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厢情愿第5部分阅读
一厢情愿 作者:未知
伺候,屋里并没有旁人。 萧挽缘听了,就大大方方地道了谢,一边说道:“爷爷,前些天一直不便,今天算是孙女带他正式地来给您请安。”
“好,只要你们小辈都好好的,我这个老头子自然事事顺心。”
萧老爷笑起来,和他们说笑了一阵。萧挽缘逗得他乐得不行,直到外头有动静传来,才眯了眯眼,朝外面看去。
庄瑶和二相公并排走进来,给萧老爷请了安。萧挽缘也起身,牵着庾睦站起来,对他们二人行礼。
萧老爷见两个女婿进来,也就对萧挽缘和庾睦笑了笑:“既然有他们来陪我了,你们小两口就先回去吧。”
庾睦自然是两眼一抹黑,什么也看不到,但听声音,也能大概猜到面前的情况,被萧挽缘牵了手走了不少时候,才微微挣了挣,萧挽缘却没有放手,反而更把他牵得紧了些,轻声道:“别动,前面有个年轻女子过来了。”
来人衣着华贵,显然是家中的主子,她虽不识得那人,从她的衣饰和年纪上,却也隐约能猜到她的身份,等走近了,果见那人笑嘻嘻地上前行礼,唤了声“大姐,姐夫”。
“鸿飞,怎么这么巧,在老爷院子里遇上你,”萧挽缘也迎上去,和善地笑了笑。
“是啊,大姐,你不知道我有多羡慕你,大姐夫和你这么贴心,一点都不要你去烦,”萧鸿飞一面答应,一面唉声叹气道:“不像我房里那两个,成天介地只知道给我添麻烦,要不是看他们都怀着孩子,我定要把他们好好教训一通。”
萧挽缘依旧维持着方才的笑脸,只用力扣住了庾睦的手,一边道:“快进去吧,老爷正在里面呢。”
想不到堂姐妹地一次偶然碰面,也能弄得这么明争暗斗,火星四溅。萧挽缘见她离去,才叹了口气,对庾睦安慰:“你别放在心上,我们也回去吧。”
“妻主……你不必这么对我,若是你想要子嗣,就快些娶侧纳侍……”庾睦沉默了片刻,终于开口道:“我……”
“别说了,”萧挽缘有些急切地打断他的话,心里有点莫名其妙的抵触,见他茫然无措地站着,才缓和了口气,摇头道:“我暂时没这个想法,再说,我的情况,你比任何人都清楚……我不是……”
“妻主!”
庾睦一声呼喊,声音几乎有些尖利,萧挽缘这才醒过神来,想起二人还是在萧老爷的院中说话,便收了声音,只挽起庾睦一边手臂,轻声道:“好了,什么都别说了,我暂时不会纳侍的。”
庾睦也配合地往她怀里倚靠了一些,像是既委屈又欢喜,两人的一番对话,恐怕就算是别有用心的人看在眼里,也只会以为他们两人是为纳侍的事闹了点小别扭又和好的小两口。
回到自己院中,两人才稍稍松了口气。萧挽缘刚坐下喝了杯水,却又听到锦心说冯侍夫来求见庾睦。想起昨天才刚给他施过下马威,不由头大地想要回避。索性让两个粗使小厮在东厢里面立了个屏风,自己往屏风后面的软榻上一靠,寻了本闲书翻阅。一边用了三分心思去听外面的声音。
冯明秀竟然又是带着孩子来的,规规矩矩地向庾睦请过安,便道:“昨天易儿闹个不休,要是让大相公知道了,定要责备我管教不力,真是多亏了少相公庇护,在大小姐面前说情……”
“不必多礼,我也只是希望家中一团和气,”庾睦的声音很平和,沉稳地道:“易儿是妻主的儿子,也就是我的孩子……”
萧挽缘在屏风后,竟觉得庾睦的声音和缓地能让她心绪安宁,不由狠狠闭了闭眼。她实在是有些弄不清自己的想法了,对庾睦的好感,似乎有些超出她的想象,变得一发不可收了。
再睁开眼,却又听到冯明秀唯唯诺诺地说道:“大小姐和少相公的宽待,明秀无以为报,这是我做的一些点心,还请少相公不要嫌弃……”
“嗯,那我就代大小姐先收下了,”庾睦不温不火地应对,扶着桌子站起来,朝上前扶他的锦心道:“锦心,我有些累了,你代我送送冯侍夫和小少爷。”
“少相公,明秀……明秀还有一事相求……”冯明秀一听到送客令,想也不想便跪了下来,软声央求道:“少相公,你也知道,易儿已经满两周岁了,可妻主,啊不,是大小姐,大小姐她……一直都不在家中,易儿连满月时的剃头都没有,能不能求您,向大小姐说说,给易儿主持剃头的礼……”
萧挽缘略皱了皱眉,坐直了身体。依照萧易的年龄来推算,冯明秀是在萧江愿犯病之后生下他的,没过多久,萧江愿就因为病重而住到了山上,想必对这个孩子的确没有机会去关心。
庾睦似乎也有点犹豫,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说话:“你先回去,让我想一想……”
冯明秀也不敢再勉强,磕了头就退了出去。庾睦差遣了锦心送他,一边由暮雨扶着转到屏风后。萧挽缘上前接手扶住他,便要暮雨也退下了。感觉到他手心出了一手冷汗,不由疑惑:“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没……妻、妻主觉得,冯侍夫说的事可以答应么?”
