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O18脸红心跳

一个繁盛后宫的建立第98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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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繁盛后宫的建立 作者:rouwenwu

    身居高位,若能和卢家联合,何愁大事不成?

    哪知我尚未行动,变数又生。先是大皇子在回京途中忽患怪病,高烧昏迷,然后是德妃,再然后,是我的五殿下……

    一切,就像一场噩梦,当我有时坐在他床边,呆呆看着了无生气的他,只觉自己所做的一切,仿佛瞬间失去了意义……他,要死了,我的五殿下,我的,小淇。那个不久前还依偎着我对我撒娇的孩子,要死了。怎么会这样?明明我做了那么多坏事却没事,他那么干净,怎么,怎么可以……

    我知道,现在时机大好,很多人都觉得他们病得蹊跷,我该想想怎么好好利用这件事才是……可是,我做不到。理智与思想分了家,一边在疾呼,要清醒要振作,一边却完全失去常态,整日浑浑噩噩,有时甚至在朝堂上也会突然恍惚失神,唯一念念不忘的就是用尽一切方法寻医找药。然后,一次次希望,一次次失望。眼见床上那个小小的身体日渐单薄,胸口像被什么一寸一寸剐着,仿佛又回到了当年,眼睁睁看着生命的活力,一点点从最爱的人身上流走,死亡的阴影,一点点把她吞噬,可是,却无能为力……为什么!老天爷为何要这样对我?同样的疼痛为什么要我承受两次?痛!真的很痛!……我知道我做了很多坏事,可,他是无辜的,老天爷,你为什么要这样对他!

    那时,我一次次无声地质问上天,却根本不知道,其实,我应该质问的是另一个人,直到那一天……

    那一天,姑母将我召进宫中,严厉斥责了我。意料之中,我自然知道这些天自己是什么样子。可我却完全打不起精神,只唯唯应着,脑中依然是一片恍惚。

    这时,姑母的一句话忽然飘入了我的耳中,“反正他也死定了,你整日丧魂落魄的有什么用?不如想想怎么为他报仇才是真的!”

    胸口像被猛地刺了一刀,我瞬间清醒,竟不由脱口叫道,“不!我不要为他报仇!我只要他好好活着!他不会死!他不会死!”

    话音未落,一记重重的耳光已落到了我脸上,随之而来的是姑母气得有些颤抖的声音,“废物!他不过是一枚棋子,也你值得这样!”

    我已完全听不进去了,只不停地摇着头,喃喃道,“他不会死,我不要他死,我不要他死……”一直被压抑着的巨大恐惧逃脱出来,瞬间摄住了我,让我全身发冷,手指也不由自主颤抖起来。

    我从未有过的失态,让姑母微微变了脸色,呆了一下,慌忙上前抓住我的手臂摇晃着我,叫道,“你怎么了!别吓唬我!好了好了!他不是还么死吗?我和卢家都靠你了,你可不能这样啊!好了!他不会死!大不了我……”

    瞬间她猛然顿住了口,我本来并未注意她说的是什么,她最后的欲言又止反而让我一愣神,然后骤然回神,一把抓住了她道,“姑姑你有办法是不是?你有办法救他是不是?”

    她的目光下意识地一扫书架方向,但转瞬已然收回,只勉强笑着安慰我道,“好了,陛下已经召集天下名医为他们看病,总有办法的,你也别太担心了,身体要紧!你若再倒下了,姑姑可真是一点依靠也没有了!”

    我心中隐隐想到了些什么,情绪反而慢慢镇定下来,脸上却半点也不敢露,只装做被她劝服,渐渐恢复平静,然后几乎是急不可耐地离开了宫中,回到府邸便立即秘密召来心腹,安排布置。

    当夜,我就拿到了一个锦盒,正是从姑母书房中的密室中所得,屏退那人,打开封条,然后是盒盖,一霎那,一只雪白的冰蟾映入了眼中……果然如此,我瞬间明白了一切,怔怔望了盒中半晌,我缓缓闭上眼睛,半晌,才轻轻舒了口气:不管怎样,小淇,有救了!

