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碎第5部分阅读
胭脂碎 作者:rourouwu
玫闹胤曛瞻伞!?
我声音婉转,娓娓道来,连我自己都几乎以为,这个凄美故事是真实存在过的。
海风柔拂过沙滩。
我幽幽一叹:“或许吧!”
此后无语,渐渐地,也就入睡了。
第二日,半湿柴禾熏出的烟果真够浓,下午时分,柳家商船就找到了这座荒岛。
扬雪朔方
回到余杭,已是八月末九月初了。
初秋,十里桂子飘香,甜丝丝,酥人心。
不过,西柳山庄最甜蜜的味道不是桂花香,而是从雨蕉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
因为雨蕉恋爱了,没想到在我们出海的半年之内,雨蕉就偷回了一个帅哥的心。
“我的未婚夫,医邪。”雨蕉羞答答地介绍身旁男子。
我,雪君和霜铃的三双眼睛立即齐刷刷地盯着那名男子猛瞧,长身玉立,容貌俊美,只是一双狭长的丹凤眼,时而狡黠灵动,时而邪气逼人。
“你们看够没有?难道我没资格做你们大姐夫吗?”医邪似乎有些不耐烦。
雨蕉却急忙解释道:“他人就这样,脾气有些古怪,你们不要上心。”
哎,现在就开始胳膊肘往外拐,连忙维护起老公来,我轻笑道:“你到底有没有资格做我们的大姐夫,不是我们说了算的,也不是你,真正的决定权是在你身旁的——我的大表姐手中。”
医邪忽地一笑,邪气而俊美,然后双目紧盯我眉中中堂道:“你本无损,但曾在五年前染上重风寒,未能及时服药,虽现在伤寒已愈,却留有病根残存体内,无法拔除,导致如今身子虚弱。”
我竖起拇指,赞道:“分毫未差,大表姐夫好医术!”
这年年关,西柳山庄一片喜气洋洋,清秀的雨蕉披上凤冠霞帔,却也明媚动人,惊艳全庄。
深春暖意,桃花夭夭,又是人员浩荡,雨蕉与她的新婚相公医邪,雪君和柳云,以及我与流苏,同路远行。
遥遥北上,我是为了扩展悦来楼的生意,广设北方分店,同时打造悦来楼的金字招牌。既是为了悦来楼,我自是要带着雪君,一展她的烹调技艺。
柳云却是吵闹着定要与我们一同北上,说是去年下南洋玩耍,丢下了他一人在余杭,孤零零的,这次说什么也要凑热闹。
雨蕉与医邪则是因新婚之后,要北上拜访医邪的授业恩师。
一行人晃晃悠悠,抵达徐州后,医邪和雨蕉就先行离开了。
据医邪说,他的师傅性子古怪,一般行踪不定,所以需要边走边打探,是以不能再与我们同行了。
长亭分别,雨蕉还特意嘱咐,要我记得按时服药。那日,医邪一眼瞧出我体内尚有病根,之后便为我把脉,调出药丸,说,每日服用可调养身子,若五年内再无风寒上身,方可恢复元气。
送别雨蕉,随意而行,竟不知不觉走到了徐州驿站,六年前除夕夜,爹与哥在此雪地一战,我仍记忆犹新。
“哎呦,走得脚都酸了。”雪君嘟囔道:“肚子又饿。”
“是呀。”柳云笑着附和道:“这里有一家茶馆,进去歇歇。”
茶馆就在徐州驿站的斜对面,生意不错,人声鼎沸。
随便拣了张桌子坐下,沏上一壶清茶,慢慢打发下午闲时。
“这位大哥,你们刚才所说的朔方厨艺大赛,是什么事呀?”雪君与柳云都是静不住的人,一会儿功夫就与邻桌的人熟络起来。
邻桌的也是一热心人:“小姑娘,你连这都不知道?傲龙堡堡主为招得天下第一厨师,摆下天下厨艺大赛。夺魁者今后只须为傲龙堡二老爷子一人做菜,便可领取一千两月银,啧啧,一千两白银啊!”
雪君满脸疑惑,追问道:“傲龙堡什么地方?请个厨子要花一千两?”
柳云手指一敲雪君额头,讥笑道:“笨蛋,连傲龙堡都不知道,以后出去可不要对外人讲,你是我柳云的妹子,脸面都丢尽了。”
我无奈轻笑,小妮子除了菜谱与画画,的确什么都不知道。
雪君狠瞪柳云,鼻子微微一皱,道:“那你又知道些什么?”