萧挽缘索性顺手拿了边上的热帕子给他擦了擦手,随口问道:“你觉得有问题?”
“我……我不知道……”庾睦愣了一下,反应过来,才猛然缩回手去,摇头道:“我怕其中有不对。”
萧挽缘心下暗自叹了口气,她倒是觉得,庾睦有些杯弓蛇影,大概是当年的疏失让他有了阴影,所以总是生怕自己再疏忽了什么。
见他涨红的脸上有些惊疑不定,心里也有些疼惜,笑着道:“别担心,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任凭他们使出什么招数,有我和你一起挡着呢。”
第十七章 两面人
庄瑶得知冯明秀求的是这事后,也稍微想了一会儿,点头答应道:“照情理来说,你的确该给易儿主持这个剃头的事,这一晚就晚了两年,是有点亏待了他们父子。”
“那,依父亲的意思?”
“就定在小年那天吧,”庄瑶抬头,余光朝庾睦坐的位置瞥了一眼,才又道:“这几日你母亲忙着外面的事,我这里又统管着家里的收支往来,你们要自己小心。对了……上回衣服上熏香的事,可查明了?”
庾睦明显地一怔,手指已经掰住了椅子的扶手。虽然什么都看不见,却也能感觉到庄瑶的目光全都投在他身上。心道千不该万不该,不该病得糊里糊涂,被萧挽缘几句话一安慰就真的地忘了这事……
屋里也没旁人,萧挽缘见庄瑶面上愈发难看,忙接过话头,笑着上前圆场道:“爹,他在主屋里关了那么些天禁闭,也没空去查,这事儿我倒是旁敲侧击地问过,你问我不就得了。”
“要是外头商号的事,我当然是要问你,可这是你房里的家事,我岂有不问你屋里人反倒来问你的道理?”
庄瑶不为所动,依旧是冷冷的口气。萧挽缘叹了口气,心下无奈,直接把话说白了:“爹,送上山去的东西是从爹你这里对过单子,再由库房经手发放的。这事要查,就要从库房着手,库房里的下人虽不多,但领月钱的时候就有各房下人来往出入。恐怕不好查。”
庄瑶朝她看了一眼,眼里似乎有些诧异,良久还是点了点头:“若是依照你说的暗地里去查,恐怕更是不容易。”
“是,可是爹别忘了,查以前的事只是一部分,我们还有引蛇出洞的后招呢,”萧挽缘笑笑,见他还是不甚高兴的样子,索性伸手把庾睦拉了起来,躬身道:“爹,剃发的事,既然您也觉得要补办,那我和庾睦这就回去准备了。”
庄瑶点点头,眼看两人走出去,也没再说什么。在椅上坐了老大一会儿,却始终觉得心里不舒服,连外头的动静也没注意到。抬头的时候,萧柏青已到了面前。
“你今日是怎么了?”萧柏青见他手忙脚乱地上来替自己解开披风,不由奇怪,关切道:“可是哪里不舒服,怎么心不在焉的?”
庄瑶愈发蹙紧了眉,把方才萧挽缘和自己说的话又学给妻主听,一边道:“我听着也觉得有理,可不知怎么,这心里总是觉得奇怪……”
“有什么好奇怪的?”萧柏青听他说完,便哈哈笑起来,戏弄道:“你还真是个劳碌命。女儿懂事了不好么,难道非要你事事替她打算才叫正常?”
旁观者清,被她这么一说,庄瑶才想通方才怪异的感觉从何而来。
萧江愿虽然不是什么纨绔不羁的世家女,但自小到大,家中事务都有庄瑶管得妥帖。若说在外行商,她还算一把好手,若提及家中杂事,她是一窍不通的。而如今的萧江愿,却对家中库房,月钱等事颇有了解,简直像是变了个人。
“怎么了?还真想蒙了?”萧柏青不解地朝他看了一眼,自己动手换了家常的衣物,疑惑道:“都说吃一堑长一智,我看他们小两口这回回来,都是长了心眼的,你就不用太担心了。”
“呸,江愿怎么样且不说,庾家那小子有个什么用?还不是畏畏缩缩的,恨不能成天躲着人?”
