盈月舞清风第48部分阅读
盈月舞清风 作者:yuwangwen
有时候,习惯并不是一件好事情,因为它会让人忽略很多细节。
“哦,才三、四个月。什么!你再说一遍?”平息的声音顿时高了八度,他‘噌’的站起身,手指不住的指着我,“你居然上个月还跟我比试,你……”
“那时我也不知道啊!”我强辩,然而迎着他喷火的双目,忙转移话题,“胤祯,我们给孩子起名字好不好,如果是女儿,起什么名字好呢?”
我投其所好,果然,胤祯汹涌的怒火顿时平息,“我这就去查!”留下一句话,兴奋难抑的人影已然不见了踪迹。
我望着衣袂消失的方向,眉眼弯弯,附在小腹上的手抓紧了衣衫。
或许,身为完颜凌月时的遗憾,终于在今日如愿以偿。
小厨房内
“好吃吗?”我侧头,举着筷子问着身后的胤祯。
他细细咀嚼着,面上看不出神情,直到咽下后才慢吞吞的开口,道:“有点酸!”
“酸?怎么会?”我疑惑,挟起盘中的拔丝苹果,嚼了两口后凝眉摇头,“是甜的啊!”
这是昨天宫里送来的时令水果,我一时嘴馋,便琢磨着变点花样。
“酸儿辣女,这一胎不会又是男孩吧!”胤祯的眉头重重皱起,瘪着嘴巴看着我已经凸起的肚子。
近一个月来,体重突长,肚子更是变化迅速,让我不禁有些担忧。
“哎呀,那个不准啦,我当初生弘暄的时候不是专吃辣的嘛!”我笑着安慰他,可惜某人的脸色还是有些不痛快,“所以他才那么呛!”
闻言我轻怔,转念一想,才明白他是说弘暄专门和他作对的性格,只得无奈的摇头失笑。
“盈盈,我想要女儿!”胤祯抵在我肩上,轻轻的摇着我,那语气竟像撒娇般。
可是我也不敢保证啊!
到口的话仍是咽了回去,我笑着保证,“胤祯,一定会是女儿的!”一定会是一个被你宠上天的女儿!
“爷,殿外高总管求见。”
“他来干嘛?”腰间猛然收力,我轻呼,看向一脸震色的胤祯。
高总管?莫非是——高无庸?
“你让他等会儿,”胤祯垂眸,小心的抚着我的肚子,“盈盈,你先回屋等我,我一会儿就回去。”
看着他顿时沉重的神色,我点头想要离开。
“爷,高总管说……皇上、想要见主子。”小李子谨慎的抬头,瞥了眼我的方向。
胤祯本来让他唤我福晋的,可是我却拒绝了,只说叫主子便好。
“什么?”横眉倒立,胤祯踏前一步,将我揽进怀中,紧紧的扣住。
“高总管说皇上要主子即刻进宫面圣!”小李子颤巍巍的说,小心的睨着愠怒的胤祯。
我顿时怔在原地,垂眸思索:雍正难道知道什么了?以他的性格,即使推托了今日,他要是真想见我,也必会选其他的方法。
抬眸,看着胤祯紧抿的唇角,我附上他握拳的手掌,莞尔一笑,“既然他想看,便让他看好了。”
昨是今非
靠坐在略显颠簸的马车上,手指轻轻的抚着肚子,指尖轻触,沁着薄薄的凉意。
不是没有想过相见的场景,只是每次想起时,都会被我刻意的忽略;不是不怨他那年的狠绝,只是无法去恨;不是不想见胤祥,只是见过又能如何,我们终究不是当年的彼此了。
佛说:人的一生与身外人的种种关系,都是纠缠、都是业。因与果的偿还,美好的时候, 是缘;情尽的时候,先不爱的人便是还清了业,对余下的一个就成了劫;若困在此思索不开,执迷不肯出的,便是孽……
时到今日,前世之事已不愿再去回首,走过,终究化为回忆。而胤祯的相伴,便是唯一!
