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碎第9部分阅读
胭脂碎 作者:rourouwu
挣扎的动力,我无力闭眼,有一滴水淌过了脸颊,叹道:“流苏,我真的无法答应。做了就要陷入政治漩涡,而我没有能力把握朝堂走向,太变幻莫测了。”用上最后一丝力,艰难道:“哥要我把全部白银交给洛谦,洛谦,我看不透他。”
流苏声音没有刚才突硬的尖角,变得几分柔和:“丞相不会害小姐的。小姐中梅花落那几日,丞相忙得几乎未曾合眼,连夜招来已告老还乡的沈太医,而后又不辞辛劳的寻找青尾毒蝎。”
是吗?真真假假,虚虚实实,我能相信几分?
“他会为权势休妻,若再遇此事,他又会怎样选择?七年之情都可舍弃,他我相识不过半年,以后之事谁可妄断!”幽幽道来,竟含有几点断肠的哀痛。
流苏平静说道:“其实,少爷昨日已写信告知丞相,五十万两白银由小姐筹措。流苏将所知之事全部告诉小姐,小姐若心意坚决,流苏也坚决长跪不起!”
顿时我像是失去了牵线的木偶,软软的瘫倒在床上,睁大了双目,却是不见光明,原来他们还是不曾为我留下回旋余地。
“流苏,睡吧!”
“你们总是能逼我上绝路!”
天朔九年,正月二十一,天晴朗,有微风。
一条黑色巨龙横亘大地,傲然凛立,坚不可摧。
黑色城墙,傲龙堡之绝,光可鉴人,滑不附物。
堡门朱红,包有熟黄铜,雕刻螭蛟破云身形,中间插有拳头般大小的门钉,西北第一堡威严尽显。
门下守有练武汉子,衣着光鲜,只是精神不佳,大清早的竟有昏昏欲睡之态。
洛文上前打了个唱诺,道:“这位大哥,麻烦通报一声,朔方司仓洛谦求见龙堡主。”
守门汉子打着哈欠,骂骂咧咧道:“就这种不入流的芝麻官还想见我家堡主,小爷都不屑相见,铁定害得爷白跑一趟。”守门汉子极不情愿的挪开步,边说边懒洋洋的走进堡内。
许久,守门的粗汉才慢沓沓地回来,吊着三角眼,轻藐道:“爷爷早说了,堡主是不会见你这种没名小官的,啰啰,赶快回去守着破仓库,如果不小心丢了东西,连芝麻官也没的当了,呵呵……”而后眼角又斜瞟我,嘿嘿笑道:“不过你他妈的还真有狗屎运,娶了个如花似玉的小娘子。”
我本心情不佳,这番话犹如火上加油,腾腾地激起了昨夜的怒意,便伸手探入腰间,取下一面西柳银牌,朝着那粗鲁汉子嘴上砸去,眉下沉,含有冰霜,冷声道:“不长眼的奴才,去告诉龙傲天,江南西柳的柳四小姐到了,叫他亲自出堡相迎,否则我今日就将傲龙堡给拆了。”
粗汉一见气势,就怯了意,忙乱地扑住银牌,刚掠上一眼,旋即变了面色,踉跄地奔回堡内。
这次效率快了许多,不多时,一个红影从门口飘出,接着就搂住我的脖子,撒娇道:“柳儿姐,你可来了,知道吗?怡儿被柳云与嫂子整得好惨啊!”
还来不及说出一句安慰言语,龙傲怡的哭丧俏脸就越来越远,被人拎着领口抛在一边。然后熟悉的熊抱黏上我,清糯的声音在耳畔甜甜响起:“柳儿妹妹,不要听她瞎说,野丫头就爱到处乱告状。柳儿,云哥哥一年来可有天天都想你哟,你有没有想过云哥哥啊……”柳云还是老习惯,抱着人不放,絮絮叨叨的讲上一大堆话,活像个孩子。
我正要启唇叫柳云松手,勒的有点儿痛了。
却发现柳云瞪着圆溜溜的大眼,没好气地大叫:“你是谁?干嘛要凶神恶煞地盯着我?”
我侧头回望,洛谦的眉峰的确稍稍皱起,但绝对说不上凶神恶煞,依旧带着惯有微笑,只是隐隐含着阴寒:“因为阁下抱着我的夫人不放。”
柳云顿时身子僵住,口张的老大,一脸的不可置信。
我也趁机摆脱了他的拥抱,旋即淡笑,低头整理起揉皱的衣襟来。
“你们俩都给我住手,扶柳是我的,谁也不准碰,要抱也只能我一个人抱!”是雪君脆生生的话音,她一抹绿裙倚在门旁,一手插腰,另一只纤纤玉手指着我,眼中尽是得意,掩不住地露有欣喜。
柳云突然连连后退,仰天哀叹:“啊!……柳儿妹妹你怎么就嫁了呢?”
