幺妹第9部分阅读
幺妹 作者:rouwenwu
要理他,摸摸怀里的银钞,转念一想,停住了脚步。杨雄大喜,转头和李普胜打了个招呼,带着杨幺离去。
杨雄看着杨幺向西门而去,虽是疑惑,也不敢多问,正无语间,杨幺问道:“……你们准备送到洞庭的第一批款子也是银钞么?”
杨雄一愣,答道:“确是银钞,一共十万两。”
杨幺虽然早有准备,也被这数字吓了一跳,不禁自语道:“居然有这么多,还只是一部分?”
杨雄笑道:“总数怕是有二百万。足够在洞庭边垦田上千亩,扎水寨三十座,收聚流民五千人,建中型战船五十艘了。”心里算了算,道:“张家就算是没这个数,也有一百五十万锭以上。”
杨幺默默点头,“只怕这是张、杨两家百年所聚之资罢?”
杨雄叹了口气,点头道:“百年起伏,一点一滴,正所谓倾尽家财,为着不就是一朝而起。”抬起头,怅然道:“也不知是如何结局,只是非如此不能自保,但求一族能安。”
杨幺倒是错眼看了杨雄一眼,不禁问道:“你在潭州城里如鱼得水,也愿意舍下这安逸日子?”
杨雄摇头道:“不过是醉生梦死,苦中作乐,虽是聚了不少钱财,也是狗仗人势,狐假虎威罢了。”
“那…我看你们总不如老家里的叔伯们在意此事?”杨幺见他如此清醒,倒是生出几分好感,一时忘了自家的要打听的事,不禁问道。
杨雄点点头,道:“虽说是有杨家无钟家,但爹爹心里却总想着姑妈当年嫁给大伯时的无奈。他只是想着钟家平平安安,不受杨家牵连就好了。”
杨幺一惊,不禁轻叫道:“姑妈果然是不愿意嫁给大伯父的?她是不是——”偷偷看了杨雄一眼,见他也是一脸鬼鬼祟祟,不知不觉凑到他耳边说道:“她是不是喜欢张家长子张忠仁?”
杨雄睁大眼睛,一幅相见恨晚的样子,匆匆把杨幺扯到街边,两人蹲在一起,左右看看无人,杨雄低声说道:“我也觉得是张家老大,你知道不,姑妈小时候长得水灵又聪明,大爷爷喜欢得不得了,亲自带着,教会了一身的武艺,大伯父和二叔父根本不是对手。据说,有一年姑妈淘气扮成男娃子去和张家在湖里斗舟,结果翻了船,和一个张家人一起在水里飘了三天,才被救起来,那个张家人就是张忠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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幺妹第30章 骨肉情深 【】
听得旧事,杨幺张大了嘴,口水都要流了出来,半晌回过神来,猛扯杨雄的衣袖,急急说道:“你没发现么,大伯父和张忠仁的头一个孩子都比二房里生得晚,怕是晚了有十多年,当初姑妈是不是一直拧着不嫁到东屋长房里?”
杨雄连连点头,“姑妈拖到二十二岁才成亲,我已经七岁了,所以记得清楚,爹爹那时候偷偷去张家找过张忠仁,最后一身伤地回来了,姑妈当时就哭了,过了几天就嫁给大伯父了!”
“什么!一身伤!?张忠仁也太没有良心了!”杨幺顿时大怒,转念一想,又沉吟道:“会不会是张精文那老头弄的鬼?”
杨雄唏吁不已,摇头道:“张精文一身武艺极为强横,但却是个直性子,我看他不需弄鬼,张、杨两家不能通婚,更不可能让他们俩私奔,所以……”
“私奔!”杨幺大吃一惊,扑到杨雄眼前,抓着他叫道:“杨恩那老头去张家找张忠仁是想让他和姑妈私奔?”
两人本就凑得近,杨幺这一下直把杨雄压到了墙壁上,杨雄衣领被她揪得勒住脖子,呼吸困难,饶是如此,杨雄还是一手掩在杨幺嘴上,一边咳嗽一边说道:“小声些,小声些。”
杨幺缩缩头,松了手,一边替杨雄拍着胸口顺气,一边呆呆地道:“我还真没看出来,杨恩这老头……你爹……居然……”
杨雄呼呼喘着气,一边摇着手指头,神秘地道:“妹子,咱爹看不出来的事多了,咱娘当初可是足足比他大了七岁,他不过十四岁就成了亲,十五岁就生了你大哥我!咱娘三十一岁生你的时候难产死了。他也不过就是二十四岁,你看他那样子,他就没打算再娶!”