逃避也好,怯懦也罢,劫与孽却都不是我想看到的。
“这……夫人,皇宫到了,咱家扶您下来。”车外的高无庸犹豫了良久,开口唤道。
也难怪他不知如何称呼我呢!一个莫名其妙出现在重兵把守的景山中的女人,况且现在又怀了胤祯的孩子,却又承蒙皇上召见……
这一连串的巧合,恐怕连他这个宫内的人精儿都弄糊涂了。自打出了景山,他的目光就不时的打量着我的一举一动。
掀开车帘,一阵寒风瞬时刮过,身体不禁打了一个激灵。我小心的扶着他的手,慢慢的步下马车,又慢条斯理的紧了紧颈上的狐毛围巾。
这是我以前最喜欢的围巾,我喜欢严寒中柔软的狐毛拂过面颊时轻痒的瞬间。
朱红色的宫门在眼前开启,绵长的甬道没有尽头,高高的围墙好似遮住了四野,顿觉压抑。
伫立在原地,我几不可测的皱眉,说不清此刻萦绕在心底的憋闷因何而起,只是迟迟的不愿迈进脚步。
深深的呼吸,仰头,凝望着雾蒙蒙的天空,缓缓的闭上了双眸,那些尘封的记忆,似是演示文稿般,倏然闪过。
一丝冰凉飘落在面上,似是花瓣的依托,终是化为一滴冰水。渐渐的,更多的冰凉落下,眼皮上,睫毛上,唇畔上。
抬眸看去,不知何时,早已漫天飞雪,垂眸的瞬间,我甚至看到了睫毛上凝住的水滴。探出披风内的手,接着一片片白色的雪花。
寂静的紫禁城,似是沉睡了一般,没有丝毫的声响,沉寂。
“夫人,皇上还等着呢!”不远处焦急等待的高无庸轻声催促着,然而面上却挂着小心翼翼的神色。
“劳烦高总管带路,我只是一时入神而已。”唇角微抬,我歉然一笑。
“不敢当。”他应承着,却仍是小心的走在我的身边,不时的嘱咐我注意脚下。
养心殿在康熙年间,曾作为宫中造办处的作坊,专门制作宫廷御用物品。雍正登基后便将寝宫移到了养心殿。
这里,我以前并不常来,只是通传过几次话而已。
在殿外等候了盏茶的功夫,高无庸便传话让我进去。
迈出的步伐,一步重过一步,行至殿门时,几乎难以迈步。其实,我远没有自己表现的那般轻松,那自如的表情,也只是为了安抚胤祯而已。
这一见,是福,是祸;是起始,是结局,无从得知。
才跨入殿内,身后的殿门便倏然紧闭。阵阵暖气扑面而来,还没行礼,我便连打了几个喷嚏。然而,御案后的人却罔若未闻,低头写着什么,细细的毛笔疾速的游走在奏折之上。
“民女见过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单手扶腰,我小心翼翼的跪下,由于刚才呛了风,所以此刻的声音略略沙哑。
不知我这么请安是否正确,然而,我确实是一个民女,一个没有身份的人。
他的身旁没有随侍之人,勤勉的身影在‘中正仁和’御匾下,竟有些模糊。大殿之内,唯有轻浅的呼吸声,余下的,便是瘆人的寂静。
手下的羊毛地毯软融融的,我的指尖不时的绕着它打转儿。
长久的沉默消磨了心底隐隐的不安,渐渐的,悬起的心慢慢放下,一片平和。
“你可知罪?” 良久,记忆中的薄凉声音响起,与室内的温热气息极不相称。
我抬眸看去,他仍是刚才的那个姿势,自始至终甚至没有抬头扫视下跪的我。
是不屑,是已知,还是无暇顾及?
“民女不知。”私闯景山的罪名吗?
“不知?”他轻哼,语气渐沉,“那么,你为何出现在寿皇殿内?”
“民女也不知道。从山上跌下后,民女醒来后便已在那里。”我不急不徐的回答。
“山上?你可知,景山乃皇家御苑,岂是你说去就去得了的?”逼人的压迫感慢慢袭来,他低沉的话语中带着浓浓的嘲讽。
我不语,只是将头垂得更低。对这次的谈话我是真的无力,我甚至不知要用什么借口来解释。
多说只是多错而已,而过多的错,也许却会加注于胤祯身上。
再次的沉默,沙沙的纸声弥漫在大殿之上。
长久的跪地,肚子却有些闷闷的疼,我不断的深呼吸,以减少压迫感。恍惚间,好似有什么轻微的声音响起,我以为是幻觉,没有在意。
“你抬起头来!”压得更低的声音传来,好似冰冻的湖底传出的回音。
手掌紧紧的攥紧羊毛,我踌躇着,然而有些事,终要面对。
迎着他的话音,我一点点的抬头,扬起的眸子一瞬不瞬的直视面前的人,腾飞的耀眼祥龙一闪而过。我看着他眼中乍起的震惊,看着他眼中的不敢置信,看着他眼中复杂的种种,看着他的眼底化为一池死水!