“至少比你知道的多!”柳云得意洋洋道:“傲龙堡西北第一堡,位于朔方之南。堡内实力雄厚,傲龙七十二骑所向无敌,连朝廷都敬让它三分。世人皆道:北堡南庄,震西华。这南庄自是指我们西柳山庄,而北堡就是这傲龙堡了。”
雪君似乎听入了迷,斜歪着脑袋,想着心事。
我倒是好奇了,傲龙堡怎会无缘无故举办天下厨艺大赛?难道就真的只为那二老爷子饱口福?不过既是傲龙堡摆的赛,应该名动天下,倘若雪君进了三甲,那悦来楼的广告费也就省了。
很快,雪君就黏上了我,眨巴着水汪汪的大眼睛,道:“扶柳,我们去朔方玩吧,听说朔方的风景可美了,还有那个什么天下第一堡的”
瞧着雪君也编不出什么好理由来,也就不为难她了,我笑道:“北方的事也忙得差不多了,既然你说朔方好,那我们就走上一趟。”
雪君顿时高兴忘了形,“啪”地一声脆响,在我脸颊上亲了一口,直吓得茶馆众人一愣一愣的,半天都没呼吸声。
因为为了做生意方便,我出门在外时,一般皆做书生打扮。虽然西华民风开放,但也受不了大庭广众之下如此亲热。
我只得起身,讪讪一笑,尴尬解释道:“这是我家亲妹子,年纪小,不懂事,还望大家多多见谅。”急忙说完,就拉着雪君匆匆离开茶馆。
“我才是她亲哥哥!”柳云在身后拉长着脖子高呼道。
一路西行,抵达朔方时,厨艺大赛气氛已浓。
这日清晨,我让流苏陪着雪君与柳云出门购买比赛所需的食材,自己独自一人留在客栈,泡上一壶新茶,享受清闲。
忽然“砰”地大响,客栈木门哐啷两声,已被人重重踹开,一名红衣少女气呼呼地站在门口,她身形高挑,肤色雪白,浓眉大眼,飒爽英姿,估摸着也就十四五岁。
那少女手执乌金细软便,指着我,高声呼喝道:“你可是柳雪君?”
我一扬眉,难道雪君又在外面惹事了?而后便起身,笑盈盈地走上前去。
“这位姑娘想必是认错人了,在下上官扶柳。”说着从袖中掏出丝帕,拭去少女额头上的细密汗珠,柔声道:“瞧着天气热的,竟满头大汗。今日你我偶遇也算缘分,如果姑娘不嫌弃这屋子简陋,不妨进来喝杯凉茶解解暑。”
那少女倒真不客气,大大咧咧地坐上椅子,径直将桌上凉茶一饮而尽,随后抬起头来,手臂一抹嘴角淌下的茶水,脆声道:“我喜欢你,总是笑眯眯的,不像大哥整天板着一张死人脸。哦,对了,不要叫我姑娘姑娘的,听着怪别扭,我叫龙傲怡。以后就叫我怡儿吧,我喊你一声柳儿姐。”
刚才还凶巴巴点要杀了我似的,这会儿倒要做起姐妹来了,脾气还真反复无常,不过性子倒挺直爽的。
龙傲怡,敢情是傲龙堡堡主龙傲天的亲妹子?
龙傲天,西华武林盟主,常年面若寒霜,可手中长刀天下无敌。
难不成雪君竟惹到傲龙堡?
我继续笑道:“难得与怡儿投缘,柳儿姐也就直话直说了。方才见怡儿好像火气挺大的,我可好奇了,那柳雪君与怡儿可结下了什么深仇大恨?”
