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梦无痕 妖叶第4部分阅读
清梦无痕 妖叶 作者:肉肉屋
里,双手背在身后,那身蓝袍空荡荡的卷起。
我一时移不开脚步,索性折了回去。
“八爷还不歇息么?”我轻轻地走到他身边问道。
“睡不着。”他没有看我,只简单地作答。
我低下头看着脚尖,张了张嘴却终究不知说什么好,甚至有些懊恼自己走回来做什么,又能做什么。失眠是我的老毛病了,当初大学里和喜欢的男生分分合合,搞得自己每个晚上都是辗转反侧第二天也是状似巫婆。当下只觉得好多话想劝他,却又无从说起——
他心中挂碍的,和我当初心里的那些无病呻吟的小事,又怎会一样?他心中谋算的,又岂是初涉皇宫几个月的我所能了解?一个人的心事,又怎么那么容易允许他人窥测?更何况,我现在又是什么身份,只凭着自己勉强算个“过来人”凭着一时的冲动就要和他讲什么心静自然凉的道理么?
我抬起头,忍不住扯开嘴角一笑。
他正转过头来,正看到我的苦笑,拍拍我的头,他柔声道:“晚上风大,快去睡吧。”
那一个晚上,我翻来覆去的几乎没有睡着,在我心里八阿哥一直都是一个充满悲情的角色,不过也只是悲情而已,那只是一个遥远的不相干的历史失败者罢了。可就在我真真切切地看到他那个萧索的背影时,却突然感觉到,比起生命的消逝,我更不忍看到一个人徒劳无功终逃不过宿命的挣扎——操纵万物命运的上帝能有多快乐呢?不过是一生叹息而已。
就这样没边没沿的想来想去,天边微微亮了起来,我索性起身梳洗,尽量地轻手轻脚免得扰了旁人。一照镜子果然熊猫出世,唉……回到古代来首次形容憔悴,却是在这陌生的八阿哥府上。出去透透风吧。
八阿哥的院子果然也是极为精致,可见主人颇费了一番心思。可是结果就是,我绕了半天就绕昏了头。所有的屋子都长得差不多,我晕头转向地分不清哪里是来路哪里是去处。早起的小丫头们纷纷投来好奇的目光,我更是羞于问路,突然看到八阿哥的身影在旁边的房间里一闪,激动地赶紧奔过去。
原来这是他的书房。他已换了一身月牙白的长袍,立于桌旁正在写字。他略抬起头看到我,只是微微一笑,复又低下头。我畏畏缩缩地凑过去,只见他的字形虽然极为秀美,但在我这个外行人看来却也知道力道稍有不足。再看他写好的十几页,竟是《中庸》中的句子:
“庸德之行,庸言之谨,有所不足,不敢不勉,有余不敢尽。言顾行,行顾言,君子何不慥慥尔?”……
我皱了皱眉,心下颇有些气闷。他忽地说道:“你也来试试?”苍天啊!我那几笔见不了人的“书法”,怎么能在这里现眼?我鼓着腮帮子站在原地。
他的眼睛又弯了:“写不好?”我撇撇嘴,心里作了个决定,随即大义凛然地走过去,接过他手中的笔。把纸摩挲了半天,直到他说:“够平啦。”我才低下头去,有生以来第一次如此认认真真地用尽心思地写一幅字:
“圣人无为,亦无败;无执,故无失。”
只是短短两行字,写完了,竟觉得手心有略微的汗意。呼出一口气,我抬起头,意外地看到八阿哥眼旁的雾气散去,他歪着头,只是打量着我的字。我全身的汗毛不禁集体起立,突然不知道此举是不是有些冲动。
突然,他静静地下了考语:“真难看。”
我好不容易顺平了气,坐在饭桌边,旁边的八福晋不住地给我添这挟那,我也完全领受了她的好意,碗里绝对保证没有存量。
八福晋满眼都是笑意:“芷洛妹妹,没想到你也是爽利性子的人,竟能想到跑到府外去过上元!不过,我要是年轻个几岁,还真保不齐就和你们一块儿逛灯市去了!”
