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O18脸红心跳

胭脂碎第2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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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胭脂碎 作者:rourouwu

    化为晶莹水珠。她们三人笑着行来,说有几句悄悄话要讲给我听。瞧着她们那意味深长的笑容,我就知道她们有重大计划,谈笑着跟着她们闪进一间暖阁。

    很快,大伙儿就围着红泥暖炉谈论起来。

    “扶柳,你真要做一个中规中矩的大家闺秀吗?”霜铃试探地问道。

    “恩。”我抿上一口热茶,轻点着头。

    “为什么?”大家居然异口同声,不解地问道:“你的理想呢?”

    “看来大家都想让我做个女强人。”我放下手中的白瓷茶杯,淡然笑道:“可我觉得当大小姐挺好啊,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什么事情都不用操心。”

    “真没追求!”雪君挤着眼,做鬼脸,以示不满。

    “你们呢?”小妮子们一定是有了什么打算。

    “我准备重操旧业,开始学习中医,已经向爹禀明,明日就要到安和堂,跟着安老神医学习。”雨蕉以前是学临床医学的,她心地善良,到这个世界来还不忘要救死扶伤,果真医者仁心。

    柳家虽为大族豪门,家规深严,却不完全拘泥于愚规,视家中男女一致,给予同等教育。柳氏祖训,应遵循子孙兴趣,因材施教,三十六行皆可为之。这等超时代的概念,就是柳氏矗立商场百年不倒的秘诀。

    “我也是,准备一面向爹学习经商,一面自己开始实践海上贸易。”霜铃是国际贸易系的,没有投错胎来柳家,天生商人本色。

    “你呢?君,半天没有吭声,是不是没有找到合适的,不如和我做个伴。以前咱俩高中在一个班,大学也同校,到这里我们也不分离吧!”我笑道。雪君以前学平面设计的,在这总不能去当街头画师吧,而我读的是工商管理。

    “才不呢!琴棋书画会要了我的小命的!我早决定好了,向杏姨学习烹饪,十年之后做出满汉全席!”雪君兴奋地在暖炉上做出炒菜姿势。

    我们哈哈大笑,初定下自己的人生。

    那日密谈之后,雨蕉和霜铃都按自己的原定计划离开了书房。如今,只剩下我和雪君,继续跟着夫子学习,书院冷清不少。虽然雪君一直嚷嚷着不要学古板书籍,但是她那天下第一厨的理由实在没有说服力,只得留在书房陪着我。

    其实我是喜欢和雪君在一起的,她总是那么快乐,她的快乐也一直感染着我。在一起的日子,雪君总是在我耳边喋喋不休,这个琴棋书画怎样乏味,当个大家闺秀又是怎样命苦等等,每当这时,我都会笑着帮她完成夫子留下的课业。

    我一直满足于这种生活,琐碎却又真实。

    可到八岁那年,我却以决绝的姿态,亲自打破了这种安宁。

    八岁那年,五月初一,夏阳灿烂。

    娘与杏姨按照惯例,逢初一十五都要去寺中礼佛。我坐在娘的身旁,看着杏姨忙乱着收拾香烛,盯望着红彤彤的烛火,想起八年前在章华寺穿越之事,心有思绪。娘握起我的手,宠溺浅笑道:“扶柳也长大了,也该见见世面,这次就跟着娘去祈福吧。”而后又对着杏姨补充一句:“也带上去疾吧。”

    那是我第一次踏出西柳山庄,山庄内的每一个人都因为我年龄小,看着娇贵,悉心照顾,不敢有半点差池,遂未能出去。而我好静,不似他人般受不得管束,来个悄悄离家出走,是以八年来一直待在山庄中。

    我与娘坐在同一轿子中,一路上我窝在娘的怀里,拉起一角轿帘,探出额头,东张西望,浏览着外面的新奇世界。而娘对于我这种小女儿的好奇举动也未加阻止,想必娘小时侯第一次出门也像我这般好奇。

    余杭不愧为南方第一大城市,各条主道皆由青花石板铺成,宽约八九丈,道上车水马龙,行人擦肩接踵,拥挤非凡。轿子缓缓而行,连路边的各家商铺内的摆设都看得一清二楚。每家商铺的老板将店中最好的商品摆在显眼的位置上,北方的珍贵皮袭,南方的奇异水果,都争奇斗艳,使人眼花缭乱。

    比之稀奇货物,我则更加好奇于各家商铺的招牌,闪耀的镏金红木招牌,如“流通四海钱庄”,“大发兴利布庄”;迎风招展的布招牌,如“佳酿纯酒”,“小麻油烧饼”,无论镶金或麻布,各有风味,其实招牌常常能窥探出一个时代的繁华。眺望远处,一排旺铺后是一条清澈见底的河流,来自全国的船只川流不息,各色曲桥,拱桥,廊桥架于河上。