龙傲怡整壶凉茶入口,火气也减了几分,撇嘴道:“也没什么不共戴天之仇,只是二叔二叔竟然夸她做的菜比我做出来的好吃,我当然不服气,就想跑来会会她啰,大家刀下火上见真功夫。”
原来只是耍小孩子脾气,我心中暗舒一口气。
这时,一条灰影突然闪入屋内,在狭小的空间闪转腾挪,急快的迅速,竟未碰到房内摆设半分。
直晃得我眼花,那条灰影方才停住,蹲在桌上,恰好隔开了我与龙傲怡。
是一位白发白须的老者,红通通的酒糟鼻头,笑眯眯地望着我道:“漂亮女娃娃,没受伤吧?我家野丫头虽然脾气火暴了点,但心地还是很好的。”
听得这番话,龙傲怡霍然起身,抖动乌金软鞭,大喝道:“谁是野丫头了?二叔,你再胡说,我可不客气了。”
“哎呀呀都要打长辈了还不够野吗?”老者伸出右臂,假意要挡住软鞭,不料却是顺势疾伸二根指头,紧紧地夹住了软鞭鞭头,狡笑道:“这不?刚说上一句话,就露出狐狸尾巴。”
龙傲怡俏脸一垮,跺脚道:“二叔,又耍诈。”
“扶柳,我挑到了许多新鲜食材,今晚你可有口福了。”雪君清脆的声音在门口响起,流苏与柳云亦站在了门口。
“哟,屋子里可真热闹啊!”柳云调侃笑道。
灰衣老者回头一见雪君,顿时松开软鞭,几个跟头翻到雪君身边,竟轻轻扯拉着雪君的袖口,低声央求:“雪君女娃娃,今晚我也同你们一起吃饭好吗?昨天的那个金栗烧鸡还能再为我做一盘吗?”
龙傲怡那受得这等闲气,快奔至雪君面前,叉腰昂头叫嚣道:“柳雪君,我要和你一比高下,看谁才是真正的天下第一厨!”
门口瞬时热闹起来。
正准备瞧这场闹剧要如何收场时,流苏已不声不响走至我眼前,从怀中掏出一封信,道:“今早密部送来给小姐的急信。”
密部就是根据我的提议,而成立的买卖消息的组织,短短两年,密部已名誉西华,世人皆认定密部消息最快,最准,当然想得到密部消息也是最花银子的。
我拆开信,粗略浏览一番,是霜铃给我的,大意是伊水坊的账目有些混乱,要我回庄处理问题。
不得已,我打断门口那堆说得正兴奋的人群:“雪君,看来我们得回去了,霜铃来信,伊水坊出事了。”
“不要!”众人居然一口同声地回拒了我。
我无奈淡笑,雪君则开始用上一贯的撒娇手法,黏上我,甜腻腻地道:“好扶柳,我保证在这里会乖乖的,只做菜,绝不惹祸!”
“我保证雪君(女娃娃)毫发无损!”柳云与老者竟同时抢说道。
老者是为能吃上雪君做的菜,柳云则是纯粹的玩乐心态,只想在朔方轻松生活,不必回庄辛苦打点生意。
这时,龙傲怡又大声补道:“柳雪君,不准做胆小鬼逃回南方!我们还没一争高低呢!”
我轻摇首,寡不敌众,叹道:“那我与流苏先回庄,雪君,比完赛后,立即回来。还有云表哥,若这段时期内,雪君惹了事端,就拿你试问。”
“知道了,小管家婆。”柳云弯着眼,露出甜甜的酒窝。
问情否
直到新年正月,雪君才慢悠悠地同雨蕉和医邪回来,不仅如此,身旁还多了位护花使者。
雪君挽着那男子手臂,大方介绍道:“我亲爱的相公,龙老大。”
傲龙堡堡主,龙傲天,这武林盟主当然是要细细观察了,只是现在只有我与霜铃两双眼睛齐刷刷地盯着猛瞧了。
硕高结实,目如寒星,不怒自威,霸气十足,果然乃是震得住各路江湖人物的角色。
龙傲天不似医邪般不耐烦,而是对我与霜铃从头到脚又从脚到头的扫描完全视而不见。既然龙大堡主不肯理人,那就只有找雪君说话了。不料霜铃却抢先于我,开口问道:“雪君,你怎么和雨蕉医邪他们一起回来,路上碰到的吗?”
那知她柳二小姐听了这句,竟笑得直不起腰来:“哈哈其实龙老大的二叔就是医邪的师傅拉他那叫什么医邪,真名何当归。何当归!真老土?是吧?还有更土的,何首乌哎呦哟,笑死我了二叔说当年捡到他时,他裹着大红大绿的破棉布,口里还含着一颗何首乌,嗷嗷大嚎于是乎,二叔就顺便给他取了何首乌这个名,简单又易懂后来长大,嫌这名字不好听,吵闹着要改名,大家就决定抓阄取名,纸条上写着各种药名,抓到啥就叫啥呵呵结果手背,得了何当归这个名。”雪君说得断断续续,几次笑岔了气,但我也听懂了个大概。
只是雪君只顾着自己开心,完全没有注意到在场某人已经黑脸,随时准备爆发杀人。可雪君的公主骑士也是很厉害的,眼见就要开始一场毁灭性极强的武林大战,我与霜铃都识相地匆匆离开。
为了尽快离开,竟慌不择路,在回廊转角处又一次撞上柳风。
柳风浓眉微皱,表情严肃,道:“怎么这样慌张?”