萧柏青摇摇头,无奈道:“你再不喜欢,他们到底是这么多年过下来了。就算看在女儿不断长进的份上,你对他也别太挑。”
庄瑶撇了撇嘴,似乎还是有些不乐意,但对妻主的话也没有反驳,勉强应了一声,转头说起了给萧易办剃发礼的事。因是男孩,又只是庶出的,萧柏青听了,也并不放在心上,无可无不可地答应了一声,说是若店里没事就回来看看。
剃发和束发的礼仪,在男子和女子,是各不相同的。虽然都是出生一周剃发,但女子年满十八束发,就算作是成年,要纳捐课税了。男子则是十五束发,表示可以嫁为人夫。
萧易虽然是萧江愿的长子,但父亲冯明秀身份低微,连侧夫的名分都没有,只是个比小厮稍强上一些的侍夫。因此庄瑶虽答应了给萧易补办剃发礼,却并没有特特地去跟萧老爷通报,只打算在大房里摆两桌酒,自己聚一聚。
萧挽缘携着庾睦坐在主位,锦心和暮雨分站在他们身后,笑吟吟地和其余几个奴仆小厮说话。冯明秀抱着萧易上来行礼,先是让萧易喊娘亲,又朝庾睦跪下了,要孩子喊爹爹。
萧易对两人没有印象,喊娘亲的时候倒还乖乖的,轮到要叫庾睦“爹”,却是不肯了。不管冯明秀怎么哄都不肯开口,嘴里嘟哝着说“他不是爹爹”。
冯明秀一扯他的袖子,板起脸低声喝道:“快叫,不然我丢了你。”
“不要……爹爹不要丢了我,呜呜……”萧易被他吓到了,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一张粉扑扑的脸蛋都憋得通红,直往他怀里扑:“他不是爹爹,我要爹爹……”
庾睦坐在上位,照理说,他该像萧挽缘方才那样抱一抱孩子。冯明秀也的确把孩子抱到了他跟前,他虽看不见,从哭声却也能辨别出孩子的位置。但听他哭得那样急切,却又不知该不该伸手去抱他,一时有些手足无措。
冯明秀似乎也怕儿子坏了规矩,上前斥道:“不许胡闹,你再不叫我真的不要你了。”
萧挽缘略皱了皱眉,她看得出这大概有点类似于古代妻妾制度下的情况。在台面上,萧易的确该叫庾睦这个嫡父“爹”,而对于生养他的冯明秀,却只能称一声“侍夫”。
萧易还在不停地哭,被冯明秀骂了两句,才抽抽答答地停住,犹豫着低声喊了一句“爹”。萧挽缘下意识地侧身看了看庾睦,见他僵坐着,便伸手过去,把他交叠放在膝上的手握住了。
庾睦明显怔了一下,萧挽缘却不去理会,只朝冯明秀看了一眼,笑眯眯地对锦心道:“还不把小少爷抱过来?请来的师傅都已经在外头等着了。”
锦心是个心眼伶俐的,听了这话便巧笑着从冯明秀手中抱过萧易,交给萧挽缘抱着,一迭声地吩咐下面人把请来给小少爷剃发的师傅叫进来。萧挽缘抱着孩子,见他还在掉眼泪,也不去理会,只拽了自己的袖子给他擦了擦脸,笑着道:“这么漂亮的小脸,哭花了可怎么见人?”
她一手抱着孩子,另一手还牵着庾睦的手,萧易似懂非懂地窝在她怀里,睁着眼睛到处看。萧挽缘只笑笑,抱着他在自己膝头坐好,拉了庾睦的手扶到萧易身上,道:“来,我扶着左边,你得扶着他右边,保他将来顺顺利利地不走歪路,不摔跟头。”
冯明秀眼里立时涌出泪来,只得拿帕子掩了,偷偷擦泪。一众下人见他孤零零一个人垂泪,孩子却被萧江愿和庾睦一左一右扶着,也不由觉得他有些可怜。心道真是一个人一种活法。少相公是大小姐明媒正娶的人,又得她喜欢,就算掉了孩子也还受着宠。这个冯侍夫辛辛苦苦把孩子带到两岁了,现在孩子却要叫旁人爹爹了。
不管旁人怎么想,萧易却还是在萧挽缘和庾睦手上完成了剃发礼,冯明秀千恩万谢地抱了他回去,还没到晚上就给庾睦送来了萧易剃下的头发,说是他虽然僭越带着孩子,却不敢擅专。
萧挽缘正和庾睦面对面坐着,两人中间摆了一副棋,庾睦说了几个字,萧挽缘便摆下一颗棋子,然后自己下一颗,再把位置告诉庾睦。庾睦的反应很快,因此她手上动作几乎是不停的,听了冯明秀的话,也就随意点点头,说道:“放在桌上吧。”
冯明秀欲言又止地看了看两人,还是一躬身退了出去。萧挽缘这才轻声笑起来,瞧着手上棋子,轻快道:“庾睦,你还真是厉害,我快要投子认输了。”
庾睦却不吱声,等她又说了一遍,忍不住用棋子在棋盘上敲了敲,才忽然惊醒过来,疑惑道:“哪个位置?”