    看得久了,眼也花了,我打下轿帘,对娘笑道:“娘,好多人哦。”心中却惊讶于余杭的繁华,它简直就是西华的清明上河图。

    “小姐,灵岩寺到了。”杏姨打起轿帘,扶着娘缓缓下轿,我也随娘出轿。当我从轿中出来时,就顿时感到了自己的渺小,目所能及之处全是黑压压的人。灵岩寺前留有一大片广场空地,作为市集之地,今日又是初一,各家各户都前来拜佛,所以广场上人声鼎沸。

    “扶柳,抓紧哥的手,莫要走失了。”我的大哥去疾叮嘱着,然后紧紧握住我的手,哥的手干燥而温暖,带着我走向灵岩寺。

    去疾,就是我在这个世界唯一的亲哥哥,虽然见面极少,每次也说不上几句话。但我却能从他细微地动作和不经意的眼神中感觉到他对娘的关心及对我的爱护。

    灵岩寺全部庙宇皆是黄墙琉璃瓦,气派非凡,终年香烟缭绕不断。可这样的气魄大概只有皇家寺院才配拥有的,如此等级,也只有帝王家才能参拜的。步入正殿,高悬的匾额,当中有吴大帝孙权的亲笔题字“中天宝殿”,它证实了我的猜想,灵岩寺果真乃前朝吴帝皇家寺院。

    娘礼完佛,刚踏出寺门,就立刻有一群乞丐围拥上来,娘向来心慈仁厚,分发了些许银钱给他们。乞丐们自然都一拥而上,这时,我就看见了流苏,那是个和我差不多大的小女孩,衣裳褴褛,露出两只手臂,雪白的皮肤上处处都是擦伤的血痕,混着褐色泥土。她表情漠然,直直地站着,不过,最吸引我的地方是她的眼神,坚定的倔强,那种眼神让我似曾相识,所以我对那女孩温柔地笑了。

    就在我对那女孩笑时,哥半蹲了下来,初夏的阳光洒在他年轻的脸上,他的眉峰,他的眼角,他的鼻梁上都泛着淡淡的金光,然后他露出洁白的牙齿,笑着问我:“扶柳,你需要一个伴吗?”

    那一刻,我感到落英缤纷,梧桐叶落,满目金黄。

    于是,我眩晕地点了一下头。

    哥含笑着转身向那女孩说:“你愿意不顾一切地保护我的妹妹吗?”我看到那女孩黯然的眼神一亮,开了口,声音如磐石般坚定:“为你,愿意!”

    哥伸出温暖的手,牵着那女孩到我面前,笑道:“扶柳,你以后就有了一个忠实的伙伴,哥不能陪你,寂寞时,就和她说说话。”尔后回首问道:“忘了问,你的名字?”

    那女孩轻颤着如扇睫毛,迟疑说道:“流……苏……”

    哥开朗笑言:“流苏好名字。”然后将我的手放入流苏手里,“流苏,这就是我的妹妹扶柳,以后你要保护的人。”

    流苏腼腆地微微浅笑,如悬崖边挣扎开放的浅黄小花,难得一见。

    从此,我与流苏两条莫不相关的平行线因为哥而相交了。

    从灵岩寺回来后的当晚,我就向娘提出请求,以后可以同哥一起上学吗?

    娘毫不犹豫地拒绝了我,言词激烈,一名小女子何需精通攻城之法,通晓权谋之术?

    无论我如何苦苦哀求,娘始终摇头。

    而我则是表现了八年来最为倔强的执拗,从那夜起,我开始拒绝进食,滴水未进。三日之后,我脸色苍白,摇摇欲坠,娘最终垂泪答应。

    娘喂我莲子粥,幽幽叹气,扶柳,为何执着?

    我闭目不答,泪珠渗出,至眼角滑入颈窝。娘,我只是执着与过去美好的追求。午后阳光下的灿烂笑容,灵岩寺前哥的笑容与我心中那个男孩的笑容完全重合了。记得十五岁那年的一个阳光灿烂的午后,我突然间就被一个男孩灿烂的笑容吸引,一见钟情,多年之后,我仍无法忘记当时的栀子花香。

    那是初恋的美好,我只是想要多见几次那灿烂笑容。

    对于我决绝的方式,山庄内无人不担心,唯有雪君高兴极了,在我床前咯咯地笑:“我们的扶柳总算是清醒了,知道要好好学习,表现自己了。”我知道当我离开书院后,她也不必再回去,学习沉闷古文了。在我躺在床上休养的那几日,雪君总是变着各种花样逗我开心,为我做各式美味佳肴。

    在夏日最炙热的阳光下,我携流苏踏进了西柳山庄后院的碧波翠竹林,哥学习的地方。

    面迎竹林清风,我见到了这里的主人朱泓,他一身青衣,如墨长发用一根银色丝缎随意绑住,却有几根发丝挣脱出来,在风中与碧青竹叶纠缠着。他弯下腰来与我同高,墨色发丝拂过我的脸,轻柔无比,看着我的眼睛道:“扶柳,以后所学极难,你能坚持下来吗?”