雪君刚到,自是不清楚状况,白了一眼柳云:“二哥又发癫了,胡乱说些什么,扶柳怎么可能嫁人呢?”随后笑嘻嘻的向我走来,待近了,忽激动叫道:“扶柳把头发全部盘起来了,真的嫁人了啊?是谁你看上眼了?什么时候嫁的?在哪儿?我都没去当伴娘……”
噼里啪啦的一大堆问题劈头盖脑地向我袭来,嗯,该先回答哪个问题呢?我还在掂量着,龙傲怡倒是先替我答了话,指着洛谦道:“就是他,自称是柳儿姐的相公。”
雪君来了劲,呼啦一声跑到洛谦身旁,踱着八字步,绕着圈,开始上下打量起洛谦来:“嗯,模样挺俊的嘛!”
“到底谁俊了?”不知何时龙傲天也到了堡口,他一身黑色劲装,只是脸色比起衣裳更为黑沉。
雪君立即笑呵呵地走过去:“当然没有龙老大俊拉!”
龙傲天僵绷的线条些许柔和,但寒眸依旧,睨着我:“柳四小姐,好大的口气,竟要拆了傲龙堡。”
我浅笑回应:“龙堡主也好大的架子,竟闭门不见。呃……其实要拆了傲龙堡倒也不难,只须拐了你傲龙堡中的两名小女子即可。”
龙傲天一挑浓眉:“你确定,君儿与傲怡一定会听你的挑唆?”
我亦一扬柳眉:“龙堡主若是不信,可尽管一试!”
龙傲天忽地展眉笑道:“不必确认,我相信,所以亲自到堡门相迎柳四小姐。”微微一转身,挥手道:“请各位进堡。”
我学得江湖规矩,抱拳莞尔道:“多谢龙堡主的盛情款待。”
到堡内大厅,各人寻着位子坐下,待丫鬟们上完茶,龙傲天作为主人先开口道:“柳四小姐,是否应该介绍一番,大家也好打个招呼。”
大家从堡门一直瞅着洛谦到现在,只是洛谦神色如常,并无不安之态,笑对众人,倒叫他们不好开口了。
我婉然道:“我相公,朔方司仓洛谦。”
雪君眨着灵动的眼,调皮笑道:“原来真的嫁了啊!难怪大半年的没消息,却是逍遥快活去了。扶柳你重色轻友,害得我与雨蕉瞎担心。”
我泰然一笑,顺着雪君的话问道:“雨蕉,二叔,还有医邪呢?怎么不见人影啊?”
“医邪,气死我了。”雪君激动拍桌,看来他们真的是八字不合,总是对着干,“他居然说,我会严重影响他儿子的健康成长。雨蕉还怀着呢,他凭什么就肯定是儿子啊,还有我哪点对不住他儿子?”
雪君动作之大,倒是吓坏了常年冰霜脸的龙傲天。龙傲天长臂随即一勾,按着雪君坐下,抚背柔声道:“你也怀孕了,莫要激动,很容易动胎气的。”随后转头对我道:“医邪他们另拣清静地方去了,二叔也闹着跟走了。”
我笑意盛盛,她们俩还真的全怀上了,嗯,好像孔明灯许愿也挺灵验的,不知霜铃也否如愿遇上了英俊的白马王子?
“洛谦?前丞相洛谦?”柳云悄无声息地走到洛谦面前,笑容甜美,酒窝深深,眉弯眼亮,却迸有犀利光芒。
洛谦微抬眸,笑若月光柔和,眸眼似水,淹没了所有咄咄光芒:“不敢当,现在只是朔方司仓。”
柳云笑容更甜,两颊上的酒窝溢满了蜜,声音却是凛冽的冰棱,刺破了他甜蜜的外表,指向我:“上官扶柳,西华大将军之女,你一直隐瞒的很好。”
我直视于他清澈的双眼,笑对他周身的丝丝怒气:“云表哥,你若责怪扶柳欺瞒,扶柳无话可辨。我只想说,扶柳一直都是柳依依的女儿,也可惜父亲是西华大将军从出生起就无法改变。”
柳云的笑止了,无言,回座。
雪君反囔囔起来:“扶柳,你当时不是说只是什么校尉的吗?怎么一变就成了大将军啊!”
