倚天之落书成谷第7部分阅读
倚天之落书成谷 作者:肉文屋
当两肋插刀。 ”
两人对话间,彼此不由生出一番惺惺相惜之情。虽隐约都为对方的豪爽话语所折服,淡淡彼此又都清楚,所谓“朋友”二字,说来轻巧,但是否真能将对方放在心中,总还是需要时间的磨砺与验证。
若干年后,当已成为生死至交的两人回忆起当年初遇的情形,不由嘘唏良久。无心之言,却是一语成谶,幸而无论风雨如何,结局却终归是圆满的。
走了约两柱香的时间,莫声谷只觉得眼前豁然开朗。在脚下那天然形成的谷地内,有着一片看起来颇为热闹的镇子。走下坡道入了其间,莫声谷不由赞叹此地与中原城镇并无二致,更埋怨韩千叶方才的谦虚。
“千叶兄,这就是您口中的小小山村?”
“是啊。”韩千叶指着四周峭壁,“这是山。”再指指被农田环绕的镇子,“有田为村。”
莫声谷唇角微微抽搐,却也懒得再和对方争辩。
此时,一直睡得香甜的宋青书虽不曾听到耳边那些喧闹的声音,却似也感觉到周围那与先前不同的热闹气息,他慢慢睁开眼,望着眼前的热闹场景十分好奇。
“小师叔,不要告诉我在我睡着的时候你已经带着我回了中原?”
莫声谷摇头,任凭小青书从自己怀中滑下,想着这下子要解释的事情委实太多,于是半蹲下身子,抓过宋青书的一只手,在他掌心写着字儿,缓缓将之前发生的事情一一写来。
韩千叶负手在一边看着,看了半晌终于受不了地伸手拽起他们二人,“前面就是我的住所,我命人给你准备纸笔,那样总比你现在这样解释快多了吧?”
宋青书突然被人这么一拽,颇为意外,但转头看着莫声谷送给他一个“无妨”的眼神,便也任凭对方去了。
两人到了韩千叶家中,他命人速速取来纸笔,在莫声谷挥毫泼墨快速为宋青书解释整件事情的时候,他也走到后院请来明艳动人的韩夫人。
当宋青书抬头看见那位高鼻深目、肤白如雪、虽相貌与中原人大异却仍是让人感觉艳若桃李的女子款款走出含笑行礼后,从方才起就一直觉得耳熟的“灵蛇岛”与“韩千叶”两个词终于指向了最终的答案。
随着韩夫人在纸上落下“黛绮丝”三个字的时候,宋青书心中再无任何疑虑。原来此地便是金花婆婆和银叶先生的居所吗?而传说中的灵蛇岛居然不是他们夫妻俩独居的地方,事情似乎有趣了许多。
第九章赌约
却说宋青书觉得金花银叶两位十分有趣,而那两位童心不泯的贤伉俪同样觉得这个明明听不见声音却总能十分淡定的小鬼很是有趣,平日里最喜欢做的事情便是逗弄这个小鬼。
而几日相处下来,韩千叶夫妇更是喜欢宋青书这个小鬼,私下里为之扼腕不已,黛绮丝更是催促着韩千叶一定要请出岛上的前辈高人。
韩千叶之前对于岛上那些退隐前辈的介绍倒不是夸大其词,还真有些传说人物隐匿其间,而其中,便有当年被江湖奉为第一药师的药仙师长钧。师长钧之所以会远离江湖,便是当年对江湖上的事情冷了齿汗了心,更决定封掉自己闻名天下的药炉,再不动手施针,而一身医术除了当年亲传的两位弟子,再无他人可以习得。
当岛上普通的医师对着宋青书的耳疾无可奈何时,韩千叶第一个想到的,便是这位药仙前辈。可惜韩千叶虽担着岛主之名,但在这些江湖前辈面前,却也不过是一个无名晚辈,因此他虽寻到药仙师长钧的住所,但对方闭门谢客,他却是一般无计可施。
莫声谷得知此事后,瞒着宋青书前去求医,却是两日不曾回。宋青书终是窥知其中的诡异,从旁人口中套出话来,直奔那师长钧药庐,却见莫声谷正跪在门外,脊背挺直,目光清澈,衣上发上沾染露水,不知在那跪了多久。
宋青书当下便冲了过去,用力拽起那神情倔强的少年,眼见对方纹丝不动,他气恼道:“小师叔,我自己身上的症状我清楚,先不提你能不能请到药庐里的那位前辈,就算你请到了,他也是治不了我的耳朵!”