    那一夜,我是怀抱着锦盒睡着的,久未有过的好眠,无梦无忧,可惜,只有一夜……

    第二日发生的那一切,在以后的岁月中,我曾经无数次地回想,曾经无数次地梦到,无数次地后悔,无数次地在梦中握紧了双手……可是,已经晚了。什么也改变不了发生的事实,而事实是,那一天,我松开了手,任由他获救的唯一希望被人夺走,落入火中,化为飞灰,一如,曾经的那些美好……

    于是,在那一天,我杀死了他,用我的懦弱和动摇,无可挽回。

    17情惑(三)

    那日之后,我恢复了从前的样子,至少,是在表面上。朝堂之上应对从容,朝堂之下处事稳妥,而在私底下,安排布置,有条不紊。在我和姑母的配合下,很快,王皇后连贬数级,囚于冷宫,太子地位岌岌可危,只差最后一推。

    姑母对我这么快就恢复了常态很满意,可是,只有我自己知道,有什么已经不一样了。我依然还会去看他,但看到他的时候,心口已不会再痛,那个位置,如今只剩了一个空洞。

    之前来看他的时候,我总会握着他的手,不疾不徐和他说着话,而现在,望着那双干枯的手,我已失去了握住的勇气,口中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只是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静静望着他出神。一个时辰,两个时辰,体味着胸口空荡荡凉冰冰的感觉,直到夜幕低垂……

    我在等待着一个终结,我以为,自己已然失去了所有感觉,再也没有什么无法承受的。谁知当那个可能的终结来临之时,我才发现,并非如此……

    那段时间,我一直在等一个合适的机会,给太子最后一击,没想这个机会却是太子自己送上门来的。

    那夜,伏在东宫中的暗子传来了消息,太子悄悄集结力量,其目的颇为可疑。我当即意识到,机会来了……我立即进宫面圣,同时着人把消息密报姑母。陛下当即召见了我,让我略微诧异的是,听到这个消息,陛下竟未露半点惊讶之色,只微垂着眼,沉默了很久,然后站起身,缓缓从我身边走过,直到快走出门的时候,才淡淡道,“卢卿忠心,朕已知晓。既然今夜宫中有变,你不如去陪陪你姑母,不要让她受了惊吓……”

    我心里顿时格楞一声,这是什么意思?不许我离宫?我本想借此机会探问陛下准备如何处置,再安排应对,若陛下要派兵平乱,还要尽快与所派营卫中的自己人联系……若能趁乱一绝后患,自然最好。可现在身边跟了好几个陛下的贴身太监,陪着我一直到了姑母那里,而且完全没有要走的意思,这下别说安排应对,连传个消息都困难。因此我与刚刚起来的姑母见面之后,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忐忑焦虑,可事到如今,也只有等待了。

    果然,没过多久就听宫中一片大乱,隐隐传来了喊杀之声,只是离我们这里较远,听得不甚清晰。我正有些坐立难安,忽见不远处腾起了一片火光。我一呆,然后脑中轰地一下,全身血液都凝固了……那里正是宁馨宫,小淇,就在那里……之前的猜疑不安,估量算计,瞬间烟消云散,我心中只剩了一个念头,小淇有危险!

    结果,在我反应过来之前,我的人已冲向了门口,一众宫人内侍根本没想到我会这么做,均是一呆,让我顺利地跑出了宫门。然后,终于有人反应过来,上来拦阻我。我从未发现自己竟有那么大力气,那么大胆子,一次次挣开了别人的拉扯,穿过混战的众人,燃烧着的一座座房屋,终于来到了小淇所住的宫室之前。

    火焰冲天,夜幕都被染成了红色。由于急促喘息和烟火的薰呛,让我每一下呼吸都带起胸口一阵阵剧痛,可我却根本顾不了这么多,借着火光,我像疯了一样在四散奔逃的人群中穿梭询问,可是没有。没有任何他的消息,没有人见到他,没有人知道他是否被救出来了。

    我的身体不由自主开始颤抖,以为已经失去了的心脏在这一刻,怦怦怦怦,剧烈地狂跳着,仿佛就要跳出胸腔。

    眼见周围的人越来越少,我终于停了脚步,呆呆站在那里,看着眼前火舌舔动,一点一点吞没着辉煌的殿宇,一点一点吞没着我心底深处最后的一点希望……一个声音在心底喃喃,这是终结吗?也好,干脆利落,一了百了。可在同时,另一个声音却在不停地大叫,不,我不要!不要终结,救他,只要他活着,总会有希望!救他!即使,救不出他,即使搭上性命,至少可以让我赎清一切罪孽,而且,再也不用做那些违心的事,不用日日矛盾,夜夜辗转,岂非更好?