我下意识地后退半步,缩于霜铃身影斜后,垂首不语,霜铃答道:“没事,只是雪君出了点小事,便走的急了。”
柳风略顿,而后道:“你们什么时候北上,我先安排,让福伯备着马车。”
霜铃接道:“十八日,还离有一段时日。”
然后柳风颔首,匆匆离去,仅留下一阵萧杀的风。
自从那日荒岛求生返回之后,柳风就恢复了过往肃穆,目光锐利,面无表情。
我曾坚定地以为,我与柳风会一直缄默不语,各自将荒岛时光从脑海中抹去,一干二净,不留丝毫痕迹。可直到后来我才明白,这想法错的离谱,荒岛于大海是真实存在的,荒岛上所发生的事于我与柳风也是真实存在的。
正月十七,晚,早春寒风峭峭。
明日大伙儿就要散了,我与霜铃将要北上打理钱庄,她们也要随各自相公回家,日后难见,四姐妹便聚在一起开了个饯别宴。宴上被她们多灌了几杯酒水,只觉得浑身燥热,我便独自一人走到后花园,想着吹一下凉风,散散酒气。
可能是喝醉了,竟遥见得石凉亭中好像坐着柳风,若只是幻影我也避了,就旋即转身往回走。
“就那么不喜欢见到我?”淳厚嗓音响起,略带嘶哑,原来真是柳风。看来是无法回避了,我只有硬着头皮上,回道:“这里光线太暗,故才没瞧见大表哥,是扶柳疏忽了。”
柳风一把带起桌上梅瓶,悬空倾斜,猛仰脖,琼浆直灌咽喉。
而后回头,目光如新磨的刀刃,脆亮,锋利地直刺心脏:“还是拒我于千里之外,扶柳,真的如此讨厌我,连一句话也不愿多讲。”柳风咄咄逼人,直指死|岤,将我困入死巷,再无回旋余地。
既然柳风开门见山,我也就没有必要维持这层窗户纸。
借着酒气,迎上柳风的目光,道出心中想法:“大表哥目光太过锐利,压抑之极,让我浑身不自在,犹如针刺,故扶柳避而不见。”
“是吗?”柳风叹道:“扶柳,你有三次闯入我的视线。第一次,我为你拾起《吴史》,小小年纪,知苦涩文史;第二次,碧波翠竹林中,翻手攻城,巧输柳云,玲珑无比;第三次,议事书房内,大抒己见,环环相扣,组建密部。扶柳,你步步深入,进了我的脑海。”
柳风缓缓而语,目露柔情:“荒岛深夜,你说,海王星君与月宫仙子相爱却不能相守,神色忧伤,我的心突然痛了,噬骨的痛。这时,我才明白,扶柳你不是深入我的脑海,而是闯入我的心里。扶柳,明日你就要北上,可不知怎么地,我心里总觉得你会一去不返,所以今晚我就想让你知道,我爱你,那你愿意与我相守吗?”
一番突如其来的告白,让我惊呆,手足无措,顿时倚在凉亭石柱上。
柳风什么时候爱上我?
我大脑好似被抽空,一片空白,仅凭着本能,断断续续道:“大表哥在扶柳心中,一直当你是哥哥与大哥无异只是哥哥”
柳风身形快闪,至我面前,抓紧我的手腕,眼神朦胧,道:“扶柳,只要你不喜欢的地方,我全改,直到你喜欢为止,好吗?明日我就与爹说明,请他为我们主婚。”
我轻咬嘴唇,皱眉道:“大表哥,你醉了,脑子也糊涂了。”
柳风神色扭变,双臂展开,用窒息的力道将我搂入怀中,力道之大犹如铜箍,我根本动弹不得分毫。然后,他低下头来,在我耳旁轻喃道:“扶柳,其实,我知晓你与雨蕉她们一般,要找个一心一意的男子,相守终生。在此我对天发誓,倘若柳风娶得上官扶柳为妻,定待她如珍似宝,即使日后无子,也决不再另娶他人,如违此誓,五雷轰顶。”
听得誓言,我心里似炸开了般,即使现代男子,也未必能做到这般。
这时,压着我的力道突然消失,柳风直直地倒在地上,然后我就看到了流苏的脸。
流苏简单道:“点睡|岤。”
我回望一眼柳风,长叹一声,可叹你竟如此深情,但今生你既为我表哥,那就绝无结果,“我乏了,流苏,回房吧。”
我轻拨着屋内油灯灯芯,满腔心事。
那日海上,霜铃说,扶柳,虽然你拥有能力,可以解决世上难题,但你对感情总是那么迟钝。
我当时笑道,事是死的,人是活的,我可以计划事情,却把握不住人的感情,也控制不了别人的感情,我只能支配我自己的感情而已。
是的,我在等一个人来教会我爱情!