莫声谷抬头,反手一拽,将急切说着话语的小家伙拽到自己身边,抬手为他扫去因奔跑而不知何时沾在头上的落叶。
“小师叔!”眼见莫声谷还有闲心对他微笑,宋青书却是愈发气恼。在他看来,能让人屈膝所跪者,不过天、地、长、师,而莫声谷如今却是为了他而对一个陌生人屈膝,他如何看得过眼?
“青书,莫急。”莫声谷轻声想解释着什么,却骤然想起宋青书现在的状况。他随手从地上捡起一截断枝,在地上匆匆划着。
但他还没写两字,就被小青书抹掉。小青书背对着药庐跪在莫声谷身前,“小师叔,你若是想跪,我便陪你跪。只是我自不能便宜了屋里的那个老家伙!”
“青书!”
“我刚才便已说过,这世界上没有人治得了我的耳朵,就算是华佗再世也一样无能为力!”宋青书一字一句清晰说着。那份正常听力的丢失,是他拜托龙形玉佩使用超出这个世界正常范围的力量所带来的结果,这份惩罚岂是凡力可以干涉的?
莫声谷却是轻声一叹,手中树枝在地上轻划着,“我不信天道绝情至此,你既能苏醒,便是上天的宠儿,我不允许你小小年纪便面对如此残酷,更不希望满心期盼的大哥伤心,所以无论需要何等艰辛才能寻到为你治病的方法,只要有一线机会,我便绝不会放弃。”
“小师叔……”
宋青书静静抬头看着莫声谷,而莫声谷也是安静地对他微笑。
“明明两个都是半大的娃儿,偏偏都要伪装出一副老成的口气。”一道苍老却不失精神的话语骤然响起。莫声谷闻声抬头,才发觉药庐大门不知何时已然打开,一位身穿宝蓝色长袍的老者拄着拐杖从内走出。
师长钧的动作在莫声谷眼中十分缓慢,但偏就在走了三步后便踏足在二人身边。他眯眼上下打量宋青书一番,手中拐杖轻轻点在地上,“是谁说这世上无人治得了你的耳疾?”
莫声谷闻言,心中一动,忙将对方的话语写在地上。
宋青书看着已经走到自己面前的师长钧,不肯继续跪在地上便宜了他,一边起身一边掸着衣服上的灰,同时伸手把莫声谷拽起来。莫声谷微微犹豫间,身体已经下意识地随着对方的动作站起来。
宋青书负手而立,挑衅地昂起下巴,“是我说的。”
“哦?”师长钧拉长了声音,绕着宋青书转了两圈后忽而出手,眨眼间便点住宋青书身上大|岤更将他从头到尾摸了一遍,旋即将他放开,眸中已有淡淡笑意。
“你——”宋青书一怔,正想说些什么,却被身边的莫声谷轻轻一扯。回头看了眼摇头的小师叔,他抿紧了双唇看着吃遍自己豆腐的师长钧。
“如果我说我能治好你,你会拿出怎样的报酬?”
莫声谷连忙拱手言道:“只要前辈能够治好我家师侄儿,前辈但有所求,声谷莫敢不从!”
师长钧摸了摸自己的长胡子,“你就不问我开出怎样的条件?”
“相信以前辈的风范,必不会故意刁难吾等晚辈的。”
听着莫声谷的回答,师长钧心情愉快地继续摸着胡子,“小子你这是拿话套我?不过也罢,老夫本就没打算刁难你们这些后生。看到你跪了两日的份上,也看在这小鬼那耳疾有几分奇诡的份上,我便破例为他治病吧!”
莫声谷闻言大喜,为宋青书转述着对方的话语。
但宋青书仍是止不住拿狐疑的目光看着师长钧。师长钧也不恼,笑眯眯地跟他对视半晌后言道:“小家伙,如果我治好了你,你要怎样感谢我?”
宋青书眼帘半垂,倏尔扬起,目光透着笃定的笑意,“若您治好了晚辈,晚辈愿在一个月内任凭您差遣;反之,若您无法治好晚辈,您便要答应晚辈三件事情。”
“这事听来倒是我理亏许多。不如这样,我们彼此都以三件事为赌注,如何?”
莫声谷转述时本想劝阻,但转念一想,师长钧身为江湖老前辈,自不会跟一个后生晚辈计较什么,倒也随小青书去了。
宋青书看着师长钧含笑点头,允诺道:“好!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这赌注,晚辈赢定了!”