    一瞬间,心底是前所未有的明净,我微微一笑,不再犹豫,闪身扑入了火中……好了,就这样吧,救出他,或者,一起死……

    最终,我们都没有死。我昏迷了一天一夜,而醒来之后,老天爷仿佛开始站到了我的一边……

    没过多久,又找到了一只冰蟾,小淇,没事了。看着他渐渐平缓的呼吸,恢复了正常面色的脸颊,我竟完全不知如何反应,唯一能做的事,就是紧紧咬住牙关,用尽所有力气,不让自己在众人面前哭出声音。

    在小淇醒清后第三天,圣旨下,原皇后王氏与原太子澹均被废为庶人,五皇子淇,成为了大燕新的太子,而我,成为了新任右相。

    一切都很圆满,我终于松了一口气。那颗随着小淇无恙而重新活过来的心,其中竟又燃起了希望……现在,那些失去的美好,是不是又可以回来了?还有,那些宁静快乐的日子,那些淡淡的喜悦温暖,是不是又可以回到我的身边了呢?毕竟,我的孩子,回来了……

    可是,没过多久,我就发现,我错了……

    那个孩子虽然身体彻底复原,可身体内的某些东西,却仿佛已被这场大病改变。他变得越来越安静,虽然之前在别人面前,他也是一副乖巧的样子,可那副眸子总是灵动有神的,若在我面前他更是开朗爱笑,甚至可以说是顽皮。但现在他整日不说一句话,若是一群人在一起,他更是安静得让人能完全忘记他。我每次看向他,都见他呆呆坐在那里,那苍白的脸庞尖尖的下颏,依旧漂亮,却仿佛没了魂魄,只余一个淡薄脆弱的空壳。每到这时我的心就会莫名地沉下去,凉意从胸口一丝丝透进来,绞着心脏,让人疼痛难耐……他这是怎么了?是大病初愈精神不振吗?还是因为德妃和大皇子的死而心中难过?又或者,他知道了什么?

    每当想到这里,我的心脏总会猛地一缩,半晌透不过气来,手脚都有些发软,然后紧接着又开始安慰自己,不,不会的!那件事姑母做得十分隐秘,事后更是把相关线索抹得干干净净,他不可能知道!可是,难道是我的错觉,我怎么总觉得,他现在在躲着我?……痊愈之后,他被册封为太子,我则升任右相,两人都忙,几乎没什么单独见面的机会,更别提好好说说话了,这也正常。可日子一天天过去,我就觉得有些不对劲儿了,原来只要有机会,他就要腻在我身边,便没机会也要创造机会,可现在除非他必须在场的情况,我几乎没怎么见过他,即使是巧合,也不可能经常在宫中出入的两个人这么久竟连偶遇也没有过吧?而在少数几次见面的机会里……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他的表现也很奇怪,他似乎一直在躲避着我的视线,我偶然回头时,却又常会碰上他探究的目光,那里面带着一种陌生的疏离,还有一些其它什么,让我一阵心慌,但当我要细看之时,他却又倏然收回了视线。

    虽然不明所以,我也知道这种情况不正常。我们之间出了问题,我该和他好好谈谈才是。可是一想到要面对那双清亮的眸子,我心中就是一阵紧张,因为愧疚,也有不安……我在恐惧,本能地逃避着,却不知逃避的是什么,只知道,我与他好好谈谈的想法,被我一次又一次以种种借口拖延下去,直到有一天,他忽然失踪……

    自从前太子被废,本就身体不好的皇帝仿佛骤然老了几岁,身体每况愈下,终日缠绵病榻,常常十天半月都无法上朝一次,故此敕命太子监国,代理政务,又因太子年幼,特命我全力协助。只是,太子这头接了诏命,转头就命人把所有奏章都送到了我这里,然后再不见人影了。我看到那一堆奏折,心中也不知是什么滋味,这是信任吗?还是,试探?不,不会的,我的五殿下不是那样的人。可小淇平日虽有些懒散,事情的轻重缓急却也分得清,又怎会拿这些军国大事不当回事儿呢?他并不是这么不负责任的人啊。这个孩子,到底怎么了?

    心中虽然不安,我却并未提出异议,太子初登储位,立足不稳,我若因这些事与他起了争执,于他于卢家,都不是好事。所以我干干脆脆把一切都接了下来,只是在处理完每份奏折之后,命人撰好副本送到东宫,但送去的东西全如石沉大海,再无消息。

    那年春天,多风的京城竟意外地未刮几次大风,反如江南一般,缠缠绵绵下了一季的雨……永远处理不完的政务,总是阴沉的天气,让人心中格外压抑,只觉透不过气来。而他,就是在那样一个雨天,消失了……没错,消失……像一滴雨落入湖水之中,无声无息,再也不见踪影。

    当我听到这个消息后,在椅中坐了半天,也未说一句,脑中微微有些晕眩,闭了好一会儿眼才缓过来,可我却出奇地并未如何惊慌,似乎本能地觉得,他没有事。大概因为他之前的反应吧,病后的他,和这个宫廷这个朝堂,格格不入,甚至与这个世界也产生了一种疏离的感觉,仿佛已然不再属于这里,而现在,他真的,走了……