萧挽缘一怔,抬头去看他,秀气的脸上不像平常那样平静,反而十分认真,甚至还有一些争强好胜的意味。想起他方才枯坐在屋中,听到她问他会不会下棋时,眼里光彩熠熠的样子,一时竟不忍心打断这局棋,静下心来看了一会儿,照旧落了子。
庾睦却像是早已想好了,飞快地报出自己要落子的位置,忍不住扬起了唇:“你要输了……”
“是啊……”萧挽缘毫不避讳地点点头,笑道:“你棋高一着。我正准备投子认输呢……对了,方才冯明秀来找你了。”
“啊?”庾睦果然一愣,恍惚觉得似乎有这么一回事,不由有点赧然,红了脸低下头去:“抱歉,想得入迷了,他说什么事了么?”
“没什么大事,只是把萧易剪下来的头发送过来给你。”
萧挽缘笑笑,庾睦平日里总是一本正经的,方才呆怔的样子倒是难得的生动。见他若有所思,虽有些不舍得打破此时闲适的氛围,还是不得不道:“你可是打算找个机会拿去还他?”
“呃……不行么?”庾睦被他说穿心思,面上更红了一些,咳了一声才道:“毕竟小少爷是他带着长大的。今天听他哭得那么凶……”
“不行,”萧挽缘直截了当,摇头道:“他一番‘好意’送来,你怎么能送回去?”
她话里意味明显,庾睦一愣之下就想明白了,想了一会儿,却皱起了眉:“他没有理由害妻主……你怎么会觉得他……”
“你不觉得奇怪么?照常理来说,一个人要是逆来顺受,就不敢来求我给萧易补办剃发礼;要是真有胆子,今天却又不会只暗自垂泪,还把儿子剃下的头发送来给你。”萧挽缘看着他,问道:“那你说,他到底是有胆子呢,还是逆来顺受呢?”
庾睦眉间越蹙越紧,摇头道:“我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萧挽缘眯了眯眼,微微笑起来“但我知道,事有反常即为妖……”
第十八章 何为喜爱
萧易剃下的头发,按着萧挽缘的意思,结成了一缕,放在一个锦袋里,由庾睦收着。然而待他们仔细查过,这一缕头发中却并没有什么问题。
冯明秀的身世和过往都很简单,自小被卖进萧家,在大房里伺候了不少年,萧江愿娶夫后,就被派到萧江愿的小院子里。偶然的情况下,被醉酒的萧江愿看中,一夜云雨,不情不愿地给了他一个侍夫的名分。
但那时萧江愿和庾睦新婚不久,对庾睦还是爱护有加,几乎是夜夜宿在他那里。这个冯侍夫,就只是空有侍夫名分而已。直到萧江愿犯了癔症,对庾睦时好时坏,才不时去冯明秀那里。也正是在这个时候有了萧易。
庾睦说起这些事,倒是比最初平静了许多。偶尔提到萧江愿犯病后对他的态度,也还算平和。萧挽缘笑了笑,见他捧在手里的杯子空了,便给他添了温水,一边道:“闲着也是闲着,来对上一局如何?”
“啊……你不用出去么?”庾睦面上明显一喜,顿了一下,又有些迟疑:“冯侍夫的事,不用告诉大相公么……”
萧挽缘见他面上跃跃欲试的神情,心里也是透亮,知道他一个人待得无聊,便一边动手摆上棋盘,一边笑道:“也不急在这一时,等查出些眉目再说不迟。对了,你的棋是从小学的?”