第十章暂居
虽说两人当场击掌为誓,但师长钧看着宋青书含笑的神情,怎么想怎么诡异,当下命随身小童搬来矮桌取来纸笔,洋洋洒洒将两人的赌约化成文字,各自署上大名盖上手印,留字为证。
在宋青书十分愉快地说出赌约的时候,莫声谷的唇角隐约抽搐;当师长钧搬出纸笔的时候,莫声谷唇边的抽搐厉害了几分;当两人十分爽快地署下名字时,莫声谷唇角不抽搐了,但是目光已然变得幽远深邃,他笃信自己在面前这一老一少身上看到了相似的唯恐天下不乱的气息。
师长钧看着桌上那份约定,目光一转,落在莫声谷身上,“小子,我看你挺有骨气的,想来也不是徇私之人,我便将这份约定交予你保管,你也顺便当我和这小娃儿打赌的公证人吧!”
“晚辈……”莫声谷犹豫一下,正想着是否要拒绝,却见旁边小童已然将师长钧方才的话语写给宋青书看。而此时,宋青书灼灼目光正望着他,神色间满是赞同和鼓励,于是莫声谷本已滑到嘴边的拒绝瞬间换成了接受。只见他踏前一步,拱手施礼后将桌上那白纸黑字的赌约小心折好,妥善收入怀中,“既然前辈开口了,那晚辈恭敬不如从命了!”顿了顿,他又言道,“但不知前辈如今要怎样治疗我师侄,是要让他留在此处,还是……”
“灵蛇岛周围有天然风暴为屏障,每年仅有三月和四月可以出航,现下已是五月,我也不怕你们耍赖逃走。”师长钧淡淡说道,眼见着面前两个小鬼的神色骤然变化,随即猜到他们尚不知道此事。“哈哈哈,两位,你们就安心在海岛上修养一阵子吧,想来以韩岛主的好客,定不至亏待两位。”
莫声谷本还想追问这位药仙前辈到底想怎样知道宋青书,却见师长钧宽袖一挥,喝道:“小童,送客!”
一直安静站在远处晾晒药材的小童儿闻言快步上前,双手抱拳,躬身道:“请两位随我来。”
宋青书倒是无所谓地率先告辞,而莫声谷却仍是说了一句:“那么一切就有劳前辈了。”然后才匆忙赶上远方的宋青书,伸手拽住他的小手,看着他一蹦一跳地走着,低头间唇边早已挂上无奈中透着一点宠溺的笑意。
师长钧本已是转身打算进屋翻找自己那满柜子的医书,想从中寻到一点前例,便是在这时,他心有所感地回头,恰巧看到了宋青书仰头对着莫声谷轻声说着什么,而莫声谷闻言懊恼地扬手想要打他,最后手掌却轻轻落在对方脸颊上,转为捏住他粉嫩的脸蛋。
那样和睦的相处,那样彼此信任的温暖笑容,让本是初次见面的陌生人凭空生出一股“那样如画场景,任谁都不忍破坏”的感触。
意识到自己的情绪浮动,师长钧捻着自己的胡子,突然冷哼一声,拂袖转身入了房内。这污浊的世间本没有什么彻底的纯净,再美好的事物也不过是欺骗人的假象!如此在心里咒骂一番,不经意间被那两个少年勾起辛酸往事的师长钧愤恨掩上房门,脚步已然走向那几个装满书的书柜。
师长钧凭着记忆找出《南文药集》和《经午奇病录》,回忆着自己曾经看过的病例,并推测着自己方才把到的脉象中透露出的讯息,研究着治疗的方法。但是一边翻着熟悉的医术,他的思绪却仍不住有几丝飘飞——他可不是那些心怀慈悲救济之心的杏林医者,也不是被那个跪了两天两夜的少年所感,更不是被那个小小鬼那狡黠中带着几分真诚的笑容话语所惑,他不过是很单纯很单纯地想要证明自己的医术,也许还能在事成之后让这个出身名门正派的家伙去完成他当年无法做到的复仇。
想到复仇二字,心头那股久违的酸涩再度浮现。他轻轻一叹,再度对自己言道,他的目的,真的只是如此简单而已!