我不禁也笑了起来。之后细细地跟她描述了灯节上的小吃、焰火,老人们卖的糖人,灯笼上的蹩脚诗谜,她也是听得入神。直到丫鬟们撤了膳,我们才发觉时间过得够快。
她过来拽着我的胳膊,微笑着说:“今天我就不留你了妹妹,在太后娘娘那儿只说我把你留下谈心,免了麻烦。下一次咱们禀过了娘娘真的要好好请你过来小住几日,再叫上衡儿,必定很热闹。”
我心下一阵感动,这八福晋,的确有其动人之处——所谓的八阿哥“惧内”的宫中传言,恐怕是有失偏颇吧。于是重重地点了点头。
回到宫里几日了,精神却一直萎靡。给叶梓的信竟然石沉大海,让我不得不暗暗担心——那日我们毕竟是私自外出,莫不是遇到了什么麻烦?可是她又没让奂儿带过来什么话,又不似有何大事。唉,她的处境,一定是比我难应对得多吧,有时真的希望能够快些搬出宫去和她并肩作战,可是苏嘛妈妈的服期未过想要回家终是困难。只有在信中多多嘱咐她几句,精神上的支持,能够给她一丝丝力量也是好的。
闲了半日,终于觉得不能这么厮混下去。我让奂儿帮我好好拾掇了一番,照着从前芷洛出门的气势,精心打扮了一下,别说,心情还真的上扬了一些。我真不应该忘记,即使是在原来,我和叶梓派遣郁闷的方式除了狂吃,还有狠逛——把自己打扮的光鲜亮丽,怎么看怎么顺眼,怎么会不舒服哩?
带着总算恢复了一点神采的脸,我朝德妃娘娘的长春宫走去,期盼能够得到四阿哥府上的哪怕一点点消息。
还没到德妃的屋子,倒是先有笑声传来——我暗想来请安的不是十三便是十四。不知我和叶梓的老公他雍正皇帝为什么如此没有缘分,人都说死党和对方的伴侣都是死敌,我……死也不敢的_……
奂儿掀了帘子,我一探头,果然看到十三大喇喇地坐在椅子上,一屋子里只有他表情严肃地在说些什么,德妃和小丫头们却都是笑得前仰后合。我向前行礼,德妃一时喘不过气,只是指了指椅子让我坐下。
十三继续在那里瞎掰说笑,我边喝着茶,心里却一直在想着怎么跟他打听四阿哥府上的事……突然听到哪里在叫我的名字,蓦地抬头,只见十三正挑眉看着我,嘴角是满满的笑意,眼神却是刺得我心中一颤,只听他朗声道:“娘娘,儿臣说得也有些累了,不如让芷洛格格给我们说一段怎么样?”我一时怔了。
德妃娘娘笑着看着我:“芷洛这孩子最近确是活泼了很多,再不是从前的冷口冷面的样子了。”
“哈哈,那是自然。”十三迅速地应道,我瞟了他一眼,他却不看我,自顾自地呷着茶。看他这副尊容,想来我今天若要得到叶梓的消息,任务也忒重大了t_t。
当下只是对德妃一笑,心平气和地做淑女。
十三倒也没有对我穷追猛打,只是坐正了身子,对德妃道:“娘娘,前些日子咳嗽,最近该是好利索了吧。”
德妃笑道:“不碍了。你上次送来那个什么民间偏方白萝卜蜂蜜倒是管用得紧。是请教了什么名医吧?”
十三哈哈一笑,目光扫过我,冲着德妃道:“这可要和娘娘保密了。”
德妃斜睨了他一眼,嗔怪道:“莫不是又是你哪里的红颜知己?咳,你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美人债太多啦!改日你皇阿玛知道了,我看你怎么收场?”
十三也不争辩,只是轻轻一笑,略微举起双手以示投降,靠回了椅背。
这个十三,果然也是古代的花花男子一只,还好意思嘲讽我——我心里哼了一声,忍不住瞥了他一眼,正对上他挑衅的目光……
德妃倒是没有感觉到空气中淡淡的火药味儿,转头对我说:“这个十三啊,自来和我亲近,真真比老四都懂得我的心思。”
语气没变,但我看着德妃突然略显黯然的脸庞,不禁想起叶梓说的她和四阿哥母子间颇为敏感的关系。
“娘娘,其实四哥他很是惦记着你,只是一时脱不开身。这次我来也是他的意思。”十三收起嘻笑,认真地说。
“是么……呵,也算他细心了,知道你和老十四来了,我定是不免开心个半日。”德妃马上又恢复了常态,继续和我们闲话。
可是我的心思仍是无法集中。心中有根一直不愿去拨动的弦,不可避免的共振。
纵然德妃和四阿哥是相见不如不见,却终归是血脉相连;苏嘛对芷洛,更是恪尽职守,疼爱有加——而我呢,世界上最爱我的那个人,我最爱的那个人,却可能永远和我天各一方。虽然在现代的时候,也是分隔两地,但是想妈妈的时候,还是会一个激动,搭个飞机就跑回去,还总是硬缠着她一起睡,絮絮叨叨地和她碎念——我的老妈咪,淡淡地说出最睿智的话,总是充当我除叶梓之外的另一绝对闺中密友。
于是,我甚至连想都不敢想,自己和老妈有没有可能再见?我不在了,她会不会仍然能够尽量快乐的生活下去……一股热浪涌向我的眼睛。
不行。不行。不能失态。绝不能失态。
我深呼吸,突然起身,行礼道:“娘娘,您身子大好我就放心了。这就先告退了。”
德妃和十三本来也正是说着什么趣事儿,此时被我一举惊诧,一时竟没有回答。
我一鼓作气,拼了这一次,又福身道:“芷洛告退。”也不等去和小丫鬟们唠家常的奂儿,快步出了长春宫,拼命劝自己不要再想,可是和妈妈腻在一起的场景却反而不断地涌进脑海。我拼命的忍住泪水。
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奂儿这丫头?……我脚下没停,只说:“我得静一静奂儿,你先回吧。”
来人仍是追上了我,这才稍微放慢了脚步,和我并肩而行。我一转头,看到了十三阿哥,漫不经心的神情。
“这一个时辰都是神游太虚,莫不是不小心丢了魂了。”他侧头看着我。
我一个机灵,突然想起自己忘了什么大事。忙稍稍静心,低声问:“杜衡她那里,没出什么事吧?”
