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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青 作者:李庸和
我对着八喜妈,食指朝地而质问,你了解过她内心吗?!你知道她想要什么吗?!这么多年来,你只知道逼她!逼她!逼她!!你对她,难道只有一个逼字惯彻你伟大的母爱吗?
我又指向一心想赚更多钱而忙到脚不沾地的八喜爸,义正言辞地说,在自己父亲身上都找不到爱的人,才会去依赖外面不能分辨的败类!我求求你们反省反省自己,别一昧怪八喜!
八喜躺在病床上,泪水从眼尾如泉涌,一行接一行,浸湿了混杂消毒水的白枕。她明明流着泪,却装昏睡,我们如何叫她,她也不能从争吵声中醒来。
我也有责任,作为朋友的责任。在心中如何骂自己,依旧不能消除任何一点愧意。阿昕简简单单一句话,却叫我好受多了。她说,如果她是我,也不一定能处理得多好,也许会更糟糕。
友谊的救赎
竖日,我打电话给班主任请假,要去看八喜,他对我说了些语重心长的话。西西,你是个好孩子,就是年轻气盛,太冲动了,不该冲动的时候得想一个最好的方式,降低对自己的伤害,和对别人的伤害。
快挂电话的时候,又听得他低语,年轻人就是冲动,中年人就是没气性,老人就是磨叽,合成一下多好。
急忙前去医院前,我跑八条街买了她喜欢吃的地瓜。我气喘吁吁来到病房,她的病床却整洁到没有一丝褶皱。我一下慌了神,退出去搜出昨日记下的病房号纸条,对了一下,准确无误。
这时候,走廊上走动的一个年轻护士问我,是不是叫罗西。我便问她八喜是不是转移病房了。
“那小姑娘真可怜,明明身子弱,被父母强行办了出院手续,她走前留了两样物件给你,说自己搬家了,来不及和你道别。”护士将我带到八喜原来的床位附近,她从抽屉里找出随身听和一封信,不好意思地说道:“我今天清早有些忙,暂时把它们放在了抽屉里,忙过了又忘了来收好,幸好没丢。那姑娘让你以后别用复读机听音乐了,她把随身听送给你。噢,对了,那小姑娘拉的音乐可好听了,是一个坚强的小音乐家。”
护士谈起八喜那喜爱溢于言表,也有崇拜与同情。八喜昨晚卑微乞求母亲,说是这辈子的最后一个请求,以后都听妈妈的话,再也不奢求什么了,她求他们把乐器和随身听带来,她要录下自己演奏的一场音乐,留给我。
昨夜,玉兔东升,她身穿宽大的病服,竭力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笔直站在窗户前,怕打扰别人,她尽量将小提琴往窗外送,用肩膀和头部将琴尾夹得紧紧的,寂寥而神圣地拉出了卡农这首曲子。
她请了护士,用随身听帮她录下来。
听了现场演奏的护士赞不绝口,一直激动而回味无穷地讲,听到那样好听的音乐,都快听哭了,八喜同志太棒了,她这一生永远忘不了那个月色。
是啊,八喜在音乐方面的天赋极为耀眼,我也忘不了吝啬的她好不容易同意演奏的那几场音乐,她拥有的是真材实料的才华,而不是虚无缥缈的容貌。我知道,她喜欢音乐,只是不喜欢被专断强横的母亲以逼迫的形式,令她接触自己喜爱的音乐。那样的她,越来越疲惫,也越来越紧绷,所以叛逆,也不愿意在别人面前演奏了。
护士已先替我打开了随身听,热情放起八喜为我演奏的曲子。她送给我的卡农承载了太多无法言明的感情,随着温柔的弦音响起,我与她十来年间的往事渐渐清晰在眼前。她仿佛借着柔音叙述曾经的岁月,沙哑在我耳边吟喃低语,待曲声层层加重,激烈争吵的画面也随之浮现,她圆润温暖的音技又和了我们的争执。悲伤喜怒,嗔恨怨念,不过须臾而过,最终的尾声轻稳绵长,心头最直观涌上来的,是关于成长这么一件欣悦又沉重的小事。
八喜,我好像真正成为了你的钟子期。
我擦泪低头拆信,她在信中写道:有时候看着安静独行又成熟的你,已经放弃你的我,会心疼那么一下。然后我开始用自己的方式挽救这段友谊,好像搞砸了呢,对不起。没经过你本人同意,擅自把你秘密泄露给别人,是我没有顾虑你的感受,欠你一个郑重的道歉,对不起。我也试图学好,好像不是那么成功,对不起。这么多年,你也老是忽视我,你也欠我一个道歉,我替你说了吧,对不起。
我最好最好的罗西,眼看我起高楼,眼看我宴宾客,眼看我楼塌了。请你也一定不要和那些人一样笑话我,我很在意你的嘲笑,从前到现在一直是。
想起你会嘲笑我变坏,我就停止了。想起你会嘲笑我是卑劣的朋友,我哭了一个晚上。想起你会嘲笑我失败的花季,我会改过自新,好好保护自己,做个自尊自爱的女生,努力爬起来重新开始,考上音乐学院,做一个纯粹的音乐艺术家。
我的眼泪滴答滴答直掉,站在她演奏小提琴的地方,我哭得极度崩溃,才深深意识到,我对被我误解的朋友都做了些什么。我告别过去,明明也努力想要变好,却又将一切搞得一塌糊涂,而我的朋友,包容了冲动又舍得绝情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