却说这一端,莫声谷带着宋青书远离药庐,一路往热闹的市集走去。因为师长钧隐居之所远离闹市,一路上除了虫鸣鸟啼,便只有两人走路时带起的沙沙声音。
安静走了片刻,宋青书蓦然开口:“小师叔,你是不是很奇怪我定下的赌约?”他微昂起头,有细碎阳光洒落在他脸上,忽明忽暗的光线中,他的神情却是出奇的简单,那是一种十分从容的笑。
莫声谷轻轻点头,那些自然而然想到的调侃话语却是滑到嘴边便下意识地咽回去。在小家伙失聪之前,他从来都不曾觉得若是无人可以一起嬉闹一起贫嘴会是一件让人觉得郁闷的事情。
“我知道我的耳朵好不了了。”
“胡说。”莫声谷斥责着,食指屈起就狠狠叩在对方头上,“就算你听不到我的话语,我也可以用行动表示我的愤怒。你胡说一句,我打你一次;你胡说三句,我就胖揍你一顿!”
“我说的是实话嘛。”宋青书嘟囔着,眼见莫声谷的魔爪就要再落,他抬手一挡手腕一旋压住对方的攻势,无辜道,“小师叔你欺负残障人士!”话音刚落,莫声谷的脸色愈发糟糕。宋青书吐了吐舌头,不用听也猜到莫声谷刚才究竟说了什么,他忙装出一副乖巧的样子续道,“其实我总觉得中原名医无数,总会有人可以找到解决的方法,但那人不会那么巧就存在这海岛之上。我刚才之所以和他定下这个约定,是因为他明明不会治疗,偏还装出一副高人的样子诱使你在他门前跪了两天。男儿膝下有黄金啊,小师叔,你是为我之事求他,我自然需要为你讨回这口气!等到那庸医输了这赌注,我便让他给你跪回来,如何?”
宋青书得意洋洋地说着,却见莫声谷的脸色又是一变,似是带着几许恼意又似是带着几许欢欣,而那右手更是倏然扬起。
宋青书哀嚎一声,急忙伸手抱住脑袋,同时注目着对方的手掌,想着他要是出手自己要怎样还击。“我又是哪里说错了,小师叔你又想打我!”
但莫声谷最后只是停住脚步,半屈膝站在宋青书面前,与他的目光平视后吐出两个字,“傻瓜。”
很简单的词汇,宋青书光凭口型就能看出对方在说什么。他撇撇嘴,反驳道:“小师叔你才是最傻的那个。”
莫声谷莞尔,也不反驳,反正反驳了对方也是听不到。倒不如将最近几日无人拌嘴的无奈感保留起来,待到小家伙痊愈那日,再将自己蓄谋已久的火力全部赠送给他吧!
当日,莫声谷和宋青书返回热闹的镇子上,从韩千叶口中确定师长钧那句“灵蛇岛周围有天然风暴为屏障,每年仅有三月和四月可以出航”的话语是真的之后,两人便死心塌地地在岛上暂住。两日后,师长钧的小童送来一堆药材,在交代了莫声谷煎熬的方法与注意事项后,告辞离开。
同一时间,挂在宋青书脖子上的龙形玉佩本自紧闭的双眼微微张开一道缝隙,津津有味地看着外界发生的一切,在听到宋青书笃定的话语时,更发出一声幸灾乐祸的笑声,但在小青书发现之前,它又乖乖地继续伪装成沉眠的样子。
可恶的书虫啊,你居然敢在请求本龙帮忙的时候使用威胁的话语,而我只是送你一点小惊喜当礼物,委实是十分客气的举动啊,哈哈哈。
第十一章休憩
虽说宋青书本是不信师长钧有那个本事可以让自己痊愈,但本着赌约在前不得反悔的缘故,每日里的汤药他还是乖乖喝下。
一个月后,当他清晨醒来听到开门的声音时,尚未完全清醒的他只是朦朦胧胧地坐起身来,打着哈欠看向那一点都不掩饰声音推门而入的莫声谷,口中不由嘟囔着:“小师叔,大清早的扰人清梦,一点都不像你的作风啊。”
莫声谷闻言向宋青书望去,眼见宋青书仍是一副瞌睡模样,脑海中却划过师长钧那句“一月后自当见效”的保证,唇边不由带上一点笑意。他快步走到床边,抓起放在床边凳子上的衣服就帮小家伙穿上。在将对方的手臂塞进衣袖的时候,他轻声言道:“前阵子你以双耳失聪、心情低落为由,已经有一个月不曾晨起习武,今日可是再不能躲过了。”
“我尚未复原,小师叔你不能这么狠心啊。”早在这一个月把自己当猪养的宋青书一时尚不能清醒,懊恼地反驳着莫声谷的话语后,原本迷蒙的双眼因为突来的意外而逐渐恢复素日里的清明。
“回神了,嗯?”莫声谷仍是十分淡定地帮小家伙套好衣服,然后抱着他坐到镜子前面,再从脸盆里捞出毛巾拍在宋青书脸上,在对方接住方巾后才拿起桌上的梳子为他打理头发。
“我……听到了?”宋青书微微一怔,脸上难免透出几分难以置信的神情。
“你确实听到了,难不成你还以为自己在发梦?”莫声谷看着模糊铜镜中小青书讶异的样子,以为他是兴奋过头了,当下开着玩笑,一边将他得到的消息缓缓说来,“一月前你不是让你的那只小白雕送信回武当吗?当时千叶兄言说海上风暴凶猛,它一只幼崽定然飞不回去。可是你与那只小白雕都万分坚持,当下更是写了一封长长的家书托它送达大哥手中。我尚未来得及阻止,它便破空而去不见了踪影。”
“小师叔,你聒噪了这么一通,为何还不讲到重点?”定了定神,宋青书决定一会再去详细问下那位素来喜欢摆架子的玉龙,而此刻的心思已然转回到莫声谷口中所说之事。
“你这家伙。”莫声谷闻言,轻扯手中的青丝,听到宋青书呼痛的声音才轻笑道,“还是你听不见的时候乖巧,哪像现在,就想着怎样和我拌嘴?”