十三的表情一滞。
我的心蓦地一紧,一把攥住他的衣袖:“快说啊,她怎么了?”十三看着我紧拽他衣袖的手,只是“唉”了一声:“她很不好。”
我的脑子轰的一声,只觉得自己要爆炸了!我早该想到,叶梓的老公是谁,雍正是什么人物,两个18世纪的深宫女人偷跑是什么行为,应付一群心机颇深的女人有多可怕。她现在……如果我不在她身边,她也不能伴着我,甚至遥遥支持都不得,这个地方,我不觉得还有依靠和眷恋。
我一时悲从中来,眼泪再也控制不住,十三的脸在我眼前模糊。不要让他看到!
我车转身子,继续快步地往前走,越来越快最后差点要跑起来。隐忍多时的眼泪终于得到解放,肆意地冲破束缚。有人在我耳边不停不停地说话,我听不到,也不想听,只是一边不断地抹着流到下颌的眼泪,一边只是盲目地走。
突然,那人窜到我面前,握住我的肩膀一阵猛摇,直晃得我七荤八素。我一时头晕眼花,几乎要站不住,过了好久才恢复了焦点。
那还是十三,只是此时他浓眉紧锁,脸上少了几分懒散换成了几分焦虑,甚至有些扭曲。他一手握着我的肩,一手不轻不重地拍着我的右脸。
“听得见我说话么?!我说——我,逗,你,的。”他精疲力尽地说。
什么?!我彻底清醒了,只是眼泪仍是无法控制地往下掉。他注意到了我的表情,两肩一松,闭了闭眼睛,重复道:“我逗你的。”我一时无法置信,只是愣愣地看着他。
他叹了口气,拽着我坐在旁边的石头上,递过了一条手帕。我接过来擦干泪痕,却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他蹲下身子,看着我的眼睛娓娓道来……
原来是这样!我深深出了口气,心里畅快了许多。只要叶梓无大碍就好……我全身松懈下来,反而有些瘫软,早就知道这样大哭是最耗体力的了t_t。
我回过神来,看着十三那张大脸,只觉得他这恶作剧真是恶劣已极,又实在没有力气和他算账,只是伸手把帕子递还给他,撇过了脸送客。
谁知我的手空荡荡地悬了半天,只听他的声音响起,又恢复了他擅长的语气:“得了吧,那么脏了还还什么,洛洛你自己留着吧。以后要常备着手帕,这么不淑女的行为,啧啧,还好是我,这要是被谁看到了……”他撇着嘴看着我。
我猛地转头,正色道:“十三阿哥,我只说这一遍:我和太子爷他,绝非如你所想。世上之事,即使亲眼目睹,也未必不被双眼蒙蔽。”
他也正视着我,静静地不说话,似乎在评估着我这话的分量。我也静静地看着他,等待审判。渐渐地,他脸上的不忿之色褪去,一抹真诚的笑意漾进他的眼梢。
“好吧。信你。”他简短地说道,笑意扩大到嘴角。
我撅着嘴站起身:“也不稀罕你信不信。”
他一挑眉:“噢?我还以为我不信,你又要大哭一场哩!”我咬牙切齿地看着他,真想给他一顿拳打脚踢。他却敛了神色,好像说给自己听似的,低低地道:“还好。”
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正待询问,越过十三的肩膀,却忽然看见那边的水边立着一个女子,依稀像是经常在太后那里碰到的十格格。她临风而立,身子略向前倾,头发却没有盘起,只是垂在背后。这场面……我张大了嘴巴,这不是电视剧里常有的镜头?!