提及自己喜欢的事,庾睦自然而然地被转移了注意力,点头道:“是我爹教我的,我小时候他和我娘经常下棋玩,我就在旁边看着。”
萧挽缘点点头,听他说起儿时的事,心里也有一分轻松,玩笑道:“你爹娘一定是高手,把你教得这么厉害,我一贯自诩下得不错,到了你这里却也成了臭棋篓子。”
庾睦伸手摸索着棋盘,抓了一粒棋子在手心里,面上有些怀念,也笑了笑,摇头道:“他们下得是很好,不过我原先下得很糟,从来没赢过他们。”
萧挽缘大受打击,想想自己好歹也学了近十年的棋,亲朋好友中鲜有敌手,不夸张地说,就算去考个三段四段也是没问题的。没想到这最拿得出手一项“技艺”,到了庾睦这里却成了“垃圾”。
庾睦听着她忽然没了声音,似乎也猜到了她的心思,微微笑了起来,摇头道:“其实你的棋艺很好……”
“算了算了,不用安慰我,来吧。”
萧挽缘失笑,因为工作需要,从来都是她苦口婆心去体味别人的心思,安慰别人。如今乍一颠倒,被旁人安慰,倒是感觉挺奇怪的。
庾睦却不知道她的想法,仿佛是怕她不信,又接着说道:“真的,我有许多年没碰过棋子了,不过你下的棋招,我一个人没事的时候都想过,所以应对得快些罢了。”
萧挽缘一怔,想明白过来他的意思,就有些唏嘘。庾睦从十三岁那年病了一场后就看不见了,到现在有将近十年,这十年的时间里,要有多孤独多无聊,才会反反复复在脑子里琢磨所有的棋着?
“庾睦……我一直……想问你一件事,”萧挽缘停顿了片刻,把黑白两个棋坛都摆在自己右手边,缓缓道:“你喜欢萧江愿么?”
“啊?”
庾睦一愣,手里抓着的一颗白玉棋子也应声掉落,萧挽缘却没有避让,而是又问了一遍。伸手把他的手抓住了。
她占据这具身子,已经三个月有余。至今为止,不但没有任何不适,甚至还不断适应着这具新身体。体力耐力都比原来好了,连力气也比她原先大一些。这些,应该都是这具身体给她带来的变化。
而这些变化,她都在慢慢适应。恐怕再过几个月,她就会完完全全融入萧江愿的身体。与此同时,萧江愿回来的可能性,就越来越小。这些事,她虽然还没有对庾睦说,他却也隐约察觉到一些了。
果然,短暂的惊讶后,庾睦便有些激动,涨红了脸道:“为什么……要问这个?”
“因为,她可能一直回不来,”萧挽缘想了想,还是轻声道:“如果你爱她至深,不能忘怀。又不想与我这个赝品整日相对,我会尽量想个法子让你离开萧家,隐姓埋名,一定会让你过得安定富足。”
庾睦表情一怔,伏在桌上的手也微微颤抖,萧挽缘狠了狠心,才又道:“如果……如果你愿意和我一直假装下去,我也会……好好待你。”
她说完,直觉自己面上也红了一片,她不是没谈过恋爱,只是,对着这样一个“三从四德”并且还一心记挂着“前任”,却偏偏让她有些动心的男人,就有点手足无措了。
“我……”
“大小姐,小少爷来了。”
锦心的声音打断了庾睦的话,萧挽缘一怔,却也觉得松了口气。关于庾睦对那个问题的回答,她也在心里来来回回想过几次,如今事到临头,却不知为何有些害怕知道答案。
“冯侍夫呢?小少爷怎么会在你这里?”
“回大小姐,冯侍夫方才带着小少爷去给大相公请安,大相公正巧要出门进香,就命冯侍夫一道伺候着去了,让奴才把小少爷带过来。”
萧挽缘点头,朝庾睦看了一眼,应道:“把他带进来吧。”
“萧……妻主,我……”
“好了,先不说这个,你可以好好想想,”萧挽缘故意打断了他的话,把锦心手中的孩子抱了过来,对锦心道:“你去小厨房,弄点小少爷喜欢的点心来。”
锦心应声离开,庾睦却还坐着不动,直到萧挽缘把孩子递到他手里,才回过神来,两人抱着孩子逗了一阵,又喂他吃了糕点。
萧易到底还是小孩,虽然与他们不熟悉,但萧挽缘一直笑眯眯的,又给他香香甜甜的点心,又拿新奇的玩意逗他笑,不一会儿,孩子也就肯亲近她了,拿着点心坐在她怀里咯咯地笑。
庾睦也听到孩子的笑声,侧耳听着他们母子二人笑闹了一阵,也就把萧挽缘刚才的话暂且抛开了,他到底还是个二十刚出头的人,又不曾有过孩子,再怎么力持沉稳老道,听到萧易这样笑闹,也生了要逗逗他的意思。
萧挽缘似乎对此十分了然,把孩子放在地上,自己在庾睦身边蹲着,一边拿着点心诱惑萧易走过来。
萧易只有两岁多,虽然会走路了,但还是不时走不稳地晃两下,好容易走到她身边,就掰着她的手要点心,萧挽缘却又把点心放到了桌上,孩子眼看着近在眼前的东西忽然又变得遥不可及,终于哇哇哭了起来。
庾睦无奈,又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只感觉到身上一沉,萧挽缘把孩子放到了他膝上,对萧易哄道:“叫爹爹给你拿点心……”
“妻主,他还小呢,你别逗他啊,”庾睦猜测着往桌上摸了摸,果然摸到一块糖糕,忙摸索着塞到萧易手里,轻声道:“拿着……”
萧挽缘无奈地摇头,等孩子吃饱玩累了睡下,才拿了手巾递给庾睦:“喏,他睡了,你擦擦手吧。我也不是刻意逗他,不过以后,他的确不能常跟在冯侍夫身边,你看大相公今天的举动,就是有意要他跟我们接触。”
她说完,一手整了整弄乱的衣服,一边沉稳道:“所以,还是早作打算的好。”
庾睦点点头,张了张口,却又似乎有点犹豫,萧挽缘正要问他想说什么,却见他忽然皱起了眉,把手捂在鼻尖深吸了一口气,急道:“易儿身上,像是有股味道。”
“什么味道?”