“是吗?”宋青书目光凝视着铜镜中那站在自己身后的人,“我记得有人前几日还在担忧若我不能复原该怎么办,怎么现在反倒诅咒起我来?”
“哎,谁会担心你?”
听着莫声谷言不由衷的回答,宋青书也不戳破,自顾自轻笑。
莫声谷无奈摇头,“被你一打岔,险些忘了刚才的话题。我是想告诉你,你那只小白雕半个时辰前已经回来了,还带回了师父和大哥的信函。”
“父亲信上说了什么?”
“看你这着急的模样!”莫声谷一把抓回闻言就要蹦起来的宋青书,将他的发髻盘好后才放他自由,“师父告诫我们莫要耽溺游玩而疏忽了武艺的联系,大哥信上叮嘱我们要小心谨慎,不要误信人言陷自己于困境之中。”
宋青书一边听一边点头,过了半天见莫声谷仍无下文不由问道:“没了?”
“是啊。本就是普通家书,你还想听什么?”
宋青书摸了摸鼻子,低头道:“也是。”
蓦然,一封信函递到他的眼皮底下,“喏,这是大哥指名给你的私函,我怎么能拆开呢?”
宋青书抬头,却见莫声谷食指与中指捏着那封信函晃来晃去的,脸上含笑的调侃表情分外欠揍。“小师叔!”
“想你父亲了就直说,我又不会笑你!”将那封信塞到宋青书手中,莫声谷端着脸盆便往外走,走到门口时才加上一句,“看完信记得出来吃饭。还有……反正房里只有你一人,若是不小心看哭了也没关系。”
“谁会哭!”宋青书翻了个白眼,却见莫声谷早已带上房门离开。
轻薄的信纸托在手中,却无端端生出重若千钧的感觉。宋青书拆开信函,纸上字迹力透纸背,飞扬的文字间尽是一个普通父亲对晚辈的殷殷叮嘱,而信尾更不忘夸赞那只小白雕跋山涉水的艰辛。读着宋远桥那明面上是在夸奖小白雕,实际上是暗示着宋青书既然有此良禽可以送信不如每月寄封家书归去的字句,宋青书失声轻笑。他捏着自己的下巴,想着如果真的这样差遣小白雕,要怎样贿赂它才会得到它心甘情愿的首肯?
将宋远桥的信函小心收入袖中,宋青书正打算向外走去,却又停了脚步,从衣服中抽出那枚玉佩、于指间轻轻摇晃,“玉龙兄,若是睡够了便起来吧!”
那玉佩毫无动静。
宋青书继续晃悠着玉佩,“想来您睡得太香,需得冷水澡或是沸腾的温泉才能让您苏醒?”
“小书虫,你每次都打扰本龙休息,真是太无礼了!”玉龙懒洋洋的声音终是响起,其间更透着几分无奈。
“若不是您故意隐瞒我某些事实,我又何苦劳心劳力地马蚤扰您呢?”宋青书的眼睛微微眯起,“为何你当初不告诉我所谓的代价并不是永久性的残障?”
“你没问。”
“那使用一点暗示总是可以的吧。”
“我跟你有交情吗?”龙形玉佩上突然化出一层幻影,一条小龙吊儿郎当地斜卧着,漂亮的眼十分鄙视地看着宋青书,“你有求于我居然还敢威胁我,本龙如此对待你已经是仁至义尽。看在你当时是为了救人的份上,我已经不跟你计较,你居然还敢反过来跟我翻脸?莫忘了若不是我你和你家小师叔早已葬身在茫茫大海之上!”