杨幺怀疑地瞅了杨雄一眼,道:“他是不是和你一样,还没有玩够吧?”
杨雄把头摇得和泼郎鼓一样,“他酒是喝得多,也是青楼的常客,但从不留宿,凤翔楼的老鸨茵娘宁可倒贴一座凤翔楼,想进杨家的门,当个小妾都行,咱爹爹都没点头!”
杨幺努力回想,“茵娘是不是那个一脸肥肉,身上能刮下十斤油水的大娘?”
杨雄哇哇大叫,一巴掌拍在杨幺的小肩膀上,叫道:“妹子,茵娘当年可是潭州城的花魁,就是如今那风韵,那身段,也比平常女子要强上十倍!”
杨幺沉吟,“是不是烟视媚行,入得洞房,出不得厅堂?”
杨雄哥俩好地搂着杨幺的肩膀,笑得格外猥琐,仍是摇头道:“诗画双绝,别说是做小妾了,就算是做俺们的娘,也是够了的。”
杨幺呸了一口,狠狠揪着杨雄耳朵,“说什么呢,有你这样的儿子么?咱娘白生了你了。”
杨雄“嗳哟”连声,叫道:“妹妹,妹妹,耳朵要掉了,要掉了。”
杨幺松了手,呆然看天,喃喃道:“你爹……咱爹居然是这样的人?”回头又问道:“你说,你们五六年怎么都不回老家来看我?”
杨雄大叫冤枉,委屈地道:“妹妹,前五年你不是没醒么,我和二弟、爹爹隔三差五在驿站里请了大夫回老家,一来一回总是一个月的时间。早先那管事的色目百户是个好人,也没说什么,后来换了这个蒙古百户,早就看我们不顺眼,等着抓我们错处。我们想着,总算你的病好了,小岳又是可靠稳妥的。方才没有回去!但是,我们年年都叫人送了东西给你,松江绵布你不是最喜欢么?小岳捎信来要,那可是哥哥我从上海来的商人手里扣下来的……”
杨幺目瞪口呆,喃喃道:“我的天!”
杨雄小心翼翼地看着杨幺的脸色,忍不住用脑袋顶了顶杨幺的后脑勺,把杨幺抱在怀里,慢慢摇晃着道:“妹妹,你刚生下来的时候,小小的,只有我的两个巴掌那么大,不哭也不叫,爹爹真着急啊。我和二弟一边哭娘,一边哭你,官府里又催咱爹到驿站里出工,多亏姑妈一手牵着杨岳,一手抱着你,直让爹爹放心。爹爹方才带着我和二弟一步一回头地走了。”
杨幺回过头来看着杨雄,月光撒在他的脸上,带着淡淡的忧伤,“妹妹,你长大了……”
“大哥……”杨幺慢慢地、轻轻地唤道……
“嗳,”杨雄摸着杨幺的头,没防备杨幺眉头一皱,猛地在他耳朵边叫道:“你要是再学着咱爹逛青楼,这辈子也娶不到老婆!”说罢跳了起来,大笑着向西门跑去。
“你这坏丫头!”
杨雄和杨幺嘻嘻哈哈地走出了西门,找到了那家寄马的民户,两人一骑策马赶回了玄观的小楼。
两人下了马,杨幺一边向楼里走,一边捏着鼻子对杨雄道:“咱们的远房表亲正在修仙呢,我偷溜出来他都不知道,你不是要学么,够胆咱就溜到他们房间,反正是竹纸糊的窗,一戳就破!”
杨雄嘿嘿一笑,得意道:“你这就不知了,我已经打听清楚了,太一教的素女经是有秘籍的,妹妹,你近水楼台先得月,打量着小玄什么时候出门,给哥哥找找看?”
“两个孽障还不给我闭嘴!”大厅里蓦地响起一声厉叱,两人大吃一惊,转头一看,方发现杨恩正坐在堂上,全身气得发抖,他们要算计的表亲笑眯眯地看着他们,而让杨幺狠不得钻到地缝里的是,另一旁还坐着面无表情的张报宁!