    皇帝病重,太子失踪的消息若再传出,必将引起政局动荡,因此这一消息理所当然地被压了下来,算上皇帝,姑母还有我,不过数人知晓,连派去寻找的也没几个知道自己要找的人到底是谁。不过这样一来必然影响寻找的效率,我这边找了半月还是音讯全无。皇帝那边据说派了玄冥教的人,应该好些,只是陛下从未提过进展如何。

    不过,在太子失踪的第五十三天,我辗转得知了一个消息,太子找到了,不过,同时还传来了另一个让我难以置信的消息,太子离开好像是为了与心爱之人相伴,而那个太子的心爱之人,是个,男人。听到这个消息,我第一次觉得,这个世界真是荒谬……

    当今五皇子,经过无数风浪才刚刚坐上储君之位的人,九州万民未来的主人,竟然,私奔了,还是,和一个男人……我的学生,我的孩子,这就是你做出的事?不负责任,不顾伦常,你怎么能够这样?从我做了那件让我再也无法坦然面对他的事之后,甚至是从我认识他之后,我第一次真正愤怒了:那个干净美好,那个寄托了我无限希望的孩子,怎么可以这样?……那一阵,那种愤怒失望的情绪紧紧缠绕着我,让我无法忍耐,恨不得追过去,摇醒他打醒他,对,打醒他!这个糊涂孩子,真的是欠一顿好好教训,看来我之前心太软了!

    只是,这些想法,在我真的看到他的时候,就彻底烟消云散了。

    他回来了,却伤痕累累,不只是身体,还有灵魂吧?从那双不再清亮的眼眸中,隐隐可以看到伤痛,刻入骨髓的伤痛,还有,绝望。

    我的心猛地抽紧,火气全消,只余心痛。于是不想再追究,不愿再逼问,回来,就好……我忍不住紧紧抱住了他,却在下一刻想到他的伤,立时松开了手。而就在这时,他看着我,笑了,淡淡的释然,淡淡的安心,是从眼底透出来的,还带着点久违的亲昵与信赖。

    我呆了一下,顷刻间仿佛一直压在胸口的某物被这个笑容打碎,缠绕我很久的窒闷之感全消,只剩幸福,一瞬间,我几乎落下泪来。

    小淇的身体一天一天好起来,而陛下的身体却一天一天差下去。本来自太子失踪,陛下的病势就日渐沉重,甚至常常昏迷,等到太子回来,陛下仿佛骤然放下牵挂,身体情况急转直下,到了这时所有人都能看出来,陛下的日子不多了。陛下恐怕也知道这点,强撑身体,数次召见了几位重臣。

    我见他言谈间似乎有意召回安德王,大概想用其制衡卢家。知道反对无用,而之前对付王家时我与安德王也有协议,于是我干脆主动请求召他回京,果然立时就被接受了。

    此后几次召见,时间越来越短,直到最后一次。那天,本来脸色苍白枯槁的陛下,精神竟意外地好,颊上甚至泛起了一点红晕。在他与众臣议事之后,我被单独留了下来。

    随着所有人鱼贯退出,沉重的殿门被缓缓关上,幽暗的大殿中只剩了我们两人。我垂首跪在御榻之前,耳畔一片寂静,能清晰地听到床上那人急促粗重的呼吸,还有偶尔剧烈的咳嗽。

    我安安静静地等着,直到那呼吸慢慢平复,然后低沉沙哑的声音响了起来,“淇儿心思灵活,平日性子宽厚柔婉,当坚守处却可寸步不让,是块为君的好材料。只是年纪尚小,心性未定,还有些任性,尚须引领教导。而你的才能品行是朕素来欣赏的,你与淇儿的感情又一向很好,他敬重你,信赖你,引领教导他的这项重任,也只你当得起了。”

    我怔了一下,立时俯首道,“臣惶恐,请陛下放心,臣自当全力辅佐太子,还请陛下安心养病。”

    耳边传来了几声轻笑,只听陛下悠悠道,“朕自然是放心的……朕相信你的忠心,也相信你对淇儿的一片关爱之情并无半点作伪。”

    我心中一跳,然后豁然明白:当日我帮助姑母扳倒王家,又最终逼得太子孤注一掷地起事,已让陛下对我心存忌惮,故此宫变那夜竟变相软禁了我和姑母,直到后来我拼死救出了小淇,才让陛下相信了我对小淇的这份师徒之情的真实性,所以后来才会放心重用了我。

