宁愿这个少女是中了夺魂术,那样就算救醒了,也是神志全无,不虞担心她泄漏昨晚的事情。但迷魂术……术法一解她便什么都会记起……
“那你可能解?”他虽精神力强大,但对术类的功夫从不感兴趣,因此有些束手无策。
“能。”她笑得甜美的抬头望他,却满眼尽是漠然,“可惜我不想帮她解。”若是不解,便会永远这般昏迷下去,而如果被人强行唤醒,心智定会受损。这两种情形,以她的立场都是乐于见到的。“因为她看到了太多不该看的东西。”
早就知道善良从来不是她的美德,草菅人命更是她一向的作风,不过他无法因此义正严词的谴责她,也无法因此对她产生鄙视厌恶的感觉,或者说他没有这个资格……身处高位的人,谁的手能真正的干净?他垂下眼,隐去棕眸中的满溢的自嘲,淡淡道,“那就算了,我另想办法便是。”
他这般反应似在意料之中,又似在意料之外,让她忍不住一愣。
楚曦的性子冷漠得近乎冷酷,他回应的平静淡然,正在她意料之中,然而,她没想到他竟要另想法子……这份执著,倒不像他了……
“你和她有些渊源?”她出口的虽然是问句,却是肯定的语气。
讶异于她的敏锐,他赞赏的看了她一眼,没有回答,弯身再度将她抱起后才道,“既然不想管就不要问了,和你没有关系。”
没有否认就是默认了?徐思研眼中闪过一丝兴味,纤手无力的拉了下他的领子,“慢着……你若真想我救她,我自然会救,就算我还了你这次的人情,如何?”
她一向不喜欢欠人情债,更不喜欢欠他的人情债。毕竟两人关系敌对,她可不想生死相见之时,还要缩手缩脚。所以虽然替床上那丫头解术,再加上要在她记忆中做些手脚,会颇为耗费精神,不过若能和楚曦两清,她也算占了大便宜。
楚曦闻言低下头看向她,清澈的棕眸仍一如既往的看不出任何情绪,她却觉得她的小心思在其中无所遁形。几乎要坚持不住的放弃与他对视时,他轻轻的将她放了回去。
其实他从未觉得她欠他什么,他会去找她,初衷并不是要救她……而会带她回来,只不过是后来那种情况,无法就那样置之不理……但是如果让她觉得亏欠能解决另一个麻烦,他也乐于顺水推舟。
淡淡的一声“好。”一个少女的生死,就被这样简单的决定了。
解去迷魂术并不是很困难,然而要精确的抹去人的某一段记忆却是十分的困难,因此即使徐思妍是操纵精神术法的大行家,也在施术结束后,又陷入了沉睡,再醒来时已是黄昏。
腹中空虚的感觉涌上了大脑,她才意识到自己一整天未进食,习惯性的唤了樱雾,无人回应时,才想起她已不在……而且,是被她亲手了结的,美目中一片黯然。
此次她虽胜了九尾狐,却是绝对的惨胜,当时从京中一起出来的,就只剩了她和半死不活的千寻。说千寻半死不活还算乐观了,本来她以为他只是失了内丹,但看他这么久都没有醒来,怕是还被九尾伤了元神……想到这,她满脸尽是阴霾。差一步没能让九尾魂飞魄散,实在是便宜他了。
只是,现在这烂摊子,她真的不知该如何收拾了。
她是可以再调人马过来,但这边伤亡惨重的局面,就一定瞒不过凌筠。本来他就不同意她接下皇上派的密差,知道现在这情况,定会强召她回去。
可是,她是无论如何不能放弃这次好不容易向皇上求来的机会的。天罚的阴影,时时在笼罩在她的心头,压得她喘不过气,没人知道,她有多迫不及待的要去昆仑一探究竟。更何况……现在一定要去昆仑的理由中,又多了千寻……
公子
敲门声打断了徐思妍的沉思,她随口应了一声,转头便见到客栈的窦大娘手里托着碗粥走进屋。原来楚曦已猜到她会肚饿,听到她醒了,便请了窦大娘来。