忙推了十三转身,让他向后看去。他看到那女子,也是怀疑地说:“那不是如妹妹?”我俩一时面面相觑。他突然说:“前几日皇阿玛把如儿指给了科尔沁部的吉多尔济……”我俩又交换了一个短暂的注视,随即一起向湖边跑去。我体力不支,渐渐地落在了十三的后面,却仍是掐着腰尽全力跑过去,慢慢地近了近了,只见十格格转过头来,看到我们俩人气喘吁吁地站在面前,满脸尽是惊疑,跨下了石阶,问道:“你们俩人,这是怎么了?”
我一时只顾着扶着胸口喘气,十三勉强问了一句:“如儿,你……”可是一看她除了被我们吓住之外没有什么异常,便知道也不用再问下去。只是弯下腰,手支着膝盖,侧头看着我。我也喘着气看向他。
三秒钟之后,一阵爆笑从我们胸腔爆发出来。除了和叶梓那两次相聚,我已经好久没有这样无所顾忌地大哭再大笑一场了!一时间胸闷气短,又笑得肚子痛,我勉强支撑着偎坐到了身边的大石上。十三更是乐不可支,不同于我的体力不支笑得没毫无气势,他交叉着双臂哈哈大笑,倒是豪气干云。我看着他亮闪闪的眼睛,不觉心中一暖。
身边的十格格本来是愣愣地看着我们,此时早已放弃,随我们两个疯子去笑了,她整整衣裾,好整以暇地坐在了我旁边,瞧瞧我,又瞧瞧十三。
我压抑下笑声,却压不下笑意。挽过她的手,说道:“如姐姐,你可别生气,咱们两个……以为……以为……”
她疑惑地看着我,随即反应了过来,一时气结地说:“好啊你们,当你们的如姐姐是什么小家子气的女人了!”
她吸了口气,又道:“洛洛我不怪你,你……十三哥,连你的亲妹子都摸不准!”
十三仍是哈哈轻笑着:“咱们的如儿自然不会摆这种姿势投湖去了,十三哥被人影响得今日颇为反常,你还是原谅则个!”说着一作揖。我也站起身来,福了福身,吐吐舌头。
十格格掌不住一笑,道:“算啦,看你们累得这样子……”
我俩分别坐在十格格旁边,一齐盯着她瞧。
她无奈地叹道:“十三哥,记不记得我们小的时候,难得见一次。有一次皇阿玛木兰狩猎,我们俩都随行。你带我们放风筝来着?”
十三郑重地点了点头,道:“那时候,咱们玩得甚是尽兴。不过五姊姊和六姊姊都把风筝收了回来。你却没有。”
十格格续道:“对,我要了剪刀剪断了风筝的线。看着它飞呀飞呀慢慢变成了一个小点儿,别人都甚是惋惜,我心里却充满了喜乐。”
我和十三对视一眼,心下有几分了然。
“皇宫里我住了十四年,是时候飞到漠北去,看看没有宫墙的地方了!”十格格的眼睛里燃起了一小簇光芒。
此时已近傍晚,太阳的余晖恰恰照在我们的脸上。
从前我经常见到十格格,却不过是点头之交。今日如此近距离地接触,我突然觉得此时的她非同以往的美丽。宫中能有如此有光彩的格格,不愧是十三的亲妹妹,也是颇具英豪之气!我心里一阵感动,或许,即使在这里,也有值得我倾心相处的人儿。
“所以啊!你们,不为我高兴,却这样急着要挽救我?”十格格仍是咽不下这口气。
我一咧嘴,忙转开话题,也说了真心里的话:“如姐姐,改日我厌了这皇宫,你的漠北会有我的帐篷吧!”
十格格颇为诧异地望着我。
我放下包袱,一股脑地继续说:“长河落日圆,大漠孤烟直。好多人说那是多么落寞。我一直不这么觉得。如果我们能够在没有宫墙的地方,看落日孤烟,难道就不快活了么?”
十格格没有作声,只是微笑地注视着我。
十三却移开了目光,轻轻地说:“若无挂碍,自然是四海皆可为家。”我心中一震。你心中的挂碍,是谁呢?是你的四哥吧?