    我正伏首沉思,只听头顶那个声音顿了一下,然后一字一字道,“卢卿,朕,将爱子与江山,一并交托于你了……”

    我一凛抬头,半晌缓缓叩首,答道,“臣,定不负陛下所托……”

    当夜,从紫禁城中传来了九声钟响,辽远悠长,嘉佑帝,驾崩。

    18情惑(四)

    那年秋天,五皇子慕容淇,我曾经的学生,正式登基,成为新任大燕之主。

    新帝即位诸事千头万绪,只是,小淇……不,应该叫陛下了……下诏说年纪尚幼,近日悲伤过度身体不好,命各部院将一切政务都交我与安德王处理。这也无可厚非,先帝遗诏的确命我与安德王以左右丞相之职,共同辅政,但安德王向来谨慎,这次回京像是拿定主意要韬光养晦,竟是一问摇头三不知,最后索性借病连朝也不上了,于是所有政务都落到了我的身上。

    从未这么忙过,饭常常忘了吃,一天睡一两个时辰是常事。不过心中却是从未有过的充实轻快……如今是真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往日的理想抱负,终于有机会慢慢去实现了,每念及此,我只觉沾染上的那一身污秽两手血腥,也不是那么难以忍受了。还有小淇,不,是陛下,身上重又有了生气,会笑,会怒,会偷懒,会玩闹,仿佛又变回了生病之前的样子……这可,真好……只可惜,不久才知,一切,也只是“仿佛”而已……

    当我忙过最初的一段时间,一切进入正轨,和他接触交流的时间慢慢增多之后,就发现,他还是有什么不一样了……

    他的确会笑,可大部分时间里那笑容却像个面具,嘴角微勾眼角微弯,带点嘲讽,抑或自嘲。他也会生气,可现在他生起气来,再不是当年小孩子似的发脾气,他眼中瞬间闪过的阴冷狠戾竟会让人心中一寒……惟一值得欣慰的是,至少他对我笑时,眼中多了一点温暖,而他也从未对我发过火。至少和我在一起时,他身上还会有些过去的影子,虽然我们再不是无话不说,一层看不见的帷幕仿佛隔在了我们之间。但,这也是难免的吧?毕竟如今我们不再是师生,而是君臣。

    只是,明知这样,我的心中仍会有那么一丝丝失落:到底回不去了啊,我的孩子长大了,而且,成了皇帝,再不是那个会对我撒娇,会毫无保留信任我依赖我的孩子了,那双曾经清澈见底的眸子,如今常常让我看不透了。我渐渐开始猜测,他把朝政全交予了我和姑母,真是我初时以为的,像他小时候一样,因为喜欢偷懒吗?不愿再想,却不能不想。于是,再与他相处起来,不知不觉中已开始试探,开始估量。这才发现,他与我说话时,思考的时间越来越久,常常会眸光闪烁,言辞日益谨慎……却不知他的变化是早已开始,我刚刚发现,还是因我的试探而生,只知这样的局面一旦开始,便再也无法停止。

    意识到这些,开始心中还会微痛微伤,慢慢只余疲惫麻木:早晚如此的吧?别说君臣,只说两个成年人相处,也都是这样的吧?何须伤感,反该欣慰才是,毕竟作为一个君王,又怎能胸无城府?只是,只是,既然他已懂事,又怎么会一天比一天胡闹?

    他登基之后不久,由姑母,也就是现在的太后主持,为他召选了一批妃嫔充实后宫,其中就包括我的堂妹。那段时间他几乎日日留恋后宫,这也正常,毕竟是个初经人事的少年么。可是从此之后,他便一发不可收拾,每隔几日宫中便会传来,又有某某被陛下宠幸,受了册封,频繁到已有御史开始上书劝诫的地步。他不但置若罔闻,而且花样越来越多,没过多久竟要召选侍书入宫。本朝虽有侍书之名号,但毕竟有违天道,历代先帝要么未选,要么也不过寥寥一二人,而他一下便选了十数人入宫,其中还有几名朝臣之子,一下便引起了轩然□,让我费尽力气才勉强压了下来。但紧接着又传出他微服出宫,夜宿青楼的消息。

    若是当年,不必等御史上书,我头一个就会入宫劝说,可现在我已不是他的老师,这个辅政身份本就敏感,何况我与他间隔阂已生,如今我步步小心,唯恐裂痕更大,姑母也数次遣人告诫我谨言慎行,于是我几番犹豫,终究未曾多言,只象征性地跟从众人上了几封不咸不淡的奏折,有时还帮着他遮掩弹压。可当我听到那个消息的时候,却再也忍耐不住了……那是我偶然得知的宫中传言,据说,当今陛下把前太子庶人澹囚在明晖宫中,夜夜临幸。