“你……”停顿的话音,迟迟没有下文,他死死的盯着我,连手中的毛笔戳在桌上都无所觉。
直到,他的视线注视到我附在肚子上的手,脸色默然一变,‘嚯’的站起了身,胳膊挥动的瞬间,案上的笔砚奏折瞬间散落,碰撞声在空寂的殿内格外明显。
“皇上?”殿门外,高无庸小心的试探着。
“滚下去!”一杆毛笔瞬间打在门框上,飞落的墨滴洒在白色的羊毛地毯上,似是白雪中绽放的一朵凝固的寒梅。
“你是谁?”脚步声响起,下颚瞬间被粗鲁的抬起,一丝疼痛蔓延。
“民女说是谁,皇上都信吗?”我叹息,不愿看他眼底的深沉,缓缓的闭上眼睛,敛去眼中的情绪。
“那要看你说的是谁!”僵硬的手猛地施力,引起更多的疼痛,我不禁轻呼出声。
抬眸的瞬间,眼中甚至带着一丝浅浅的怨,轻颤的唇角几不成声。
如果不是他,我和胤祯不会有五年的分离,如果不是他……
一时间,脑中不断闪现分别时的痛彻心肺,那种被无尽绝望吞噬的感觉,渐渐笼罩着自己。
不恨,不代表不怨!
“皇上,民女姓夏,”我微停,唇角尝到一丝咸咸的苦涩,一字一顿道:“叠字‘盈’!”
雍正瞬时甩手,猛地转身背对着我。
我一手撑着地面,小心的环着自己的肚子,看着他极力控制的背影,抿紧了唇。
“皇上,怡亲王殿外求见!”高无庸的声音再次传来,我与雍正瞬时一震,出其不意的对视一秒。
他的眼底太过复杂,我甚至来不及探清,他便已转身坐回龙椅上,垂眸想着什么。
我咬着唇,目光不自觉的跟着他走,轻扫的视线却瞬时落在他置于御案上的左手,掀起的衣袖露出了他的手腕。那里,古朴的佛珠翻着盈亮的光。然而,这却不是我震惊的主要原因,而是,那佛珠上或站、或坐、或卧的双面刻佛。
那年除夕过后,他曾来找过我,要走了那串佛珠。
那时的佛珠,只是普通得泛着乌黑的佛珠,没有丝毫的光亮。
掌心的疼痛慢慢袭来,唇角僵硬的抿成了直线,我紧紧的盯着他,膝盖处泛着阵阵的酸麻。
相见,有时不如不见!
“你下去吧,偏殿你知道怎么走吧!”仿佛过了一个世纪般,他挥手,眼也未抬。
那一刻,说不清心底是什么感觉,似是松了一口气,却又似长叹一声。
我缓缓起身,拖着沉重的身体,朝着南面的暗门走去,那里有一道门,通往偏殿。
“他便是那个人吗?”开门的瞬间,低沉压抑的声音若有似无的飘来,我回头,他却仍是刚才的姿势,只是,头,垂得更低。
抿紧唇,我迈步离开。
步出偏殿的时候,却正巧瞥到一抹深色的衣袂消失在正殿的门口,徐徐关闭的殿门隔绝了我的视线。
望着渐闭的门缝中,那微驼却极力挺直的背影,唇边不禁浮起一抹浅浅的笑容,悠然转身。
“夫人——”
“我知道回去的路。”看着高无庸急忙跑来的身影,我略一点头,“高总管您也去忙吧,我自己出宫。”
高无庸惴惴的瞥了眼正殿的方向,又看了看我坚定的神色,犹豫不决。
我转头,迎着满天的飞雪,一步步踏离这里。
只是这么一会儿的时间,银装早已覆盖了紫禁城的每个角落。
红墙白顶,好似笼罩在朦胧的烟雾之中,如此和谐,如此萧肃,如此苍凉。
由于身子重,我走得极其小心,生怕脚下不稳,只得盯着地面梦看。
阵阵梅花的香味伴着飞雪,扑鼻而来,清香沁凉,骤然驱走了心底的那一丝压抑,不禁笑弯了唇。
“啊——”
肩上一痛,我稳住身子,猛地抬头看去。
“怎么走路的,你没——”狠戾的话语顿时卡在喉间,他看着我,一脸的迷惑,如黑耀石般的眸子仿佛要看进我的眼底。
我怔愣在原地,一眨不眨的看着眼前沉稳却显阴沉的男人。
昔日清俊的面容早已变为此刻的棱角分明,然而,俊美依旧,却多了一分隐忍的狠决。
多少年未曾相见,我甚至以为,这一世再也不会相见。
望着熟悉的面容,我忽地笑了起来,然而,眼眶却渐渐酸涩,布满了氤氲的水气。
他皱眉,严肃地抿紧了唇,直直的看着我,而后,望向我的小腹,深沉的眼中瞬时染上了一抹深深的怨愤,甩袖离去。
看着他一连串的动作,我却笑得愈加灿烂,忽然,他猛地转身,目光迟疑,“地滑,你仔细着脚下。”
话毕,绝然的转身,疾步离去。
望着他渐走渐远的身影,看着他白色的长袍在风雪中消了影踪,眼眶却再也止不住的涌出无尽的泪水。
“弘皙……”
凛冽清风拂过脸颊,风干了泪水,只留下紧绷的干涩。
“四哥,你快来看,这是哪个宫的女人,怎么笑得哭了?”