    我回望着他特殊的浅棕色眼眸,微笑道:“泓先生,只要你愿意教给扶柳,扶柳定不负所望。”

    他忽地一笑:“好大的口气,看来我想保留一二,也是不可能的了。”

    我亦一笑:“先生在上,请受扶柳一拜。”顺势就要跪拜。

    泓先生右手突然翻转,快如闪电,托住我下沉的手,面容严肃道:“我只不过教几年杂学,怕是没有资格成为师傅,扶柳,这样的拜师大礼也就免了罢。”而后又微笑道:“丫头,跟我进来吧。”

    泓先生起身牵着我走向竹林深处,炙热的阳光透过层层竹叶,班驳地照在潮湿的泥土上,明明暗暗花人眼。其实,泓先生并不十分俊朗,脸色过于苍白,浅棕色眼眸里总是流露出无限的落寞,但却气度极佳,周身弥漫着一身贵气,自骨子里散发而来。

    穿梭于翠色竹林,忽左忽右,无论怎样变换步伐,总觉得眼前障碍重重。

    这时,泓先生回首一笑,握紧我的手,带我沿东南方疾行十步,而后急停,绕一棵翠竹半圈,又快退五丈,再转身,突然之间眼前豁然开朗,我们已在一间院落之前。此院白墙灰瓦,小巧别致,江南水乡气韵尽现。院门上方书写“一品竹”三字,字体俊逸潇洒,宛如蛟龙。

    我神情沮丧道:“泓先生,变化太多,扶柳无法记住这样复杂步法,只隐约看见似乎有很多白木棍。”

    泓先生眸光一闪,略带惊讶道:“将来我会详细授你此竹林阵法,在这段时期,你若要到一品竹,可按我在竹林中安插的标记而行。标记就是这些白木棍,如竹根处安插有白木棍就是要改变方向,一根代表向左迈七步,两根则是向后退五步,三根代表往右跨九步,四根木棍就是向前进三步。依此法方可进入这里,否则将进退不得。”

    之后,我开始跟着泓先生学习周易,而流苏则却是与哥一起习武。幸而,我数理知识极为扎实,不出半年,我已经能同哥哥们一同研习竹林阵法了。

    此竹林由碧波翠竹种植而成,这翠竹乃是竹中极品,色泽碧翠如玉,光亮若湖水波涛粼粼。碧波翠竹虽好,但娇贵异常,种养极难,需上等清水浇灌,及合适的潮气温度,故西华境内少有碧波翠竹林。而现在所习的竹林阵法就是根据碧波翠竹命名,唤作碧竹阵,是由八卦阵演化而成的,变幻莫测。

    最初我只是为多见几次那灿烂笑容,才要求向泓先生学习,日子相处久了方发现,泓先生学识渊博,知晓天文地理,我亦时常与他谈天说地,大为畅快,偶尔兴起,泓先生还会抚琴弹奏一曲,“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琴声悠扬,丝丝入情。

    冬至,北风大起,天色阴沉。

    又睡得晚了,哥哥们早已到一品竹练功,匆匆洗漱后,我与流苏一前一后迈着细碎小步,快走在山庄内的铺石小路上。南方冬天的风总是夹着阴冷湿气,吹到脸上便似冰刀一样,割得生疼生疼。

    [楼主][3楼] 作者: n8800发表时间: 2008/07/24 17:50[加为好友] [发送消息] [个人空间]

    回复修改来源删除  第 3 部分

    “流苏,还疼吗?”我问道,呼出的热气形成白雾在我眼前飘散开。

    流苏是个安静的孩子,比我更静,她极少主动说话,每次与她一起,倒显得我是个聒噪之人。

    “不疼,小姐。”我笑了,流苏似乎有一种天赋,总能用最少的字来表达自己。若不是今天早上我不小心打翻脸盆,弄湿流苏的衣裳,也许我永远不会知道她身上的淤青。当时我立即向雨蕉讨了疗伤膏药,给她细细抹上,道:“流苏,你应该让我知道的。”流苏紧抿着嘴,眼神倔强,就像我要她叫我扶柳一样,她总是倔强总是说小姐。