“说不清,不过,比我们用的熏香要淡,不用心很难注意到,”庾睦下意识地把手伸出去,疑道:“会不会是冯侍夫屋里用的熏香?”
萧挽缘凑道萧易身边,静下心来闻了闻。她先前也觉得冯明秀有问题,却没想到冯明秀会利用亲生儿子来对付她。
“妻主……”
“嘘,没事,我们静观其变,”萧挽缘拦住他的话,不提萧易身上的香味,却转开了话题,问道:“对了,你先前要和我说什么?”
庾睦正起身走过来,听了这话,脚下便是一个停顿,站在原地踌躇了片刻,才低下了头:“怎么样,就叫做喜欢了……?”
萧挽缘原以为他要说出决定,还暗自在心里做好了受打击的准备,没想到他开了口,却是这么天外飞仙的一问。
庾睦还直愣愣地站着,等她说话,萧挽缘面上一窘,看着他眼里的迷茫和困惑,尴尬地咳了一声。她虽然是个心理医师,可是要对着庾睦来定义“喜欢”是怎么一回事,倒还真的有些困难。
她总不能跟他说,像我对你这样,见不着时会牵挂,见着了又有点不舍得分开,想和你这么把日子过下去。就是喜欢吧。
第十九章 一双鸳鸯
而这个试图探讨什么是“喜欢”的问题,在两人的沉默里更显出几分尴尬。萧挽缘努力吸了口气,不断对自己做心理暗示,心道这是女尊的世界,庾睦面皮薄些也是理所当然,她一个“大女子”,不能也这么忸怩下去。终于咳了一声,捡了个最温吞的问法,慢慢道:“你和她在一起,过得开心么?”
“嗯……”庾睦想了许久,终于点点头,应道:“她和我家虽有婚约,但她原本可以不必娶我的,娘想过把二弟许给她。可她……”
萧挽缘也能想象,庾睦是庾家庶出的儿子,又有眼盲的缺陷,萧江愿却还娶了他当正夫,的确算是对他有情意。更何况,两人婚后还过了一段甜蜜的小日子。
“她对我很好,”庾睦低了头,声音已经低得快要听不见:“只是后来,后来那些事情,她才变了性子……”
萧挽缘有些无奈,既想告诉他,她对你好并不一定就代表你要喜欢她。可是转念再想想,又觉得在这个男子足不出户,婚嫁全凭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时代,能嫁一个对自己好的妻主恐怕就是许多男子梦寐以求的事了。强要庾睦区分出情爱和感激,着实也太难为他。
事实上,连她自己也不认为情爱和感激可以完全区别开来。若是萧江愿和庾睦没有遇上那些事,就算庾睦对她并非情爱,他们两人也能恩恩爱爱地过日子。
“庾睦……那我换个法子问,你觉得和我待在一起难过么?”