    我当时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怔怔看了手里的东西半晌,才慢慢回过神,然后只觉全身的血液忽地一下都涌到了头上,眼前阵阵发黑,手指忍不住地剧烈颤抖着,嘴唇哆嗦了半天,才勉强提起声,吐出几个字,“备轿……入宫……”

    怎么会这样?我的孩子怎么会做出这种事?这就是我教出来的孩子?这简直就是,就是……坐在轿中,我的手指无意识地死死抓着掌下的硬木扶手,直到感觉指尖传来一阵疼痛,我才微微清醒过来:我要干什么?去兴师问罪吗?我可有资格?不管是以我的身份,还是以我之前的所作所为,我可有责备他的权力?

    胸中翻滚的怒火一点一点沉静下来,脑中也一点一点冷静下来。这时,一阵寒风猛然吹过,扬起了棉制的窗帷,一角明黄琉璃的飞檐闯入眼中,熟悉的颜色在昏沉的天幕下显得有些黯淡,瞬间又被落下的窗帷遮住。我呆呆看着青灰色的帷帘半晌,终于轻轻抿抿唇,道,“转道东华门,我们先去见太后。”即使不论其他,现在他是皇帝,而我是卢家族长,凡事想到这两点,便不能不慎而又慎。

    我微微苦笑一下,但紧接着又安慰自己道,事关重大,总要核实一下消息的准确性才是。卢家在宫中的人手主要都控制在姑母掌中,我在宫中虽也有亲信,不过一则不多,二则职位也不高,获得的消息未必准确……或者,一切不过是误会?……想到这里,我压抑了许久的心情终于微微好了一点。

    可惜,幻想终究还是破灭了。当我坐在太后的前殿中,等着众人退下,然后迟疑半晌,隐晦地问出了那个问题之后,看着不远处姑母微微一笑,平静之极的表情,我的心慢慢沉了下去:原来,是真的?一瞬间,我只觉疲惫之极,仿佛连愤怒的力气也没有了……

    这时只听姑母随意地道,“由他去吧,他还小,喜欢玩就玩吧,政事上你多担待便是。他毕竟不是我亲儿子,你亲外甥,说得他恼羞成怒,以后如何相处?而且……呵呵,他喜欢胡闹,不比他一心奋发图强让人省心点吗?”

    我呆了一下,然后霍然而惊,难道,这才是他这些日子这么肆意胡闹的原因?他在防备我?不!不会的!到了此时,我竟宁可相信,他是贪色好玩了。

    心头怦怦乱跳,耳边姑母的声音仍在继续,“只是,他把慕容澹弄到了明晖宫,里里外外又放了那么多人看守,还全是秦子玉的人,搞得我想除了那个后患都做不到,真是麻烦……不过,想来他也只是贪图新鲜,等过得几日他玩得腻了,应该就有机会了……对了,你还记得上次我给你说的那个药师吗?她说她有一种毒,服了之后,一点异状也发现不了,可惜要多用几次……”

    姑母仿佛又说了很多,可是我却再也听不进耳中,只随口应着,心若乱麻,连最后是怎么离宫的都记不清了,只记得,那天,我终究未曾去见他,而且,从此之后,也不曾再劝说责备过他一句……

    终于发现,原来,我们之间的关系是那样脆弱,小心翼翼地维系护持还来不及,又怎当得起争执分歧的伤害?那么好吧,就这样吧。你的胡闹,是真的也好,假的也罢,我再不会问。只希望你有一天能放开胸怀,找回自己,或者,找回对我的信任……我相信,应该会有那一天吧?毕竟,我的小淇,曾经那么善良,曾经那样的,信任我。

    时光匆匆,转眼三年过去,而我,终于等到了那一天。

    三年间,我眼睁睁看着他眼中的孤独阴郁越来越深,越来越沉,终于沉到眼底深处,他脸上笑容却越来越多,越来越让人难辨真伪。而我与他之间的关系,虽然一直尚算融洽,却再不是之前自然而生的和睦,而是被两个人小心翼翼地维持下来的……让人思之既觉欣慰,又觉心酸。特别是日子一天一天临近他十八岁生日时,我都能感到,我们之间仿佛有一根脆弱的弓弦已经绷到了极限,那种不安让我越来越频繁地在半夜惊醒,醒来心口怦怦直跳,总觉,改变,就要来了。只是没想到,那个转折来得如此意外,而结果更是意外之极……