    竹林的路我早已驾轻就熟,走进一品竹,便碰上刚练完早功的哥。他脸上挂着晶莹的汗珠,一颗一颗地滴下,笑着说:“扶柳,偷懒了,今日你又迟到了。”

    我见到了冬日最为灿烂的笑容,然后我温柔笑起,从怀中取出丝帕,踮起脚尖,轻轻地为哥抹去汗珠。

    午后,天空越发地阴沉了,开始飘起细碎的雪,傍晚时分,雪如鹅毛般扬扬洒洒地落下,不多时,已一地银白,只有深绿的竹子突兀的立在那里。

    下完学,路上积雪已深,泓先生执意送我出竹林,我推迟不掉,只有跟在泓先生身后,踏着他的脚印缓缓前进。

    突然泓先生停下脚步,这时,我也抬头看见了娘。

    娘披着雪色狐皮外衣,纤纤细腰上的青绿丝带随风飞扬,撑着一把醉红油纸伞,长发未梳径直披落,倚竹而立,风华绝代。

    耳旁一片寂静,只听得落雪簌簌,娘与泓先生相顾无声。泓先生的浅棕色眸子里散发出丝丝温柔,充斥了整个竹林。最终杏姨打破沉默,给我披上苏绣丝绒大氅,道:“天寒别冻着了。”娘才缓缓移步过来,牵起我的手道:“今早扶柳出门并未带伞,我特来接她。”泓先生眼色一黯,便转身离去。雪下得更大了,几丈内不见人影。

    “雪下得紧,你衣衫单薄,回屋后多添件衣物,小心染上风寒。”娘犹豫一下,红唇张又合,合又张,终于还是开了口。闻后,泓先生身子微微颤抖,竟震得竹叶上的积雪纷纷落下,之后便加快脚步走向院落。

    自竹林大雪后,娘有一个月之久未踏出房门半步,只是长久地握着一枚白脂玉佩,暗自垂泪,始终秀眉不展。

    与往年无异,西柳山庄在热闹的鞭炮声中迎来了新的一年。

    转眼,已是早春时节。清晨,我刚踏入一品竹院,就看见一个熟悉的拥抱向我飞来,之后就被紧紧抱住,耳边响起甜润的声音:“柳儿妹妹,今日泓先生有事外出,吩咐我们自行学习,那我们就玩攻城的游戏,好不好?”在一品竹院中,只有可爱的二表哥柳云才会这样黏着我。云表哥只比我大三岁,他是一个如此可爱的少年,月芽弯的眼睛,笑起来亮晶晶的,脸颊边还有着深深的酒窝。

    每当云表哥抱着我的时候,大表哥柳风总是不动声色地走到我们身旁,然后用力拧起云表哥的耳朵,冷冷道:“不知礼节。”这时,云表哥就会痛得哇哇大叫:“哥疼疼我知道错了,道歉还不行吗?”云表哥痛得呲牙咧嘴,眼睛里含着泪,叫喊着露出他那可爱的小虎牙及几颗歪斜的小蛀牙。

    叫得久了,嗓子哑了,大表哥才会松手。可云表哥似乎毫不在乎,没多久就会带着他那红肿的耳朵跑来,牵起我的手,道:“走,我们玩游戏去。”说着还一边瞥眼瞧着大表哥,笑着跑开。

    云表哥带着我跑到竹林东边,之后我就看到了一个气势恢弘的城池,当然那只是用泥土堆砌而成的微型城池模型,可它造得如此精细,仿佛能从中看到城内百姓们日常的生活画面。我抬起头,赞许道:“云表哥一双巧手堪比鲁班,这城池当真鬼斧神工。”云表哥开心地笑了,拉着我,蹲在泥城前,笑问道:“柳儿妹妹,我们开始攻城好不好?”

    自从泓先生教我阵法后,云表哥总是喜欢与我玩攻城的游戏。所谓攻城,是运用兵法的实际游戏。一般先用泥土筑成城池,然后取得三寸长的竹棍作为士兵,组成军队,由两人分别操控守城军与攻城军,之后二人排兵布阵斗智斗勇,直至攻下城池或士兵耗尽之时游戏方才结束。攻城原为泓先生考察我们所学阵法而设,但在这个玩具缺乏的时代,却成为了我们的最爱,时常玩起。

    当我和云表哥酣战正兴时,流苏就独自在一旁的竹林空地中练剑,左手捏着剑诀,右手一遍又一遍地挥舞着铁剑,晶莹的汗珠落在银白剑身上,飞溅散来,细细碎碎地落在竹身上,似翠竹流泪。