我勾唇轻笑:“十多年过去,该升官的也升官了,爹也不小心做到了大将军的位子上。而且官越大,未必越好,这浪口风尖的,跌下去就是粉身碎骨,是好是坏谁能辨清?”
“扶柳说话也耍官腔了,在肠子里绕了几道弯。”雪君故意说得阴阳怪调,对我挤眉笑道:“像我们这种平民小百姓,还是少搭得关系好。”
我瞟了一眼雪君小人得志的笑脸,微微笑道:“雪君长大了,毕竟是要当娘的人,也知道说话要得体,用词要先经过脑子想一想。”
雪君立即嘟起嘴:“又拐着弯子说人,骂我没脑子。还有啊,既然知道我怀孕,你们竟狠心将伊水坊丢给我一个人。”
丫头片子还敢提伊水坊的事,我正色道:“雪君,你还敢抱怨,今年伊水坊推出的新裳能穿吗?”我斜睨龙傲天问道:“二表姐夫,你可愿让雪君穿这身衣衫出门?”
雪君赶紧撇过头,眨巴着大眼睛向龙傲天求援。
可龙傲天仍阴云满脸:“绝对不可以!”
雪君瞬间垂头丧气。
我浅笑道:“雪君死心了吧,知道今年伊水坊因你要赔多少银子,损失多少顾客?不如这样,我出个主意,你来张罗,或许还可弥补亏损。”
“生意上的事以后可再从长计议,”柳云沉默许久,突然开口:“柳云倒是好奇了,洛相与夫人为何屈尊光临寒舍呢?”
我侧头回望洛谦,他风轻云淡,优雅品茗,仿若置身事外,权当一名看客,竟毫无开口之意。
心静如止水,我淡看柳云的深究,温柔笑道:“也没什么,只是想来凑足五十万两白银而已。”
大厅内瞬间鸦雀无声,凉气充盈。
我眼含笑意,一一扫视过厅内人。
首先是龙傲天。
“去年秋,你与霜铃借入京城的三十万两银子,如今霜铃尚未还回,堡内确无足银。”
哦,看来霜铃遇到麻烦了,不过,在这商场上,她应该可以全身而退。
而后雪君。
“扶柳,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是个钱漏子,哪有什么存款!”
的确,雪君一向花钱大手大脚,从不存钱,是典型的月光一族。
再是龙傲怡。
“柳儿姐,我没有赚过一个铜板的。”
嗯,傲怡是位大小姐,一身不沾铜臭。
最后是柳云。
“事关重大,我要考虑。”
柳云竟无笑容,反蹩起眉,想来是极为认真的。
我清笑道:“不敢劳烦各位为扶柳的事操心。云表哥,问一句,扶柳名下有多少存银?”
柳云眯起眼,缓缓说道:“柳儿妹妹,几年经商,共有四八万七千三百九十一两六钱银子。”
洛谦依旧品茗,清茶泡开的雾气笼了他的眼。
“哦,还差一万,”我温温舒笑:“先要麻烦云表哥取出我所有存银,剩下的不多,我可再想办法。”
柳云复甜甜笑起:“银两数目太大,一时难以凑齐,明日可否请柳儿妹妹具体商议一下。”
“那是自然,”我笑吟吟地望着龙傲天:“小妹,这几日可要讨饶二表姐夫了。”
当夜摆宴于傲龙堡,只是大家各怀心事,气氛惨淡,草草散席。
而后随傲龙堡管事进了一个独门独院百草居,初春北方还是犹如严冬寒冷,风杀杀的,草木凋敝,是没有冒出一丝绿芽的。可就在这荒凉之处,百草居的西北隅,簇簇盛开着深蓝大花,无叶只有怒放的花。花似浸透靛蓝染料,深蓝,蔚蓝,粉蓝,浅蓝,淡白,从花蕊至花瓣边沿,层层荡开,似水波逐浪。空中半轮月洒给了蓝花通透的清华,飘起明媚花香,却又夹杂着一缕说不出的苦味,当真是难以描绘的异魅,可偏又赏心悦目,让人忍不住的张望。
管事在前方提着灯,慢悠悠地说:“百草居是医邪公子与夫人的院子,平日里公子不许他人进入,公子喜好种植各种奇异花草,以观药性。如今柳四小姐暂住于此,最好不好碰触这些花草,因为老奴也不清楚那些有毒?那些可致性命?”