“这下完了!”杨幺喃喃道。丢脸丢到姥姥家了,难怪杨恩气成这个样子。
“杨雄!你给我滚过来!你是长兄,怎么教妹妹的?幺儿好好一个女孩儿,和你才不过亲近几天,就什么都敢说了!”杨恩到底舍不得骂杨幺,铁青着脸,指着杨雄的鼻子臭骂。
杨雄垂头丧气跪在地上,不住地给玄观打眼色,玄观笑吟吟看着杨幺,不时和张报宁点个头,说句话,眼角都没朝他瞥一下。
倒是杨幺,站在一旁嘀咕着,“我一个脏字、混字都没有说哇,大哥也没有教我什么,他那么笨,怎么可能教我?”
杨雄卟哧一笑,又扁着脸横了一眼杨幺,杨恩直被气得无奈。
玄观看了一眼新鲜出炉的亲兄妹两人,老神在在地喝了口茶,笑道:“大哥与四妹妹的感情越发好了,真是可喜可贺,叔父赶紧领着大哥回府罢,要不然,大哥越发叫四妹妹调教得更聪明了。”
杨雄与杨幺同时瞪了玄观一眼,杨恩心里头一件的便是家人合乐,见得一子一女难得如此融洽,满腹的怒气也下来了,骂了杨雄一句,带着张报宁回潭州自家宅子去了。
张报宁临去前,微微向杨幺点了个头,轻声唤道:“杨家妹子,”顿了顿,说道:“你好生歇息,过两日我们便要赶去泉州了。”说罢,便随杨恩、杨雄离去。
杨幺“呼”地长出了口气,伸了个懒腰,正要上楼睡觉,忽地想起一事,不由“哎哟”一声,便要出门去追三人。
“急什么,明日又不是不来了,能有什么事让你这么神神道道的?”玄观轻喝道,“出去混也不知道时辰,现在都二更天了,因着小姐你催得紧,张报宁连夜赶路,在此足足等了你三个时辰,你也让他歇歇。”
提到张报宁,杨幺便有些焉了,不由自主抱怨道:“张家怎么派了他来,大材小用,张阿公还不赶紧带他去洞庭才对?”
“我倒觉得他这趟走得只怕艰难,该派张报日或张报月来才对!到底是个旁系的,不过才十八岁,哪里支使得动远在泉州的族人,只是张精文看重他,想让他上台面来历练。”
玄观说罢,瞅了杨幺一眼,道:“说罢,急什么呢?”
幺妹第31章 开河变钞 【】
杨幺犹豫片刻,清清嗓子,道:“黄河如今是年年泛洪罢?”
玄观一愣,点头道:“确是如此。从至正四年前,已是连继六年大灾了。起先不过是江苏、山东一带,现在已经北侵至河南颖州等地,依我看,再这般不理不治,漕运只怕就要受影响了。”
“河南是不是有盐场?”杨幺想了想道。
玄观一怔,慢慢放下手中的茶,站起身来,来回踱步,越走越急,越走面上越是苍白,最后猛然一拍桌子,手边的茶杯惊跳起来,额上青筋连跳,咬牙道:“如此一来,蒙元必急于治河,脱脱定然复位,有他在,举义之事只怕仍是无功!”茶杯砸落在地,打了个粉碎,茶水四溅,在玄观淡青色的道袍袍角上浸出一个张牙舞爪的水迹。
杨幺尤是第一次看见玄观如此模样,顿时惊退三步,看着他白玉一般的面庞上露出狰狞之色,往日的俊雅仙逸荡然无存,顿时喉咙发紧,本想离得远远的,又求着他办事,只好勉强安慰道:“一人之力岂能回天?朝廷愿意召回贤人,治理黄河总是好事。大元不稳岂是仅因黄河水患?”
玄观哼了一声,稍稍平静下来,沉吟半晌,抬头看着杨幺道:“说罢,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杨幺眼光乱瞟,不敢与玄观凌利的眼神对视,从怀里摸出五张银钞道:“我今天看到银钞……”话还未说完,银钞便被玄观劈脸夺去。杨幺空举着双手,呆呆看着玄观一张一张翻看银钞,随手抽出两张掷到她怀里,冷笑道:“当了什么东西换来了两张假钞!我不是给了你金豆子么?要钱不会开口么?赶着去上这个当!”
杨幺饶是一肚子火,也来不及发,急急举起两张假银钞,左看右看,和真钞也是差不太多,只叹这时代防伪技术太差,心疼道:“早知道,就全换成银币了!怎的全然看不出差别?”
玄观瞪了她一眼,道:“当朝宰相亲自督造的假银钞,你这全没见识的小丫头,能一眼看出来,倒是奇怪了!”说罢又冷笑道:“我看你压根就没想过这回事!这假钞制得是不是精细,与你也没什么干系!”