听着玉龙的话语,宋青书脸上的一点不忿缓缓散去,他看着一脸睥睨的玉龙,沉默半晌,倏然开口言道:“玉龙兄,是我唐突了。若您不介意,就请收下我一声道歉。”
被宋青书这么正儿八经地说着抱歉,原本毫无仪态地瘫着的玉龙不得不跟着正儿八经地端坐着。“罢了罢了,年轻人难免意气用事,你既然知道错了就可以了,这点小事本龙还不会放在心上。”它挥挥手,“下次有事再找我,我休息去了。还有啊,那个叫师长钧的家伙还真有几分本事。你的耳朵本来需要半年才能恢复的,他居然只花了一个月就让你恢复如初,啧啧,想来他的医术也是凡人间的顶点了。”
宋青书轻笑,“玉龙兄是在指点我吗?”
玉龙一脸茫然,忍不住猜想眼前这个小家伙是不是失聪太久所以脑袋坏掉了,不由对着宋青书轻摇头,随即隐去。
彼时,宋青书想的却是师长钧身为医界前辈,手边定然有许多珍贵医书,若自己有心钻研医术,倒是可以从他之处入手。
当日,宋青书和莫声谷前往药庐拜谢师长钧的诊治之恩,而宋青书更是昂然站在师长钧面前承认自己输了赌约,更请对方说出他的三个要求。
阳光下,清风中,师长钧摸着胡子眯着眼睛看了宋青书半晌,说道:“我身边还缺一个药僮,反正你们也暂时离不了灵蛇岛,小家伙,要不要过来?”
“第一个条件?”
“是。”
宋青书狡黠地笑起来。他本就觊觎师长钧的医书,对方的条件倒是正中他下怀。“其他两个呢。”
“还未想好,就寄着吧!”
“你不怕我耍赖?”
“哈哈哈。”师长钧依然摸着自己的胡子,却是大笑不答。
那日之后,宋青书便在这安静的药庐住下,而莫声谷如何能放心他独自一人?当下搬离那刚刚住满一月的院落,转而在药庐边搭了间小木屋,每日里或与小青书做伴,或与师长钧下棋,又或与岛上结识的朋友相会,日子倒也过得从容。
而当时间悄然流逝,眨眼到了次年三月的时候,宋青书与莫声谷才想起师长钧那个条件并没有限定时日。当他们去找药仙师长钧问个明白时,却见对方笑眯眯地伸出两个指头,言道:“第二个条件,学全我的医术,否则不能离岛。”
若是一年前师长钧提出这个要求,宋青书定会暴跳如雷。但如今,近一年的相处早已让两人了解师长钧的为人,而对于这个条件宋青书私心里更是丝毫不曾排斥。于是,本已打算离岛的宋青书又修书一封告知武当自己决定留在海岛学医的事情,而莫声谷自是不放心小青书一人独自在外,也只好跟着留在岛上。
在这个远离江湖纷争的尘世一隅,宋青书与莫声谷安静地成长着,直到第六个春天来临。
(第三卷完)
第一章辞别
当宋青书和莫声谷终于决定离开灵蛇岛时,宋青书已经十三岁,而莫声谷也已是十九岁的俊俏少侠。
临别在即,师长钧以江湖多凶险为由,将自己多年珍藏的一瓶疗伤圣药不由分说地送到宋青书手上。宋青书推拒不得只好收下。当夜,他趁黑拜访师长钧,从来都不肯服软的他在月色下,撩袍下跪,端端正正叩了三个响头,答谢眼前这位虽不肯承认自己是他弟子但六年来悉心教导自己医术的前辈,更从怀里掏出那个珍藏已久的青釉瓷瓶送到对方面前。
方才他俯身下拜之际,师长钧本已伸手想去扶他,但宋青书几年来习得的内力愣是让专注于医学而疏忽了武艺的师长钧扶不动他,唯有受了他的叩首。此时眼见宋青书珍而重之地将那小巧的瓶子送到自己面前,不需询问,师长钧也能猜到那里面装的是怎样珍贵的东西。
但他还来不及开口说话,宋青书已然笑道:“不知您是否记得我曾在闲聊时提及我三叔的伤势?那样的重伤都能痊愈,靠的便是……”他不再言语,手指轻轻指向那个小瓶子。
师长钧双眼骤然放光,看向那瓶子的目光分外灼热。他当年自然无缘亲见俞岱岩的伤势,但从宋青书与莫声谷所讲述的只言片语中,也能大概明白那样重的伤治愈的可能性是如何渺然,也因此对那传说中的“伤药”分外好奇,更对研制出如此传奇药物的前辈心生敬仰之心。如今,突然有人告诉他他所期盼的事物便在眼前,让他如何能不见猎心喜?