由于“软玉散”的关系,她已经虚弱到匙勺都拿不稳,进食一定需要帮助,而楚曦很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才特意找客栈中唯一的女性过来。他对待她倒算是十分周到了。看不出他这种大少爷,生活上竟能这般细心。
“大娘,可不可以叫我师兄过来一下。”被喂了一碗粥下肚,顿时有精神了许多,窦大娘收拾碗筷时,她笑得甜美的开口,看得窦大娘一阵恍惚,失魂落魄的走了出去。
窦大娘在边城开客栈多年,见过的人也不算少了,只是这样天仙一般的妙人儿,还是头一回碰到,而她刚刚冲她这么一笑,好像连魂都要被吸了去。许久之后,她终于清醒时,在心中暗暗的想,这样的姑娘,不知道什么样的人家才能养得住。
楚曦再次出现在徐思妍视线中时,太阳将最后的一道光芒洒上了他修长秀挺的身躯,衬着他自然而然散发出的那种超脱凡俗、傲视天下的气息,使他整个人看起来,仿若神祗……此刻,她突然觉得他那张平凡的面具有点碍眼……明明什么都遮不住……
“师妹有何指教?”对视半晌,反而是他清澈低沉的声音先平淡地响起。
他们互称师兄妹虽只是在外权宜,却并非假话,因为他们两人的门派,本就是同宗,叫师兄妹也无可厚非。
发觉自己竟对着他发起了呆,她有些尴尬的一笑,“师兄此行是要上昆仑吧?”
他爽快地点头。既然在这里碰上她,就已经有准备会给她猜到此行的目的——两大武林盛事……她怕也是为此而来的吧。
“那后面的路程,就请师兄照顾了。”她说得轻松,仿佛是微不足道的一件事,楚曦却大皱眉头,想也不想的回道,“不行。”
“原因?”她有些失望的蹙眉。
“麻烦。”他答得简洁,却没有说出心底另一个答案。他有种感觉,这妖女要上昆仑,定是没有好事,他可不会蠢得作茧自缚。
“师兄难道忍心扔下病弱的师妹不顾吗?”她脸上竟现出一副泫然涕泣的表情,格外的惹人怜惜,若是换作旁人,怕连心肝都可以摘了给她,可惜她对着的是楚曦。
“这天下,若谁将师妹当成弱女子,必定会下场悲惨。”他说得认真,不带一丝嘲讽,她心中竟有些受用。
“可若是再碰上像九尾那般的妖孽,妍的身体被占了去,怕是难免生灵涂炭,师兄身为道门弟子,也无所谓吗?”她说得可怜兮兮,却问得刁钻。
他不为所动,一副生灵涂炭与他何干的样子,“所以,师妹更该早日折返京城。皇都为龙气兴旺之地,妖孽必不能兴风作怪。”
又被他轻描淡写的驳回,她轻咬唇,垂目不语,竟有些像要不到糖吃的小孩子,可爱又可怜,让他几乎产生了一丝不忍。不过也只是几乎而已,沉默一会儿,他仍淡淡道,“若无他事,师妹早些休息吧。”
“师兄若这样抛下妍,回京之后,便等着娶妍进门吧。”他本已欲离开,闻言愣了一下后转身,看到她满脸挑衅,却没有一点说笑的意思,不自觉皱紧了眉。
见他只是若有所思的盯着她,并不搭话,她自顾自道,“师兄之前在山中救妍时,虽是迫于形势,但也看到了妍的……此事若被圣上知道,恐怕赐婚是难免。妍身份特殊,若入师兄家门,怕会给师兄带来很多不便吧?”她言里言外尽是威胁之意,竟是不惜拿自己的名节终身做筹码。
静静的盯了她一会儿,楚曦淡棕色的眼中闪过一丝兴味,第一次有些好奇她上昆仑的目的。不过以她的性格,想必问了,她也不会说吧。
许久,他有恃无恐的淡定道,“也许楚家并不介意娶个公主媳妇。”她想要嫁,也要看东宫那位允不允。
“你……”她瞪着他说不出话,半晌,眯起了眼睛,整张脸显得妩媚又危险,“师兄不要逼妍做出不利于师兄的事情。”
他不以为然,“比如?”