杨幺吃了大亏,只得忍气吞声,跌脚道:“这些个j臣,我怎么就忘了这回事!”看着玄观还要讽刺,连忙道:“行了行了,我下回当东西绝对只换金豆子,银币我也不要了!”见得玄观眉头又皱,抢着道:“要不咱们把张、杨两家所有钱都换成金豆子罢?”
玄观听得此言,虽是有些不以为然,仍是默然思索,杨幺轻手轻脚走过去,拿着银钞道:“这纸币价值若何,总是靠着朝廷的权威,今日换得千贯,明日便可一钱不值,若是急用的就用掉,一时用不了的还是换成金子,也不费事,只是换个安心。”
玄观来回走了几步,摇头道:“哪里会不费事,不去说金子比纸钞重上许多,运输不便,就是避着蒙元的禁令,将这一大笔款子全换成金子,在潭州城也是打人眼的。”
杨幺有点愣神,咬了咬唇,道:“我考虑不及你周全,只是今年之内,在岳州、潭州、武昌、澧州各路大镇,将余款换成金银,也是够了罢。”见得玄观仍是迟疑不决,转了转眼珠,上前扯住他衣角,软软唤了一声:“表哥。”
玄观低下头来,看了杨幺半晌,叹了口气,点头道:“近年来,朝廷靡废,国家财事越发难了,脱脱又是个有主意的,若是今上为了盐场、粮运之害,召回脱脱秉政治河,难说他又弄出什么新政来!早日防着也是好的。”说罢又笑道:“假钞也是愈来愈多,我都不爱带这类东西。”斜睨着杨幺:“不只当了这些银钞罢,还有什么?”
杨幺目的已经达到,哪里还肯服软,一扭头,丢下一句:“银钞都被你拿了,余下的不用你管!”便跑出了厅门,
玄观在后面气道:“果然是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方才是表哥,现在又是你你我我的。”又叫道:“杨岳纵是手把手地教你,世上的事哪里又能穷尽的,你且安分些慢慢学罢。”
杨幺甚是不愉,只觉得方习惯了杨家村没几日,来了大城里,诸事不知,直如三岁小儿一般被人看不起,又得从头学习。
还好过了两日,杨幺与张报宁起程赶赴泉州,不用再听玄观教训。杨恩、杨雄虽是万般的不放心,却因着手上的款子还未弄妥,实在是走不开。玄观正督办欢喜堂,也是分不了身的。
三人站在南门长亭,看着张报宁和杨幺骑马上了驿道,渐渐没了身影,方慢慢骑马回城,杨雄突地说道:“小玄,我听小岳说起,这张报宁当初还偷偷绑过妹妹,难怪两人看上去不尴不尬的,这一路他不会欺负妹妹吧?”
玄观见得杨恩走在前面,便策马靠近杨雄,轻声道:“你如今怎么变笨了,只说自家是情事里的老手,居然还看不出?他们哪里是结仇,分明是有情!”
杨雄顿时叫了出来:“这怎生是好?若是他在路上对妹妹……”玄观猛瞪他一眼,让他闭上嘴来,气道:“你这几日的罪白受了,你妹子是什么人不知道么?”