绕着那个瓶子转了三圈,师长钧的脚步却停在宋青书身前,“这几年都不曾见过你出岛,也就是说一开始这丹药就在你身上?”
“是。”
“那当初你突染耳疾的时候,为什么不使用这东西?”
“一则,我当时真的以为自己的病症药石罔效;二则,这般珍贵的东西用在我身上,不是太浪费了吗?”宋青书蹭着师长钧犹豫的时候,将药瓶子直接推到他手边,“若您能破解这药物的成分,不正好可以造福大众吗?”
师长钧手指动了动,过了半晌忽而轻笑,“我既然对它起了好奇之心,再推脱对不起的反倒是自己了。”他拿起瓶子晃了晃,“不止一粒?”
“嗯,就剩这两粒了。”宋青书不在意地说着。
但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师长钧却是从房中找出另一个瓶子,将那两粒药物分开后,下一刻便将其中一份退到宋青书手上。
宋青书接过瓶子微微一怔,随即莞尔,倒也不再坚持什么,将那放到江湖上必会引起无数腥风血雨的药瓶子随意地往怀里一塞便拱手离开。
当宋青书回到房中的时候,却见有烛光从窗户与不曾掩紧的门扉中透出。屋内人一点都不曾掩饰自己的行踪,听到屋外脚步声,不由扬声道:“月黑风高,青书你是去何处逍遥了?”
“觥筹交错,灯影迷离,暖香盈怀,小师叔你说我是去何处逍遥?”听到熟悉的声音,莫声谷轻笑应着,玩笑话语只为迎合对方那句月黑风高。但当他推门而入见到屋内不止一人时,脸颊上不由染上几分不自在的嫣红。
韩千叶和黛绮丝正与莫声谷一同坐在桌边,桌面上摆了几碟小菜几坛美酒,显然今夜这场是他们夫妇二人为宋青书与莫声谷准备的辞别宴。
“没想到青书你小小年纪就学会醉卧温柔乡了?”黛绮丝拿着筷子轻敲酒坛,一双碧眼早已含笑望向宋青书,“但我怎不知灵蛇岛上何时开了秦楼楚馆?”
“玩笑之言,倒是让两位见笑了。”初时的尴尬后,宋青书颇为哀怨地向莫声谷射去“小师叔你怎么都不提醒我啊”的目光后,摆出一副从容笑脸入座。拍开一坛美酒的泥封,他为众人满上空碗,后又先端起自己面前的那碗酒,“青书不知两位今夜要为我和小师叔送行,故而出门迟归,倒让两位空等许久。为表我的歉意,我便先干为敬!”
但宋青书一碗酒刚端到唇边,却听黛绮丝凑近韩千叶耳边,明为耳语暗则大声言道:“你看小青书刚才看声谷的目光,啧啧,像不像……”
“像什么?”宋青书闻言,本已竖起双耳,此时听他们故意停下话头,不由追问一句。
但黛绮丝却不肯继续说,只是咬着唇轻笑,目光只在宋青书和莫声谷两人身上徘徊。韩千叶轻叹:“你啊……”却也是不肯言明。
宋青书被黛绮丝看得心里发毛,也知道爱妻如命的韩千叶肯定不会忤逆黛绮丝的意思,最后唯有将好奇兼求助的目光看向莫声谷。
莫声谷却是别开了目光,端酒向那一对唯恐天下不乱的夫妻笑道:“你们就只会欺负小孩子。为了表达你们的歉意,是否应该自罚三杯?”
“你啊。”黛绮丝轻摇头,倒也不推辞,干脆利落地连干三碗美酒,随即倒转空碗,看着最后一滴美酒滑落尘埃,“声谷,相识六年我一直将你当成弟弟,今日劝你一句,相中的东西若不出手,可是会错失终生的。”
“哎,若我叫你姐姐,青书可是会介意的。”莫声谷却是不肯接对方的话题,转而看着似乎在思索方才那句话中含义的宋青书,“他唤我师叔,岂不是也应称你们为……”
“才不要!”宋青书当场反对,三人看着他十分不爽的样子哈哈大笑。
当晚,宾主尽欢,四人一直聊到子时将尽才散去,而莫声谷自是留下帮宋青书收拾东西。
过了半晌,宋青书终于问出压在心底许久的话语:“小师叔,黛绮丝那句‘错失终生’是在说你吗?”