一时气氛有些沉重。还是十格格首先缓过神来,挽着我站起,道:“洛洛,十三哥和我说我还不信,你是真的不一样了。宫里的格格们,恐怕只有你能认同我这番话。你放心,漠北永远有你的地方。”我眼睛不禁又有些发涩,只是回握着她。
夕阳西下,甬路上留下我们三个人的身影,拖得长长的。
丧子
————————————————杜衡篇——————————————————————
醒来时,我头痛欲裂,对发生了什么,我在哪,现在是什么时候皆出于茫然状态。摇摇脑袋,突然记起昨晚我干了什么,顿时睡意全无。四处望望,咦?这是哪?难不成是十三阿哥府上?正胡乱想着,碧云端着水盆进来,嗔怪的看着我说道,“格格,您总算是醒了。”
“这是哪?”我有点糊涂。
“这是四爷房里啊。”碧云捂着嘴笑。
啊?我也不顾全身酸痛一把爬了起来,结果一阵头晕眼花,碧云忙上前扶住我。抬头一望,阳光直撒进屋里,应该是快中午了,到了古代还是第一次这么晚起。宿醉未归,一觉到中午,即使在家,也会被老妈念叨女孩子怎么可以这样,何况在这。
“昨晚后来到底怎样?”我一把抓住碧云的手。
“还说呢,昨晚真是吓死奴婢了。您让我在外面等,结果十三爷出来一脸铁青的说您喝醉了,找人把您扶上了车。到了家,十三爷先进去找的四爷,说了好一会子话,四爷出来就吩咐谁都不准声张出去,就说您回家就到了四爷房里。今儿一早四爷就起了,还说别叫醒您,等您自己醒了叫您去书房。”碧云边帮我梳洗边说。
唉,唉,叹气也没用,我猜不到,也不太敢猜四阿哥怎么想。索性迅速梳洗完毕,低眉顺眼的到书房。
在门外我深吸一口气,该躲得到底怎么也躲不了。小太监让我进去,我觉得自己有点视死如归的架势。
轻轻推门而入,低头请安,发现没有人理我,蹲了半天腿都麻了,方听到一声淡淡的“起来吧。”,然后又是沉默。
我低头站着不敢动,脖子都酸了,腿也麻了,最主要是,被这个沉默压的透不过气,实在忍不住,偷偷抬起头,发现四阿哥脸色平静,坐在书桌旁低头写着什么,好像这屋里只有他一个人,当我是空气。
罢了罢了,这么站着要是能让他解气,倒是让我求之不得。以前大学时做兼职礼仪,还不是穿着高跟鞋一站几个小时并且保持微笑。
我几次偷偷打量四阿哥,发现他眉头时展时皱,时而静心思考,时而奋笔疾书,表情认真之极,和我以前看到的他很不一样。不禁就有些出了神,脑子里想着关于他的各种评价。
四阿哥抬头看了我一眼,我忙收回目光继续罚站,一边想,这到底要站到什么时候?
又过了不知多久,四阿哥好像是忙完了,缓缓站起身子,走到我身边,细细看了我几眼,我紧紧抿着嘴唇不知该作何表情。他又走回桌边,我心里不禁暗暗叫苦,继续站?
他坐在椅子上,摆了个十分舒服的姿势,伸手指了屏风后上的一堆书,“前几日让他们把书拿出去晒晒,突然一阵大风,那些个奴才们忙着收,笨手笨脚的顺序都弄混了,我一直没让人重摆,今儿正好你来了,就顺道帮我摆上去吧。”我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第一感觉是那一大堆书绝对够建一个小型图书馆,亏他还说得这么轻描淡写,若无其事的。
这个男人是不是特意让人把书搬下来折磨我?我望着那厚厚高高的几十摞书发呆,有没有搞错,这要怎么排?按什么顺序啊?总不会是汉语拼音首字母吧?这个惩罚办法还真是有创意,亏他能想出来……服了服了。
我又看看了那好几排书架,头都大了,不会我排了一遍他再那么撇撇嘴说,重来。唉,也不是没可能,突然想起以前看那种传奇野史什么的雍正因为一个叫什么钱名世的写诗称赞他后来看不顺眼的年羹尧,亲自写了块“名教罪人”的匾让他挂在大厅里,让人监督他不准摘,这不说,他还命好几百名进士、举人写诗来讽刺钱名世,嘿嘿,质量如何他们自己掂量着办。当时我还乐呢,这人还真是别出心裁,亏他能想得出。现在真是无比无奈,谁说这位爷他什么性子刻板之类的?我看他到挺有情趣挺会自己找乐的……心里一边不停抱怨,一边想法子。
“四爷,杜衡实在不知这个书该怎么排,怕弄错了误事。”算了,还是说实话吧。
四阿哥现在正拿着本书读,他瞟了我一眼,没有表情的说,“不懂不会问?”