庾睦还沉浸在她上一个问题里,不知她怎么又把话题转到了自己身上,迟疑着想了想,终于摇了摇头:“没有。”
萧挽缘长长出了口气,觉得心跳都一下子缓和下来了,虽然觉得这是个意料之中的答案,却也要等到此刻真真切切听到了才觉得安心,轻快道:“那我们就先把这些事抛开不提,先把大房里作乱的那人找出来,再做打算。”
这话听起来颇有点匈奴不灭,何以家为的意思,萧挽缘自己觉得说得挺洒脱,庾睦却只低着头不语,萧挽缘见他面上有些消沉,只好轻咳了一声,安慰道:“一世长着呢,你我都不过是刚开了头,往后的事,自然有大把的时间去想。”
打从被庄瑶带去“进香拜佛”后,冯明秀像是明白了庄瑶不让他和萧易多接触的意思,倒是十分乖觉时地依了庄瑶的意思。三不五时就到庄瑶面前伺候,跟前跟后,孩子也是次次都寻了由头打发到庾睦那里去。
萧挽缘得了萧柏青和萧老爷的吩咐,让她先在家中休息一段时日,等开春了之后再到店中帮衬生意,又兼了她对家中情况不熟悉,也不能到处去乱晃悠,自然是一直在自己的小院里待着。幸而她生性并不好动,前世处在灯红酒绿的大都市,也是朝九晚五,没有太多交际应酬。到这个世界几月来,对“萧江愿”足不出户的生活,倒是适应得很好。
更何况,她如今还对庾睦有了些感情,本也愿意和他在待在一处相处,因此两人每日里或下棋或闲话,过得十分惬意。只是对着萧易的时候,有些感怀。
庄瑶刻意打发人到邻镇请了大夫留在他们屋中。每每萧易进了屋,众小厮仆役都退了,萧挽缘便命大夫上来与他玩闹,换过衣服,自将他抱着玩。
萧易才不过两岁,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即使原先对她和庾睦有几分畏惧,几天下来也就十分亲近了。只觉得她每日都有新奇的花样陪自己玩,简直比和爹爹在一起还要好玩。
萧挽缘尽力逗他忘了换衣服洗澡的事,见他笑得眉眼弯弯,闹得气喘吁吁,小脸上都涨得通红,心里也有些怜爱。虽然她与这孩子并不算真正的母子,但毕竟是“血脉相连”,几日处下来,也觉得萧易十分可爱。
却不知冯明秀与萧江愿有什么深仇大恨,明知曼陀罗对人的神志有影响,还忍心整日给萧易穿熏了曼陀罗香的衣物。都说虎毒尚且不食子,难道他对萧江愿竟然这般痛恨,连同两人的亲生骨肉都不肯放过么?
“易儿,今天要吃桂花糕还是山楂糕?”萧挽缘把他抱起来,不着痕迹地拿下了他颈子上挂着的香袋,笑道:“这是什么?难不成是你偷藏的点心?”
见萧易摇头,又一边笑一边道:“可不许偷藏点心啊,要是吃成个小胖墩,将来没人要了怎么办?”
庾睦坐在一旁,刚想发笑,就听到萧易哇哇哭起来,一边哭还一边嚷嚷着反驳:“不是点心,是爹爹给的香香……娘胡说……”
萧挽缘没想到他还挺有气性,见他被逗哭了,忙给他擦眼泪,手里的东西自然而然地塞到了庾睦手里。庾睦会意地起身,扶着墙转进内室去,隔了好一会儿才回来。
萧易等哭过了,也差不多忘了自己为什么要哭,又开开心心地坐在萧挽缘膝上玩起了她的头发,萧挽缘接过庾睦手里东西给他重新戴上。
“庾睦,有多少日了?”
“今天是大年夜,有七天了,”庾睦有一问答一问,他指的当然是从萧易的剃发礼之后,一直到今天,萧易每天几乎都是和他们在一起的。
萧挽缘点点头,朝外面看了看,既是大年夜,萧家虽然是分了两房过日子,但明面上并没有正式分家,定是要聚在一起吃饭的。眼看天色将晚,便替萧易换回了衣衫,只等下人来请。
庾睦那里,则是唤了锦心和暮雨进来伺候,这两人虽不是多有默契,总算也十分迅速地替他梳洗装扮了一番,扶着他走到萧挽缘面前,锦心一福身道:“大小姐,时间不早了,不如您也换了衣服,早些过去向老爷请安吧。”
“嗯,冯侍夫从大相公那里回来了么?”