再看一眼诡异蓝花,移开目光,止住步,我浅笑道:“多谢管事提醒,时日不早,也请回歇。”
管事垂背,几声咳嗽:“老奴离去,柳四小姐安心休憩,若有不便,可再唤老奴。”
又是数声轻咳,管事弯腰渐远离,步子细索,却是毫无声响,只有一盏昏灯伴着他退出百草居。
我回身,见到洛谦清逸的背影单伫花田前,墨发随风丝滑,似锦缎裂开,搅乱了全身月华,仿若天地间,他与蓝花独占了满月清辉。
出神一会儿,我重重一叹,打破静谧:“洛大人,扶柳有话要说,可否单独详谈?”
洛谦亦叹气,却是轻若鸿羽:“外面太冷,身子容易受冻,还是进屋说吧。”
屋内只有一盏清油小灯,光线混浊,照在人的脸上,像是隔着一层油彩,朦胧的,看不真切。
我洒下几片茶叶在如玉白瓷杯中,从容淡笑道:“哥已写信告诉我,将五十万两白银交与洛大人。只是银多,难以一时调齐,不知洛大人何时急用?”
洛谦眸深如潭渊,幽幽的,深沉无比,嘴角却溢笑道:“扶柳,你真让我意外,上官家的女儿,西柳山庄的柳四小姐,握着江南几处大买卖。不知还有什么令人称奇的身份?”
第一道茶水泡开了,枯卷的茶叶徒然间就舒展开来,浮起一层茶末,我弯唇淡笑,带着一丝自嘲,将杯内茶水倒尽,余下了润泽的茶叶:“小时候跟着娘住在西柳,耳睹目染,学了一些生意桥段。全只是商人角色,比不得官场人物。难道哥没有告诉洛大人吗?”
洛谦的眉稍淡淡扬起,似唇角畔的微笑,弧度恰好的让人舒心:“我今日方知,原来娶了一名女中陶朱,腰缠万贯啊!”
我提起紫砂壶,滚热的泉水汩汩流入瓷杯。
“上官将军昨日来信说,小妹有法凑足五十万两,我初始不信,深闺小姐怎能聚齐国库一季收入。今夜才晓是我目光浅短,乾坤之大,焉不能有奇人?”
我执壶手腕一颤,热水倾涌,溅湿桌面。
“竟不想奇人就在身畔,自己却毫无知觉。”
抛下茶壶,我抬头凝望洛谦,瞳似墨,光如镜,倒影出了自己的身影,扯出一分轻笑,颤声问道:“哥只是说,扶柳可凑齐银两,便再无它言。”
洛谦缓言:“的确,上官将军言辞极短。”
我干笑两声,终于摘下微笑面具,仅余满身疲惫,软瘫倒下,陷在青缎软榻中,再也挺不直腰了。
榻旁木窗向西,遥望空际,不见明月,唯有漫天星斗,与院中奇异蓝花争艳。
亮白,艳蓝,色彩过于绚烂,我的眼承受不起,合目,沉入思绪。
原以为哥已将所有事情告诉洛谦,银子的来源,与西柳山庄的渊源,是故今日才随洛谦到傲龙堡。却不料哥只说了一句话,小妹可凑银!
逸出一丝闷笑,哥其实还是不想让我牵入太深的,没有告诉洛谦,任何原因,只丢下一言,扶柳能做得到。好像是我自己暴露于洛谦面前,可是哥你想过没?你透一点儿给洛谦,他也就自然有能力将我查个通彻。
“不问要五十万两白银究竟做何事?”洛谦温和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我依旧闭着双目,只是将头微微仰起:“若是想让我知晓,哥早就该在向我要银子时,说明用途。既然到现在也不肯透露,自是你们商议好的机密大事,倘若我问上一句原委,也是白费口舌而已。”
我就这样懒散地躺着,半睡半醒,闻到了一股明媚香气向我靠近,渐浓时转为草药苦涩之气,而后又破出淡定的墨香,香气叠叠,压住了我所有的气力。
那是洛谦身上散发的,刚才他在蓝花前站了许久,沾了一衣花香,香极转苦,最终还是他原本的墨香。他灼热的呼吸烫过我的脸颊,止于耳畔,幽然的声音,似在叹气:“扶柳,不想把你扯入,但世事就是这样,让人无可奈何!不过我保证,此事绝对成功,不会牵连他人。”
洛谦,你为什么要向我保证?你我似乎都将对方放错了位置,你说过,扶柳,我给不了你要的安宁,我也说过,这本事场没头没脑的婚姻,事成之后,我拿休书潇洒离去。既然是形同陌路的两人,又需要劳什子的保证做什么?