“比如……”她意味深长的看着他,“让天下人知道师兄的另外一个名字叫……”她拉长了语调,欣赏着他难得的变脸,“燕——玄——衣”
她刚吐出最后一个字,只感觉眼睛一花,本来站在门口的他,已到了她眼前,一只完美如艺术品的手搭上了她纤细的脖子,寒意湛湛。
“师兄想要杀妍吗?”她无惧的抬起头,看进楚曦冰泉般的棕眸,问得天真,笑得甜美,眼中却尽是挑衅与嘲弄。
与她对视了一会儿,他的手紧了一紧,然后猛然松开,冷哼一声道,“你就是仗着我不能杀你。”
她忍不住有些得意地笑出声。这一局,她胜出。
其实稍微了解燕玄衣的人,要猜到燕玄衣即是楚曦并不难。然而,认识燕玄衣的人,多为江湖中人,并不会有机会见到身为世族贵公子的楚曦。而认识楚曦的人,知道他会武功的已是不多,会见到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燕玄衣的就更少了。
也因此,两者是一人的秘密,从来没被发现,直到楚曦遇上了代朝廷监控江湖也不巧知道他会武的徐思妍。
她虽没见过燕玄衣,却关注过此人,从与楚曦第一次交锋之后,她心中便有了怀疑,而这次楚曦一时大意,以这副面目出现在她面前,只是让她确定了自己之前的猜测。
“那……这一路就全靠师兄了。”她语笑嫣然的温柔可人。
燕玄衣的师妹,她的新身份,就叫萧妍好了。
楚曦万万没料到,来苍山城时的两人,到离开时迅速膨胀成了四人一狐。
这第四人,便是和同伴失散,亦要上昆仑的纪悠儿了。相较于徐思妍争取加入时的软硬兼施,纪悠儿只是在出发前,隐讳的表达了同行的意愿,楚曦便爽快地点头了。
这倒也不是因为他对她另眼看待,只是他想到她正可以在路上照顾那株目前行动不便的金枝玉叶。多带个人就可以解决让他大皱眉头的麻烦,何乐而不为。
徐思妍本是有马车的,只是入山前,被她寄放在了前面几十里外的一个小镇上,所以最开始几十里路,清烨背着还昏迷的小白狐与纪悠儿共乘一骑,而楚曦不得已的成了徐思妍的靠背。
男女共骑,本就是非关系亲密之人不会做的事情。纪悠儿就很识趣的坐在了清烨的后面,中间隔了只狐狸,制造了一些距离。
徐思妍倒对这种尴尬完全无自觉,靠在楚曦怀里,闲适自在,没有一丝羞涩局促,完全视他如无物。而紧张窘迫的,竟然是楚曦。再怎么清心淡欲,他毕竟还是个正常的男人,一具柔软芬香的身体就这么隔着两层不算厚的衣料,紧紧地贴在他的身上,随着马背的起伏,时不时磨蹭下他男性的私隐处……短短几十里路下来,他额头竟出了薄汗。
他修行早已入先天之境,所以冬日并不惧寒冷,可是他此时竟有些后悔只穿了薄衫。
而当徐思妍终于回到了她那部外表朴素、内里宽敞舒适的马车中时,楚曦着实重重松了一口气。麻烦……这妖女绝对是麻烦,而他带她上昆仑,绝对会制造更多的麻烦……他到底是怎样让事情发展到这一步的?
他有些不解的回头看了一眼正由青烨驾着的马车。
很显然,车中人的精神修为已大有进境,她似乎已逐渐弥合了他给她的烙印带来的精神裂痕,这就意味着,他的精神力已不再能克制她……
他暗暗苦笑,谁又能想到,当时为了重创她所烙下的印,竟成了她精神修炼的灵丹妙药呢。
此时,车外是一片无奈唏嘘,车内则是一只小麻雀正不知死活的对着两只狐狸叽叽喳喳。好在一只狐狸正昏睡,另一只狐狸很无聊,所以麻雀没有被立刻生吞活剥,成了解闷的玩物。
“什么?公子在外面的事情,一点儿也不让萧姐姐知道?”……“啊?公子还不准萧姐姐出来见识世面?”……
萧妍一派温婉轻柔地娓娓诉说了她师兄的“专制霸道”,努力破坏纪悠儿心中的偶像形象,谁知纪小姑娘颇为固执,并不上当,还不停替偶像辩解,“其实,公子做这些,也是为了萧姐姐好。萧姐姐这般容貌,一旦入世,怕是要引来很多不轨的心思呢。”
萧妍见她说的认真纯挚,不禁心中暗笑,这小妮子对燕玄衣还真是痴迷。她半倚在马车里的靠垫上,伸出玉手掀开窗帘向外看了一眼,楚曦已骑着马远远的将他们甩在了后面,大概是恨不得将她们完全抛开吧?