问谁?问你?我一时间有些犹豫不决该怎么做,表情僵在了脸上。
“老李,过来帮帮杜衡福晋。”他向屋外说道。
一个花白头发的老仆人应声而至,行礼请安。他看了看那些书,陪笑道,“爷是让我把书摆回去吧,这些书一直是老奴管的,怎么敢劳福晋金体?”
他嘲讽地看了我一眼,“你前些日子不是腰扭了?今儿就站在这看她摆,不准动手,也别吱声,有什么不懂的她自己会问。”
老李站在那诚惶诚恐不知所措。我忙微笑着过去,说道,“不碍的,您先说个大概吧。”
这个古代的书呢,分经史子集四类,以前古汉课上是学过的。今儿我算是真见识了,这经史子集到底是怎么分,怎么理。唉,比如说,经部,即儒家著作,就分为易类 、书类 、诗类 、礼类 、春秋类、孝经类、五经总义类、四书类、乐类、小学类 ,每一类下面还有不同的属,每一类,每一属里面包括的书,还都要按平水韵排序以方便查找。老李压低声音不停气的说,我当时就被听傻了。
书,满眼都是书。
我踩着花盆底,不停忙上忙下,一本本的翻,那么多听都没听过的书名,我又不知道内容,又没学过什么平水韵,简直闹了个人仰马翻。每本书的位置、归类,我都恨不得问一遍老李,四阿哥静静读书写字,我们都不敢大声。老李因为四阿哥吩咐不许先开口,看我放错了也不敢说,只能眼睁睁等着我问。到最后老李和我都有点绝望……这么多书没书单?唉,有也不会给我看……认命吧,我屏息干活,一点声音都不敢弄,弄得灰头土脸,腰酸背痛,嗓子也因为压低声说话憋得极其难受,心里还不停担心接下来会怎么罚我,同时不得不默记书名和位置……真是身心俱疲。
眼看着屋里的光线渐渐暗下来,四阿哥晚饭都用完了,老李也被赐了点心,只有我,早上滴水未进的,并且还在不停的搬,不停的翻,不停的走……想到昨天和桑桑大吃大喝的壮举,我的心啊。老李看我的眼神充满疑问,估计在不停想象这女的到底干了什么?
头晕眼花,全身累得麻木了。
十三阿哥进来时,我正努力踮着脚把书往最上层摞,估计是弄得龇牙咧嘴。他看了我一眼,开始是有点不可置信,然后就是努力憋着不笑出声。给四阿哥请安时,他不停的偷瞟我,一副你也有今天的样子。唉,我索性背过身子,不去听他们说什么。
饿、累、困,我边机械的把一本本书分类上架,边在心里叹气。这几本又是在上层,唉,到了古代年龄变小,连身材也变矮了,穿着花盆底,踮脚的同时保持平衡真难。我一个深呼吸,一手扒着书架的边一手努力往上送,这时后面突然伸出一只手,接过书稳稳放上去。我转身一看,十三阿哥在旁边,一手支在书架上,正冲我微笑。
“四爷呢?”我忙警惕的四处张望。
“刚才管家叫他出去了,好像是有事。”十三阿哥随手拿起一本书,翻了翻。
呼,我舒了口气,也不管形象不形象,抱着腿蹲在地上。
“就累成这样?”十三阿哥好笑的看着简直瘫在那的我。
“怎么可能不累,这么多书,我又不知该怎么摆,摆在哪,书架还这么高。”我用仅剩的一点力气抬头说。
十三阿哥走过去倒了杯茶给我,我一口喝尽,冲他感激一笑。
“我昨儿还有点替你担心,今儿看来这是没事了。”十三阿哥指指椅子让我过去坐,我摇摇头,要是四阿哥进来怎么办?他一笑,继续说道,“四哥对家里人的是出名的严,就连奴才平时说话声太大都会受罚,几个儿子都怕他怕的不得了,这么轻易饶过你倒是出乎意料。”
我一笑,“还不是十三爷面子大。”说着整了整衣领,站起来冲他一抱楫,“十三爷大恩,小女子铭记于心。”
“罢了罢了,也别谢我,以后这种麻烦事千万别再赖上我就成。”十三阿哥忙笑着摆了摆手。
“不过四哥对你,还真是特别。”他突然道。
我沉默不语,的确,搬书很累,但实在不算是重罚,况且他还把事情给压了下来。突然心里忐忑不安,觉得还不如狠狠罚我一顿。唉,不该这样让他又一次注意到我。
“十三弟也想帮忙搬书?”四阿哥突然背着手进来,我和十三阿哥都吓了一跳。他脸色平静,眼睛里却隐隐有丝笑意,我心一宽。