杨雄一想,顿时笑了出来,策马一路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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幺妹第32章 恍然大悟 【】
杨幺两人跟着一家半路遇上的湖广商队之后落宿,张报宁平时有事无事常与商队领头的管事答话,倒也混了个脸熟,那管事也常看在老乡的份上,照顾一二。
杨幺一心记着潭州商联王管事的叮嘱,知道出远门的麻烦,早早打点好了各色行李,上上下下包得密不透风的模样,便是脸上也蒙了一块面纱。
两人一路走来甚是平静,便似当初张报宁求亲一事全未发生过一样。杨幺向来知道张报宁城府颇深,也不理他,乐得如此。
方上路不过五天,入了江西行省,路边便开始有流民拖儿带女地乞讨,倒毙路旁,无人收尸者也时时可见。江西此次受灾之重,可见一斑。
第十天,来自陕西、湖广、江西各路的七只商队联合在一起,集结了二百余人,上百辆货车,向泉州路推进。只因福建路是最后投降蒙古人的大镇,又是南人的聚居之地,反元活动历来激烈,自降元以来,各地时有举义造反之人,久而久之,便成盗贼横行之地。
元廷禁止民间持有兵器,平头百姓是用不上的,但富户、官家、寺院哪里又禁得住。尤其是通向泉州的驿道上,商队极多,货物流通量大,为了保证安全,商队俱是备了刀兵、弓箭,成群结队地前进。杨幺和张报宁自然混入了其中。
眼见得天色渐晚,离了江西行省的地界,张报宁取出暗藏的刀剑,将朴刀挂在腰上,将短剑递给杨幺,沉声道:“如今已入了汀州路的地界,此地盗贼极多。”顿了顿,又问道:“幺妹,你可是从未习过拳脚。”
杨幺叹了口气,道:“因着小时候的病,杨岳总不肯教我这些,便是力气活也少做。”学着张报宁将短剑挂在腰间,道:“倒也因着这样,保养了五六年,大夫说,固本培元,于我这样的身体极是有益。”
话音未落,头前一里处的商队便有人惨嘶一声,张报宁远远见得,驿道边的树林里涌出近千面黄肌瘦的流民,眼冒绿光,手持削尖的竹竿、树干,嗷嗷乱叫着从四面八方如潮水般汹涌扑杀而来,不由大叫道:“幺妹,快走!”说罢拨出朴刀,扯过杨幺疆绳,拖着她向来的方向奔逃。
杨幺双脚发软,只觉得饥饿的流民比那涛天洪水还要可怕,眼见得潭州商联的前哨被七八支手同时从马背上拖了下来,一顿乱戳,血肉横飞,顿时毙命!散落的血肉立时有人抢起,放入口中乱嚼!
杨幺忍住满心呕吐之意,举起左手,狠狠一口咬在自家手背上,一阵极痛,立时醒过神来,不顾鲜血直流,猛地拨出短剑壮胆,叫道:“小宁哥,我们已出城十里,贼人有马,逃之不及!”
张报宁定眼一看,果真见得流民之后,有三百来人骑在马上,正向西面包抄过来,不禁惊道:“非是普通饥民,怕是受盗贼驱使,那些马上的方是正主!”
此时,众商队中一阵唿哨,上百张强弓举起,众箭齐发,顿时让堪堪扑近的流民倒下一边!张报宁策马奔上前去,大叫:“不可浪费弓矢!盗贼还在后面,快解下米面抛洒,引开这群流民!”
那商队里多是精明强干之人,听得如此呼叫,便有人当即抓起一袋白米,向流民群中砸去。
米袋重重砸在一个骨瘦如柴的流民胸口,“哗啦”一声袋破米洒,那流民“卟”地一声喷出紫红的鲜血,和着满地尘土,把白花花的大米染成乌黑,饶是如此,四周的流民尤是蜂拥而上,从地上抓起米粒,直接往嘴里塞!
商队护卫见得如此,大喝一声:“抛粮食!”纷纷效仿,流民顿时四散,包围立解。
眼见得那三百多人的盗贼驱马直追过来,商队护卫弓矢齐发,立时倒下几十人,盗贼仍不死心,催马冲锋,众人却心安下来,以盗贼与商队的距离,这三百人冲到眼前时只怕连人带马早死在弓箭之下。
此时天色早已全黑,杨幺与张报宁混在商队中间,倒也平安无事,杨幺猛然间只觉得心惊肉跳,好似当初洪水来犯的感觉,不由轻声道:“小宁哥,这盗贼为何如此悍不畏死?”
张报宁早已疑惑,听得杨幺也是如此说,不禁道:“幺妹,你夜里眼力好,倒向我们身后看看。”
杨幺点点头,在张报宁的掩护下,慢慢站上马背,向身后眺望,猛听得破空之声,张报宁一把将杨幺从马背上扯落在地,仍听得杨幺闷哼一声,张报宁大惊失色,跳下马一看,却是她肩头被箭矢擦破!
杨幺忍痛叫道:“后面还有盗贼,约有二百多人,已是围了过来!”商队顿时大哗,张报宁面色铁青,将杨幺扶上马背,拨出朴刀,大叫道:“各位,生死在此一举!弓箭手抵挡前方,我等舍命冲杀,方能有一线生机!”说罢,大喊一声,驱马向前,直向从背后掩来的盗贼杀去!
商人虽是趋利,却也是胆大之人,生死关头,顿时有一百多人手持刀剑随张报宁冲杀而去,杨幺坐在马背上,看着双方在黑暗中搏命砍杀,盗贼虽然人数较多,但眼看着另一部分同伙在弓矢下纷纷丧命,计划好的偷袭又被人识破,此番即使成功也是惨胜,得不到多少便宜,顿时有人在人群中打了个唿哨,大叫一声:“风紧,扯呼!”