清脆的话音拂过耳畔,我却懒得抬眼。
“五弟别闹了,我们赶紧回去吧。”另一道年少却沉稳的声音传来。
四哥?
四哥!
倏然抬眸,迎面的两个青涩少年顿时一怔,齐齐地侧目看我。
“你是哪个宫的,怎么穿得这么……素净!”那个笑得悠闲的少年指着我的衣袍问道,或许他想说的是,怎么这么陈旧。
是啊,这是我当年最喜欢的衣服,到现在,已经有多少年了?!
瞧着他们身上的锦衣华服,我轻轻擦去脸上的湿濡。
这个就是弘昼吧,那么,另一个便是弘历了!
我侧头,正巧迎上他审视的目光。
“你不是宫里的人!”沉稳的话音出口,自有一股破人的压力,小小年纪,便是这般从容稳重。
“四阿哥说的极是。”我微福身。
“那你为何在皇宫中,又为何……为何哭泣?你难道不知道这是忌讳吗?”他微凝眉,沉沉的看着我,斟酌着用句。
年少的脸庞,飞扬的眉梢,却有有着内敛的眼眸。
“扰了两位阿哥的兴致,民女这就告退。”不想再说,我退身离开。
“等一下,你还没有回答我呢!”
“四哥,你到底还回不回去啊?”弘昼在一旁催促着。
“五弟你先去等我,我速速就来。”弘历说完,弘昼便撇嘴离开了,临了,还不耐烦的催促了两句。
“四阿哥,民女今日受皇上召见,所以特来进宫!”看着面前略比我高的少年,我倾笑着回答,脑中却想像着几年后,他俯看天下的样子。
“皇阿玛召见你?”他疑惑,眉头紧紧蹙起,那神情像极了四爷当年。
“民女一直在景山伺候十四爷!”我解答他的疑惑,长久站立的脚下泛着阵阵冰凉,不禁挪动着步子。
胤祯还在等我!
“你在景山?那……”他小心的瞥了眼我的肚子,眉头皱得恨不得结在一起,嘴里嘟囔着不可能。
“四阿哥,你要记住,天下间,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事。即使不可能,也要将他变为可能!”最后,我深深的看着他,浅笑着离开。
回到景山的第二天,宫里便派来了几个宫人:两个年长的嬷嬷,四个粗活太监,以及一位太医,常侍景山。
胤祯看着院中忙碌的那些人,脸上看不出神色,只是手下,紧紧的握住我的。
我侧身,慢慢依偎在他的怀中。
雍正的用意为何,我,不愿去想;而胤祯,却只是关切的照看着我的生活,一心等待着喜悦的降临。
泪送君归
春节的时候,我和胤祯仍是像以往那般,自己包饺子过年。虽说今年身边多了几个人,可是我却不想他们插手,只是让他们随意的自己准备便好。
胤祯擀的饺子皮,不是太厚,就是太薄,要不就是太长,总之,奇形怪状,难以用来包馅儿。
“胤祯,我们明儿早上干脆吃片儿汤算了!”我瞧着板子上放着的各式饺子,揶揄的笑着。
黑亮的射线瞬时瞟来,他举着擀面杖,指着我说不出话来。然而,他脸颊上的白色面粉,却让抬眸的我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你……哈哈……”
“别笑,别笑,唉,小心身子!”他‘噌’的窜到我身旁,小心翼翼的顺着我的背脊,脸上宠溺的笑颜即使一辈子我也不会看腻。
“那么大的人了,怎么不知道轻重呢!”他顿时变得唠叨起来,立在一旁不住的数落着我,将我这几天不妥的行为都一一列举。
我含笑着点头,却只是看着他深邃的眼眸,那里面,自己的眉梢眼角,诉说着无尽的欢愉与满足。
出了正月,我的肚子更是一天比一天大,望着自己凸起的肚子,瞧着每天晃在身旁忙手忙脚的胤祯,我只有哭笑不得。
“胤祯,你晃得我眼睛花了!”躺在软塌上,将手中正绣着的小衣服猛地向他丢去。
都从早上晃到现在了,他不累,我看了都累!