她收回手,笑的妖娆得意,转回头面向纪悠儿时,那笑容已纯净温和,“纪小妹为何会叫他公子?江湖上的人,不是通常都叫少侠、大侠什么的吗?”
“那是因为他们配不上公子这个称号。”纪悠儿答的一脸骄傲,仿佛燕玄衣是她家的公子。“二十几年前,江湖上的人提起公子,便一定是‘无双公子’谢熙岚,而现在大家提起公子,就一定是燕公子。”
谢熙岚?
尘封在记忆深处那抹温雅绝伦的身影被不小心释出,她的眼神瞬时迷离起来。多少年不曾提起这个名字?多少年他已经只是谢相,只是干爹,而不再是谢熙岚?然而,本以为已经遗忘的,有时候其实只是埋藏得太深,深到了心里,深到了骨髓,挖出来时,到处是空虚,到处是荒凉。
“萧姐姐,你怎么了?”见她突然出神不语,纪悠儿有些担心的靠了过来。
她闻言迅速清醒,淡笑道,“没事,只是在想师兄怎么能和当年的无双公子相比。”
往者已矣,多思无益,即便空虚,即便荒凉,她依然会让自己过得好,因为她从来没有资格过得不好。
“萧姐姐怎么可以这么说呢?”萧妍说得无心,纪悠儿却听得上心,当时就替燕玄衣鸣起了不平。“昙亭之会,半局棋吓退玄阴派勾魂、夺情两大护法。桃花深渊,一曲洞箫大破红粉销魂阵。宁江一战,更是以漕帮一百弟子巧胜玄阴派五百众……论才情,论智慧,公子可是丝毫不逊于无双公子。”
楚曦十五岁便已名满天下,徐思妍自然不疑他能运筹帷幄挥洒自如。不过看到纪悠儿替他说话的认真样子,她就忍不住想逗她,故意一叹道,“但无双公子是江湖上有名的美男子,师兄却相貌如此平凡……”
纪悠儿没等她说完,已涨红了一张小脸,打断她道,“公子才不平凡,爹爹讲过,公子一身风致决不下于谢无双。”
萧妍本只浅笑不语,听到风致二字,那笑容却逐渐的飘忽起来。
单就相貌而言,楚曦倒并不比谢熙岚逊色。然而两人的风致,却是大有不同。谢熙岚温润,楚曦清冷,谢熙岚飘逸,楚曦淡静,两人唯一相似的,大概也只有那即使在世族中也一时无二的雅彦,而这种雅彦,也只有真正的世族才培养得出来。
她突然间想到了什么似的,抬眼意味深长的看了纪悠儿一眼——她姓纪,早该想到她是漕帮千金的,也只有漕帮和楚家关系比较不一般,所以楚曦才会坚持要救她。不过纪悠儿似乎并没见过楚曦。
要是纪悠儿知道她心目中的英雄,并不像想象中那样正义凛然,不知道会是怎样的反应呢?