盗贼们如潮水般退去,流民夺了粮食早就散去,商队众人喜极而叫:“盗贼退了!我们安全了!”
杨幺跳下马背,冲到凯旋而归的刀手中,却见得有两人一左一右扶着一身鲜血的张报宁急匆匆地叫道:“快来人,先给这位小哥治伤!”
自然有懂医的上来,急急替张报宁看伤,却是极重。两处刀伤,一处枪伤,血流不止,普通刀伤药止不住碗口大的枪伤流血,杨幺摸着黑到驿道旁的山林里采了些草药方才止住。收拾妥当了,大家松了一口气,从帐蓬里退出去忙别的事,仅留杨幺一人照看张报宁。
张报宁躺在床上,勉强出声道:“幺妹,你也替自家的伤上上药,别小看了。”
杨幺点点头,躲到张报宁视线不及之处,解开衣服,上了伤药。回到床边,见张报宁满头大汗,知道是因着伤势疼痛,不由取了湿巾轻轻替他擦拭,默默不语,过了半晌突然道:“小宁哥,等你伤好后,教我武艺吧。”
张报宁勉强看了杨幺一眼,也说不出话来,只是微微点头,便累极晕睡,倒也免得受罪。
因着张报宁伤重,商队拨了一辆马车给两人乘坐。张报宁初时全身动弹不得,除了换药外,吃饭、喂药、擦洗、大小便皆要人代劳,杨幺哪里能推给别人,不避嫌疑,事事侍候,打理得妥妥当当,众人皆以为杨幺是张报宁的妹妹,也未曾多想。
张报宁虽知不妥,奈何身体实在是伤重,手脚皆不能动弹,只能眼睁睁看着杨幺脱了他的衣物,替他擦洗伤口,这也罢了,最让两人尴尬的便是大小便,张报宁起先绝不肯让杨幺在旁,只要她取了盆放在车内,死活赶了她下车。自家用未受伤的左手慢慢解了裤带,一点一点挪动身体,把裤子褪下,但身上的伤哪里经得起这样的折腾,方脱到一半,伤口便开始渗血!
杨幺在车外等得焦急,又不好冒失进去,只好偷偷揭开帘缝,见得如此,哪里还能让他继续?只好厚着脸皮,全部代劳。她还没什么,张报宁已是满脸通红。
走了三天,到了一个小县城,杨幺见张报宁伤重,断不能再行,便和他离开商队留了下来,湖广商队的管事极是周全,寻了一个医馆付足了酬金、房租,让他们俩在医馆内住了下来,互道珍重,方才离去。
在医馆中诸般事务自有人代劳,倒叫两人都松了口气,安心住了下来。
过了七八天,张报宁伤势大好,便开始倚在床头,指导杨幺习武。“妹子,你如今已是十二岁,虽是迟了些,但女儿家也不需太过厉害,能防身便足矣。先练习拳脚,再习刀剑,不可急燥。”
张报宁原认为,杨幺无一点基础,身体又弱,习武自是艰难。哪料得杨幺极有毅力,每日十二个时辰,除了吃饭睡觉,便是苦练不休。
饶是如此,张报宁仍是惊叹杨幺一日千里的进境。过了十日,杨幺已是把“太祖长拳”习会。此时张报宁伤口已经全部结好,能下地走动,只是遵了医嘱,还得歇上五日方能上路。
张报宁坐在小院中,看着杨幺将“太祖长拳”打得虎虎生风,颇有一番威势,不仅叹道:“没料到妹子还是个习武的奇材,小岳哥只管护着你,倒险些浪费了如此才能。”
杨幺打完一趟后,一边取了汗巾擦脸,一边笑道:“我可不是什么奇才,只是这打拳脚总是讲究呼吸节奏,我以前和报辰老在一处凝视静气,正适合练武,上手便快了。”
张报宁一愣,回忆着说道:“妹子,你可是学过张家家传的内息修练之术?有阵子报辰日日跑出去,阿公只说他去修炼,原来是和你在一起?”
杨幺却是一呆,正搔头说着:“我们只是在一起凝神,磨他的性子,并无……对了!”杨幺将以前的疑惑联在一起,顿时明白,大叫道:“张精文那老狐狸,原来是诓着我陪张报辰一起修练内息功法!我说哪里有人叫一个小女孩磨人性子的!”听得张报宁咳嗽了几声,杨幺忙转脸笑道:“多亏了张阿公,我方能如此便宜地习武。”
张报宁看着杨幺微微而笑,杨幺尤在自顾自地琢磨,“这内息就是内功吧?为什么我练了也没有任何感觉,难不成仅是习武之人方有用处?”