眼角蓄有泪水,只一滴,滑落,浸入发鬓,不见。
恍然间,香气骤然抽离,余下了袅烟清风。
我霍然起身,双眼却仍是睁不开,只能感到一个模糊的白影还尚在门口,便大声叫起,嗓子沙哑:“洛谦,真希望你有一个妹妹,她就代替我,这样,你我永远不会相见!”
不相见,亦不相知,再无纠葛,也不必挣扎。
白影僵硬:“可惜我无小妹,而你却是上官毅之的女儿。”
我颓然倒下。
一夜再不想事,居然睡得极沉。
第二日清晨就被雪君摇醒了,我睡眼半睁,瞧着床头人,一身长裤衬衫,腰束丝带,倒有几分飒爽英姿。
雪君动作利索,一把拉起我,嚷道:“你倒说说,我这一身哪儿不漂亮了?”
我斜瞟着她的小腹,将青丝盘起,懒散笑道:“不要瞎折腾了,怀着小宝宝呢。”
雪君反撇嘴道:“才一二个月,不碍事的。”
我扯下她腰中丝带:“就是刚怀上,才要格外小心,这段时期最容易流产。”
雪君不管,依旧兴致勃勃,追问不停:“到底哪里不好。”
缠得无法,我笑道:“以古人的眼光,它没有一处地方漂亮,他们认为长裤外穿,败坏道德。以后啊,设计衣裳时要记得与时共进,要与西华女子的眼光保持一致。唉,真担心,哪天你把吊带迷你裙给挂在伊水坊买!”
“我是有想过的,但怕官府查封铺子,所以才选择长裤。”雪君乌溜溜的眼珠转着:“我刚设计了几套新的,去看一下啊。”
雪君拽着我出了百草居,几个折转,到了一间花阁。桌面上散着一叠画,我没看画,反拿起盘中糕点,一早起来肚子有点饿了。
“雪君,我倒有一主意,将衬衫添上围边,改为长衫,遮住膝盖,腰间仍束丝带。这袖口缩紧,再配上一双精致短靴,嗯,最后将口号加上一句,就叫,摆脱裙子的束缚,从此做侠女。”
“重新搭台发布新裳,请上几个会武功的女子,挥舞一段剑法,估摸着也就有了几分效果,或许尚可挽回损失。”
“岂只是挽回损失,今年伊水坊又要挣大钱了!”柳云笑嘻嘻地走来:“柳儿妹妹,果真经商奇才,刚才几句话,就化腐朽为神奇,将这不伦不类的衣裳变成了千古女儿心中的侠客梦。”
看着柳云的可爱笑容,月芽弯弯的眼,颊边流露的深酒窝,我亦清甜笑起:“云表哥夸奖了,扶柳哪比得上云表哥,这些都不过是雕虫小技而已。”
柳云亮晶晶的眼更弯了,如弦月:“柳儿妹妹,现在可有空?去书房商讨一下五十万两的大买卖。”随后一转星眸,戏诌道:“既是商业会谈,某些商业白痴也就不用跟来了。”说完便哈哈大笑,踏着轻功跑了。
气得雪君在后面直跺脚,向柳云的背影狂扔糕点。
傲龙堡柳云别苑的书房内,清秀的少年埋首于账薄堆,光洁的额头泛有安定的气息,弯叶修眉也因沉淀的呼吸而显得英挺几分,水漾的桃花眼更是冷静,带着商人天性的狡黠,捕捉暗藏于账薄的商机。
面对如此巨大反差的柳云,我早已习惯。自从与霜铃、柳云合开汇通钱庄来,就知道了什么叫变脸的速度,嘻哈少年换成精明人杰只需一瞬间。柳云常笑称,老天爷给什么我就能用什么,老天爷给柳风一脸威严,可以吓唬他人。老天爷开玩笑给我一张娃娃脸,那我为什么不用这张可爱皮囊,去骗骗别人,同样是做生意,柳风正大光明的抢钱,那我就歪门邪道的拐钱。
这样的柳云,在商界呼风唤雨,并不比柳风逊了半筹。
我浅笑走向书桌,随意取了本账册,摊开来看:“云表哥,最迟哪天可以将白银给我?”
柳云抬头,眼如利刃,凝视于我:“怕是凑不出五十万两白银的。”
“哦,”我轻提眉梢:“难道钱庄经营出了问题,连区区五十万两也没有?”
柳云愤然起身,怒气冲顶:“扶柳,不要任性了!你知道洛谦拿着五十万两干什么勾当吗?如果卷入此事,你会有什么后果吗?”