“盈盈,这才六个多月,怎么、怎么……那个太医,也不知道吃什么饭的,横看竖看愣是说不出个说辞来。”他顿步,挑起的眉头沉沉的瞧着我的肚子,担忧不已。
我轻笑,侧身拉过他的手,缓缓的靠在他的身上,柔声安慰着,“胤祯,你不要乱担心,这才六个月,你就慌成这样,那要是到了生产时,你还不把稳婆吓跑了!”
他不语,只是慢慢的顺着我的长发,若有所思。
春末的空气,夹杂着一丝夏日的气息,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青草枝芽的味道。和煦的暖风,渐渐抚平了心底的焦灼。他魁梧的黑色影子印在我的身上,凝望那暗色的轮廓,我微微的痴怔。
“盈盈,你可要乖啊,不可以吓我!”呢喃声自发间幽幽传出,我抓着他的手,紧紧的握住。
须臾,掌心已是一片湿濡。
尤记得上次自皇宫回来后,有几天我怎样也无法入睡,心底总是想着什么,难以成眠。那些日子,胤祯的脸色每天沉的像什么一样,不住的嘱咐嬷嬷帮我炖补汤,只是那语气、那神情,几乎吓怕了嬷嬷。
“胤祯,他知道我是谁了,可是他也没有说什么!而且,那天我看到弘皙和弘历了!”深夜,我枕着他的胳膊,徐徐的讲着那天发生的事情。
他不语,可是身体却绷得很紧,“盈盈,你不用和我说这些,我说过我相信你!可是,你现在的身子不一样了,忧心对你、对孩子的身体都不好,我只是担心。”
“我知道,我以后不会了!”我赶忙打断了他的啰嗦,笑着抱紧了他。
自那以后,我渐渐的学会了忘记,不去想那些纷乱的事情,只是每天同胤祯一起期待着宝宝,然后便是不断的取名,否决,再修改,再否决!
我第一次发现,原来起名字有这么大的学问!岂是一句‘痛苦’可以解决的?!
充实的生活,时间总是过得飞快,转眼间,柳叶早已压弯了枝丫,院内的几株花卉,也开得斑斓艳丽。
一大清早起来,便觉得精神有些恍惚,总觉得有什么事情被我忘记了,可是,任凭我捶了几次头,也想不起来。最后,胤祯实在是看不下去了,搀扶着我到院子内散步。
“胤祯,我是不是忘记了什么事情啊?”
断断续续的走了两圈后,我在靠椅上坐下。
“你还能有什么事?这几天的画都画了啊!你啊,别想那么多了,平白闷坏了我的小宝贝!宝贝,你听到阿玛的声音了吗?”胤祯笑说,蹲在地上,将耳朵贴在我的小腹上,笑得傻傻的,看得一旁的嬷嬷和几个太监瞪大了眼。
虽然他们已经看过不下百次了,但是,每看一次我们相处的情景,仍会此般诧异,然而,神情中却也夹杂了一丝终于明白的样子,好像在说:原来所言非假啊!
“爷,主子,宫里的高总管又来了!”小李子进院,看到我们,笑嘻嘻的说道。
咯噔一下,我的心底却顿时慌了起来。
按理说这高无庸已经陆续的来过几次了,我们也都习惯了。反正,他不是送些布匹衣物来,便是新鲜的时令水果,再不便是一些补药之类的。
可是今天——
“小李子,今儿是什么日子?”我就着胤祯的胳膊,慢慢的起身。
“不是什么大日子啊,不就五月初四嘛!”他想了想,歪头说道。
“初几?”我猛地踏出一步,心底怦怦的,剧烈的敲击着。
“四啊!”小李子看着我,蓦然退后一步,嗫嚅着说。
“盈盈,怎么了?初四又不是什么大日子,值得你这般——”
“哎哟我说夫人啊,您怎么还没准备呢,皇上正等着您呢,这可耽搁不得的啊!”人未到,声先到,高无庸略尖的嗓音似是划过心头的一根刺。
“咋呼什么,没听见爷正说话呢吗?”胤祯沉眉喝斥,继而转过身小心翼翼的看着我,言辞极尽温柔,“盈盈,哪儿不舒服吗?”
我低着头,慢慢的摇头,心底却不断的挣扎。
见,还是不见?
最后一面!