问情否?我淡然一笑,放下灯拨,吹灭灯火。
第二日,我离开山庄,留下一封信交给福伯,让他转交柳风。
大表哥:
扶柳自小视你为亲兄,昨晚之事,实不敢想,望表哥日后觅得良配。
扶柳
六月仲夏,荷花别样红。
长安,汇通钱庄,一通忙乱。
掌柜的拿着一张银票走进书房,汗水已从他的额头淌到瘦尖的下巴上。他分外紧张地问道:“三小姐,这是金陵汇通钱庄开的一千两银票,一名年轻人刚拿来兑换银子。我掂量着这事重要,就让他先在外面侯着,给他兑吗?”
一阵疾风吹开书房纸糊的窗,我走至窗前,迎风淡道:“当然要兑,霜铃,山雨欲来风满楼!”
掌柜的用衣袖擦拭汗水,急道:“四小姐,兑不得了,这几日已连续兑了不少大额银票,怕是幕后有鬼。”
我合上纸窗,轻笑道:“打开门当然要做生意,倘若钱庄不能兑银子,那还叫钱庄吗?”
“可我们没多少银子了”掌柜的支吾道。
突得霜铃打断掌柜的言语,坚定道:“立即去兑,无论如何不能失了信用。”
八月初秋,荷花始调。
一向冷静的霜铃,轻跺着脚问我:“扶柳,到底还剩下多少银子?”
我翻开帐薄,手指尾数,道:“不多,还有五万两,可如果将长安伊水坊和悦来楼的银子全部提过来,能凑足十万两,尚可支撑十日。”
此时,掌柜的急入书房,禀报道:“三小姐,长安丰源钱庄商少爷求见。”
“不见。”霜铃一瞪掌柜的,略带赌气地道:“害得我这般狼狈。”
“请商少爷进来吧,再上一壶好茶。”我支走掌柜的,步入书房内的绣花屏风后,一直以来我做的只是幕后老板。
片刻之后。
“久闻柳三小姐商界英名,柳小姐在长安开店已有半年之久,商某此时才来拜访,未尽地主之宜,实属不敬,还望柳小姐莫怪。”一个精明商人的开场白,一番话说得面面俱到,滴水不漏。
我透过屏风缝隙,开始打量起这位北方商界的传奇人物,商少维,他站在那里优雅而斯文的笑着,眼极亮,闪有褶褶光芒。
“小女子哪敢怪罪于长安第一钱主商少爷,商少爷能在百忙之中,抽空到寒舍亲临拜访,实在是霜铃的荣幸。”霜铃正在气头上,句句讽刺。
那商少维倒也不在意,仍旧优雅地啜着茶:“不瞒柳小姐,商某此次前来的目的,正是要和柳小姐谈生意的。”
霜铃机关炮似的快道:“有什么好谈的?你商大少爷特意从江南收集汇通钱庄的银票,现在来挤兑我家钱庄,不就是想让我关门大吉。”
“非也,非也。”商少维摆手,悠悠道:“柳三小姐真是误会在下了,其实商某只是想将丰源钱庄与汇通钱庄合并为一家钱庄,这样资金雄厚,方能干得大事”
霜铃立刻打断他的话语,道:“本小姐不愿在你手下干活!”
商少维闻得此言,眉峰一挑,慢条斯理道:“哦,难道柳三小姐还有其他选择吗?据我所知,半年前柳三小姐携百万白银北上长安,开设汇通钱庄,轰动一时。可如今好像贵钱庄最多只能凑得十万白银,而从江南急调的白银却因遭遇水灾,至少还有一个月,方能运抵长安。敢问柳三小姐要如何度过这一个月呢?”