账薄做得真混乱,根本弄不清资金的来龙去脉,我蹩起眉,轻声道:“我的确不知道银子的用途,但洛谦向我保证,此事一定成功。云表哥,好像很清楚这件事,不知五十万两银子要用在何处呢?”
柳云眉头打结:“密部没有查到任何蛛丝马迹,不过一定会是震动朝野的大事,既然涉及权势斗争,就无法预测,他洛谦凭什么能保证绝对成功,可以重新掌权?扶柳,你又不是不明白,为什么还要义无反顾的卷入其中?”
我翻书的手一顿,纸随即滑落,起了褶皱。握住笔架上的狼毫,轻点墨汁,铺平账纸,圈起账目错误的地方,然后眸转望着柳云,浅浅笑开:“这些天我也一直在计算,利益得失在脑子里转了好几个圈。不如现在我与云表哥就以此畅谈一番。”
柳云稍愣,而后颊边酒窝渐渐显现:“那就以天下为题,辩论朝堂走势。”
我低头,执笔在账册上写下,资金来源不明,又笑道:“云表哥,天下太大,不如就从朝堂核心,当今皇上谈起吧?”
“当今皇上?”柳云修眉高挑,水眸蕴光:“算是一名合格的帝王吧,至登基以来,减负轻徭,百姓的日子尚过得去。”
我摇头笑道:“又不是史书评价,需要这些做面子的话做甚!说皇上的性格吧。”
柳云亦摇头道:“性格难以琢透,尚是朔王之时,就隐忍极深,最后出其不意登上皇位。已是皇上,仍忍耐八年,等待时机方发动政难,一举挑落丞相将军两派势力。嗯,他心机深,计谋亦深……人就更神秘了,我也看不透此人。”
“云表哥,你若是皇上,会放过上官家与洛府吗?”我问道。
柳云皱起鼻子:“怕是不会,斩草需除根,一定要赶尽杀绝的。”
“倘若上官与洛谦败了,他用何种罪名最好?”我淡笑询问柳云。
“当然是叛逆谋反之罪最妙,诛九族,干净利落,不留祸根!”柳云自然说出,毫无停滞。
我翻页,重新观看账薄,叹了一声,写下需重做:“所以啊,败了,是要诛九族的,我怎么逃得出皇上的问斩名单。”
柳云直摇头:“不对,不对……”
“事情就是这样,没有五十万两,他们必败,凌迟处死,我也会被送上断头台。既然如此,我何不放手一搏,拼出一条生路?”我觉得手指有些颤抖,不知是兴奋,还是恐惧。
“我不会让你卷进去的……不会的……”柳云开始喃喃自语。
“很简单的理由,我要活下去。”我的声音陡然拔高,左手紧握成拳,指甲深深嵌入手心,一阵痛楚,“所以,我会不择手段!”
柳云笑起,却是眼露凄痛:“扶柳,做了就没有回头路,我会阻止你的。”
“傲龙堡无银,你若想从钱庄取钱,我不会同意的,钱庄调银,必须要经我们三人令牌,所以钱庄是行不通的。想向大哥求助,回江南一去一来,加上我从中阻扰,至少要花费半年时间,那时所有事也该尘埃落地了。”
我握笔的手不听使唤地开始乱画,一横一竖极用力,划破了纸张,心里是怒极的,反而对着柳云清甜笑起,轻声道:“云表哥怎么还不明白呢?我出生上官,就已入政治。路无回头,走过的路便消失,后退一步,就是悬空,摔入万丈深渊。”
柳云却是暴怒,狂舞挥袖将满桌的账册扫入半空,然后抓住我的手臂,拽向屋外:“我们现在就回西柳,出海去南洋,永远都不回西华了。”
“柳云,你疯了。”我气得直向他挥拳,一声砰然响,空洞洞的在心里回响:“我们不负责任的逃了,西柳怎么办?傲龙堡怎么办?皇上又会对他们怎么办?”
柳云呆住,双眼晶莹闪烁,啊的惨叫,颓然倒地,全身蜷缩成一团,脸深埋进双膝,像是一个寻求温暖的小孩。
我抖了抖变形的衣袖,恢复平静,叹道:“西柳会被朝廷查封,傲龙堡将被军队围剿,皇上会将怒气发泄到与我们相关的每一个人身上。所以我要留下,努力将牵连范围缩到最小。”
柳云依旧埋头,闷声道:“扶柳,让我相信你有能力可以保全自己。一月为限,不借西柳之力,在朔方挣下一万两。这样我二月后为你凑齐五十万两。”
我在柳云的前方空地,坐下,举起右手,浅笑淡然:“击掌为誓。”
柳云缓缓抬起头,腮旁尚挂有泪珠,闪闪的,与月芽弯的眼一同明亮。
清脆声响,击掌为誓!