“啊,她有说过这句话吗?”
“小师叔!”
“哦哦,那句啊,她不过是在开玩笑。”
莫声谷的回答却没能让宋青书满意。近几年身子不断拔长,此时身高已快追上莫声谷的宋青书转而站在他面前,执着地问道:“小师叔,我以为我们六年来日夜相伴,本该是最亲近的人啊。”
莫声谷失笑,“你又在胡想什么。”
“我没有胡想。小师叔,是不是趁我不注意的时候,你看上岛上哪家女子想要落地生根了?若真是如此我帮你回师门禀明父亲和太师父,他们也绝对不会反对的。”
莫声谷定定看着宋青书,为他这番话语哭笑不得。他用力敲着宋青书的脑门,“平日里我说那许多话你都不肯往心里去,黛绮丝一句没头没尾的玩笑话倒让你心心念念这许久。还不快点把东西收拾了早些休息,待到天亮我们就要上船,到时候你可不要抱着我喊晕船。”
宋青书对着自家师叔扮了个鬼脸,但心里却终究藏下了黛绮丝那句似乎暗藏玄机的话语。
而莫声谷却是趁宋青书不注意的时候,暗地里轻声叹了口气。黛绮丝啊黛绮丝,我自是明白你一番好意,但……身处这尘世间,凡事岂能随性恣意,为了一己快慰却无端端惊扰他人的平静呢?
第二章转航
次日。
许是知道宋青书两人即将远航的缘故,前两日本还有些阴沉的天竟难得地放晴,太阳从云层中探出个头,又悄然远去。饶是如此,海面上仍是泛着细碎的金光,一望无际的蓝色海洋和着那点缀的金光,不由给海岸众人带来宽远的愉快心情。
海面上,一艘双桅船早已静静等待,宋青书和莫声谷站在甲板上,对着前来送行的人拱手施礼后,一边等候的船工早已扬帆起航。
船只划过,犹如利剑划开水面,所有的平静被层层涟漪打破。当灵蛇岛已经化为天水相接处一道遥远而模糊的黑线,宋青书原本面向灵蛇岛始终不变的神色终是微微一动。他侧头看着莫声谷,语意中隐约有几分叹息几分失落,“离了灵蛇岛,我们又要踏足中原,到时候面对的将是无数江湖纷争,之前六年的平静也将不复存在。”
“小青书。”
“嗯?”
“你不觉得自己想太多了?”
“有吗?”宋青书眨眼,目光中是毫不掩饰的茫然。若他所知无错,名叫与中原各大门派的纷争从来不曾中止过;而再过几年,六大门派也将围攻光明顶;那诸般事情,不论挑出哪一件,都是足够令人头痛的事情。
“你看看我……”听出小家伙话语里的忧郁,莫声谷忍不住张口开解。但他的话语刚起了个头,就被对方打断。
“天天看你,我怎不知你有什么好看的?”
莫声谷一句话卡在喉里,抬头看对方脸上那写满了“欠揍”二字的神情,当下也抛开所谓的优雅风度,冷哼一声,右手握成鹰爪急速探出。
宋青书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神情,施施然挥掌而出,恰到好处地化解了莫声谷的突袭。“啧啧,小师叔,你不要每次说不过我就用打的,偷袭到你这份上也真真无趣。”
“是吗?”莫声谷唇边带笑,口中却是提醒着,“注意来,我可是要出真本事了!”话音未落,他足下所踏步伐却骤然变得飘渺,身子轻轻在空中一折,仿若白鹰在天空划过,又从云层中急速掠出,带着俯视众生的睥睨与犀利,正是武当成名绝技之一的梯云纵。同一时间,他原本背在身后的左右化掌为拳,应和着右手的鹰爪揉身上前,竟是彻底放弃了防守,全力攻击。
宋青书清澈双瞳清楚映出莫声谷的一招一式,他眼帘微垂时已有应对之策。当下他右足向后轻踏一步,双足立为弓步稳住下盘,右手抬起横在面前,左臂微扬斜挡在胸前,攻守演变端看对方攻势如何。
见着对方的起手招式,莫声谷赞许地颔首,但手下攻击力度却是不曾减损分毫。两人斗在一处,几个呼吸之间已是来往了十余招。
看着微微有些气喘的宋青书,莫声谷忍不住微微摇头:“虽然你招式精妙,但内力实在不足啊。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