徐思妍眼中闪过一丝嘲讽。世人只道燕玄衣对上玄阴派是冲冠一怒为红颜,还一时传为一段风流佳话,却不知那后面的真相,远非如此。就连她,也是知道楚曦即是燕玄衣之后,才完全的想明白。
其实,玄阴派迅速的崛起和迅速的瓦解,背后都有朝廷的力量。
当年先太后暗中扶持玄阴派,是为了以其制衡魔门被灭后过于膨胀的正道武林。而数年后,由于逍遥门的淡出江湖,正道武林进入了战国时代,玄阴派却一枝独大,称霸黑道,自然成了朝廷眼中尾大不掉的眼中钉。
所以,燕玄衣的出现,只是提供给各方面力量——尤其是朝廷,一个消灭玄阴派的契机。他的武林神话,其实是官家和江湖合力造就。而他之所以会出现,究根结底,是楚家暗中操控的漕帮和玄阴派在大江航运上出现了争执。
她转过头,望向窗外雪后初晴的皑皑景色,眼中有种说不出的意味。
公子……公子,他倒确实配得上公子这个称号。懂得制造那么大的红粉烟幕来掩盖真正的因由,又懂得利用朝廷的心思,四两拨千斤,连她都被蒙住了多年,这等心机,又有谁能说他称不上公子。
情仇
昆仑剑派虽建于昆仑,却远没有昆仑的历史悠久,是百年前才成立的。据说创始人张公度是机缘巧合觅到了黄帝遗藏才习到神功,威震武林,得以开山立派。
不过张公度教徒弟的本领似乎并不如何,在他之后,昆仑剑派连续几代都没有出色的人物出现,几乎已经被人遗忘,直到第五代掌门人项克家出现。
项克家是个武林公认的奇才,一身功力深不可测,三十岁上便已名震天下。而在逍遥门淡出江湖之后的群雄争逐中,他更是带领着昆仑剑派脱颖而出,站到了正道武林的顶端,执江湖之牛耳。
不过正如所有创业打天下的帝王将相一样,项克家为人处事出名的霸道强势,所以连带的,昆仑派的行事作风也带了十足的霸气。长久下来,江湖上虽不至于怨声载道,但各个角落都传出了些不满的唏声。
好在江湖经过十几年动荡,在玄阴派被灭后,各方面势力都处于修养生息的阶段,颇为珍惜少有的平静,所以这几年来,各个门派都对昆仑剑派颇为容忍,也算相安无事。
三个月前,项克家这位奇人驾鹤西归,临去前将掌门人之位传给了心爱的小弟子宋修臣。而宋修臣悲痛异常,坚持守孝,于是就位仪式不得不拖到了项克家百日后的第一个吉日。
宋修臣为人其实颇为低调,并不欲将就位仪式搞得如何隆重,奈何昆仑剑派在武林中如日当空,各个门派得到消息后,自然就讨好的寻了上来,而现任武林盟主,更是凑热闹的主动提出,要将年前举行的五年一度的武林盟主甄选安排在昆仑,时间就在宋修臣接任掌门七天之后。
之前数天,昆仑皆是风雪蔽日,山道难行,不过这丝毫没有影响人们的热情,武林中该来的人一个也没少,不该来的也来了不少,到得仪式这一天,玉虚峰上简直可说是人满为患。好在这日天公作美,骄阳高照,青空如洗,免去了众人冒雪观礼的诸多不便。
当宋修臣白衣胜雪的出现在武林群雄的视线中时,萧妍正慵懒闲适的倚坐在会场角落为贵宾准备的临时小帐篷里,面挂紫纱,身披墨紫貂裘,光可鉴人的长发,简单的用拴着紫貂绒球的发带束起。几个小绒球,竟生生给她添了些不搭调的俏皮可爱。
会场中间坐满了人,四围则立满了这种黑色小帐篷,越靠近宋修臣的,帐中人的身份就越显赫。上了昆仑便已归队的纪悠儿,就坐在中间靠前的帐篷里。
萧妍这种无名小卒能坐进帐篷,自然是托了她便宜师兄的福。她侧头得意地看向了在她右面隔着茶几而坐、依旧一身墨色长衫的燕玄衣,越发觉得胁迫他带她来,是无比正确的一个决定。
其实凭燕玄衣这个名字,不应该在这种角落的,所以她怀疑安排帐篷的人不是燕玄衣的仇人,便是燕玄衣的朋友。当然,后者的可能性比较大,因为那个人甚至隐瞒了燕玄衣的身份,不用想亦能猜到这是她师兄自己的意愿。
似乎感觉到她若有所思的目光,他微微转头,稍嫌清冷的视线与她对上,她朝他灿烂一笑,他琥珀色的眼眸中却稀奇的现出了些许忧色。
昨日上了山之后,他便失去了踪影,今早才重新出现……莫非知道了什么?她垂下眼,看似昏昏欲睡,眼皮下却是秋波暗转,半晌,唇角难以察觉的翘起……就算知道了又如何?她布的这局,是死局,任谁都无力回天。
思绪间,只见宋修臣一抱拳,朗声道,“各位屈驾观礼,宋某不胜感激。礼毕后,定会和大家痛饮一番,不醉无归!”他声音不大,但每个角落都听得清清楚楚,足见修为不凡。
原本只是客套,没想到下面竟有人接话了。“痛饮不必,就是有件事想问问宋掌门。”出声的人操着齐鲁口音,众人讶然循声望去,原来是个粗豪汉子。
他旁边马上就有人骂道,“晁二,你消停点儿,这什么场合,轮到你吱声?”