柳云恢复了惯用的可爱笑颜,酒窝甜腻腻,嗓音软糯:“扶柳,其实上个月余杭换了知府,他新官上任三把火,查抄了一家西柳暗地操控的铺子,说是掌柜的匿藏钦犯。”
我略惊,皇甫朔已经开始全面撒网,果真的手段高强,深吸一口气,稳住心神,他几月以来,却不曾向朔方下手,定是无法直接打击上官家与洛谦,所以只能在边缘动手。
“嗯,以后请人小心些,便没事了。”我轻声回道,然后收拾起满屋的狼藉。
今日中午时分还尚有一缕慵懒阳光,可到了傍晚却是突降白雪,簇簇碎碎的铺了一地琼花。
我手捧暖壶坐在朱窗边,微支窗棱,恰看的雪中妖艳蓝花,不畏寒天,反开的更为舒放,似一女子在飘零杨花中欢畅舞蹈,细碎的雪花在她身旁袅袅落下,只当是她旋转时散发的快乐。
“流苏,这朔方的倒春寒可真厉害啊,都已经立春好几日了,却不想还有一场大雪。”
本以为流苏会以一贯的沉默回复,不料她却端上一碗红枣粥:“刚才相爷离堡,吩咐我做的,说是红枣粥暖胃,小姐怕冷,喝了对身体好。”
早上洛谦和洛文离了傲龙堡,回去朔方官仓,说是有公务在身,但小小一职有何事可做,只怕是明里看守,暗里部署计划反击皇甫朔。
我舀起一勺红枣粥,不够暖,但却甜如蜜:“流苏。他只留下了这句话吗?”
流苏一怔,转头凝望空中飞雪:“银子最迟只能等三个月。”
我轻笑,洛谦,只有三个月的时间吗?放下手中粥碗,合上窗,道:“流苏,准备白锦氅风,今晚我要去堡中大厅将一些事定了。”
虽然时辰不晚,但天已黑透,傲龙堡大厅内灯火辉煌,香气四溢,可下人丫鬟们却全都在门外恭敬侯着。
我踏雪前行,至厅口,解下毛氅,递与流苏,轻笑道:“流苏,看来今晚你不能与我同桌吃饭了,在外面欣赏月下雪景吧。”
跨过门槛,身后厅门已然紧闭,我一眼扫过厅内人,龙傲天,雪君,柳云,便嫣然笑道:“还以为我是最晚到的,没想到傲怡比我更晚啊。”说完,随信入座,斟了一杯酒,浅浅抿饮。
龙傲天寒眸锋利,目光焦点锁在了我身上,沉声道:“今天清晨,傲怡就已启程,去寻找医邪与二叔了。”
“哦,”我把玩起酒盅,略微挑眉道:“看来今天真是个出门的黄道吉日啊!”
龙傲天瞟眼,冷然道:“不得已,或许傲怡出去闯一闯,才能明白如何保护自己。”
我淡笑,夹起桌上佳肴,嗯,果然好味道,眯起眼问道:“雪君,可你知道该如何保护自己吗?”
雪君还是老样子,依旧快言快语撇嘴道:“龙老大不要我插嘴,你们老把我当成小孩子,我又不笨,当然知道你们要干的是危险事,可不论怎样我都是还要和你们在一起的啊!”
手连颤,泼了半杯酒,我缓缓说道:“雪君,我就不会把你牵入危险之中的,也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们。”
从开始就一言不发的柳云突然笑道:“她与我一样都姓柳,注定要涉入漩涡,避无可避。”
龙傲天也冷静开口:“可惜龙某人的妻子是洛人夫的二表姐,这层血缘关系无法改变。”
我浅晕淡笑,喝下剩余的半杯酒,抬眸瞧着龙傲天:“二表姐夫是个明白人,扶柳亦相信姐夫完全有能力将傲龙堡脱身事外,又为何要巴巴的淌浑水呢?”
龙傲天嘴角翘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浓眉挑起,眼神些许兴奋:“能遇上千载难逢的龙虎斗,何等幸事,我龙傲天当然不能错过,要下注赌上一赌!”