    一年以来,流苏总是一言不发地习武,一刻不离地紧随我。我曾问她为什么,一句只为保护你,让我哑然。流苏,难道对哥的一句承诺那么重要,让你放弃自我。

    我微微侧身,看得流苏一招追星逐月挽得二三十朵剑花,心下暗暗叹气。当初泓先生传授追星逐月的时候,流苏才挽得四五朵剑花。先生大赞曰:流苏乃武学奇才,初次挥剑,便能挽花五朵,日后定有所成。当时流苏毫无喜色,只是轻轻摇头,仅大半年后流苏就可以与哥相差无几,一出手便可挽得二十五朵剑花。但其中辛苦又有谁知,我只能从流苏身上从未消退过的淤青中窥探一二。每次我为流苏涂抹药膏时,总是忍不住劝她,不要太过用功,要以自己身子为重。这时,流苏就会眼色倔强,默然不语。

    “柳儿妹妹,我已攻破你东北阵角了!”云表哥兴奋地拍手叫着,让我回了神。想必刚才看流苏练剑分了心,防守不严,让云表哥趁虚而入了。

    我凝望城池,分析战势,粗略计算一番,东北城角虽已失陷,但还可利用东城高低地形布阵遣兵,阻止云表哥的军队前进。可这样补救就要耗费大量兵力,以后就只能守住城池,再无力进攻了。如此这般便要陷入僵局状态,我无奈浅笑:“云表哥,好久了,蹲得我腿都麻了。”说完,就径直地坐在地上,开始调兵遣将。

    “云哥哥,可要小心了,柳儿要出城破你阵法。”我不想打持久战,便派重兵出城与云表哥决战,其实明知此战决无胜算,仍要拼死一搏,只因此法是最为巧妙的,看似强攻,实则退让,可以输得不留痕迹。此时我无争胜之心,只想尽快结束战斗,可又不能表露明显,因为如果让云表哥发现我故意输掉游戏,他定会嚷嚷个不停,直到我重新和他再来一次,方肯罢休。

    一柱香时刻,我双手沾满泥土,军队已被云表哥重重包围,便投降了。待我要起身之时,却发现不知何时,大表哥柳风已站在旁边,他眉头紧锁,眼神犀利,直盯着我,顿时只觉得头皮一阵阵发麻,便笑道:“手上全是泥土,可脏得紧,我去溪边洗洗。”语毕就提起裙摆,小跑着离开竹林。

    竹林东南边上有一条小溪,泓先生如是说过,全余杭只有此处泉水清甜甘醇,才能使得茶香四溢,口齿留香,故取名清茶泉。

    我喘着气跑到溪边停下来,尔后深呼吸平复着心跳,大表哥刚才的目光太过锐利,似乎看透我的心思,让我感到浑身得不舒服。一盏茶时间后,我才逐渐平静下来,坐在溪边的一块大青石上,让双手浸入清凉的水中,慢慢地清洗着。

    清茶泉水清澈见底,岸旁几株桃花开得正艳,溪中还有几个白鹅嬉戏,整个一江南农家风景,让人忘我。我正陶醉此美景中,忽听到身后有物落地之声,回头就见得哥站在一木支架旁,脚边地上滚动着一支狼毫。

    我心中一惊,哥何时已在我身后了?想来是刚才来时跑得太急,没有发现哥原本就在溪边。随即我莞尔一笑,起身跑到支架边,看到哥正挥毫泼墨,不过看这架势,用雪君的专业术语应该叫写生才对!

    眼前的竹林美景全映入了哥的宣纸上,实在不知道哥的画竟会如此之好,我静静得站着,等到哥落下最后一笔,才开了口:“没想到哥的画技已达出神入化的水平,小妹竟不知道,是小妹的错,可哥也不必这般计较,刚才我明明就在那里,为何画里却忽略我的存在呢?不会是怕我污了哥的画吧?”我故意一脸严肃地盯着哥。

    哥无奈地摇头,笑道:“丫头大了,说话都变得如此刁钻了。”

    “既然哥还是执意不肯添笔,那小妹我就献丑了。”说着我从哥手中拿走了毛笔。毫不犹豫,我已在画中左上角下笔。

    “扶柳,不可随意……”哥的话犹在口中,就已怔住,我顺势将毛笔递与哥。其实,我并未在画中添勒线条,只是加上自己的墨宝而已。

    “竹林桃花三两枝,春江水暖鸭先知。”

    “原来我家妹子扶柳才是一代才女!”哥一脸惊愕,不过眼中却盛满笑意。“如此才华,哥当然要为扶柳单独做画,方能配得上我家妹子。”哥居然会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学着我的顽皮语气来回击于我。