    那天,是金锐大破大苑,得胜回朝后不久。先是刑部来人说陛下把大苑王提走,却一直没有送回,问我如何处理。虽然我早知此事,不过看着刑部的人愁眉不展的样子,仍不由感到一阵无奈……没错,是无奈。初时听到这种事,还会有震惊愤怒之感,可三年下来,这样的事情一件接着一件,到现在,也只剩无奈了。有时不禁苦笑着想,若他这样做是为了韬光养晦,也未免太过卖力了些吧?然后就是太后传我进宫,有事相商,至于什么事,我却也能猜到几分。

    等见到太后,果然,没说两句话,话题已经转了过去,“你看他今天在朝上朝下的所作所为,先是帮着金锐解围,后又赦了那些大苑逆民之罪,下朝立刻私下召见了金锐……这些分明是在邀买人心!”

    我表面上恭恭敬敬地听着,应着,私底下心思已经不知不觉飘了开去……随着陛下年纪渐长,姑母对他渐生忌惮,如今几乎到了草木皆兵的地步,大概是这几年最高权力握久了,习惯了那种美妙滋味,再不愿放开,而越在意就越怕失去,才会如此吧?她的猜测或许不无道理,可即便陛下是在为收回权力做准备,也并不等于陛下就会对付卢家,毕竟留安德王一人独大更不可行,何况我相信,他不会害我。

    没错,我相信,即使有隔阂,即使我们再回不到从前,他依然是我的小淇,即使他不再单纯,心底的那点善良不会消失,即使他不再会对我全心信赖,也不会轻易抛开这么多年的师生之情。可惜,这些姑母她不会明白,也不会相信,这些年来,我也早已放弃了说服她的企图。于是对她说的我只是唯唯称是,并且痛快地答应要去试探一下那人的目的。离开慈宁宫,我就去见了他,然后,就有了那次谈话。

    原以为再也打不破的坚冰,就那样简简单单被他一声呼唤打破。“先生”,有多久没听他这么叫过?那一瞬,我心中猛然一震,酸甜苦辣,无数滋味,起伏翻涌。而后来的一切,更像梦境一般……如果不是梦境,我怎会看到他像小时一样,拉着我的袖子对我撒娇?怎会听到他毫无顾忌地对我坦诚一切,又是羞愧又是乖巧地对我认错?

    我们,仿佛又回到了从前,不,或许他本就从未变过,只不过是我被迷雾遮住了视线。如今云开雾散,心中多年积郁一朝尽消,让人只觉前所未有的清爽,然后,那些话就如此顺理成章地说了出来……明年还政于君。在心中盘旋了很久的想法终于吐了出来,说出之后,便再不犹豫……姑母的野心越来越大,是时候让她收敛一点了,此时我先答应还政于君,不留退路,先斩后奏,只希望姑母能知难而退,及时收手。而我与他,也不用再这样日日如履薄冰,一切,又能回到从前,那有多好?

    于是,就在那一天,我以为,我看到了最美的希望,可惜……

    19情惑(五)

    接下来的日子,如此美好,美好的如同虚幻,一切又回到了从前,仿佛时光倒流……

    我又重新做回了他的先生,虽然上课地点不同,内容有异,只是又可对他毫无保留地倾囊相授,又可与他毫无顾忌地谈笑相伴,而他脸上重又显出那样简单快乐的笑颜,重又开始偷懒,撒娇……撒娇,想到这里,我总不由微微皱眉,好像,还是有些什么不一样了。

    虽然同是撒娇,可是一样的动作表情,由现在的他做起来,总觉与当年不同,再不见当年的娇憨顽皮,却在不经意的一勾唇一回眸,眼波流转间,露出了一丝妩媚。

    第一次见他这样,我竟不由心中一跳,一阵呆怔,然后又是一阵恍惚:我的孩子,长大了,可怎么长成了这样,这样一个,一个……是因为,那个人吗?想到这里,心中一痛之后便是从未有过的愤怒,我好好一个单纯明朗的孩子,让他,让他欺负成这样。勉强压下心中激愤,看着对面人恍然无觉的表情,又觉心痛:你为他改变了这许多,却只换得一身伤痕,难道情之一字,果然只能带来伤痛吗?瞬间竟忆起早逝的她,胸口一阵抽痛,不敢再想。转眸看看身边人,心意已定:之前是我不好,没照顾好你,让你被人欺负,受了这么多苦,可从今以后,再也不会!我会护你周全,也会带你重新走回正途,慢慢成熟,终有一日,成为一位真正的英主明君。