我掷杯在地,声若珠玉落盘,破碎的白莲瓣瓣盛开在冰冷的地面,而后明媚笑起:“扶柳也就直话直说了,但请二表姐夫将朔方城中的怡心阁交与扶柳打点一月。”
龙傲天垂睫,一言不发,显在思考。柳云反问起:“扶柳你确定选它吗?怡心阁怕是傲龙堡最小的产业,每月只有五百两入账。”
我水眸流转,余光瞧着柳云,抿嘴巧笑:“世人都言女儿家的脂粉钱最好赚,可哪及得有时候,男人们的一掷千金啊!”
龙傲天冷傲双眼盯着我,似要将我看透,我亦不退缩,对上他的寒眸,坦然傲笑。
“怡心阁便交与你,但要收取五百两的使用费。”
我清扬笑道:“君子一言。”
龙傲天接口道:“驷马难追。”
“呵呵,”柳云笑嘻嘻的,一副顽童笑颜:“柳儿妹妹,你我击掌已有五日,可要抓紧时间骗钱啊!”
“还有,钱庄去年的账薄混乱,麻烦柳儿妹妹重新做一遍了。”
我雅韵淡笑:“麻烦可以,但要收取工钱三百两。”
柳云立刻惨兮兮的大叫:“抢钱啊!”
“云表哥,扶柳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总要有些银子来经营怡心阁的。”我支腮眨眼浅笑。
雪君终于熬不住她旺盛的好奇心,脆声问道:“扶柳,怡心阁是什么铺子呀?一个月可以赚一万两,我也要玩一下。”
瞧着雪君的透亮双眸,我不禁冉冉笑意,却带着一丝狡黠:“青楼。”
“啊!什么?妓院?”雪君顿时兴奋异常:“我一定要去长见识。”
龙傲天俊脸立即变得惨兮兮的,阴沉得紧。
我又回首瞟着柳云,几分挑衅:“扶柳能一月赚得一万两,也希望云表哥也有能力三月之内集齐五十万两!”
再看雪君仍旧跃跃欲试的小脸,我挑起柳眉,抛了一个眼色给她,笑道:“雪君,想加入吗?”
“那就把朔方的大街小巷全部贴上告示。傲龙堡的告示,怡心阁要招姑娘,不论条件,只要她有惊人才艺,怡心阁就尽其满足一切要求。”
雪君听完,就撩起裙摆,边说边走,急向书房:“我现在就去写告示拉!”
我莞尔一笑,对上龙傲天铁青的脸:“多谢堡主夫妇的鼎力相助。”
惊逢(一)
天朔九年,二月初二,龙抬头,朔方城内草丛中长出第一片嫩叶。
“扶柳,又过了五天了,一个月只剩下二十天啊,你怎么还拖着不开张呢?”
“没有一个中意的姑娘?我瞧着有几个就挺漂亮的。”
“你动作要快一点拉,照这个样子下去,一千两赚不赚得到都是个问题啊。”
“喂喂,扶柳,到底在听我讲话没有?”
雪君的嗓音的确清灵,可再好听的声音在耳边聒噪个不停,一直响了三天,任谁也受不了的。
我轻皱起眉头,看着雪君在书桌前晃来晃去的身影,长叹一口气,搁下手中毛笔,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监。
还好将钱庄账薄赶做完了,重新做账花费了我不少时间。我起身轻弹长衫,唰得打开纸扇,手腕轻摇,潇洒踱步到雪君身旁,微微笑道:“我看龙夫人清闲的很啊,现在可否帮在下将这本账薄送给柳二公子,顺便取回三百两银子?”柳云向来狡猾,只肯收到账薄后,才将银子给我。
雪君这时才止住了乱晃的脚,盯着我猛瞧,眼也不眨一下:“扶柳这几年越发的俊俏了,当真是比过那什么宋玉潘安的。”
我不禁略白了雪君一眼,嘴角露出一丝巧笑,抖腕收住纸扇,轻点雪君额头:“丫头傻了,我可不是真的帅哥,再这样看得流口水,估计你们家的龙老大今晚就要把我给毁容了。”
这次经营怡心阁不像以前在西柳,可以在幕后指挥的游刃有余,如今任何事我都必须亲历亲为,为了方便做事,我依旧如往常改作书生打扮,以柳四公子的身份入主了怡心阁。
几天来男子长衫换身,不自觉的连走路姿态也作了书生模样,羽扇纶巾,迎风展袖,学得满身的翩翩风度。只是男女声音始终有别,尽管已尽量压沉嗓子,但细细听辨,仍可闻到女子娇媚尾音。倘若对方是精明之人,我想这女扮男装之事也是瞒不过的。但我偏偏却以傲龙堡堡主的四小舅子的身份出现,怡心阁他人就算发现了什么蛛丝马迹也不敢声张,见了我依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