    不过,我还是很开心地笑了:“哥,一诺千金,打勾。”

    当我与哥的小指勾在一起的时候,我又看到了那个阳光般灿烂的笑容。

    那幅画,直到我十岁那年,哥才完成。

    仲夏时分,绿草如茵,百花齐放。

    西柳山庄全庄的人都在忙碌着,为每年一度的进香祈福仪式尽力准备。就在全庄的人都忙翻天的时候,我们四人却因这难得的机会而相聚在一起。

    山庄停晚道旁的凉亭中,大伙儿围在一起,清闲地品尝着刚泡的新茶。只有雪君一人忙得团团转,像只粉蝶似的穿梭来往,直到凉亭中的石桌上堆满了碗碟,这才轻拍着胸坐了下来:“哎呀,真累死我了。”说罢,就举起木筷,埋头吃了起来。等她吃完桌前的那碗米粉后,这才抬起头,旋即便瞪大双目,高声嚷道:“怎么啦?怎么啦?这可是我忙了一早上的成果,大家都不肯赏脸是吧?”

    大家都沉默不语地瞧着她,片刻之后,我打破沉静:“雪君,在你吃时,其实我们都尝过了,味道很好,只是像极了黄家塘米粉,便想到家,就再也吃不下了。”

    “是家乡特有的味道。”霜铃幽幽叹道。

    “我好想爸妈,如果能回家再见上一面……只一面就好了……”雨蕉哽咽道,双眼已布满泪水,她是那样温柔的一个女孩子,心中永远都是那么柔软,一触即疼。

    而感情丰富的雪君,早已是泣不成声。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离家十余载,又怎么不思家呢?我低着头,紧咬着嘴唇,用腰间丝带一圈圈地缠绕着手指,直到指尖涨紫,勒出红痕后,才松手。

    “小姐,进香时辰到了。”流苏走进凉亭,冷冷地语调,冲破一亭浓浓思乡情。

    就这样,大家各怀悲伤登上马车。

    柳氏不愧为江南首富之家,竟包下前朝皇家寺院灵岩寺半个寺庙,除西柳山庄外,一概闲杂人等都不得入内。柳家每年进香之礼主要是祭祀先祖,保平安;求得生意兴隆,财源广进。柳家男子都在中天宝殿依古礼行祭祀,女子则在偏殿祈福。我随娘身后,踏入中天宝殿偏殿,殿内牛头全羊一字排开,明烛高悬,檀香缭绕,两旁还各有三十六位高僧,皆闭目打座,念诵经文。

    半个时辰后,我拉着娘的手,轻声道:“娘,我乏了,想出去走走。”见娘点头,我与流苏便悄悄地退出殿外。

    “扶柳,等我一下。”我转身回头,就瞧见霜铃迎面走来。

    “我见你起身,便跟着出来,殿内烟火熏人,实在闷得很,还是出来透点气比较好。”霜铃挽起我的手,继续道:“我们去寺后院的醉花苑,那全是海棠花,想必现在一定很美。当年武宁侯诸葛恪曾在灵岩寺后院饮酒,见此处海棠开得娇艳,赞曰:花自醉人。诸葛恪酒至酣时,提笔挥毫,写下千古风流文章《醉花赋》,扬名四海,后人就称此处为醉花苑,为灵岩寺风景之最,这里的海棠可堪比洛阳牡丹,此等美景我们怎能错过。”

    穿过几条幽静小道,望得一堵红墙,透过墙上几扇海棠花型的楠木窗,隐约见得园子里繁华似锦。我知到了醉花苑,转头对流苏道:“流苏,我与三表姐半月未见,想说几句体己话,你自己一个人赏花,不用陪我了。”

    流苏一言不发,一个转身,脚尖点地,几个起落,便不见人影。“看来流苏的轻功已入臻境了。”我叹道,然后牵着霜铃的手步入醉花苑。

    只见里面一片花海,各类海棠争奇斗艳,可在这片汪洋花海中却没有任何路径,无法近花,要如何赏花?霜铃似乎看出了我的疑问,笑道:“很奇怪的,这里的海棠花都没有专人管理,任凭其自由生长,也许正是这股野味才使得海棠别有韵味。”

    望着霜铃的明媚笑颜,不见丝毫忧伤,我若有所思,最终还是开了口:“霜铃,难道你真的不想家吗?父母,亲人,朋友,全都忘记了吗?”