张报宁叹道:“我说妹子,你就知足罢,只要你按着和报辰弟一般的功法日日修炼,自然会有结果的。”
杨幺一瞪眼,看向张报宁:“你们家阿公可没有教过我如何修炼!报辰也没有告诉……”语音未落,杨幺猛然冲进屋子里,把自家的东西翻了个底朝天,翻出当初张报辰留下的小包,打开一看竟是一本书,细细一翻,顿时欢喜道:“张报辰那小孩,还真是个好人!居然知道把修炼功法抄一份给我!没白白让我担一个私相授受的虚名!”
杨幺只看了几行字,便暗暗叫苦,其中的经脉|岤位她当然不明白,便是几句极普通的古文,她也理解得似是而非,完全不知所云。杨幺烦恼间不经意看到张报宁,眼珠一转,走过去亲亲热热地说道:“小宁哥,你可曾习过这套功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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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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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买糕的……
幺妹第33章 原形毕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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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报宁苦笑一声:“我平常习武已是不及报辰、报月他们,哪里又能去学这套功法?”他虽是如此说,平静下的暗潮涌动哪里又瞒得过杨幺,杨幺将手抄本硬塞过去:“小宁哥,你且看看,武艺我全然不懂,便是看了也不知如何修炼。”
张报宁看了杨幺一眼,慢慢伸手拿起手抄本,翻了几页,突地脸色一暗,倚着床柱坐了下来,半晌无语。
杨幺不免吃惊,轻轻问道:“小宁哥……”
张报宁抬起头来,勉强笑道:“难怪张家没人学会,这套功法讲究浑然天成,自行领悟,入了门后,各人自有缘法,我于武道一事,天资极差,怕是难以入门……”
杨幺摇头道:“若是全靠个人天资,报辰自然不需我一起修炼,张阿公何必又巴巴地诓着我陪他?必是被张阿公另想出了修炼之法。”
张报宁一听,顿时精神大振,拿着手抄本细细研读,一坐便是一天,等到杨幺做了晚饭,点上油灯,他仍是钻研不休。
如此过了三日,天还未明,杨幺还未起床,便听得张报宁用力扣门,欢天喜地地叫道:“幺妹,你快起来,我找到修炼的方法了!”
杨幺顿时从床上蹦了起来,衣物也来不及整理,打开房门急急问道:“如何修炼?”
张报宁按捺住激动,沉声道:“你当初和报辰弟修炼时,是否你仅是跟着他的呼吸路子?只是感觉不对时,方才点醒于他?”
杨幺连连点头,答道:“正是如此!所以,我也不懂修炼的法门!”
张报宁忍不住冷笑:“我们家的阿公当真精明厉害,居然被他想出了这样的法子!让自家的嫡亲孙子入了道门,又能不把修炼之法外传。”
杨幺见他如此说话,似对张精文颇有怨言,不由瞄了他一眼,张报宁若无其事回望杨幺,突然笑道:“幺妹,你看我作甚?我是何等样的人,你难道还不知?”
杨幺“嘿嘿”干笑,张报宁笑眯眯地说道:“幺妹,咱们俩也不用装模作样了,这几日也憋得我难受。我原想着装几日的贤良,看你能不能回心转意,如今看来,总是不成的。谁叫我们当初在树林里把本性都露了出来,若是别人还可以骗骗,你我之间是玩不了这些巧宗儿的。”
杨幺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只是瞅着张报宁,轻声细言道:“小宁哥,洪水里的同甘共苦,妹子是绝不会忘的。”
张报宁点点头,淡淡地看着杨幺道:“你这几日对我的照顾,我也一直放在心上,原本还想着你我关系总是不一样了,可惜你倒没当回事,也罢,让我绝了望也是好事。”
杨幺知道她不避嫌疑贴身侍候于他,按着规矩,他们两人终归要成亲方是正理,只是她哪里管这些。想到此处,她倒佩服张报辰是个能收能放的主。
杨幺笑道:“小宁哥,今日说这些话,想是这张家的内功早被你摸透了,这三日思量着,却原来是怎么开口和小妹说罢?”