“是,冯侍夫方才来,只问过奴才,知道小少爷还在里头玩耍,就先回自己屋里去了,”锦心答道:“大小姐若要寻他,奴才这就去叫他来……”
“哦,不必了,一会儿我和少相公自去老爷那里,小少爷衣服上泼了些茶水,你先把小少爷抱到冯侍夫那里,嘱他给小少爷换上新衣,”萧挽缘平淡道:“你也不必再过来回话,过会儿就与他们一道到老爷院子里寻我吧。”
萧老爷虽是萧家事实上的掌舵人,住的地方却并不是主院,而是大房边上一个三进的小院落,屋子不多,但有个极漂亮的大院落。萧挽缘牵着庾睦进屋时,里面已有不少人,或站或坐,都围着萧老爷打转。
“江愿,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萧老爷眼尖,还没等身边的下人提醒,已经看到了他们两人,连声道:“来,过了这里坐,陪我这个老头子说两句话。”
萧挽缘自然答应着走过去,笑道:“爷爷可是老当益壮,恰如松柏呢。”
“哎,知道你嘴甜,好,把这个拿好,”萧老爷拉过他的手,递给他一只红纸包,一边道:“一年里都平平顺顺的。”
萧挽缘应一声,牵着庾睦坐了下来,萧老爷本意虽没想这么“抬举”庾睦,但萧挽缘既已拉着他坐下了,也就不再说什么。这一来,边上一众站着的人面上都有些难看,只各自尽力维持着笑脸。
不一会儿,萧柏青和庄瑶也一起过来了,二相公则是和萧鸿飞一起到的,先是请了安,又让萧鸿飞代替母亲给萧老爷磕头。一边笑道:“二娘子传书回来,说是锦州还有些事没办妥,怕是要到过了年才能回来,还望老爷勿怪。”
“呵呵,她用心做事,我只会高兴,怎么会怪他,”萧老爷也笑起来,招了招手叫萧鸿飞到身边:“鸿飞,过了年,你也二十有二了,有机会要多跟你娘出门,长长见识。”
他话音未落,二相公已经明显僵了一下。萧鸿飞束发都多少年了,要说长见识,早两三年就该让让她出去,可萧老爷从来没提过这话。现在萧江愿一回来,立马就要把萧鸿飞扫地出门,“发配边疆”,不肯让她长年留在大宅中。这心眼,也着实太偏了一点。
萧老爷却不管他心里在想什么,二房本就是庶女,他就算明摆着偏帮大房,也没有人能说他一个不是。因此见人都来齐了,便吩咐道:“都各自把你们主子伺候好了,开席吧。”
这一大家子人,说少不算少,说多却也并不多。自萧老爷往下,一边坐了萧柏青,庄瑶,萧挽缘,庾睦和萧珀,另一边却只有二相公和萧鸿飞妻夫三人。
倒是身后伺候的人站了不少,大房这边规规矩矩站了两个侍夫,二房那里,却只得几个小厮仆从伺候着,还有两个挺着肚子的男子站在后面,倚着身子悄悄靠在墙上。不时伸手摸一摸圆隆的肚子。
萧鸿飞也似乎和他们很是亲热,瞧着众人都在说话,甚至叫人给他们搬了两个小圆凳,让他们在角落里坐了。萧老爷眼光一瞥,正见着这一幕,眼底就有些不喜。
他虽说想抱曾孙,但却看不得萧鸿飞这样没规矩地宠着侍夫。轻咳了一声,朝边上的老仆道:“鸿飞屋里的两个人也累了,就先回去歇着吧,不必在这里伺候了。”
那两个侍夫才刚坐下来,一时不知道他是喜还是怒,都不敢多说,只好笨拙地起了身,弯腰福了一福退下去。二相公朝萧鸿飞瞪了一眼,忙扯了个别的话题把这事儿带开。
一顿饭吃完,外头也全黑了下来,到处都放起了烟花炮竹,屋里年纪小的一些小厮,心思早就飞到了外面,等萧老爷开了口要他们出去耍耍,各个都一溜烟地跑得没了影,连萧珀都跟着出去了。
众人也就各自散去,萧挽缘牵了庾睦在身边,刚出了院门,就听得处处鞭炮声,不得不俯下身贴到他脸旁,笑着道:“暮雨锦心他们几个也去看烟火了,我们先回屋子去?”
庾睦一愣,耳朵迅速红了起来,知道她贴得极近,不一会儿就只觉耳根都要烧起来。萧挽缘这才察觉自己的行为恐怕过于孟浪了,一时尴尬,咳了一声正要说话,却听得有人在近处笑。
萧鸿飞见两人抬头,连连摆手,又玩笑着打躬作揖,口中不阴不阳地笑道:“大姐、姐夫,是小妹这厢打扰了。”
萧挽缘心里暗自咬牙,伸手便揽在庾睦腰上,索性贴近了唇在他面上一触,朝萧鸿飞故作玩笑地回说:“既知惊起了鸳鸯一双,还不快些装作没看到?”
第二十章≈第二十一章
第二十章戏假情真?
头疼,还是头疼。
自打除夕那夜装腔作势骗过了萧鸿飞后,庾睦只要一听到她的声音就自动埋下头去。在外人面前还会勉强和她说几句场面话,若是只有他们两人在,是绝不肯开口多说一个字的。
萧挽缘想想,自己当时的行为是有那么一点过火,又没有征询过他的意见。虽说可以推脱这是为了骗过萧鸿飞,她心里却是知道,当时未必没有旁的法子把萧鸿飞“赶走”。
这事儿多半还是她自己的那么一点点私心,混着调侃萧鸿飞的目的,在那一刻压过了理智,让她就这么没头没脑地亲了下去。
庾睦要生气也是理所当然。这事往小里说,那是她一时孟浪,对他失了礼数;要是往大里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