“俺为啥不能吱声?”他声音反倒高了起来。
他旁边的人瞪了他一眼,待要发作,只听宋修臣温和道,“两位息怒。这位晁兄弟有何疑问,稍后宋某定当据实相告。”
那晁二似乎混劲儿上来,对宋修臣的好言好语并不领情,还站了起来,大声激动道,“俺等了好几天也见不到宋掌门,今儿个好不容易见到,实在没耐心等了,俺只想问问,你婆娘是不是原来玄阴派妖女姜如娇?”
姜如娇这个名字似巨石落水,瞬间在会场中激起了千层浪。
“姜如娇?姜如娇不是已经死在最后一战了吗?”
“不过仔细想起来,好像没人见过她的尸体。”
“她若没死,我必要手刃她,为帮中兄弟报仇。”
“是啊是啊,我师伯也是死在她的赤烬刀下。”……
一片哗然之中,晁二站得更加昂然凛凛,宋修臣的面色白过了他的白衫,而燕玄衣则转头看了一眼身边的女人。
她也正在看他,波光潋滟的美眸中闪动着的对好戏的期待,在碰上他视线之时,瞬间凝滞。他一向清澈如泉的眼中,此时混着了然、担忧,却没有对她的怨恼。
愣了一下,她微一挑眉,寻衅道,“师兄难道已经没有了气恨这种情绪吗?”她还很期待看他失态的样子呐。谁叫他看到她狼狈的时候那么多。
“六年前就失了先机的一盘棋,输了便是输了。师妹有自己的立场,恨师妹何益?”他的情绪波动,也只是刹那,开口说话时,目中已是再度沉静。
果然不愧是传说中的公子,光是这等气度,已是令人折服呐。她眼中闪过不加掩饰的激赏,就听他接着淡淡道,“想来师妹坚持要上昆仑,定不是只为看这场戏。有事不如说出来,为兄也许能为师妹分忧。”
萧妍面纱之下笑得妖娆,盯着他不语,心中却不得不更佩服他。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就断定此局无解,不做无谓的挣扎,连低头都低得如此漂亮从容,让她怎能不佩服?
这时,宋修臣显然已从一开始的无措中定下了心神,朗声道,“见过拙荆的人,都知她手无缚鸡之力,不知道这位兄弟何出此言?”
“掌门不用问俺为啥这么问,只要掌门请出令夫人,俺一看便知。”晁二一脸凶相。
他旁边的人嗤笑道,“给你这憨人看有啥用?见过姜如娇的人从没有活口,你还见过咋的?”
晁二虎目圆睁,激动喊道,“俺就是看过。”说着话,哧的一声,双手一用力撕裂了麻衫,露出了上身。全场再度哗然。
一道狰狞的刀疤斜跨他整个背部,从左肩延伸的右腰,已经过多年仍然肉色不退,疤边缘似灼烧过的痕迹,明确的昭示着赤烬刀的滛威。
“俺大哥就死在了那妖女手里,俺死里逃生后,怕那妖女灭口,只好隐姓埋名。后来说那妖女死了,俺家里也没了人,就一直这样过来了。谁知道,前一阵子,俺突然听人说起宋掌门的婆娘,有几分像那妖女,所以仗着在场所有汉子的胆,要在这里探个究竟。”他说起往事,虎目中竟隐现泪意,周围人都露出同情之色。
宋修臣皱眉抿唇不语时,上首帐篷中的一个青衣老者踱了出来,每一步都稳健沉着,有种莫名的安定从容,全场的视线都自然而然的集中到了他的身上,赫然是就快退隐的武林盟主寇竞曜。
只见他面色凝重,肃然问道,“不知这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