张报宁看了杨幺一眼,笑道:“妹子说的正是,你且去洗漱了,咱们慢慢说。”
待得杨幺梳洗完毕,两人吃过早饭。张报宁将杨幺带回房中,关上门窗,方取出手抄本。
“你可认得经脉,|岤位?”张报宁问道。
“不认。但是我可以学。”杨幺坦然道。
张报宁沉吟道:“我想出两种修炼方法,第一种,先教你认|岤、认经脉,然后,我们再一起修炼,你带我入门。三个月后,我们同时进入第二层。从此以后,则各凭本事。第二种,你我仿着当初你和张报辰修炼的法子,我带着你,你引我入门,如此一来,一个月后,我能筑基,你能进入第二层,三年后你我两人大成的机会有六成。”
杨幺听他这样解说,细细在心里思量,道:“第二种法子省了认|岤的功夫,不用我慢慢摸索,又多能成功。只是如此一来,除非我断了修炼,便总要依靠于你,是不是这样?”
张报宁点头道:“你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如要速成,便只能如此。”
杨幺叹了口气,问道:“小宁哥,你当初认|岤花了多久的时间?”张报宁笑道:“我花了足足三个月,最快的是报辰弟,也花了三十日。”
杨幺听后半晌不言语,张报宁看着她禁不住也叹了口气,“你也不用再琢磨了,我想着你必定会选第一种的,昨晚我已经把|岤位经脉图画出来了。”
杨幺微微点头,笑道:“我打小儿全仗着杨岳才能活命,如今断断不能再靠人过活了,小宁哥,就请你教我认|岤吧。”
“我们在此再呆上五日,你先把大面上的东西记牢了,这认|岤认经脉要日日练习,方能学成得用,在路上慢慢来罢。”张报宁边说,边引着杨幺来到桌边,拿出|岤位经脉图,一一指点给她看。
杨幺铁了心要学会这门功夫,赖之安身立命,便极是认真,对着图在自家的身体上一一摸索熟悉。但人体周身|岤位处,密布全身,表面无法辨识,全靠熟悉,往往是失之毫里,谬以千里。越是阴私之处,越是紧要。
杨幺要学得好学得快,就得依仗张报宁一个一个地准确指位,张报宁也不与她客气,贴着衣服指点她身上各处|岤位,细细解说,又牵着她的手把经脉走向,在身上一一摸索出来。
一而再,再而三,杨幺直把自家的身子当模型,买了胭脂,一一点上,每日价神神叨叨,不是“巨阙”,就是“鸠尾”,不是“章门”,就是“厥阴”,吃饭时一边挟菜,一边挽起袖子,盯着自家的胳膊猛看,睡觉时全身赤裸,在睡梦中也摸索|岤位。
两人上路后,杨幺更是变本加利,白天坐在马上,手笼在袖子里找|岤位,全仗着张报宁牵马带路,晚上好不容易入了宿,随便吃两口,便跑回房里,躲入帐中,脱了衣服认|岤。
有时太过入迷,走在大街上,双手便不由自主在身上各处按、点,令人侧目,或是晚间一时找不准一个|岤位,便敢半夜穿着单衣,披头散发,闯进张报宁房里,非要他把|岤位指出来,只把客店的小二吓得以为是女疯子!
如此折腾了几日,张报宁实在忍无可忍,买了一辆旧马车车厢,套在杨幺的马后,让她天天躲在里面用功。晚间也不再分宿两房,张报宁睡外间,由着杨幺在内间折腾,便是杨幺半夜衣裳不整爬到张报宁的床上,用力将他推醒,张报宁也能镇定自若地替她指出|岤位,赶她回自家床上后,继续蒙头睡觉。
好在杨幺基本还保持神智清醒,从未赤裸着身子跳上张报宁的床,张报宁更是冷静,便是看见杨幺坐在床边,眼睛盯着露出的大腿猛瞧,也不过是喊一声:“进帐子里去。”
这样过了二十日,在进入泉州城的那一天,杨幺已经可以在张报宁叫出|岤位名称的下一瞬间,正确地指出位置,全身的经脉流向,也可以倒背如流,没有一点错误!
杨幺在得到合格的通知后,大叫一声,“伙计,把洗澡水送进来!”一脚把张报宁踢出门去,爽爽快快把全身的胭脂洗了个干净,又冲下楼,吃了三碗牛肉面,四个竹筒饭,半斤桂花糕,方才满意地回房睡觉。
待到她一觉睡醒时,张报宁也已经在外间的床上睡足了三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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