“弘晖还跪着呢?”十三阿哥嘿嘿一笑,转了话题。
“让他回去了。”四阿哥淡淡道。
“小孩子么,贪玩也是有的,这大冷的天让他跪在佛堂,四哥也不心疼。”十三阿哥皱眉。
“不罚他一次他怎么记得住,你四嫂又见天惯他。”四阿哥走到椅子旁坐下。
天皇贵胄,也不是这么好当的。弘晖是那拉福晋所出,四阿哥的嫡长子。六岁启蒙,从此就天天不间断的早晚课,骑射功夫。四阿哥又生性严格,动不动就罚。我见过几次,七八岁的孩子弄得和小大人一样。唉,今儿这么冷的天,又是为了什么被罚?生在这种家庭真不是什么好事,连童年都没有,我暗自摇头。
“亏了我不是四哥家的人。”十三阿哥也摇摇头。
四阿哥笑看着十三阿哥,“你这个性子,谁又管得住你?”他抬头看了一眼我,“简直是天不拘,地不束的。”
“昨晚是意外,和杜衡嫂子碰见聊得投机就多喝了几杯,谁知她一沾酒就醉。”十三阿哥倚在桌边上。
“叫杜衡吧,比你小那么多。也难得你这么夸谁,不是外人就别避讳了。”四阿哥和十三阿哥相视而笑,眼睛里充满了对彼此的信任和了解。我心头一暖,不禁也微笑起来。以后的漫漫长路,这兄弟俩互相扶持并肩走过,靠的就是这种感情吧。
突然发现自己在这里傻站着非常不对,忙乖乖过去继续我理书的漫漫征程。
“你回吧。”身后响起四阿哥的声音。反应了半天才发现是和我说得,嗯,头一次觉得他的声音冰冷的这么好听。我努力保持自己的表情平静,向他们行了礼,转身出门。
呼吸着迎面而来的夜风,使劲跺了跺麻木的脚,呵,不用对着那堆书可真好。想到床,我不禁自己微笑起来。
“哟,衡妹妹这么临风一站,微微一笑,我看着都动心。”前面传来一个甜甜的声音。
真够倒霉,唉,我暗自一叹。
“李姐姐这么晚了怎么还不休息?”我今天真是笑脸都懒得装出来,还好天黑也看不清。
“本来是听说爷还在书房没歇,就做了点心给送过来,这么看来,衡妹妹刚才是一直陪着了?”李氏的声音不阴不阳的。
我不答,心想下次你要喜欢搬书你就过来陪。
“难得啊,爷真是对你不错,他的书房从来不让我们随便进,更别提呆那么久了。”李氏冲我走了几步,好像是想看清我的脸。
不让来你过来送什么点心?我今天格外的觉得她腻味,真想早早结束对话直接躺上床。
她偏不依不饶,“妹妹胃好些了?昨儿你早走,我们大家都很担心呢。”
嗯?这话听着怎么不对?是怀疑我装病趁大家不在争宠?天啊,我一阵恶心,看来今天不开口,注定是走不了了。
“多谢姐姐关心,好多了。”我努力保持低眉顺眼,“姐姐还是早些把点心送进去吧,待会就凉了。今儿太晚了,杜衡改日再去姐姐那拜访。”也不管她答什么,我福了福身就走。
经过她身边时,一道目光射过来,我下意识一偏头,对上李氏的眼睛。她似笑非笑,神色复杂。我心蓦地一惊。忙低头走过。
回到屋里,只觉得饿的感觉一下袭了上来,我好像一天没吃饭? 这么一来胃病还真得出来了。想去让碧云去厨房拿点吃的,又觉得这么晚了太声张,正犹豫,外面响起敲门声。
让碧云去开门,原来是小桂子。他拿了个食盒进来请安。
“衡福晋,这是爷让送过来的。”我点点头,示意他放下。
“爷还说了,以后去拿书就别叫人传话了,反正您现在比谁都知道什么书在哪。”小桂子有点尴尬的转述。
我哭笑不得。让碧云拿了赏钱,打发他去了。
吃了东西喝了汤,只觉浑身酸软,好想马上躺上床。这时碧云拿了封信过来,“格格,这是芷洛格格送来的,您不在,我就让奂儿先走了。”
我拆开信,一字字读去。桑桑费了好多笔墨描述那天十四阿哥带着她四处转,把他骂了个臭够,我不禁想象桑桑跟在十四后面气急败坏的样子,微笑起来。
“宝宝,我想他是在找你。”她突然来了一句,我笑意都来不及收,整个人僵在那。十四阿哥昨天的一声叹息,又在耳边响起,我顿时睡意全无。