胤祯关切的话语自耳旁掠过,我只是攥紧了他的手,好似只有这般,才能阻隔忧伤的狂潮。
“十四爷,这皇上让夫人即刻动身——”
“动身?你没看到福晋的身子吗?都这个时候了,怎么坐车?混账奴才!”胤祯见我久久未开口,顿时满腔的愤怒冲着高无庸而去。
“十四爷,这——”
“这什么这,爷说的话就不是话吗?不去!”胤祯用力一挥,顿时将高无庸推了一个踉跄。
“十四爷,十四爷,不是皇上,是、是、是怡亲王想见夫人……怡亲王昨儿个夜里病重,恐怕……”险些跌倒的高无庸顿时跪在地上,瞧着胤祯坚决的神色,声泪俱下的说着。
院内,死一般的沉寂!旁边的闲杂人等,小李子早已眼明手快的清场。
清晨的空气,舒畅而清新,而我,却觉得心里一阵阵的堵着,只是盯着地面,沉默着,沉思着。忽然,寒颤袭来,身体不禁颤了一下。
“盈盈,”温暖顿时将我揽进怀中,“去吧!他既然派了高无庸来,那么,十三哥……”胤祯微顿,深深的叹息。
贴着他的胸口,我烦闷的摇头,难以抉择。
“盈盈,听话,我不想你有遗憾!再怎么说,你和十三哥,也不比别人的!这一生我总觉得亏欠他的,你去吧,就当替我送送他。”胤祯附在耳旁,低着嗓音说道,那话音中夹着一丝紧绷、与轻颤。
胤禟走了,连胤祥也要走了吗?
没来得及送走胤禟,是我深深的遗憾,难道连胤祥也……
泪水倏然滑落,我埋在他的怀里,重重的点头!毕竟,上一世,我欠下了太多太多。
怡亲王府
府内姹紫嫣红的花朵开得娇艳,修整得颇有讲究,然而,我却无心留意这些,只是跟着年老的何福,扶着小李子的手快速的走在幽深的宅院中。
出来的时候,胤祯不放心,还是觉得要派个人陪着我,省得他担心。
拐进一处干净简单的院落,入门便是一片竹林,而竹林的一旁,则种满了梅花树,只是时节未到。
院内,粉色旗装女子慢慢转身,凄楚沉痛的目光倏然射向我,期待、埋怨、震惊、疑惑纷纷自她红肿的眼中闪过。只是,那清澈的目光里,却没有一丝的恨意。
倾洛!
当年那个巧言倩兮的女子,如今却已染尽了风霜,昔日眼中的幸福,今日浸满了悲痛。
我无暇多想,只是微微点头,绕过她,跟着何福走进了一处房间,才踏进门,何福便关门退下了。
屋内,弥漫着一股浓浓的汤药味,才吸了几口气,便呛得我连连咳嗽。
“是你吗?”沙哑无力的声音,自屏风后幽幽传来,带着期盼,带着焦灼。
脚下却仿佛灌了铅水一般,迟迟迈不动步子。
“盈、咳……”才开口,便又是一连串的咳嗽。
脑中忽然想起我当年离开时的样子,心头惴惴的,忙不迭的走入内室。
内室的床榻上,薄薄的被子,盖着一副瘦弱的身体,正咳得撕心裂肺。
我急忙上前,小心的顺着他的背,低垂的目光瞥到他瞬时睁大的眼眸,只能抿紧了嘴,说不出话来。
想不到,我们的再次相见,便是永不再见!