霜铃俏脸发白,顿时拍案而起:“本小姐多的就是银子,你有多少银票尽管拿来兑,我奉陪到底,慢走不送。”
商少维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拱手道:“既然如此,商某先行告辞,日后定会带上银票再次拜会柳三小姐。”
待商少维跨出书房,我方从绣花屏风后徐徐踱出,轻笑道:“果真是个人物,竟能知晓我们只剩了十万两存银。不过最厉害的还是,这位商少爷居然能将我们家的冰霜美人,脸都气白了。”
霜铃立即狠瞪了我一眼,道:“这时连你也落井下石,欺负起我来。”
我淡然一笑道:“柳三小姐,请放宽心,十日之后,从傲龙堡借得的三十万白银必达长安。可霜铃,不知你发现一个规律没?好像我们四个每年都要出嫁一个,今年应该轮到你了吧?”
正等着霜铃发脾气,训斥我一顿,却不料这时流苏走了进来,递给我一封信。
可我是怎么也没料到,正是这封信打破了我所说的规律。
鸿门宴
扶柳
爹与吾俱已回京,悉闻汝亦在此,多年未见,甚思之,望借中秋之夜,府中团聚。
哥
八月十五,皓月当空,菊花从中,爹与哥庄重地坐于石桌前。
我轻移莲步,以一名标准大家闺秀的婀娜姿态走上前去,盈盈一拜,算是行过礼,然后微拂袖,端坐于下方。
哥细细地瞧着我,浅笑道:“七年不见,扶柳都已长大成|人,出落得愈加水灵了。”
我亦仔细打量着多年未见的哥,他已经蜕去了少年的轻狂飞扬。八年的战场风沙,带给他的是一脸刚毅,或者应该这样说,八年的官场生涯,已使他变得深不见底。
我轻笑道:“七年之久,哥都已经贵为当朝的骠骑将军,那小妹怎么能没有变化呢?”
哥笑了,没有纯净的灿烂阳光,只是带着面具的笑容,道:“丫头越来越牙尖嘴利,话里不饶人了。”
我莞尔一笑,不再回顶哥的话,而是从流苏手中取过红漆黑云纹食盒,端出月饼,道:“爹,这是女儿向二表姐学做的冰皮月饼,您先尝上一口,试一下女儿的手艺,看合不合胃口,若吃得舒心,女儿再做上几盘。”
岁月终是在在上官毅之脸上留下了痕迹,他的眼角开始泛有深纹,两鬓微微发白。
上官毅之并未尝月饼,只是轻微咳嗽一声,清嗓严肃道:“扶柳,爹有事告之与你。”
平淡的一句话,却使得我不由自主地全身戒备起来,本知这场中秋合家宴定有玄机,可没料到上官毅之竟会如此之快、如此之直接地提了出来。爹与哥常年驻扎边疆,以前每年也只有新年方能回京小住几日,可如今二人皆在长安,中秋京城必有大事发生。
见我默不作声,爹继续道:“再过一月,你也就十八了,论年龄也早该嫁人了。以前是爹疏忽,忘了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耽误了你的终是大事。如今爹已为你安排好一桩亲事,三日之后准备出嫁吧。”
我早知会有今日,只是上官毅之你要我三日之后就披上嫁衣,也未免太心急了。
我高挑黛眉,淡眼扫过爹与哥,大笑道:“好一场中秋鸿门宴!”
哥听得我笑声放肆,轻皱眉头道:“扶柳,我知你心比天高,此时定有不甘。可现在京中局势大变,上个月爹被调回京城做兵部尚书,军中实权大失,上官家朝中朝不保夕,难道你就不能为上官家做一点儿事?
一点儿事?那是女子一辈子的婚姻!
我勾起唇角,无奈而笑,便再言无顾忌,道:“哦,扶柳可就不明白了,就是爹真的被撤消大将军一职,与我嫁人又有何干?”
原以为他们会暴怒不止,没想到哥竟惊讶道:“扶柳,你当真不晓?两月之前,爹不慎在库什小败于拓拨,折损将士三千。当时皇上并未责罚,只是训斥几句,而后又才降旨曰:大将军为国操劳多年,已值暮年,不适再战沙场,故特调大将军进京就任兵部尚书。很明显皇上利用这次失利,大做文章,表面上是体恤老臣,升调入京,实则上是削我上官家兵权,从此远离军队。”
我讥笑道:“扶柳只是一介女流,又怎知朝堂大事?”