    霜铃漫步而行,已身在花丛之中,她小心翼翼的摘下一朵海棠,道:“花漂亮吗?其实人如花,既然命运让我们来到了这里,就算无人照料,任凭风吹雨打,我们也要坚强成长,要开出世上最美的花,要海棠依旧,不对吗?扶柳,你本该比我更明白这个世界,生如流水,一去不返,人就应该向前看,才有希望。你看晚霞多美,不是吗?”霜铃缓缓向我走来:“刚才在殿内,我一直向佛祖祈愿,希望家人平安。有时,我回想过去,就像是一场梦,或许,我们根本没有存在过那个世界。”

    闻后,我半眯着眼,遥望天边,天边一抹晚霞色彩绚丽,像是雨后彩虹,七彩夺目。似晚霞的艳丽让我无法睁眼,我闭目,仰头,淡淡一笑道:“明天又是新的一天!是吗?霜铃。”

    霜铃将手中那只娇艳欲滴的海棠插入我的发鬓,我释然一笑,笑声朗朗,霜铃亦笑,道:“这样才对嘛!人比花娇!”

    我斜眼瞧着霜铃,笑道:“哪有?其实你只是想说,这小妮子,没个正经,竟笑得花枝乱颤。”

    “知道为什么叫醉海棠吗?”霜铃纤纤素手一翘,指着海棠道。

    我含笑摇头,道:“我又不是什么文人雅士,怎知它的由来?”

    霜铃顿时跺脚,嗔道:“扶柳,你这不是拐这弯骂我附庸风雅吗?”旋即又得意道:“不过你不曾出门,也确实无法得知渊源。这里有一醉花亭,文人常喜欢到那饮酒赏花,兴致所致,常常酒洒花丛,时日长久,亭旁的海棠竟自有一股媚态,如美人醉酒横卧青石,而且也不知是否海棠饮酒多了,花香中也飘着一缕清甜酒香,这就是闻名四海的醉海棠了。现在我们就去一睹名花风采吧!”说完,便拉着我在花丛中奔跑,我只感到无数海棠花与我擦身而过,哗哗作响。

    也不知过了多久,闻到一股甘醇酒香,霜铃方叫了一声:“到了。”

    “噫,去疾表哥与流苏也在这里赏花呢!”霜铃惊讶道。

    待我喘顺了气,随霜铃的目光望去,果然看见哥与流苏俱立于醉花亭中。哥身前的石桌上铺着一层雪白宣纸,各色小碟一字排开,几支毛笔散落于旁。

    我不禁一声轻笑,怎么每次哥在我附近作画,我都无法发现呢?

    我踏阶而上,问道:“哥怎么离开中天宝殿了呢?”

    “大殿里的烟熏得眼睛不舒服,况且我又不是柳氏后人,正拜过后就先一步离开了。”哥手执毛笔,轻轻勾勒着线条。

    “哥怎有雅兴作画呢?”我走向石桌。

    “刚才见你入园,想起曾答应要为你作画一幅。已经一年过了,再不拿出作品可就要枉作失信小人了。”哥上完最后一处色,放下画笔,道“刚好完成,扶柳,过来看看吧。”

    我瞧了一眼画,便痴了,从未想过自己也可以笑得如此纯真,干净得没有一丝杂质。画中扶柳被海棠包围着,鬓边一朵鲜艳的海棠花,花瓣上尚滚动着晶莹水珠。在晚霞的余光照耀下,我放肆地笑着,目光无邪,让人想起小时侯。

    我温柔笑起,问道:“哥眼中的我真的如画中般吗?”

    “当然一样,你与霜铃在海棠花中一起笑时,我碰巧看到,尔后就凭着记忆画了下来,扶柳,你该多那样笑的……”趁着哥在絮絮叨叨的时候,我早已提笔,毫无停滞,落笔写下“花开堪折直需折,莫待无花空折枝”,然后顽皮地挥着笔杆在哥眼前左右摇晃,哥这才些许激动地道:“这诗太妙了,与画简直是绝配,看来我家妹子真的是才女。”

    我用笔杆支腮,笑道:“上次提诗,忘了留名呢!这次一定要署名盖章了。”说罢,便立刻提笔在诗后画了个椭圆形,然后在里面写下扶柳二字,算是画了一枚盖章印。

    大家低头一瞧,大笑良久,我也开心地笑了,因为我又看到了那灿烂笑容,同时眼角余光也瞥到了流苏轻微上扬的嘴角。

    自从在醉花亭见得哥的笑容后,我就很少再见到哥展颜开笑,到这年深秋,哥就几乎没再笑过了,因为娘病了。其实,至我五六岁后,娘的身子就一直不好,时常心痛。每年冬天,娘就要害上一次风寒,每次都要躺在床上养病一个月,才有好转。娘的身子也就越来越弱,到如今已瘦得形销骨立,如纸般单薄。