“真的是盈盈?”他忽地笑了,脸上深深的纹路仿佛瞬间消失,他又回到了那个落寞忧伤的年纪,仍是那个教堂旁和我闹着别扭的男孩。
往日的一切如此清晰,然而岁月却已无情的走过。
“胤祥……”开口,只有两字,便哽咽得再也说不出话来。
“真的是你!”他持续的念叨着,眼眸中的星辉乍隐乍现,明亮却又黯然。
拄着床铺的手,渐渐被一只瘦弱见骨的手包裹,却只是轻轻的覆着,没有丝毫的力气。
胤祥深深的呼吸,继而睁着黑亮的眼眸,一瞬不瞬的望着我,唇边含笑,满足而欣慰,就像一个孩子般,充满了欢愉。
“盈盈,你坐到我身旁,陪我说说话好不好?”阵阵气喘,使他的话听起来断断续续的。
我点头,靠着床柱,慢慢的坐下,而他清澈的目光,在发现我凸起的腹部时,瞬间浑沌模糊。
“这胎,会是一个女儿的!”久久,他再次抬眸,浅浅的笑了,可是眼眸,却不再清亮,“可是我却看不到十四弟宠她的样子了!不过,她的性格啊,一定要比弘暄还淘气,那样你们才不会寂寞。”
瞧着手背上那只清晰见骨的手,我死死的咬紧了唇畔。
“盈盈,我可不可以碰碰她?”胤祥不知怎的,突然慢慢靠坐起来,颤巍巍的手伸在我的眼前。
我凝视着他,点头。
他颤抖的手慢慢贴近我的肚皮,隔着层层衣物,我却仿佛感到阵阵灼热涌进肚中。
“她动了呢!真好,真好!”他重复着这两句话,忽然笑得无比满足,眼眸中光彩乍现,却又瞬时黯了下来,“可是,我却永远看不到了!我总是一次又一次的错过。这一次,仍是如此!盈盈,你回来,为什么不来看我呢?那天回眸的时候,只一眼,我就知道,那个人,是你!”他专注的瞧着我的肚子,低哑的话语似是从牙缝间挤出来的,不时可以听到牙齿打颤的声音。
我却知道,那不是因为他气怒,而是因为,病痛无情的折磨。
脑中的记忆一幕幕回放,眼泪滴滴潸然落下。
瞧着外面近午的阳光,脸颊早已润湿。
“盈盈,不要哭,我不想看到你哭!我喜欢你笑,那欢愉的笑颜,仿若将烦恼都笑走了!”他的眼睛里,闪着莫名的光亮,然而,他的声音却越来越小,越来越低,咳嗽,也越来越颤。
我忙要去端药,却被他拉住了手腕,瞬间的力气,大得惊人。
“眼泪要擦干的。”薄凉的手指微碰了面颊,泛着丝丝寒气,仍是那熟悉的‘盈’字手帕,却是两个不同的人了!
“盈盈,你为什么不说话呢?”渐渐混沌的眼眸,直直的看进心底。
我摇头,泪如雨下,怎么也停不下来。
他失笑,渐渐向我靠近,“原来,泪水是甜的!”
为什么要这样?心头撕扯着,疼痛不断的蔓延。
“胤祥,胤祥,你会好的,你还要帮四哥治理天下呢,没有你,四哥便失了左膀右臂,你怎么可以离开呢?胤祥……”
“我也舍不得四哥,舍不得……”他忽然大口的喘息着,脸色青紫,我忙手忙脚的想要叫人,却被他死死拉住,“盈盈,你……可不可以……再抱我一次?就一次……我真的好冷,好……”企求的眼眸,失了往日的神采,只是一个迷失了的孩子般。
“胤祥,胤祥……”我紧紧的揽住他,面颊埋在他白色的衣衫里,隐没了泪水。
“盈盈,你就像那画像一般,一点也没变,只是,我却老了,我们都老了……只有你,一点也没变。”
顺着他痴然的目光,我看到了屏风上镶嵌的那幅画——那年生日时,我送的油画!
绛紫色的衣袍,落寞忧郁的眺望;白裙女子,痴痴的遥望!
过去的终将过去,只是回忆而已!可是原来回忆,也会让人心疼!
“……咳、咳,明明幸福就在自己的手里,可是我却看着它一次次的流走。盈盈,这是不是就是我的命?”他用力的仰头,额头上皱纹清晰,太阳|岤处青筋乍现,“老天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为什么咳……我以前常常在想,为什么我不能放下,为什么我要有那么多的顾虑,可是盈盈,这到底是为了什么……为了什么?这一生我都在拼搏,可是到头来,我得到的是什么?盈盈,盈盈……”他急切的拽着我的手,断断续续的说着,甚至有些颠三倒四,像是生怕说不完似的。
丝丝冰凉滴溅在手面上,冷凝刺骨。
我紧紧的抱着他,泪水几乎浸湿了彼此的衣襟。
为什么吗?
也许,这只是我们的命吧!
命里注定了我们的相遇,但是却也注定了我们的分离,因为,在灯火阑珊处等待我的,始终是胤祯!
胤祥睡的很沉,瘦弱的手,却紧紧的抓着我的,似是倾尽了全身的力气一般。我揽着他,凝视直射在屋内的阳光,却只觉脑中一片恍惚。
刹那间,仿佛轮回了一世般!