其实是我一直刻意回避朝廷中事,到如今甚至不知当朝皇帝名讳?不晓年号几何?
哥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一再犹豫,直到眼角瞥得爹轻微点了头,才开了口:“扶柳,今日便与你讲明原委,也是希望你能体谅父兄不得已的苦衷。
多年前,现今皇上尚是朔王之时,先皇病重,太子无道,皇位之争异常激烈,上官家辅助月贵妃及其十三皇子夺位,几经波折,却最终失败,十三皇子夭折,月贵妃遭囚于章华宫。
当时皇上初登皇位,根基不稳,而我上官家三朝大将军,军权在握,是以皇上未敢动我将军府分毫。如今,皇上在位已八年有余,羽翼渐丰,现借此次小败,开始削我上官家权势。扶柳,昔日你向泓先生学习谋略,观古论今,应知这宫廷之争比血腥战场更为惨烈,一步错,便万劫不复。
虽然皇上也有谋略,可却有些操之过急,竟想双管齐下,统收文武大权。一连数月,不仅削我上官家兵权,同时还打压文吏,限制当朝首辅洛相权势,所以爹在回京途中密会洛相,达成协议,双方愿结为盟友,并肩对抗这场削权之战。
但是以前在朝堂上商讨政事时,爹与洛相意见时常相佐,略有不和,导致如今双方并无法完全信任对方,是故才出得此策,让你嫁与洛相,两家结为秦晋之好,便可再无顾忌”
听罢,我连连干笑数声道:“好一个锦囊妙计,将我送与他人作妾,最后是否还要学得越女西施,做得上官家的好内应,以便控制皇上后又夺取丞相权势?”
上官毅之脸色早已铁青,只是强压着怒火没有发作而已,勉力维持平和声调道:“莫要胡说,明媒正娶,何来妾侍之说?况且洛相天纵英才,年少有为,风度翩翩,是难得一见的好男儿。”
是吗?这比血战还要残酷的朝堂上还会有一身干净的人存活下来吗?我不由得轻声冷笑,然后眼波缓转,斜睨着爹,幽幽地道:“可惜啊,爹眼中的好男儿,未必是扶柳心中的好相公。”
我分明瞧着爹眼中燃烧着的腾腾怒火,可他却还不发作,而是瞬间满脸含霜,冷冰冰地道:“扶柳,这几年你瞎闹腾的事,我也知晓。可就算你如今富可敌国,就算天下人都帮你,三日之后,你仍旧要成为洛夫人。因为我与洛相所决定的事,不是你结交的那些所谓的‘达官贵人’能阻止的。”
阴郁的语调没有波澜,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已成定局的事实。终于上官毅之道出眼下实情,只是没有点破道明,他大将军与丞相所决定的事,即是当今天子也无法改变。
只是我不甘心,非常地不甘心,当年故染风寒,用性命博得出府的机会,加之这几年商场的辛苦打拼,全部都在他们达成共识的一瞬间付诸流水,却终换不得我一丝自由。
我望着上官毅之,眼神倔强,咬牙道:“就算你们视金钱如粪土,就算那些‘达官贵人’只是你们脚下的政治走狗,我扶柳倒要试上一试,看看你们在这朗朗乾坤中,是否真的能只手遮天!”
上官毅之终于发作,拂袖而起,卷起桌上碟盘,抛入半空,砰然落地,片片粉碎,而后厉声喝道:“那你就试上一试!流苏,从现在起囚禁小姐,不准她离开府中半步!”吼罢,转身离去。
顿时,我萎瘫于桌上,我晓我已没任何获胜的机会。上官毅之出手太准,一招便掐住我要害,囚禁于我,孤立于我,任凭我再大本事也无法施展。
这场战我败得太彻底,准备八年,却败于习惯,习惯地让流苏替我挡刀回剑,习惯地认为只要流苏在侧我就是最为安全的,可却习惯地忘记了,持有流苏这面坚盾的手不是我,而是哥,他翻手变盾为矛,直直地刺向我。
其实,我早应该想到的,如果必须在我与哥之间选择其一,流苏肯定是倾向与哥的。
所以,我败了,败于哥给我的习惯,流苏的保护。
此时,流苏抿着薄唇,不动不语,只有那双忧伤的眼还在证明着她真实的存在。
无力回天,我绝望之极,绝望地,忽然想起一件事来,顿时我感到了害怕,害怕再没有机会完成这件事了,不再犹豫,追着上官毅之的背影飞奔起来,对着苍茫夜色放喉高呼道:“娘,临终前要我问上一句,曾经真心爱过江南的柳依依吗?”