    可今年刚立秋,娘就倒下了,一病不起,病得很急,很猛。

    至仲秋梧桐金叶片片下落时,舅舅柳义柏已请遍天下名医。可每位名医从娘房间出来时都是直摇头,深锁眉头,思索许久才能开出药方,还嘱咐只是养身药方。

    在众多名医束手无策后,我也曾问过雨蕉,让她趁娘熟睡的时候,偷偷为娘检查。那时,雨蕉刚踏出房门,我就立刻抓住她的手,跑到假山后,焦急问道:“到底怎么样?”雨蕉抿唇,顿了顿方道:“扶柳,姑妈本就有慢性心脏病,加上每年大病一场,元气大伤,如今已是病入膏肓,无可救药了”

    见雨蕉语气有所迟疑,我打断雨蕉,神色坚定:“雨蕉,你该明白,我并非只是个十岁小女孩,你说清楚点,我可以接受的,现在我要知道真相,不要像山庄里的人一样以为我小,就瞒着我。”

    雨蕉略低头,附耳轻声道:“扶柳,这样说吧,姑母的心脏病不是主要原因,也不是那些名医所谓的胃、肝、胆等多种疾病混杂而成的,我刚才仔细检查发现,在姑母的腹部有一块硬肿,加之从脉象上看,我推测是恶性肿瘤,而且已是晚期,或许就只能支撑一个月了。扶柳,你明白吗?”

    我如遭雷劈,双目失神,没了焦点,喃喃自语:“我明白的,我明白的晚期恶性肿瘤就是癌症,就算我们大胆开刀切除肿瘤也无济于事,癌细胞已经扩散到全身,即使千年之后的医学水平也是无药可救。”

    雨蕉泪花闪烁,一把抱住我:“扶柳,你可要坚强,不只姑妈,这里还有你的亲人,还有我们,若伤心,就好好哭一场吧。”

    我轻抚雨蕉颤动的背脊,哽咽道:“我会坚强的,我会笑着陪着娘走完这最后的时光。”

    从我知晓病情后,就向泓先生告了假。每天在秋水居照顾娘,听娘细细碎碎地讲述她的爱情,然后我会温柔的笑起,娘就会安静地睡着,在梦中与爹相会。

    一日午后,杏姨与我安置娘睡下,正要关门离去,见舅舅与泓先生,还有一名白发老者一同前来。很快便到门口,一月不见,泓先生竟更加消瘦了,满脸胡渣,浅棕色眸子里没有了寂寞只流露出担忧的神色。指着泓先生身后的那名老者鹤发童颜,舅舅介绍道:“这位是泓先生特意请来的,十年前名动天下的金针薛神医。”

    第 4 部分

    杏姨大喜所望,忙请薛神医进了娘的卧房。一盏茶后,薛神医皱着白眉,挠着长白须踱步而出。

    “扶柳,去找雪君玩吧,她刚在找你呢。”舅舅随口说了个理由,叫我回避。我只得应了一声,低着头就要向屋外走去。

    “柳庄主,不必让小姑娘出去,小孩子总是要知道的,也瞒不了多久,早知也早有心理准备。”薛神医第一句话竟是这样,我惊讶地停止脚步回望他,没想到这位老者竟有如此开明思想,只见他徐徐说道:“经老夫细查,夫人体内长有毒瘤,如今毒素已随血气遍布全身,侵入五脏六腑,药石无用,老夫实在无能为力,只能施金针,为夫人续命数月,但终无法挨过今年。”

    此话一出,大家眼中唯一的希望也就破灭了,良久,屋内再无声响。

    以后每日清晨,我都会去厨房,亲自为娘煎熬薛神医开的药。喝完药,娘的腹痛会好很多,气色也略微好转,可我知那只是止痛药,只可稍稍缓止疼痛,对病情却毫无帮助。果然没多久,娘的病情就急速恶化,都只能喝粥了。此后我就每日抽些时间,跟着雪君学煮不同的粥,只盼娘能多喝上几口,增加些气力。

    转眼就腊月初八,大清早我煮了腊八粥,端进娘的卧房,却见娘已经起身,躺着靠在床头。我微笑着:“娘,今日好精神,我特意煮了腊八粥,赶快趁热喝了吧。”

    经过这些天精细调养,娘果然有些气色,双颊略有血色,竟不似生病之人,娘柔声道:“扶柳,你披头散发的,怎也不打理,把木梳拿到娘这来,娘为你梳个漂亮的发髻。”

    “外面天气很冷,正飘着小雪,女儿这样披着发,倒还比较暖和。”我依言坐到了娘的床沿。娘轻柔地为我掬起长发,叹道:“扶柳出嫁那天,娘也不知能否为你盘发?”

    我立即打断娘的话:“当然会啊,娘会为扶柳盘最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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