我步履不稳,极其缓慢、平静的走出房间。院外,早已站了很多我不熟悉的人。我侧身,沿着一旁的墙壁,慢慢的走着。
片刻后,屋内爆发出撕心裂肺般的哭声,声声泣血,而我,却仰望着天空,闭上了眼睛。
“主子,我们……”小李子不知道打哪里冒了出来,小心的搀扶着我,眼眸中一片担忧,却又犹豫的开口。
“李子,我们回去吧,我累了!”无力再开口,我只想靠在胤祯的怀里,什么都不要再想,不去再想。
马车极其缓慢的走着,感觉不到一丝颠簸。
“李子,我想到以前的府上看看,那里是弘暄在住吧?”撩起车帘,我轻声询问。
“嗯。主子,前边大街就是了,奴才这就赶车过去!”小李子精神一振,便要催车。
“等下,我想走过去看看,你在街头等我便好。”
“这……恐怕不好吧,爷让我小心的照看着您,这街上人多,要是不小心碰到您,那奴才……”
“没事的,你在这里等我吧,我就是去看看!”
我只是太过怀念而已,看着他们像史书记载的那般,一个个的离去,让我自心底发出阵阵恐惧。
熟悉的街道,熟悉的府门,只是牌匾却换了。这十四阿哥府,已经换了一个又一个的牌匾了!
靠着对街的墙壁,我垂眸深思,却忽然听到对面一阵喧嚣传来。
“赶快备马。”
熟悉的身影出现在眼前,我闻声不禁站直了身体,看着不远处清逸俊朗的身影,印出一丝满足的笑意。
弘暄真是一点也没长大,总是一副风风火火的样子,没有一丝的稳重样;弘明却是越来越像胤祯了,只是那表情,仍是泰山压顶、面不改色的淡然。
今天我来这里,只是想来看看,没成想,却真的见到了他们!
真好!
满足的舒气,最后深深的凝望一眼,却正对上他们即要上马的身影,顿时,三人僵立不动。
看着两张让我彻夜思念的容颜,我悠悠的笑了,极其缓慢的,转身离去。
为何不相认,为何要相认!
我已不是完颜凌月,便已和这里的很多人,隔断了关系。太过离奇的身世,并不是每个人都可以理解的!
心底涩然,浓浓的忧伤漫布。
“等一下!”着急呼喊声自身后传来,凌乱的脚步声越来越快,越来越近,我怔仲地愣在原地,一时无法动弹。
“你是……”颤抖的声音,才吐了一个字,便迟迟没有下文。
我背着身子,轻轻的叹气。
“这位姑娘,我和舍弟无意冒犯,只是姑娘长得很像我们的一位至亲,所以唐突了。不知姑娘可否转身?”沉稳的声音,起先还很流畅,可是渐渐的,却也多了一丝隐忍。
“主子,这天也沉了,您赶紧回去吧,不然爷该着急了。主……奴才给——”
“罢了,你叫她什么?”弘明猛地打断了小李子的话,话语中急切异常。
“主子啊!”小李子愣了下,直直的回答。
“他便是陪阿玛在景山的女人?”弘暄激荡的话音才落,我的身体便猛地被他转了过来,身后的小李子赶忙扶住了我。
“你——”弘暄语噎,先是看着我的面容瞪大了眼睛,继而瞧着我的肚子,迟迟无法开口。
一时间,几个人无人开口。他们沉沉的看着我,眼中激动、疑惑却又企盼,我沉默的叹气,小李子一个人盲目的看着我们,抓不着头绪。
“我想,你可能要给我们一个解释!”久久,弘明按住按耐不动的弘暄,沉着嗓子问道。
我无语,咬紧了唇畔犹豫着,说、还是不说?
许久,我幽幽叹息,终是抵不过心底浓浓的企盼,只是拉过弘明的手,在他的掌心,慢慢的写下两个字:“妈妈!”
细长的手指顿时一震,反手便握住了我的,“你是额——”
“弘明,完颜凌月已经死了,这世上,再也没有这个人了!我只是我而已,如果愿意,你们唤我妈妈便好了!”笑着瞧着他,又看了看一旁渐渐明白的弘暄,终于吐出了心中憋闷的气。
“那……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再见您?”弘暄急忙拉起我另一只手,虽然眼中有些许的疑惑,但是看到弘明失去了冷静,他却坚信了某种可能。
瞧着他们急切的面孔,我莞尔一笑。
“我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运要走,只要知道彼此安好,便是最大的幸福!弘明,弘暄,只要可以和胤祯在一起,我便很开心了。所以以后的事情,你们只要过好自己的日子,我们……便很欣慰!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只是时间的早晚而已!”
“可是我们……”弘暄顿时哽咽,紧紧的拉着我的手,“昨儿个我去十三伯府上,他就已经病得不轻了。可是刚才我接到消息,说十三伯他、他——九伯没了,为什么十三伯也这样……”弘暄顿时哭得无依,死死的拽着我的袖子,不肯放手。
“弘暄?”
他的心情我可以理解,胤禟以前总是把所有新奇有趣的,都给他玩儿,凡