这两天事太多,让我根本来不及细想十四阿哥那段小插曲。十四阿哥,到底怎么想?罢了,他怎么想,和我也没关,我又能怎么做?话虽这么说,心中还是稍微有点异样,脑海里浮现出他皱着眉的为我挡住人群的样子。随即自己摇摇头,不过是个孩子,面对自己永远得不到的东西,就觉得愈发的好。
“叶子,记得你说的吗?我们都好好的。”读到这,我眼睛有点酸。吩咐碧云拿笔墨,提笔就要回信。
刚写了个头,眼前突然闪现出李氏复杂的眼神。我想了想,把纸揉成一团,扔到一旁,叹了口气。
信是暂时不能写了,这么些个敏感的内容,让人看到如何是好?上元在四阿哥房里住了一晚,府里上下都不忿,这种节日本是该和嫡福晋一起过的。多少人等着挑我的错?再说四阿哥,他又知道多少?我越想越心惊,觉得以前没被人发现是万幸,现在可不能冒这个险。
桑桑看我没回,就不会再送了吧?不过她得有多担心啊……我一阵难受,昨晚的相聚好像已经相隔很久,我又不得不戴上面具,应付这里我喜欢抑或不喜欢的一切人,一切事。
我愣愣站在回廊下,静静看这眼前一片的灰暗景色。
转眼间半月已过,不能和桑桑联系,天天看一群女人的脸,真是让我想提起精神也难。桑桑怎样了?我托十三阿哥进宫请安时要是看到芷洛格格就说我平安,可自从那次之后就再也没机会看到十三阿哥。
现在已是名义上的早春,可还是寒气袭人。
我又站了半响,决定去先那拉氏那儿请安。
自从那日弘晖被罚跪,回去就染了风寒,连日高烧不退,至今未愈。走进那拉氏院里,所有人都屏息肃容,我心里暗叹,看来弘晖的病还是没有好起来的迹象。
四阿哥这些儿子,我只知道一个叫弘历的,就是以后的乾隆,不过目前看来是还没生。到底谁是他母亲?我想了好久也不太记得,唉,别是李氏就好。还有一个是被贬为平民的?是哪个儿子那么倒霉?我边想着边进了门。
那拉氏面色阴沉,坐在上首,李氏耿氏一左一右陪在两边。我进去行礼请安,那拉氏微微点头指了指示意我坐。
“姐姐别太担心,晖儿是吉人自有天相。”李氏表情真诚无比,那拉氏强笑一下,没有答话。
纵是那拉氏平时再公道、人缘再好,这涉及利害关系的事,谁又能真的超然?按说只有嫡子可以封世子继承爵位,但如果没有了嫡子呢?李氏现在可是已经有了弘均、弘时两个儿子了。
耿氏、李氏你一言、我一语安慰个不停,这个说偏方,那个说名医。那拉氏只是勉强应付,神色一直郁郁。
这合府上下,真正盼着弘晖早日康复的,除了四阿哥和那拉氏,大概就只有丝毫没有利害关系的我了。其他人,莫不各怀心事,自打算盘。
那拉氏丝毫没有了平日的从容,现在的她,只是一个普通的母亲,为自己儿子的病日夜揪心,心力交瘁。
坐了一会,我告辞出来。走出院门口,迎面碰到四阿哥。
我上前行礼,他冲我点点头,走了进去。暗自留神他的表情,还是丝毫不乱的平静。自己的儿子,他不担心?我摇摇头,稚子而已,虽然疼爱,也不是生活的中心,他关心的东西太多了。望着他的背影,我突然一阵难过,这里到底,还有没有可以让我相信的东西?连父子亲情,都只是这样。
当晚,弘晖病重,又拖了一日,终还是离开了人世,年仅八岁。
我忙赶到那拉福晋房中,发现里面已经站满了人。抹泪的、劝慰的,吵吵嚷嚷,而唯一不出声的,就只有木然坐在椅子上的那拉福晋。我的心,被揪得一痛。那拉福晋平日最讲究仪态,无论何时头发都一丝不乱,腰都挺得笔直。而现在,她软软靠在椅子上,眼神游散,一动不动,似在极力忍耐自己的悲哀。
为什么她经历这撕心裂肺的之痛,还要在这坐着听这些言不由衷地安慰之词?我回头低声吩咐了碧云几句,转身走到后院。
过了会,那拉福晋缓缓走出来,步子有些蹒跚。我过去扶住她,她疑惑的看着我。我叹了口气,转过身去轻轻抱住她,柔声道:
“姐姐,这没人,你难受就哭出来吧。”
那拉福晋身子一僵,随即微微颤抖,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