曾经真心爱过江南的柳依依吗?曾经真心爱过江南的柳依依吗?不断地回荡在空旷的大将军府内,只是回音一层一层地缩小,一点一点地减弱。
“若求不得一个回答,我将使出一切手段,不嫁!”包括自杀,我在心中小声道。
“曾经刻骨铭心。”冷淡哑音穿透浓烈黑夜遥遥传来。
曾经刻骨铭心,娘听到了吗?
不可抑制地,我泪如决堤,奔流满面,是为娘曾经拥有过的美好爱情?抑或是为自己前途未卜的情路?
我扯出一丝明媚笑容,回到桌前,却发现哥亦泪流满面,端起一杯黄酒,道:“哥,干杯,为你我的眼泪干杯!”
一饮而尽,辣入心底,一杯接着一杯,我开始不停地喝酒。原来这酒喝多了,也就不觉得辣了,反而涌上一股清甜。
终于,酒洒满地,我与哥皆醉倒于菊花丛中。
小楼试嫁衣
头痛欲裂,我勉力睁开双眼,阳光就毫无促防地全部挤入眼瞳,刺刺地痛,立即伸出手臂,用手背挡住了几许阳光。
门吱呀一声被人打开,进来的竟是碧衫,她手中端着一碗药,温言道:“小姐,睡醒了吧,先趁热喝了这碗解酒汤,喝过头痛便会好受些。”
待我喝完汤药,精神稍微好转,小妮子马上就露出本来面目,开始喋喋不休来:“小姐,碧衫还以为再也见不到小姐呢,都过去七年了,碧衫可一直想着小姐。还有哦,我每年都会把莲苑池塘中结的莲子全部储藏起来,放在地窖里,就等着小姐回来尝上一口。”
看来碧衫不仅容貌没有太大变化,就连性情也如当初十二三岁小女孩般纯真,我笑道:“碧衫,你怎么还留在府中,像你这般年纪,应该早已嫁为妇人,你家相公怎舍得让你在这儿干粗活呢?”
“小姐,又耍着我玩呢。”碧衫突然羞涩起来,轻声道:“这些年没有人向家里提亲,所以还没嫁呢,还有碧衫还想再看小姐一眼。”
听到还想再看小姐一眼,我心头不由得一热,道:“碧衫,直到你出嫁之前,能一直陪着我吗?”
碧衫些许激动地抓着我的手臂摇晃着,喜道:“真的吗?真的吗?一直陪着小姐。”
我笑着点头,却看到了门口倚立着的流苏,她还如昨夜般无神,空洞的双眸中只有寂落的忧伤。
我轻笑,或许是我昨晚的反应太过激烈,居然想到以结束自己的生命来解决问题。虽说八年努力,未能改变上官家女子作为政治筹码的命运,但以后漫长日子仍由我来过,不是吗?
未来,谁可预言?我要赌上一把!
我迈着轻快小步走到流苏身边,轻声道:“流苏,告知密部,我要当朝丞相的所有资料。”
流苏一愣,而后郑重点头,亦轻声道:“只要流苏能做,必为小姐办到。”
密部果然办事效率高,第二日,流苏就带来一份资料。我嘴角含笑,打开薄如蝉翼的绢纸,详细查看。
洛丞相,从此以后我们之间就要开始斗智斗勇了。
洛谦,年二十有七,前丞相洛征之子。
洛征,西华三朝元老,辅弼三代帝王,政绩显著,誉为当世管仲。娶妻华阳郡主,独一子,洛谦。承佑二十年,洛谦以不及弱冠之龄,高中状元,轰动朝野。承佑二十二年,入仕两年,升迁至户部侍郎,后与其父洛征力排众议,辅佐当今天子继位。天朔元年,晋封户部尚书。天朔二年冬,其父洛征病逝,洛谦继任丞相位,此后六年,权倾朝野。
但最近行为反常,一月前,突以七出之罪无后,休掉七年发妻苏氏。苏氏,名婉,乃当今皇后之胞妹。十年前,京城双姝,名动西华,堪比大小二乔。长姐苏宁饱读诗书,文采风流,点墨可成绝句。小妹苏婉犹擅歌舞,长袖一舞倾四方。天朔元年,苏婉嫁与洛谦,两人感情甚笃。但如今为何绝情休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