    没错,我的小淇一定可以做到……正如先帝所言,他是块最好的璞玉,只是需要人悉心雕琢,纵有微瑕,不掩其瑜。不过,那微瑕,再次想到那些,熟悉的无力感又涌上心头,虽然与我和好后他收敛了许多,可却丝毫没有把那个大苑王放出去的意思,恐怕……不过好在他虽贪色,理智未失,否则也不会把慕容澹的异样告之于我,只要他始终能够保持清醒,那便于大局无碍,后世史书上也顶多略书一笔,帝小节略亏罢了。只是,慕容澹,他们份属兄弟,这却是一大污点,不管是真是假,决不能让那些传之后世……所以,澹皇子,虽然是我对不起你,不过,即使不为政局稳定,不为卢家兴亡,只为小淇,你,也要死……想想当年那般出色耀眼的人,如今……说心中全无愧疚,自是假的,只是朝堂争斗本就是不死不休,容不得我心软,而今既然事已自此,或许死亡才是对你最好的结果,不是吗?而且,玄瑾一直对太后视若无物,可以趁机除去,却是再好不过。

    压下些微不该有的情绪,那日回去,我就冷静地安排好了一切,然后心思不知不觉间又转回了陛下身上:虽是微瑕,不过若能去掉,自然最好,但陛下已非孩童,若操之过急引得他心生反感便不好了,怎样能在不知不觉间将他引导回来?只是,男子,他怎么会,会……心中思绪却在脑中莫名浮现出今天他那个笑容时骤地一停,接着一阵失神,等到回过神来,只觉少有地心浮气躁,竟是再也做不下去任何事了,在书斋里来回踱了几圈,只觉气闷,终于提声唤人备轿出门。

    出门之前,本想是到她的坟上看看,之前无论遇到什么事,只要我坐到她身边,原原本本说给她听,甚至什么也不说,只静静坐着,心情都会慢慢平静下来。这次心情烦躁之下,不由又想去她那里,可刚一出门便反应过来,这种事,怎好说给她听,我可真是昏了头了。不觉好笑,想要回府,撩起轿帘,却见已经身处西市之中,一片热闹繁华,只有不远处一间店铺略显冷清,却是书铺。我心中微微一动,迟疑片刻,到底叫停了轿子。

    说要自己走走,打发了下人回去,一个人在西市之上闲逛半晌,眼见日头西垂,终于咬咬牙,钻进了书铺。

    书铺老板见我进来,对我点头一笑,我勉强回了一笑,偷眼四望,只见铺中稀稀落落立着几个客人,便没开口,故作悠闲地走到一边,随意翻起了案上的书册。只是手上动作虽然随意,口中却一阵发干,心口更是怦怦、怦怦跳个不休。

    等我几乎把这张案上的书翻了一遍,引得书铺老板频频观望时,我才用眼角的余光扫到店中终于只剩了我一个客人。微微吸了口气,我忽而抬起头,张口道,“老板!”声音出口,才发觉细若蚊嘤,饶是如此,脸上已是一片火烫,一颗心也跳得如擂鼓一般,一时不由更觉窘迫,竟呐呐地说不出话来。

    那老板见状愣了一下,但很快便露出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随即是一个会心的笑容。接着他俯下身,从桌案下面翻找片刻,然后捧着一摞书册,颠颠地跑了过来,途中顺手关上了书铺的大门。然后只见他凑过来,挤眉弄眼地悄声道,“爷,您可是要这个?”

    我只一抬眼,便见打首一本书封面上就是一对男女衣衫半解神态亲密地依偎在一起。瞬间我只觉脸上腾一下着起了火,立时垂下眼,强自镇定道,“不,不是这种,是,是……”

    到底说不下去了,还好那老板实在是善解人意,立时一脸了然,马上从一摞中抽出一本,递了过来。我一眼扫去,别的没看清,封面上那龙阳两字倒是清晰入目。我松了口气的同时,也不觉暗叫惭愧,何时我的心思这么容易就被人猜透了?这还好是在此处,若是在朝堂之上,我已不知死了几次了。一愣神间老板已翻开了书页,絮絮道,“不是我说,画工这么细的……”

    可我却根本没听到他又说什么,因为我已彻底被眼前所见的东西震惊了……只见打开的一页书上只有一幅图,是两个男子赤诚相对,以一种完全不可能的姿势纠缠在一起,画工倒真是挺细的,简直是,纤毫毕现。轰地一下仿佛全身的血都在脑中炸开,我呆呆伫立半晌,才猛然回神,然后蹬蹬蹬连退几步,才结结巴巴道,“不,不不……我不是,不是要这样的……不用如此,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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